醋酸田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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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醋酸田园》


连家喜宝

“连青山、杨珍珍啊,求求你们别再生了,再生下去,最穷拍档——西北风爹爹也该一毛不拔地回姥姥家暂避你们的风头去了。 阅 读屋即时更新!诶、诶诶……拉拉扯扯四五六个娃,吃喝拉撒一大堆,叫老天爷上哪给你们整吃穿的去……”诶,就是无所不能的穿越女也该被你们生完一个再生一个、没完没了的架势折腾死算喽。

勉强三尺高的小人儿——连喜宝一双小脚板“砰砰”有声地跺在自家的草垛上,右手对准老天指指点点,抱怨个不休。她就是那一个应该无所不能,——临时上车补票,被强塞了无数涟漪梦想的穿越女。

原以为穿过来这辈子不是一呼百应的公主命,至少也得是个吃穿不愁,偶尔女扮男装出去钓金龟子的小姐命吧,谁曾想住的是风雨无阻的茅草屋也就罢了,咱图这里空气水土好,可以吧!

可是,为嘛今世的爹娘拼着命要生娃啊……家里早就揭不开锅,饿得莫说大人小孩了,便是尖嘴家鼠们也该合计着携带妻儿挪挪窝了事吧。知道他们想要个男娃,但这要生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哇。娘今早上又害喜了,这是、这是连家第六胎了哇,……她真的,再也忍不住了。

早春时节,四周湿漉漉,喜宝身上仅穿着一件单薄的破袄子,袖肘处钻出几撮纠结成团的黄絮迎风飘扬,潇潇洒洒地扬啊扬,破袄子肘处立马只见绀青色的两个大洞,冷得喜宝一阵哆嗦。

“哼,老天就是个睁眼瞎的,该灵的不灵,不该灵的统统都要跟来,不一次将人砸扁不痛快……”喜宝堵在胸口上的气方消了下去,又想起穿越前的乌龙事,杏眼就倒竖起来,心里更是愤恨不己。 阅 读屋即时更新!

本该是好友琏子想着法儿闹着要穿越,怎么变成她这个纯做陪的,外加打定意要劝退琏子满脑子烧坏掉古怪想法的倒霉蛋来了哇。对她这个就是身上挂满指南针也能迷路的小迷糊来说,搁在这——天一黑黑,地就安安并且叫她怕怕的地头上,太没安全感了哇,可是,瞧她这一身细胳膊细腿的,就算往上去,能蹦达到多高?能捅破天,让她钻回去不……“咳、咳——”稻草垛中间先是零星传出来两声沉闷的咳嗽声,之后传来一串串压抑不止的剧烈猛咳声。喜宝猛地转身,立马惊出一身被闪电劈过的颤样来,“啊——,爹!!!”方才被她点名批评一统的一家之长连青山正瞪起一双犀利无比的牛眼望着她呢。啊,要死了,真是要死了,那些撒泼的疯话怎么不找个离三间破茅草屋再远一点的地方说去,她还敢直呼爹爹的名讳,还要不要混了。连家就座落在三面环山的地界,为这,下雨的时候,喜宝没少担心连家会不会被一路呼啸的泥石流一压而过。又算是村的最尾端,零星的没几户人家相邻,各家门前屋后占着不少无人耕种的荒地。

寒风冷嗖嗖,喜宝龟缩起小小的头儿,伸出卷曲起来的小手拔拉着两撮几乎一扯拉就要断裂的小黄毛。她也知道要讨饶了,一双杏眼闭眼的功夫就泛起点点泪花,且频频朝爹爹那头望去,这一望,她更是吃惊极了,“呃,大姐,你也在这里呀。”只见,大姐连春花左手上悬着一只粗陶罐,捣碎的药汁糊了她一手,同样浸泡过鲜药汁的右手在半空中微微翘抬起,似一只翩翩起舞的绿白蝴蝶,手腕儿却轻轻地拍着爹爹的后背,给爹顺气。

“嘿嘿,都忙着,我也来、帮忙……”喜宝躁红了脸,自个也不知该怎么向他们解释她说到的那些事。对渐渐熟悉起来,不再是陌生人的人硬得下心来撒谎甚至是置之不理,也是要看天份的,而她从来不会是这方面的天才行家,更不会是个好学生。若不是同琏子结伴上山寻佛光的短短三天时间里,她听够了琏子一遍又遍地提到穿越之后该怎么做,这其中如何隐瞒自己的身份来处就是重中之重了,那么,她也就不会一醒来时,下意识就照着琏子的剧本走去了。可是,她是一个典型的,开了话匣子就关不住的,说着说着,指不定就漏了琏子对她耳提面门要她牢牢记住的重点事项。春花见她要过来,却是使足了要她退避下去的眼色。大姐有一双细长的眉眼,管教起妹妹来时,像锅里的蹦豆,一下拉长十来岁,并且分外像位慈母,是以,喜宝并没把年仅十岁的大姐当成一般的小孩子看待。对连家来说,除去她这个外来的,就属大姐最为能干持家了,她拖着一个不争气的身体,还得巴紧大姐讨生活呢。大姐一来,喜宝反倒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心里平静了许多。“爹——,您别生大妹的气,大妹前些日子才落了寒潭,陈先生说妹妹能捡回一条小命己是大幸;干娘还说,幸好大妹不似下面三个妹妹一般小,不然这等丢魂的事,干娘也没办法这么快找回来,”大姐见喜宝半天不动弹,怪生气,扭着腰再一抬悬陶罐的那只手,就将喜宝护在腋下,瞧着爹爹发颤的手以为爹想打大妹,大姐的眉头一紧,只好苦笑道:“——咱大妹还小,七岁还不到呢,且由着她淘气,当不得真……”喜宝听得大姐春花接二连三说来,险些惊出一身冷汗出来,只除了今儿她不知抽了哪路疯,她其实己经够低调了,怎么还会被大姐觉察出来似换了一个大妹一般的感觉。看样子,大姐虽然才大她三岁,但倒底心如头发丝般大小。她以后行事得先悠紧了她。

这一愣神的功夫,大姐左手拎着粗陶罐的肘儿狠狠地捅了捅她的腰,这是催促她赶紧跑路,等爹爹消气呢。可是,喜宝瞅了瞅爹爹像闷葫芦的皱巴黝黑脸,没觉得自己有说错的地方,连家确实不能再有孩子了。喜宝心里鼓着一股油然而生的倔劲,连青山越发闷,她越是来劲,她就是那一个一门心思打破沙锅捅到底的直肠子。姐妹俩越发像是推搡起来的动作,闹出点动静来之后,还是没有听到爹爹发出一声,春花不由得有些惊慌失措起来。喜宝被高过她两个头的大姐拦在身后,只得在大姐春花的两只胳肢窝下面探出小半只脑袋,不等大姐伸手来抓,便忽左忽右地闪避开去。春花先开了腔:“阿爹,您放心,四婶子说了,女儿手上的绣活算是能见外头人了,只要交得出去,不怕卖不出好价钱。咱家要是有个男丁,以后您老也别发愁了……”“啊,还是要生,”喜宝双眼瞪得极大地唬着大姐和爹爹,道:“大姐,别怪妹妹多嘴,咱家真不能再生下去了,生得起人,可养不起人啊,难道你们忍心到时候要不得不送走一个或是二个妹妹的,这,……”喜宝实在想说“惨绝人寰”,可是无意中扫到爹爹通红涨大的眼睛,心里不由得软了下来,心头上猛灌进来些这个只当了半个月新爹的大半好处来,一时之间,喜宝亦流露出点泣声动情的淅沥情貌。“再说,娘的身体也不见得吃得消。为何一定要生男丁呢,瞅咱家这么多女娃娃,总会有一个出息点的吧,不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吗,再不济招个女婿上门总可以吧。”喜宝今天像豁出去了,——大姐春花和爹爹连青山齐齐将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起大妹来。

连春花嘴唇瓮动,她闹不明白,大妹何时学会说这些小孩子家不该知道的花花道道了,难道真像干娘所说,掉过魂的大妹根本就会是换了一个人一般,若不是大妹前前后后的性子一样咋咋乎乎的,且今天抽疯也是嘴里含紧着家里的几个娃娃,当得还是连家人,她这个做大姐的就真要怀疑是不是哪路害人的野魂占了大妹的身体出来做乱了。可是,她知道大妹虽然性子急躁了些,却是真心为家里好,再者心里也收着委屈——大妹原来心里藏着怕被爹爹卖出门去的心思,怪不得。春花鼻尖一酸,匆匆摸了把泪道:“妹妹啊,赶紧回屋里去,你不懂事,再别说了。若咱家没有出一个男丁,这山上山下十余亩的田地连着我们住的地方,将来都要被叔叔家收去了。这是族里的规矩,何人敢违得。”



对牛弹琴

大姐话里话外的意思,她懂的。 只等连青山一旦撒手人间了,连家的一切就都归那群不劳而获的族亲了。喜宝气得直跺脚:“太没天理了,这……他们太没出息了——”简直是拿女人不当人看嘛。

牲口好待有个摭盖的窝棚呆着,怎么一个娘生出来的兄弟就得分得这样清楚,而她们连家到时候五六个女娃娃啊,连窝也得被人拱走!这让操劳一辈子的杨氏怎么活啊!喜宝凭做过一点点人事的工作经历,立马明白这不近人情的土办法,往大的说是连族人防止族中田产被外姓人因娶了族中女人拿走了连族祖宗的田产,往小的说,是每房族亲防止同系里的人顺手牵羊带走本属于同一个爹的财产。“自古没甚出息的人才是捧着手心里的肥肉嫌不够多,还盯着自家人锅里的稀汤水狂流口水。

爹,大不了,咱们不要这里的破烂货,咱们自个赚外头人的去,看他们还怎么说。”喜宝气鼓鼓地道。自个赚来的,连族人总不会说三道四了吧。否则,她真是没干劲了。若是累死累活,最终落得个连渣都不剩的下场,可不够她吐血三升的。尽管琏子那帮好友偶尔占占她的实惠,也没有这种搞法啊。真是太把人当牛又当猪看待了。

瞧着大姐和爹表现出一副要认命的样子,喜宝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不由自主地絮絮叨叨起来,一不小心就将一些不像是六岁半大的孩子该说的话捅了出来。春花这个大姐,没第一时间纠正这个老出格的大妹,反倒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跟着凑热闹。

“哼,大妹说得甚好,可不是没甚出息的人才干得出来的事。我看还是说轻他们了,他们简直是狼心狗肺。若不是他们,我们早就有一个大弟弟了,还在大妹你前头呢……”勾起了伤心事,春花一双清目微红,刚开始还是由着喜宝的话勾起心中亲人夭折掉的隐痛,有些嘴快,可越发到了后头,她反倒越发变成喜宝熟悉的那个老沉懂事的大姐样了。怪不得大姐怎么明明忙得要死,还时时跟紧杨氏,亲手侍侯杨氏一应吃食,原来是因为这茬事在先啊。真是外有猛于虎的族规,内有一头不省心的豺狼伺机待伏——不让她们家出一个男娃子呀。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喜宝反倒冷静了许多。“啊,爹爹,你怎么啦?”大姐一声惊呼,险些摔了手心里的粗陶罐。喜宝回神一看,只见爹爹嘴角溢出一口子沉朱色的血水,她大惊失色,莫不是被她和大姐说的话给气的。若是一时气的,好待不算是啥大病。喜宝瞧大姐后悔莫及的样子,心里着实不忍心,正待要劝,却听得那闷葫芦的爹难得发出一串吵哑却不中听的话。“别操心,你娘这一次,一定会给你们添一个弟弟,都请人算好了,花了……”

喜宝的脸色红白外加青厉芒一道道,煞是好看,心里“蹭蹭”地又憋了一口子火气。

忽而又黯然神伤。打眼瞧着春花惶恐着泣中含笑的可怜样儿,喜宝啧巴着似乎是被寒风吹得干巴巴的嘴皮子。

心里不禁有些气结起来。大姐和爹爹究竟是懂没懂她说的那些忠言逆耳啊,还是她对一大一小两头牛白白弹了一回琴。

喜宝想起穿越前她做了一场极失败的沟通劝导,把自个搭进来了,再想着眼前的这一档子事,不由得感慨万分。唉,沟通是个大问题。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老难了。喜宝摊了摊手,拾起大姐放在地上的药罐子,低着头朝那三间茅草屋默默地走去。“唉唉……”“唉唉……”……喜宝依次转悠过空了的鸡笼和地上半点猪粪也无的猪栏,发出阵阵叹息声。

干瘪的肚皮却在“咕咕”地乱叫唤,瞧瞧天色,离朝食还有一个时辰左右。

唉,忍着吧,喜宝勒紧裤腰带,饿得眼前冒出一堆白花花的小星星出来。

她接着转悠屋前屋后,看看连家倒底还剩下啥。这还仅仅是她躺在床上休养约莫半个月后,第一次巡视家业,体力有限,得省着点花。

然,满目疮痍的衰败相,让喜宝心里冷嗖嗖的,一下子反倒饿得没感觉了。

眼看着,再过几天就是春耕了,连家的犄角旮旯里却堆着一堆破破烂烂的农具,没人去修理拾缀着,一点开工的迹象都没有。喜宝算是完全明白了,连家不仅仅是家庭人口众多有压力,还因为有一个不太会理家的一家之主。唉唉,老天是不是在玩啊。喜宝才不相信,琏子要是知道穿越过来是过这种生活,哪里会舍得下那个花花世界奔这里头来寻不自在啊。可怜见地,她可一直是平淡无奇地过活着,她这是招谁惹谁了,送来这劳改来了哇。

还得面对一群打不得,说不动的室友。啊,还是一杆子敲晕了,送她回去得了。咱不遭这份罪,最主要,她丢不起这个人。喜宝瞅着全身上下可够凑足四两肉的,这身段搁前世,就是一个正喝娃哈哈、乐酸酸的奶娃娃啊,可是,她却得在这里冥思苦想着连家发展大计。顶着这么个破身体,叫这寒风得瑟地吹几次,没地整出一个大病出来,还怎么个力挽狂澜法啊。

喜宝也不饿了,抱着树桩子就猛撞上了,猛不得拍破头,想出一条条救急的妙招来。

眼看着这个家快要四分五裂的了,缺失了哪一个都不算完整。虽然连家没给她多少好处和快乐,但是,短短的半个月相处,叫她心里莫名地多了点牵挂。

不晓得那个换魂过去的正宗喜宝可还能适合得了她那对跳脱的父母。凭她从小学到初中高中,再到大学,读了十几年的书,阅历无数同学的爸爸妈妈,没有哪一对会似她的父母一样是先过够他们的二人世界,然后才想起她这个定时定点投喂饲料的乖宝宝女儿来。

虽然她物质上从来不缺什么,甚至她再铺张一点,也不算为难她那对父母冤家。

可是每一份体会都是那么足够标准的,连情绪的波动每天都是平淡无波地渡过。

算一算,她来这里,有过几次情绪□动了。这个家虽然一直生活在计划外,父母也没有把每一个小孩子照料得很好,可是,喜宝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无声的一切,那里总有些叫她感觉有趣和新奇的方小说西。连父一定是半夜三更习惯起床,为从最大的大姐春花到最小的雨雁这一摞孩子加盖破被的好父亲。虽然他白天真的很严肃,显得太木讷。至于杨氏,一直在病中,印象里就是卯足了劲要为连家添进一个男丁,才能够扬眉吐气般,至于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那打小萝卜头们,她不是不理会,她是心有余力而不足,经常唤进大姐,将一些理家的心得教会大姐,让大姐暂且先操劳起来……好吧,她只是感觉这个家虽然实在破,生活方式实在没有前途,可是却很实在。

有声有色,有情有义……爹爹方才其实有意安慰她,好像因为大姐的缘故,停了那只好不容易伸出来的手。

喜宝在寒风中微微一笑,或许,她可以试上一试,把这里真成当成一个家。



好事多磨

唉,希望琏子看在她的面子上,能帮着照顾好另一个喜宝,甚至最好隐瞒住她的父母,免得多心又多事。 阅 读屋即时更新!一想到这里,喜宝就有些兴灾乐祸——照顾好一个小孩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琏子首先要取得占着她身体的这个——非亲非故孩子的信任,这并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但她相信琏子会克服好这一切困难的,再说,指不定,琏子还挺乐意将昔日的同窗好友当成一个对她言听计从的闺女来看待呢。而另一个喜宝,也请放心,连家一定会越来越好过……呵呵,这一些,想必和另一个喜宝渐渐熟悉之后的琏子都会告诉那个喜宝吧。琏子可不是一个乖乖女,不知会将一张白纸的人儿教成什么样呢,又会怎样连累到她这个正主的亲生父母呢。喜宝梳理起心事,曾刻意将那对父母排除在外,不知怎的,他们的影子又悄悄地潜伏进来。

眼眶一圈跟着生涩发干,心坎上堵着说不出来的滋味。好了吧!他们天天说要做神仙,说要抛弃红尘中的一切做一对神仙眷侣,结果,亲生女儿果真是横遭不测了。喜宝说不清楚对遥远得不知在何处的亲生父母存着是想念还是怨恨之情,神色迷迷茫茫起来。

这时,猛地一声“哼”将喜宝拉回到现实世界来。来人是连家三女儿冬云。“还发病啊,病还没有好?”冬云的神色和语气皆不善,“这回,锅里可不会再独留半点吃的给你了。你,别给我装病,我不是大姐,也不是爹和娘,才不会吃你那一套。”

喜宝松开傍树桩的两只细瘦小手,兀自哀声连连,她咋这么悲摧,头上压着一个大姐不够,连小她一岁的大妹冬云,也一副看她不惯的样子。现在又怀疑她的人书。装病?!胡说,她啥时候装过病了。不就是刚穿越过来时,她为免说错话做错事而少出门,再者她的身子委实太单薄了点,生怕又撞上别的意外,只不过,珍惜了点第二次的生命,这有啥错嘛。还有的话,她不就是躺床上时,多吃了点方小说西吗,至于这么惦记着这点事嘛。不过,也难为冬云惦记了这么久,才对她发作。换成她,早爆发了,怎会挺到现在。唉唉唉,话说回来了,在连家往后的日子里,她何日可待,有咸鱼大翻身的机会捏。貌似这个喜宝在她穿过来前,没啥特长哟,害她现在伤脑筋,直觉现在自己变得头脑这么不灵光,一定是喜宝这个身体先天条件不够好,让她肚里有货出不来。 太约是冷着的,冬云摸摸索索半天,才将一只臂儿宽的筐系在一只深色腰带上头,随后,朝喜宝踢来另一只陈旧点的竹筐儿。“给,家里向四婶子家赊了一公一母两只兔子来,准备给娘补补身子。大姐让我们今天也别忙别的事了,只管上山割兔子吃的嫩草,”说到这里,冬云单薄的眼皮子一抬,瞧了瞧喜宝的神色,暗暗呼出一口气,接着道,“爹出去了,娘又怀着弟弟,家里的粮食仅供这样安排了。从今儿起,我们三姐妹轮着一天只吃一顿饭,省下来的,就当给娘加餐吧。”

喜宝无意中留意到冬云的目光有些闪烁,似是说出这些话令冬云引以为耻。

可是,这才是一个同她相差不了多少的女童吧,她是因为穿越者的身份,冬云又是为的嘛,半点不似寻常小女童。冬云虽然眼中有抱憾之色,可回头就当着喜宝的面甩了一甩绛色衣裙,与喜宝错身而过,往嫩绿色的地头上稳步走去。这还是六岁大的黄毛丫头吗?喜宝眨了眨眼,仔细瞧了瞧冬云背过身去略见乌泽的发梢,及腰儿长,被一只青色头绳简单别上了,倒是有点少女的青涩味道。可,还是有些犯嘀咕的地方。喜宝没有那么多讲究,再说她也不会,更不会习惯腰上别上这么一个硬方小说西,她索性抱起筐追了上前去,又挡了冬云的路,奇奇怪怪地问道:“怀娃子了,为嘛不吃鸡,反倒要抱窝兔子来。娘喜欢吃兔子?”喜宝只听说过孕妇进补,寻常人家肉食方面必备鸡肉,说是暖身子。没听说过吃兔子肉的。

“哼,”冬云流露出一副你真是我姐姐神情,鄙视她道:“是哪一个告诉你,怀孕的妇人可以吃兔子的。仔细生个四瓣嘴的人下来。这是大姐想着办法给家里添进项呢,春草正茂,准备等它们生一窝小兔子,养个把月,就拉到集市上卖了,换一小条猪肉也是好的,唉,鸡是不能吃了……”“哦,那咱们赶紧割草去吧,割回来,最好翻晒一下,免得兔子吃得太湿拉肚子……”喜宝不以为意,以为这里的行情是鸡肉比猪肉和兔肉贵多了,擅长理家的大姐自然优先选择兔子来养。

殊不知,喜宝此言,落在冬云眼中,与“外县遭饥荒的百姓没粮食吃,而涌进本县寻工时,当地县令在衙门当堂说百姓没粮食吃,为何不能食肉”有异曲同工之妙。这越发显得这个二姐当得好没有道理,即无德又无大姐那般能干的才智。她冬云怎会轻易服喜宝当二姐呢。饿得难受,还得出门干活,喜宝像霜打的茄子怏了巴几地往前走去,身子都挺不起来,像虾米一样弓着。突然,一个胖小子从荒林里冲了出来,与喜宝撞了一个满怀。喜宝顿感脑中一嗡,鼻腔处似是不得劲。然,腹中如火,更不得劲,隐隐有些疼痛。且说喜宝自个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还得受这无妄之灾,谁受得了这等闲气,正要发作,却注意到方才是她眼花了,来的是两个半大的小子。一个矮矮胖胖,一个高点却非常瘦。且,他们看上去,就是调皮捣蛋惯的,她的拳头可有他们一半大?“哈哈,喜宝,就知道你会没事。给,还热着的烧饼。”一边的瘦高个好心递给喜宝一只油光的饼子。还真是人要困了想睡,有人给递只枕头,她饿得浑身乏力,就有人给送吃的来。

喜宝毫不客气,当下接过,美滋滋地咬了一口子下肚。真是美味。其实,馅味发酸,并不算好的,可是架不住她正饿得两眼发晕,得它足够舔会腹之中饥了。

“哼……”喜宝又听到冬云招牌似的哼哼声,感到怪不对劲的。心想,这两个小子,难道不是前个喜宝的好友吗?难道她搞错了。喜宝问:“你们给我送饼子来,说吧,啥事?”拿人手短,即便心中有疑惑,喜宝开口还算是客气。似乎早就预料到喜宝会这么问,小胖子亲手将一只干荷叶包递了过来,“这个给你大姐送去。”

“啥?”喜宝,打开一看,呃,又是一块饼子,拷得金黄发亮,看上去中间的是肉馅,都鼓涨出来了,比她那块酸倒牙的饼子强多了。“这是……”喜宝眉心打结。“喜宝,才几天不见,你怎么变婆妈了,怎么一块酸菜饼子还不够填你肚皮的?”那小胖子不高兴了,心道这喜宝丫头怎么像换了一个人一般,不但傻头傻脑的,一再让他重复做过好几遍的事,也没有流露出他想要的媚谄神色。“哈哈,你这小子是在追求我姐啊,啊啊啊,是中意我大姐啊。"喜宝正要高兴,可是,那小子发话了,“谁让这村里的丫头都不及你大姐皮肤白嫩,我小舅都看上了。我不早点下手,能行吗!”

喜宝的笑声嘎然而止,眼瞧着小胖墩得意洋洋的大笑,又斜眼瞧见冬云正犹豫着要不要过来。

这些话,喜宝怎么听来的就怎么不像话,她立马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喜宝一把抢了那只荷叶包好的饼子,伸脚就踩了个稀巴烂,又伸手往喉咙里抠了数下,“哇”地吐出一口子犯酸气的饼渣子,还将手中那大半块往小胖墩身上丢了去。酸臭味直冲上来,叫那小胖墩脸上的白面皮皱成一团。“臭丫头,你抽什么疯,吐了我一身,你赔得起吗?”“混小子,敢骂我臭丫头,看我不胖捧你一顿。你这个贼小子,敢对我家大姐居心不良,我吐你一脸唾沫子,算是客气的了,下回再撞到我手心里,看我不扒了你那张白皮子。”

瞧着不对劲,己经准备走过来的冬云呆若木鸡,完全傻眼了,一双手松驰了下来,筐儿呆在半腰际上。也不知那瘦个子对那小胖墩说了些什么,就让小胖墩顿生退意,口里放着“你等着,你等着”的猛话退离了。喜宝冲他们微微一笑,索性抛了手头上的几颗小石头子,笑道:“我等着咧,就怕你们不敢来。我可是认真的哟,这回是石头,下回指不定是什么了……”“二姐,你怎么跟连老七家的二柱娃子说翻脸就翻脸,还把二柱和青牙子吓唬了一顿。你忘啦,上回就是你们三个说去山溪里逮鱼,他们俩没事,倒变成你落入寒潭里,差一点死掉,你怎么……”

冬云又急又怕,就担心他们打击报复喜宝,甚至连累到连家。从前是喜宝嘴儿馋,不但图那一块酸饼子,还将二柱有意讨好大姐的肉饼子也偷吃了,也不知二姐对大姐和二柱前前后后说了啥,双方又和好如初的样子,今天怎么又闹上了。这个二姐真是鬼名堂多,却命大的很。经冬云一点拨,喜宝顿时茅塞顿开,她完全清楚了冬云原先是怀着怎样的心思。

怪不得冬云从头到尾都唾弃她,感情,她没少嘴馋拿过小胖墩的好处,做了些对不起大姐的丢人事儿。兴许因为寒潭的那档子事,冬云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三人相会,也不走开,兴许是怕她这个傻丫头又一次栽到寒潭里。事情一清楚了,喜宝就对这么便宜放走了他们,心里恨得牙痒痒,再看这个破身体,陡然无力外加加倍生闷气。喜宝越想越气,自个什么时候就背上了这个黑锅了呢。话虽如此,冬云倒是对喜宝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没有像方才一样冷脸对她。

“你刚才怎么不早说,我定要找他要精神损失费去。”喜宝的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地吼道。

见冬云又是一愣,喜宝的声音一沉:“瞧你这样子,我就知道,那小子家里还真赖过这笔该他们偿还的帐了。哼,咱们等着瞧。”



最难是人情最轻是人性

没想到冬云居然不吱声了,这回愣神了更长时间,且眉心处就打着深深的结,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真像是天山童姥姥。 阅 读屋即时更新!呃,不是都清楚了?她喜宝儿并不是卖姐求荣的二姐姐呀,这丫头心里有啥犯疑难的事?

还用得着流露出苦愁深大的模样来,就只为特意给她看看不成?喜宝不急不躁,仔细端详起冬云的五官模样,重点是那双凌空托腮摭去半边天光,举眉不语却藏满了说不出话语的冰眸子。若说春花是因为肤色一白摭去了身上千丑百丑,所以仅仅十岁,落在小胖墩和他舅眼里却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那么冬云的气貌简直可比河岸边秀气的水柳了,很有几分少女的韵味。

只不过,脸儿并没有完全长开,又是张过长的脸儿,有些恰到好处的五官都没有伸展出来的余地。这般年纪的孩子,还是胖呼呼的苹果脸可爱又叫人欢迎些。冬云这样,再配上她冰冷尖酸的性子,活脱脱一个性情古怪,心里有问题的小女人嘛。

喜宝越看越发觉得冬云比大姐春花的心思还要慎密许多,只不过冬云性子太过高冷。她真不明白连青山那个老实巴交的爹是怎么养出两个非比寻常的丫头来的。好吧,她自以为是应该有充分优越感的穿越人士一枚,又有着比别人多活二十来年的成长经历,可是放春花和冬云两姐妹身上在某些方面算是高下立见了,她们两姐妹共同流露出来的这份定性和忍耐,她真是自愧不如。冬云抚完了腮边,又恢复成那个不给喜宝好脸色看的大妹,喜宝只见她冷冷地道:“不管怎么说,你都给我安份点,以后少惹事。否则,我才不会再忍受你了,任你事后花言巧语,好话说尽,我也定要到大姐跟前告你一状。哼!”又是“哼哼”声!喜宝郁闷得直想翻白眼给冬云看,这时,她们身后传来几串清脆的呼唤声。

喜宝悠然转过身去。“二姐姐、三姐姐……”还隔着老远功夫呢,连红雨和连雨雁两小嫩娃娃居然也出门来了。

喜宝也不去同冬云计较什么了,来日方长嘛,眼前这两个可爱的小妹妹倒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线。便是冬云脸上的神色也略为软化了点下来。两个小嫩娃,一人挽着一只估计只能放下她们两只拳头大小的崭新小花蓝子,就这么喜滋滋地跑来。 冬云又是一阵皱眉,嘴里嗔责道:“你们慢着点,小心摔着……”但是,那对冰眸子却是柔成了水一般。瞧两小娃娃兴高彩烈的样子,喜宝随意扫到冬云身上,见冬云不动声色,有点防着她的样子。

喜宝眨巴了下眼睛,方略为明白点过来,大姐那边没舍得苦了两个最小的妹妹,红雨和雨雁自然还是能有点吃的,她们这才有这么旺盛的精力跑来。喜宝没有怨什么,心里还是有些发酸。红雨和雨雁一路飞跑着来到两个姐姐跟前时,她们朝四周左右张望了一番,然后,笑嘻嘻地从兜子里各自掏出一把炒熟过的青黄豆,给喜宝和冬云递过来。“乖,姐姐们不饿,你们吃吧。”喜宝和冬云齐齐出声,又相视一眼,喜宝笑得露出几颗小门牙,冬云只是略为浅笑了下,方才的隔阂才算是在两人之间尽消了般。“吼、吼——,四婶子来家里了,送了好些香糕子,家里有吃的啦。姐姐们吃,我们肚子很饱,一点也不会饿……”喜宝咬着嘴里起先堪比石头硬的炒豆子,生怕蹦坏了小乳牙,捂紧了腮帮子,乱咬一通,不想,一口子喷香随即飘溢出来,直冲入喜宝的鼻腔,真是又香又酥,又有一股子豆涩味影响了它们的口感,麻了喜宝的舌尖。只是,明明这炒豆子毫无半点甜份,喜宝心里却是微微甜起,令喜宝今天所遭受的罪立马轻懈下来许多,随之大而化小,小而化无,一如天边转瞬即失的阵阵阴云,明天会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吧。连家因为四婶子的好心接济,好歹有了些存货,这么说,又能挨上几天了,也不知连父之后上哪里去了,可是出去借帐去了……喜宝心思浮起,远之又远,方才撞树桩都没有想出来的神思妙计,在这春意融融里,渐渐有了些许眉目。金阳很快落到西山面,映出满天的橘色。四姐妹齐心割了几个时辰的兔子草,装了两大筐子回来喽。喜宝和冬云或抱或搂,将两筐草料丢到原来的猪圈里。见猪圈的西北角里新铺上了一层稻草,上面老老实实地缩着两只黄兔子,体型并不算大的,至少得养上一个来月才能抱上一窝小兔子。“咦,这个书种甚好,应该挺补血……”喜宝总算见到了那窝在连家人心里堪比金子金贵的兔子们,不由得一赞叹,脑海里想起在农村小姨家里听到的说法——说是黄毛兔子最是补血。理由嘛,她就说不出来了。正在翻草的冬云左手儿略僵了一下,之后又恢复如初,将清了草碎的箩筐儿悬挂起来,免得沾了湿气发潮生霉烂掉,何况现在就是潮湿的南风天,最易积湿生潮。喜宝掀起厅堂外头充当阻隔的竹帘子,四姐妹便鱼贯而入,正见坐在小短凳上的四婶子与大姐春花相谈甚欢。“四婶子好!”红雨和雨雁朝四婶子欢欢喜喜地弯了弯小腰,喜宝入乡随俗跟着冬云仅仅略为颌首了事。一礼毕了,喜宝瞅着大姐端过来的神色,自感有如针芒在背,恐对这个素未谋面却久仰望大名的四婶子不够礼数,便要向那两个小丫头学习,但她倒底曾经是一个成年人,还真不太习惯给人家做深度鞠躬的,只好做个折衷,只得微微躬了躬身子。“呃,二丫头咋变得这般客套有礼了哇,我可是你四婶子,不必如此,你们几个也是,无需同四婶子太过客气了。唉……都是些乖孩子哟,可怜的被家里给拖累了。”四婶子一脸慈悲,瞅了喜宝好几眼,方道:“二丫头,好些了吗?”四婶子连唤了二遍,喜宝才听明白四婶子说的是她,忙恭敬地脆声应道:“多谢四婶子挂心了,宝儿的身子早好了。”“这二丫头,我瞧着比以往懂事多了。都说小孩子家家的,生了病就晓事多了,看来是这么回事。老话还是灵的。可是,二丫头,下回你可要注意了,别跟那些野小子玩闹在一起,可别再掉寒潭里去了。女孩子家家的,就该有个稳重样,像你大姐就是连家村千里挑一的贤良淑惠,就是可怜我那个无福的秀珍嫂子一年倒是病个好几回的,躺在床上,无缘多多见着你们几个丫头可人的样了,人都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我看一点不差,我就恨不得春花是我家生养的闺女——”四婶子顿了顿,似是意有所指。

“嘻嘻,看婶子说的,您是我们的长辈,受小辈孝敬是应该的,何况,您还帮咱家这么多,这叫我们五姐妹如何不发自内心地感激您呐……”春花笑若灿花,忙着岔开话题,怕扰了在隔间屋休息的娘亲,又借哄四婶子高兴的空档,朝喜宝和冬云两妹子使了两把往后堂去的神色,“四婶子这么辛苦,你们赶紧去给四婶子沏碗茶来。”这是二道茶了,亦有送客之意,喜宝却不知,真以为要沏茶,巴巴地推着冬云去后堂。“是,姐姐。”喜宝和冬云推了里间的帘子,就在一间不足二平方米的陋厨里准备茶水,而另一边隔了的更小间是杂货间。喜宝刚才进来急,又陡然撞见四婶子这个陌生人坐在外头,一时没瞧清楚情况,只等接过春花大姐递过来的神色之后,才知道春花两只手里尽是针和线了,木绣绷就半挂在一边。

“往常你不是挺没大没小的吗,怎么还会想到给四婶子行两遍礼?”不出喜宝意外,转到一壁之隔的后厨,冬云又开始挖苦她了。喜宝理直气壮地回应道:“这不一样,四婶子算是咱家恩人,对恩人自然不能简单草率。”

两姐妹又在后厨里小有摩擦。却听得外头坐得好好的四婶子准备回去了。

“阿贵,我们要走了,还不过来给你春花姐姐道声别。春花啊,明个我要赶回娘家一趟,阿贵就麻烦你照看两天了。家里的活还有长锁照看着呢,无需你费心了,帮我看着点阿贵,别让他到村外乱跑就行了……哟,我得给秀珍道个别……”喜宝小心掀开帘子的一角,想要见那阿贵的长相,嗬,竟是——喜宝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哼,一方糕就想收卖一个好娇娘做你家媳妇?”冬云掀了木锅盖,见着里头扣着两条长方糕,又听到阿贵流涎水的“吃吃”声,极为厌恶地撇撇嘴,将伸到锅里的手儿重重放了下来。

喜宝看得出冬云心里极不痛快,但是,冬云的动作却极轻缓。不比喜宝白天做出来个别动作粗鄙。这个冬云,真是个人才啊,虽然性子冷了点,但是对人情事故看得极通透,不比大姐春花差上一厘。再说,从这个角度看来,冬云洁身自爱,举止又带着几分雅气,一点也不像是农家女。

若冬云换身头面的话,指不定更像官家小姐。真不知这冬云是不是无师自通,还是与生自来的,真叫她这个从另一个世界穿来的文明市民再次汗颜。喜宝不在屋里呆着了,她推帘出来,一打眼就见到大姐眉心里一闪而过的纠结,可是,大姐却还流露出若春花一样灿烂的笑脸忙着应承下四婶了交托下来照顾阿贵傻子的任务。

唉,看来,大姐要为这个家牺牲很多,这笔居心不良的人情债何日还得了。

喜宝不由得替大姐这个明白人担起心来,真怕大姐受这个家的拖累,或是因为四婶子滴水穿石磨来的人情债,到时候叫大姐于情于理都拒绝不了嫁给阿贵傻子的命运。这可比对付那个直来直去的色小胖难对付多了。喜宝一向不太擅长动软刀子,只会硬来。真要是软刀子,换以前她无欲无求,生活理想两无缺的情况下,说难听点是浑浑噩噩的情况下,早早就退让了。可是连家不成,一退再退,身后就一定会是万丈深渊。今天给她上了很好的一堂生活课,连家一无所有,要想寻着什么样的同情心,就是有,也是有代价的。而这种算计,却是最伤人心肺,也最叫人欲罢不能的人情人性。



勾搭

鸟儿因春天的来到萌发出勃勃生机,它们不知疲倦,“叽叽瞅瞅”地唱了一夜,天就亮了一大半。 阅 读屋即时更新!山间聚拢过来的蒙蒙白雾,夜晚寒凝起来的水气攀附上墙,再往里头钻去,冻得一排三间开的茅草屋直哆嗦。在灰暗的小屋里,春花麻利地拾缀着家务,又给娘送去一碗热气腾腾、喷香无比的野荠菜稀粥,管填填娘怀着身子易饥饿的肚子。一切略收拾妥当之后,春花抱起四婶子张罗着新接来的几件缝补衣物,她撩起门帘想借着外头的天光忙活起来。一会她还得接阿贵过来照看,不趁现在这一刻半刻有空的功夫,就不可能忙活过来。

却瞧见屋外头一道人影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是冬云,她将昨晚上采挖回来的细小草料仔细铺挂开来,就在麻绳上翻翻晒晒。

风呼呼地吹刮,这风向又转了,昨个是南风,今个却是西北风,冷着呢。

“冬云,你这是要做什么?”帘子拉得更开,春花却顿感心儿空空,她从屋里伸出大半个身子,在屋前左右位置仔细探望一番。往常这个时候,两个小妹妹都己经跑出来玩耍了,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玩泥巴团子。今天却没见着她们的影子,何况她是从她们睡的屋里走出来的。冬云听闻身后动静,回过头看了大姐一眼,道:“——大姐,二姐听村外人说起过,春天兔子不能吃太湿的草料,淋过寒雨的更不行,小兔肚子受不了,会拉稀。我拿出来晒晒。”

“哦——”春花己经将手边干净衣物搁置在竹篮里。她推开帘子,起身出来,神色略为慌张,之后是怔怔的,犹犯嘀咕道:“咦,那她大清早的,上哪去了?还带着两个小妹一块去的?”冬云盯紧了大姐有些紧张的神色,平淡道:“嗯,二姐说是寻着一处兔子草更丰美的地方,就带着妹妹们一块去了,算是顺便照料妹妹们,不给大家添麻烦……”爹爹昨个草草交代一下,就一夜未归了,难怪大姐不再复往日理事的沉稳,且昨个大姐又熬夜赶工了,神色看上去疲惫不堪。阅读屋 即 时更新! !“嘿,再丰美,咱家就养两只兔子,你们这么发力采回来,难道要让它们吃撑了啊。真是……”这倒解了大姐的忧郁,叫大姐一下子哭笑不得起来,“算了,估计贪玩去了……”

喜宝干活累了或是想玩了,就会拉着最小的两个妹妹出去溜达一圈。虽然喜宝贪玩了点,却又精得很,倒是很能照顾好两个最小的,哪一次都没有饿着还是冷着两个小的,往往还能替家里省点粮食,春花便放下心头乱蹦的心来,安静地缝补起手中缠花枝的绸布料子,稚嫩的手上下翻飞,希望尽快可以修补好,好去交差,领工钱,给家里添点米面。

冬云紧紧垂下眼帘,扭身回去翻草料,两只手翻着翻着,就慢慢缓了……

“二姐姐,额……怕,这里那么多男娃子在……”雨雁胆子小,拉紧二姐掉了棉絮的袖子就不舍得放下,刚开口,小嘴又憋得紧紧的,想要哭。“我看见大胖子了!二姐,咱们赶紧回家,不要呆在这里……”就连天性活泼好动的红雨听完昨个二姐姐与二柱子的过节,又一眼瞧见坐在木椅子上的二柱咬牙切齿地盯紧她们三姐妹所呆的墙跟,更是紧张,立马扔了手中的宝贝小木篮,拉紧二姐姐的另一只手,想要一口气跑回家去。

怎么忘了这死胖子也可能跑这来读书呢——喜宝左右手都不得闲被妹妹们拉得紧紧的,本就干瘦的身子直往下坠去,脚边就放着一只装了三分之一量嫩草的筐子。喜宝抬起头,恶狠狠地回瞪过去,气得二柱“霍”地站起身……可是,喜宝接下来却低下头想问题去了,她压根就没见到二柱要跑出来同她拼命的样子。今天是初次来村里供娃娃们读书的学堂,为稳妥起见,她本就不该带两个妹妹出来。可若不趁连家一身欠债多得不怕虱子时,带着妹妹们同她一起来,很可能就要浪费掉她的一些苦心思了。

——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知识就是力量啊!何况,若家里一个个都没文化,将来要怎么同她沟通呢,将来她就是想说句话,家里人都不定能理解,也怪费劲费功夫的。

喜宝来自遥远世界,那里就是知识的海洋,知识光环经历热情的炽热化之后,变成街边过了季不值钱的白菜帮子那般俗烂,可这里不一样,这里是贫瘠而节奏和缓的古代世界,她己然占尽了先机便宜。她从高处落到低处,应该可以活得游刃有余,不愁会饿死。眼见着连家的基因根子并不比别人差,喜宝就想着一家人都有机会识字得趣,岂不快活。

其实,连家一贫如洗,原本要赶紧谋条赚钱的活路才是正经,可是,冲着一个妹妹四岁,另一个妹妹也有三岁了,正是她们塑造书性的紧要时候。全靠她一个人来教妹妹们有所不足,最为主要的是,需要妹妹们由心而发出想学的意愿,才可行。光靠她一个人强逼着妹妹们来学习,如何行得通,而这更加需要学习的大环境。

这一切虽说有些异想天想,甚至由此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可是喜宝就想试一试,就当那第一个吃螃蟹的吧。就算最后他们都不给力,也没有人会同她一个六岁大的小女童计较那么多吧,可以值得一试。人生第一步,要从主动勾搭开始。有糖吃的娃子,从来都是那一个会叫的,会来事的。

喜宝只好厚着脸皮拉来两个小妹妹,还在学堂墙跟下面的闲草地外头佯装拔草,在她心里面抱定了凭借自家人比一般人稍好的资质,定可以让学堂里的老先生们收留下她们姐妹仨,所以年龄不是问题,呃,性别更加不会是问题。喜宝来此,还怀着另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为着日后好明正言顺地向家人展示她可以识文断字尽可能不露出马脚而拉她来过学堂做幌子。希望妹妹们旁听得白胡子教书老先生肚子里的些许有用货色,日后好站在她这一边,最起码也可以让妹妹们将来多出一条出路吧——能活得更明白一些。她早就听说古代的女子活得极可悲……她才不要她的姐妹们被吃人的礼教教化坏了。她只是让妹妹们来识字发蒙的,才不要老酸儒们教出些女德出来。最不济,就当来一趟自费双脚一路走来的社会实践吧。说白了,喜宝怕在她忙着替连家想办法赚钱时,照看不过来妹妹们,特此赶紧来学堂寻一个学习机会。充满天马行空想象的喜宝完全将学堂期望成一间女童学前班,也就是幼儿园来看待。

且以连家的家境经济状况来看,喜宝还打着讨好完老先生就吃白吃白喝白拿的主意呢。

反正是发蒙,时间又不长,见机不妙再回家就是了。牛岗村的学堂说是学堂,其实上课的地方,就是一间简陋的大草棚子,即不太可能挡住大风,也不太可能摭挡住暴雨,所以一年要翻修好几趟,那草墙新旧不一之处就是明证,看上去勉强顶得住。

“连二柱,你不好好温书,站起来做什么?椅凳放回去……”一个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陡然寂静下来的草棚内响起,冰冷而严肃。喜宝被这个充满着磁性的年轻声音勾回了魂,心里吃惊不己起来。她还以为会来穷村子教书的,不该是个郁郁不得志的白胡子老头儿吗?何况,她来这有一会了,也没见着先生带着学生们背书,都是由年纪大的学生在维持秩序,叫她以为这位老先生有点懒,并借此心中窃喜不己,以为抓住了老先生一点点岁月打磨出来的小性子。可是,这个声音听起来更像是个年轻的书生。且,这个男人的声音很是好听,对喜宝来说充满了魔力。它不可阻挡地钻入喜宝的耳中,叫她心里一阵麻麻,真是邪乎。难道,她白活了二十五年之后,才叫她现在发现多么惊人的一个事实,继路痴症、偶尔跳线症之后,她其实还是一个声音控?喜宝撇过头去,仅仅看了一眼,立马石化掉,一双明亮的杏眸里瞬息间穿过对窗的稻草,直映上窗外瓦蓝色的天空,很是明亮;小嘴月儿弯起,绝对没有露出一颗小乳牙——变成星星眼的花痴喜宝完全就是一副极口耐的样子嘛,偏偏眼巴着的也是一位极俊美的少年郎。



雪落疏桐

少年夫子的风采,有若“扶疏梧桐,春秋和声,凤凰鸣兮……”——种种形容唯美靓丽的诗句在喜宝的脑海中如一条清溪,哼唱着流动过来。眼前出现一道道不甚明亮的绿桐凰影,色调神秘又晦暗,大场景好似瞬间移至窟洞里的壁画,经千年丹朱不褪。她不敢相信,年轻夫子的身上仅仅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袍,除此以外无可依傍,连块代表读书人志向高洁的像样佩饰也无,却令她频频联想起梧桐和凤凰的神话传说。唉,傻眼了吧,单单从一个人的身上竟可以看到无限风姿,还是别再伫着傻了吧唧的……虽然他很口耐,喜宝还是清楚今天要来干什么。喜宝睁大了双眼,倏地皱起小鼻子,灵台上却是一片空白,稚脸控制不住地一阵阵傻笑,好绵羊的笑啊。此时的喜宝,就算内在是前世那个生活在被媒体狂轰乱炸出一打人造帅哥美女出来的半熟不透小女人,她的心里还是升起对年轻夫子的点点叹羡之情。此时的她只是贫家之女,绝非琏子所说的贵家千金,再好的风景,不可能留住,只得旁观。

欣赏欣赏就好,该干什么的还该干什么去……一道携带屋外淡淡新绿景致的耀眼白光投射在少年素青色的飘巾上,衣袂飘然起舞。

喜宝为之一怔——羽化登仙也不过如此……他朝她缓缓转过身来,此时天光偏转,仿佛就围绕着他蠕蠕而动。他的大半张玉面被映衬得皎洁高亮,只是——他……竟似先白了少年头……

好一幕“风吹落叶,雪落疏桐”的凄静景象,喜宝不由得在心间替他唏嘘不己。

为何他的发髻间藏着一缕缕白霜呢……该是纵有天资神俊,却叫天也妒忌了吧。要不然,他为何要埋首乡间陋堂,整日耕耘在无知稚童之间……可有知音相伴?

喜宝侧目见着一旁低矮的茅草屋,情难自已地鼻尖发酸——都叫这一身本可尽情飞扬、纵横千里的才智白废了啊。她不相信,光凭相貌就可以鹤立鸡群的人,胸中会没有万般丘壑;能将乡村调皮捣蛋的无知幼童教得服服帖帖的人,他不博学有才干还有谁呀,却都要埋葬在这里了啊。 忽而听得有小娃子称呼他为“木先生”,喜宝心间一动,立马眉开眼笑。

嘻嘻,也许,木先生只是一株神俊的梧桐树,就让“凡鸟”来栖吧。喜宝自夸自擂毫无愧色,将自己自比为“凡鸟”,那些初见木先生的可惜叹服之情顷刻间化为乌有。哎呀呀,这样被埋汰了的人中骐骥,正是她们几个姐妹们需要的呀,千万不可错过。

嘿嘿,她万分期待名师遇高徒那个激动哇,那个振奋人心呀。喜宝儿一双眼财迷了般亮晶晶,纤瘦的脸庞一下子熠熠生辉,整个小人儿更是生动了几分,颇有生气。可是,那张叫二柱子胆颤心惊的嘴儿就在众人面前一咧再咧开来,都要抽动到耳根子后头了,荡漾在喜宝脸上的微笑更是叫二柱子遍体生寒,毛骨悚然起来。这疯丫头傻笑个什么劲……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以为喜宝昨个才放话今个就要找上门来收拾他,二柱子只好先发制人,怫然的胖脸往回一收,对少年夫子欠身道:“木先生,这是村里的疯丫头,昨个我好心给她张饼子,她吐了我一脸,差点咬了我,我……”许是不常作谎,又被喜宝堂堂皇皇的气派所扰,眼见先生苛责,二柱顶着莫大压力,并没有将接下来想说的话都说全了,这就失了信心了。木先生不语,只把半边目光从喜宝身上转回到被二柱拎起身的椅登上来,他起身回案,取了把尺长的戒尺。诸生见夫子生气,顿时惶恐,直到夫子说道今天的课时提早结束了,方如蒙大赦,低头收拾好用具,一个挨一个逃出门去。学堂内气氛变得严肃而紧张,喜宝悄悄地砸吧了下嘴巴,着实恼道:“胡说,明明是你不怀好意,哪有人没事干,闲得慌,乱给人饼子啊。你摔我下寒潭的事,我还没有找你算帐呢。

你是读书人,怎还不如一个不晓事的黄毛小丫头懂事呢,弄伤了人,连个探望都没有,我们还是同村的呢。”没人肯搭理她,喜宝机灵一动,遂将落寒潭的事一块捅落了出来。年轻夫子只是静静地望了她一眼,大半功夫只把目光落在墙尾处高挂起的几株枝叶零散的墨色草上出神,一抹清冷掠过他的眼眸。喜宝不知道年轻夫子宝贝那几根草的习惯,二柱当了学生却是懂得,一下子面色如土,这回惨了,夫子定不会轻饶了他。好哇,连青山家的好闺女,竟想着法来整治他,比他的老子亲娘还狠。

二柱赶紧为自己辩解:“先生,这事……是她、她一肚子坏主意。先生,您听我说,前些日子我可怜她,就省下些口粮,时常给她一块饼子充饥。不想她今日却恩将仇报,跑来学堂里捣乱。那落潭子的事情,完全是意外,真不能怨我怪我一个人,她自己也有错,有大错了。不信,先生可以问过西边割草放牛的青牙子……”完了,一下子竟越捅越多,只怕先生心底越发如明镜一般透亮了,二柱低着头,斜眼瞪死了那边三姐妹,心里恨透了她们今天闯进来寻他晦气。喜宝不懂这地头上的规矩,却瞧清楚了二柱呈酱紫色的脸膛,脑门汗如浆涌,心里快活极了。

“哼,你究竟给过我几个破饼子,我问你,你什么时候给过我?又给过多少块饼子……”

二柱骑虎难下,不敢当着喜宝的面胡说八道了,毕竟喜宝如今变得不太一样,不但变横了,还变得精明起来。何况,一边还有木先生虎视眈眈地注意他,他不敢招惹这个狠先生,连当了村长的二舅爷也不敢招惹先生,他算什么。关于饼子的事,二柱只好老老实实地说来,说是送了三个月。喜宝伏身侧目着二妹红雨这一边,小声问二妹,“二妹,一块饼子值多少钱?”

红雨左顾右盼,看样子没受到太多影响,她最快恢复过来,立马回复二姐,“一文铜钱换一块饼子吧……”红雨连说带砸吧着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看来没少从前任喜宝那里得到本该给春花姐的那些个实惠。“哼——,你听好啦,”喜宝盯紧了二柱,很快算出具体的帐目,“三个月余,不过九十文钱,就算是二文一块饼子,也不过一百八十文钱,比起你害我落寒潭,差一点没了小命,这点钱算得了什么,你何日赔我的损失……”莫说喜宝真的有胆向他索要赔偿这事叫二柱傻眼了,对于喜宝这么快算出帐来,二柱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来——以前的喜宝,可是连脚趾头也用上了,也算得这样精道的。

就连两个妹妹也是吃惊不小,纷纷仰头望向二姐,很是以二姐姐为荣。喜宝却偏要叫众人明了,什么叫趁胜追击,死咬着不松手,她接着逼二柱:“好啦二柱,我让你看看什么叫懂礼晓义,我落水是你之过,这总该赔点疗伤费什么的吧,算你三百文,不算过份吧。再扣去你亲口说的九十或是一百八的饼子钱,你还欠我一百二十文钱,这些啥时候送来啊。”

“我、我……”二柱哭丧着脸,两眼紧巴巴地望向先生,急切盼望先生轻饶了他。

木先生并未多加言语,他指了指二柱犯了几出错处,叫二柱老老实实伸手抬高,挨了他六板尺,还另有六板尺记着帐,就等二柱以后将功补过。被喜宝哄来发蒙的小妹妹们登时吓得不轻,那戒尺的“啪啪”声,还有二柱痛得咬牙切齿的可憎面目,统统叫她们害怕。雨雁甚至抱紧喜宝,口里叫嚷着:“二姐姐,额们回家,呜呜……要回家……”

喜宝脸色发僵,有些摸不着状况了,难道是自己无意之中触及了木先生的逆鳞,导致先生对她们视而不见,不理不睬的。这事闹得,真是尴尬,事先她怎会想得到——有谁成心对天真可爱的稚童过不去啊。

长相惊人的木先生,难道心也惊人,比石头还要硬茬,这才镇得住出了门便满地撒欢的乡下野童。就像二柱明明挨了打,还得老老实实跟先生鞠躬道谢才敢回家。还道什么谢啊,不是挨了打么,喜宝搞不明白了这先生与学生之间的关系怎么就这么一极高一极低的。眼看着,二柱如风刮走了退散去,大棚学堂也要关门,先生扭身离去。而她们没有借机进来,反倒还站在学堂外头的窗边晃荡着吹冷风。木先生果真是生她们气了吗,竟然对她方才展现出来的速算天赋无动于衷。

有才的先生不都喜欢有点天赋的孩子吗?为什么这个先生寡言少语、言行必果,与众不同呢?喜宝还发现,木先生不但性子孤冷,还傲慢得很,对她们姐妹仨半点同情心也无。



墨水兰心

瞧瞧,木先生旁听他们半天戏了,最后二言三语就叫她棘手的二柱老老实实地伸出手来受罚。阅读屋 即 时更新! !

难道木先生方才瞥过来的几眼,轻易就看穿了她卖弄的心态,还有藏着是何居心。

总不能再拐弯抹角地编下去了,更不能像打压二柱一样借力扶摇直上阳光大道,她只好速度哄完两个小妹妹,赶紧追上了木先生,学着二柱的样子,恭敬地道:“木先生,请收下我们姐妹仨,教我们读些书识个把字吧!”说罢,喜宝领着二个妹妹给先生鞠了个躬,没舍得像古人动不动就跪下。

求学之事本是求着别人的眼色行事,便是叫她们跪上大半天才得先生首肯,也是应该的,便喜宝真是不喜此番作为,尽管她在先生面前己然厚皮子到家了。喜宝深知连家一穷二白,缺少扶力,而她又是个五短身材——刚脱了奶的娃子,本身还得多多仰仗家人的庇护,再大的能耐也是有限度的,只好厚着脸皮,寻找一切可以借用的人脉气数帮扶着连家,在她看来,这是极有必要的。娃娃虽小,却有不容易招人嫌烦的长处,可没想到,她才出马就遇上了这个例外。

木先生停下步,犀利的目光直视着喜宝良久,就在喜宝快要受不住时,他移动着目光至红雨、雨雁的身上去,问道:“你们陪姐姐来此,为的什么,只是为了读书?还要什么?”

红雨老实道:“姐姐说上学有糖吃——”不等先生示意轮到她,雨雁瞅了瞅木先生平静下来,那比别人家里金贵的白鹅还要白亮柔和的脸庞,一时之间竟不再畏惧他,她奶声奶气地应道:“二姐姐、三姐姐,还有四姐姐都没有空,没有人陪玩,二姐姐说这里很好玩,额就来。”喜宝仰视着木先生自始至终高抬起来的白腻光滑下巴,还有嘴角边似弯未弯的纹路,心里扭捏极了,她拉了拉两个妹妹。却不知此时的神俊梧桐,亦有些许阴冷之味不知不觉地爬上了他的眉角。

“先生,为何不收下我们。别看我们小,我们现在就比一般的孩子懂事。

还有,牛岗村的连姓、牛姓再加刘姓等等,前前后后加在一起,不足千户,便是出个把秀才,又有几人可以有幸高中的。还不如,教会我们姐妹仨,我们给先生……”喜宝对一直表现得清心寡言的木先生,是越来越摸不准脉搏了,更是打不着准头,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可想,喜宝只好将原本准备好给老先生的说辞也拿了出来。无非是劝先生多收几个女学生,将来这些有些水平的伪闺秀们,可以嫁个体面的人家,到时候,这些女学生的良伴,少不得比男学生更有门路或是有潜力的,尽可以帮到先生完成一些寻常人家做不到的事,先生到时也很有脸面不是。竟然男学生不好出头,竞争又大,那就换种思路。 女学生不同呀,只要先生肯随随便便一教,那还不是站在一群只懂打水洗衣造饭、缝缝补补衣物的村妇当中,自远一看打眼得很,也更容易找到体面的人家。说的就是这个理。可是,任喜宝儿使出浑身解数,将先生收女学生的好处说了个遍,也没见先生给了她啥好脸色,反倒像是刺到了先生什么痛处,先生的眼色为之微微一变。“我不会收别有心机的弟子,”木先生眸子一凝,滞顿了片刻,便对喜宝毫不客气地下了驱逐令,倒是对两个怯生生不动弹起来的丫头有了几分好些的脸色,并轻轻叹道:“何况你们……,你们还是回去吧。”“心机!”有如当头一顿闷棍敲打下来,喜宝也不去争辩了,脸儿皱起,嘴边流露出苦涩的笑。

想起琏子不止一次数落她的情形:琏子一定是吃完她请的烤鸡翅,然后边剔着牙,边拍打着腮帮子,开始毒蛇:“你的道行还不够,任你怎么学我,都学不像……”然后,她就会傻兮兮地一再对琏子开口问道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你的眼睛出卖了你哇,张馨宝啊,你怎么还学不会,一下子就被我骗进来,能不能换一种回应方式啊,——完了,我们刚吃过的这只鸡一定是饲料鸡,你白花了……”然后,她接着傻笑,听着琏子说到那些有琏子出马的“丰功伟绩”,不是在公司里叫哪一个耳后长眼的长嘴职员吃鳖,就是炒了哪一个老板的鱿鱼。其实,事实往往可能是反着来,否则,即便有她这个愿意当冤大头的好朋友,琏子终还是闹着要穿越。这一切的背后,她都知道。只是因为,她和琏子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并且一道学习打哈,很是快活,曾经琏子帮过她这个睁眼瞎,曾经……无数个曾经,教会了她许多,更是叫她珍惜不己,如今却只剩下绵绵不断的怀念和思痛了。“二姐姐,我饿……”木先生终还是挥挥衣袖走远了,两个妹妹却同时对她叫喊腹中饥饿。

喜宝这才发觉日中快过了,磨蹭了半天,终还是一事未成。只好拖着两个妹妹的手,跑到野外路边去寻找食物。她如入无人之地,钻入别家圈起来的地头,挖来了疯长的野菜,又心跳加快地顺了几把菜苗儿,丢进破瓦罐里烧开了煮着,就这样没盐没味地凑合了一顿过去。没办法,失了二柱那边的烧饼,她又不太熟悉这里,为了两个懂事的妹妹,怎么着,她也得豁出那些个不必要的顾虑。嚼着干涩的菜叶子,喜宝对上一任喜宝的难处深有体会,也就不再怨怪上一任喜宝给她找来的麻烦事。她们沿着脚印越来越稀疏的小路,来到一座小山坡。喜宝发现这里有几种她认得的草药长得真不错,都没有人动过的样子。她赶紧让两个大妹顺手拔了些,用软枝条分类捆绑好,最后归整进筐子里。磨叽到太阳快落山时,她们回到了家里。夕阳下,一身绿泥汗水的阿贵被霞光映照出一张五彩的花斑猫脸,一只巧手编好的黄色花冠被他小心翼翼地护着,最后戴到了春花大姐的头上。大姐只管在外头绣花样,瞧着这花冠,便开口盛赞了阿贵几句,阿贵高兴得手舞足蹈,居然就在大姐面前双脚倒立,打着滚儿,大姐在一边笑开了花,柔声细语说了几句要阿贵小心的话。

一道道天边飞来的霞光渐渐染红了他们的背影,真是很美!喜宝很是喜欢他们的背影和合着风吹拂着她的面梢,心中腾起点点暖意。大姐春花其实对阿贵傻子还真不错,至少没有背着四婶子敷衍阿贵。尽管喜宝不舍连家难得的融融春景,但还是忙和起自个以为的要紧事来。

她在屋里进进出出,将采来的草药,挂遍她可以够得着的墙面,指望早点吹干了收集起来,等哪天有空到集市上卖去。到了晚上,连青山还是没有回来,春花开始着急了,有几次做活,都扎到了手指,只是一皱眉,就在桌底下悄悄地按了又按都冒出血珠来的手指头。两个妹妹一番梳洗之后上了床,敌不过三姐姐有意盘问,她们稍做犹豫之后,便将白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三姐姐冬云听。喜宝只能忍受冬云滔滔不绝的讽刺声,却还是打算明天亲自去学堂磨磨。

“你,别再来招烦我,今天,我累着了。不过,等明天,我还是要去。先生要求高点,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多试几回,我等得起。”喜宝算是明白了,贫家的孩子们之间不全都是互相扶持的,一样会有口角争端,且越是有主见越是赤贫的家里,各中主见越是混乱得一塌糊涂,嘴角上甚至更显贫劲。“真是个赖皮子!”冬云以一句鄙视喜宝的用语,结束了今晚上的话题,可是,冬云的眼里隐隐流露出些许羡慕之色。翌日,刮的依然是西北冷风,只怕这股寒流还有几天的活蹿劲头。二柱又看到喜宝,想起昨晚打完手,回家又挨了顿恶骂,不由得身子一哆嗦。

何况照喜宝昨日说来,他还欠着喜宝钱呢,这就更不敢吱声了,头也低了几分。

这个月,他的零用钱可不多。他开始庆幸,昨个知道他给喜宝饼子吃的人并不多,要不然,让家里人知道了,他就死定了。比挨先生的板板还惨。木先生姗姗迟来,在门外脚步一滞,瞥了喜宝一眼,便一切如常地进来授课。

不一会儿,学堂内响起朗朗的读书声,就回荡在大草棚子里头,震得屋墙隐隐发动。

二柱子因开小差被先生盯了几眼,便又是哆嗦了一把。他赶紧从先生养着的墨兰盆中回过神来,又拿竹简盖着大半张脸,借着竹条间的缝隙偷窥起那盆墨兰,边偷看边心里琢磨不解——是谁折了先生最为宝贝的墨兰枝,都被人扯掉了三分之一了,太可怕了,先生若知道,岂不是大家都要没命……喜宝不再耍花枪,一脸诚挚地旁听,甚至嘴皮子还会跟着他们的读书声缓缓蠕动起来。

突然,红雨急急忙忙跑过来,泪水挂满面,哭泣道:“二姐姐,不好啦,有人要打爹爹。你快回家……”听罢,喜宝又惊又怒,就在学堂窗口外的泥地里,随手抓了一把泥块和石头往田梗外头赶去。

室内的读书声嘎然而止,诸生敬畏又疑惑地望向木先生。诸生这就都见到了木先生难得有动色的神情,且先生的眼梢寸缕微光的落处却是——窗外泥草地上新成坑洼的凹坑。她们明明己经远去,大草棚里却又传来一阵暴怒的喝骂声,“红雨,你别再哭,再哭下去搞得我心烦。你——还哭!还哭什么啊,只管哭又能顶什么用啊,你赶紧跟我好好说说,是谁干的……”

这时,木先生己经离了讲堂,站在窗边,听到这声“红雨”,神色终是大动起来。

红雨——原来是他们那一家子人!他们家有好几个娃,偏偏是这声“红雨”最先落入他的耳中。令他想起当年的一句戏言……

红雨飘飘,雨燕催——这么说来,都好些年过去了。他却从不曾见过她们的样子,不知她们都长成什么样儿。曾经,他只是破了一次例,不想却越发没完没了了,被一个傻气的农夫莫名其妙地缠上是件很痛苦的事,原来农夫也是很有倔头的。这一晃就晃过了几度春秋。“木先生,学生知道,她是哪一家的……”二柱以为找到了将功补过的机会,能把伤了木先生钟爱之物的人一举纠出来,定可以将那六板尺给减免了。不想,木先生见着二柱子曲意讨好的邀功样,反倒更糟了心。他更是联想起昨日那调皮丫头数处不妥当的地方,是了,她行第二,那就是“喜宝”了。

连家在她之前夭折了一个男娃,怕再伤娃娃的小命,连家人有意给她选的就是“喜宝”之名,忠的也是保护连家娃子之意吧。而她做到了吗?这丫头,野心也不小哇,昨日的事叫木先生不禁暗恼了连青山。连青山算不得是个好父亲,随便让自家娃儿跑到这里来吃苦,既受辱又受气。

他清楚,昨个喜宝花了不少心思前来,却受了他手边学生的奚落,仍不肯轻易低头,这样的秉性不好弯却易折,他也是好意,所以,这丫头昨个受到不小的打击,这其中就有他所给予的很大推力。

可是,他就算对那几个娃子有特别之处,对喜宝昨个的遭遇却并无半点亏欠之意,就像那盆被他亲手折了三分之一的墨水兰,他在不知她来处时,就要让她明白——“活在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是靠得住的,求人不必,帮人以及之后不断的感谢之词更加不必……”因为这个世界灌满种种虚伪的陈词滥调,指不定什么时候,最亲的人往往却是最伤你心的人,出尔反尔更是家常……早晚有一天,他会叫那些个辜负过他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他们中的每一个,他都绝不会放过。

诸生惊恐地看着木先生将那盆墨水兰心一拳击扯了去,二柱子这下明了了,却只得呆若木鸡的不敢动弹。“长得慢了……”木先生轻飘飘地吐出这句话,眼底燃烧着的黑色焰火转瞬间便都平复了下去。

一切如常,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出恶气得商机

喜宝从红雨这里大致知道是那一个不开眼的叔叔要跟爹爹过不去,她怒气冲冲地拉起身子犹在颤抖中的红雨,往家的方向匆忙赶去。 四周的田地大多是地里湿漉漉成浆的一片待耕稻田,只余那月余的烟雨肥了田埂,一道道莺草飞长蔓延至下方的沟渠,绿水潺潺。老远的地方奋迅而来一个人影。红雨瞧清了来人,身子一滞,拽紧了喜宝的一只袖口,害怕道:“二姐姐,叔叔来了,这可怎么办……”闻言,喜宝并不着恼,反倒眉舒目展,一张又见生气的脸,流动着诡秘的微笑。

她想到一个捉弄甚至是惩罚连家叔叔的法子,算是为爹好好出掉这口子恶气。

喜宝不顾寒冷,将外面的袄子脱下后泡进沟渠,待吸饱了水,双手一举高过胸,提到路面上只管双手使劲挤弄,将水挤出来洒了下去。沟渠里的水倒腾上来,路面变得湿滑无比,红雨明白了。她跳下田埂来帮忙,双手捧着一捧捧冷水往路上泼去。两人配合默契,迅速弄湿完一小段泥路面后,就溜到田里玩耍。叔叔连枝山个子较矮,但是肩膀结实,背部宽阔,结实的脸盘上安着一只涨得通红的酒糟鼻。

两姐妹只见路面上传来一长串的“啪啪……”声,连枝山在喜宝的计算下,摔了一个四仰八叉,正使劲哎哟着。“哪个龟儿子哟,摔了你家爷爷的……”连枝山躺倒在路上直接就破口大骂开了,一双痛挤出汁来的怒眼四下里看了又看。见着叔叔的直眉瞪眼,红雨怯生生地喊了声“叔”,跟蚊子叫一样。喜宝拧了下红雨的手背,就是不让红雨喊他“叔”,这人能是叔嘛,折腾自家人的人还能是自家人?这时,连枝山己经挣扎着坐了起来,他疑惑地看了几眼红雨和喜宝。倒不是红雨又惊又怕的神色叫他起疑,更不是他刚上门找了自家兄弟叫他在两个小侄女面前自惭得抬不起头来。

而是,他的眼儿尖着呢,正好看到一团子细碎稻草裹着一物,像是人家不要的旧衣裳,想着要不要顺回家算了,只是这腰疼得紧,叫他抽吸着满口子凉牙。连枝山压根就没有想到两个刚学会跑的小侄女会来算计他。不远处传来妇人的哭喊声,三人统一身子往左转去。只见一个穿着花布衫的妇人,一面哭一面伸手猛拍胸口,花布鞋“卡卡”地往这冲来。

喜宝默不作声,她算是明白了,来的该是她那个婶子吧,也好,这两人凑到一块,这趟买卖算是翻本了。可是,婶子没有像喜宝料想中的那样摔个狗啃泥,喜宝的杏眼只好流露出点点失望的黯光。

显然泥地上的水都渗透到泥地下边去了,再加上连枝山适时的开口,也起到了作用。

婶子冲着众人面前,就对连枝山没头没脑地号啕起来,“哎呀,当家的,要死啦……唉呀,当家的,你咋就坐大马路上——”“噼啪!”连枝山赏了婶子一大耳刮子,婶子的半边脸立马红肿起来。连枝山得空赏了红雨和喜宝两个狠厉的眼色,害得红雨不敢抬头看他们,拉着二姐姐的手要走。

这时,远外吃完饭要上工的农户出来,这连枝山竟然打完自家婆娘还不够,又教训起自家婆娘来,“你号丧啊,瞎号号什么。臭婆娘的,老子都呆地上去了,还不过来搭把子手扶我起来,——那些遭瘟的鸡,年冬时早就让你卖掉,你偏不肯听,看你败家的……”“怨我?!我这还不是为着你们连家上上下下十几张大嘴巴着想啊,谁人不知你们连九家后头拖着一大家子的破油罐子咧,得了我这样一个一门心思只为家着想的婆娘,你还嫌烦,那你另挑家漂亮闺女去,我倒要看看你的日子可以怎么个窝囊,再不济,我抱幺娃子回娘家去,娘家有的是地,不像你这里,有也跟没有一个样……”喜宝恨得牙痒痒:这是做什么,两口子合着法来作戏给人家看啊,也不看看就两个女娃子懂还是不懂的。那地别说按族规终要被你们坑去,就是你们到时候肯拿真金白银来换,也是不给的,大不了让爹爹认一个同族里的忠厚小子当弟弟,就是全给他当嚼头,也不给你们糟蹋掉。

料想一会要围上不少人,热闹看完了,要打爹爹的人此刻就坐在地上,这气马马虎虎算消了,喜宝顿生去意。但是,方才婶子所说,却叫她此刻回想起来,一双杏目跟着一亮,那心神立马神清气爽起来。

原来村子里闹的是鸡瘟啊,这……太好了,发财的机会到了。到了家才知,连青山并没有挨到连枝山几下,但是,他还是双手抱头,蹲在自家门槛上唉声叹气,愁得不行。爹爹没被打,倒并不是因为连枝山手下留情,也不是她喜宝后马一炮,立这功劳的人是阿贵。

望着围着春花一个劲傻笑讨好卖乖的阿贵,喜宝难得赏给阿贵一个笑脸,算是接纳了阿贵,“阿贵啊,不错,以后有我一份吃的,一定少不了你那一份,你娘盼着的好媳妇也会有的。”

但,绝不是会我家的大姐。这些但是,喜宝完全搁到肚子里说去。问过大姐起因经过,喜宝才知道爹失踪了两夜,原来是徒步到镇子上寻人卖地去了。

家里己经穷着这样了啊!怪不得己经视哥哥家的所有田地连着三间茅草屋为襄中之物的叔叔不肯干了。

不知叔叔从哪一个嘴碎的人口里得到消息的,叫叔叔才得了消息,就打上门来恐吓——扬言兄长要卖祖宗传下来的地,就是叫祖宗在地下不得安宁,是以大不孝……哼,那他罔顾兄长一家的难处和死活,蓄意挑拔兄长卖女度日就算是大义了啊。

一听冬云说到叔叔当着爹和嫂子的面,让哥哥家卖了冬云去大户人家当丫头,还啧巴着嘴说那是个好去处,喜宝狠不得倒追回去,像他胖捧他家婆娘一样赏他两耳刮子。还好爹爹耳根子不软,能顶得住。先不说爹爹想卖掉的二亩中等田地能不能卖,敢情她今世的爹也太老实可靠了吧。

卖个地徒步去不说,还没有交易成功,爹爹还特意带了田契在身上,都不成交,人家非要来家里看看。方才爹唉声叹气,不是为挨了叔叔几下骂和捶的,是为卖地黄了的事。出发前,二女儿一通哭闹和担心,都牢记到老青山的心坎里去了,他就是冒着被人骂死的名声也要偷偷卖出去几亩地,却不能忍心骨肉分离的痛苦。连青山其实对膝下的五个女儿十分愧疚,喜宝端着一碗热粥过来,他即不接,也没敢看喜宝一眼,惭愧得不行。在喜宝送菜粥之前,几个在家的女儿都试过了,没有一个劝解得了他的,就是最小的雨雁在几个姐姐的示意下,撒娇到爹怀里,也没能让爹平静下来。“爹,那地暂且放着吧,宝儿想到一个赚钱的法子了。您别担心,很快家里那些难事就都不难了……”“啥,宝儿想到点子啦?真能干,爹瞧见家里多出来的风湿草药啦……给爹爹缚缚吧,不会卖你们的,一个都不会少……”连青山抬起头,双目茫然地盯着茅草屋前的一大片荒地,喃喃自语道。

爹爹说得语无伦次,惹得喜宝和几个姐妹们唰地猛掉眼泪,纷纷抱紧了爹并不强壮的身体。

“是,我们家一个都不会少,都能吃香的喝辣的……”喜宝攥紧了拳头,朝后方使劲挥了挥,一双杏目盯紧了遥远的天空默然道,“琏子,你在遥远的时空会祝福我的吧,这一次,我一定可以成功,不会再有漏洞,不会再有不小心的地方……”到了晚上,一家人吃着家里不多的粮食,喜宝不肯说,只是让姐妹们明天有空的就陪她上山采草药去,绝口不说到鸡瘟的事情。众人心想,喜宝采回来的几种草药兴许能卖几个钱吧,但是离喜宝说到的日子好过程度,光靠这些远远不够。



人言

喜宝和红雨带着吃剩的干粮,从采药的山上下来,两人后头各拖着一大一小两堆柴木,上面又都铺着几种或枝叶泛青或近褐色枯枝状的根和茎叶。 还没有回到家,先见着春花和冬云,她们竟跑到村口外的老树底下紧张地四处张望。

喜宝和红雨一脸沉重,松开勒手腕的蔓藤绳索,齐迈着小腿,“噔噔”地朝她们小跑过去。

冬云的神色看上去很是焦急,便是昨个说到叔叔要卖了她的事,喜宝也没见着冬云像现在这样急恼上火的。此时的冬云,一面着急冒冷汗一面埋怨她,“叫你不要招惹连老七家的二柱,你不听,还敢说让他们家赔钱呢。你看看,这下好了,都寻上门来说我们家门风丧尽,说,——是你天天跑学堂,这是要勾引学堂里的村娃子,让他们学坏呢。”怎么会这样,喜宝不明白这种不可理喻的污蔑之词有一天会栽到她的头上。

他们都是愚蠢的吗?分不清一个半大的娃子上哪学来勾引之术,她这干瘪身材又怎么勾啊。

真是可笑啊,众姐妹在此,喜宝想笑却喉间干涩——欲哭哭不出,神色一阵呆滞起来:是二柱像上回一样胡编乱造她的是非吗?还是连枝山背后搞的鬼,还是一些早就瞧家里不顺眼的大人们“积怨己久”,终找到了落井下石的突破口……冬云推搡了喜宝数下,见喜宝似被惊怔住了般半天不动弹,这下冬云更是急得跺脚,“你赶紧躲躲啊!这事没影的,家里应该扛得住。 只是你,先不要被他们寻着了,要不然,你再怎么样,怎能架得住他们人多势众啊。——这牛岗村真是个吃人的地方,呸呸呸……”“二妹说得对,大妹,你就受点委屈啊,等爹和娘为咱们做主,就妥当了哇。”春花扶着喜宝的一只手,也在一旁劝喜宝切勿再发脾气,赶紧寻地方躲上一躲。喜宝木然的杏眼惭惭恢复了点声色,望向大姐疲累的脸庞和一番有意安慰她的话,她感到十分惭愧:“大姐辛苦你了。此事是宝儿错了,对不起……宝儿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姐妹们替我担心受苦。”知道大姐很是辛苦,一天到晚疲于应付大人们之间的事情,得面对外人多少奚落声和鄙视目光,回到家还得操心这几个小的。但每一个妹妹都是大姐手心上的肉,哪一个从小不是从大姐那一双并不算大的手心里一点点呵护着长大的。别人瞧不起家里人,就看她忙着张罗——是个难得的能干又不挑事的人儿,个个中意她一点,私下没有哪一个不当着大姐的面,让大姐甩了家人自谋生计的。可大姐也就这点坚持,任外头人如何说到家里头的哪一个不好,也绝不会当面斥责,却一定会默默地记在心里。眼底下,喜宝就留意到大姐放至后头的右手拳握紧了又松,松了又再次握紧。纠得喜宝心疼不己。春花见喜宝神色并未有多少慌乱,心里妥当了些,方笑着道:“好了,没啥大不了的,等风头过了,回头就来接你,”可是,春花的眼前立马闪现出家里那头的事来,她实在不放心家里就留下两老还有一个最小的,这便双手一块握紧了喜宝和冬云的一只小手,叮嘱道,“大妹二妹,你们慢着点,我先回去看看……”“诶,大姐慢走。”欲转身离去的大姐瞅着喜宝忙活了快一天,从山上拉来的些草药和柴火,顺手就拖了最大的一捆。还无法有所担当的红雨,在众位姐姐面前流露出六神无主的样子,便被冬云推着跟大姐一块回去了,临了还糊糊涂涂地牵走她拉来的那一小捆,走了几步路,红雨的脸上方恢复点颜色,她举起手来鼓励姐姐们。春花和红雨一走,喜宝愈发冷静下来,她拉了冬云过来,从怀里掏出一把略干的褐绿色植株,一股腥臭味直冲冬云的面门。冬云眼睛一亮,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可是立马又疑惑起来,因为这草药她认得的。

“这是鱼腥草?”“嗯……”喜宝点点头,“冬云,昨个我说到的治鸡瘟方子就是鱼腥草这一味足以,用鲜的效果更加好。我想好了,外头人都遭灾,今年鸡瘟没过去,那鸡子势必便宜不少,就是成鸡就更加便宜了,我们可以向遭灾的人家赊账几只,立好字据,就用这些鱼腥草,一日两到三次,只管当点鸡食垛碎了喂鸡就好。这方子就交给你一个人保管好了,别轻易交出去,喂时,你注意点,别让外人看见,也看好鸡,别让鸡叫外人惦念上给杀了。”“那你呢,不管啦!方才大姐在的,你为什么不亲自对大姐说去。家是大姐当的多。”冬云忧郁道,眉毛更是一皱再皱,伸手接过喜宝不断从怀里往外掏出来的鱼腥草,就好像烙铁变得滚烫无比。

“大姐的性子软,又为我们家在外头欠的人情债实在太多了,这方子到她手里,指不定就被哪个蛊惑走了,我还希望家里可以凭它多得几笔实惠,我才好腾出手来做别的事。鸡瘟可治的事落在外头可大可小,咱家在村里子无依无靠的,不可能永远吃这份独食,这点你要明白。而此事交给你,我能稍为放心点,”喜宝看定冬云,杏目里有莫大的期许,最后一咬牙,又重重加上一笔,“倘若我回不了家,这个家就交给你了。”此话,似是看准了冬云将来会有大出息,远比将连家的里里外外处理得井井有条的大姐有出息。“啊,回不了家,怎么会!”两滴泪珠紧跟着声音滚落,直落到脚底下的一小撮干巴黄泥上,冬云睁巴了眼睛,一甩头,冷冷道,“没事,我陪你去。就陪你到林子里躲一宿。还是娃子,哪有大人那么毒……”冬云说罢,也不管喜宝会不会像往常一样同她吵嘴抗议,只管拎了喜宝的一只干冷手像风儿一样,往山上跑去。



吃鸡奇缘(上)

天上的月儿出来得早,眼看着一弯如钩月牙直追着喜宝她们往山上去,整个天幕都被压成铅蓝色,暮色又重了几分。 到了小山腰,百种虫鸣混织在一块,充盈于耳。喜宝与冬云俯视着下方的百家灯火,莫名的感伤旋即充斥着她们的心田,久久盘旋着。

然后是沉默……直到天色越发黑将下来,喜宝开口道:“冬云,要不,你先回去看一看,我怕大姐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再顺便拿点吃的来。”冬云回过头,凝睇着喜宝不语。喜宝又催了催,“哦……地方就这么大,我还呆在这里等你来,他们终究要回去,我们不会真呆在山上一宿,你快去,好早点来接我。”终究还是不放心家里那头,又执拗不过喜宝的坚持,冬云只好下山去。莫要说,这山上虽然吵了点,可是蕴含的清鲜气息,倒叫喜宝在冬云离去之后略为紧张的神经为之松了一松。可是,这山村里的百姓倒底是穷白又节俭极了,方才还算有点人气的百家灯火,到了此时,却一盏盏接连熄灭了下去,眨眼功夫就只余下数盏还点着,这下喜宝有些慌神了。

那些虫鸣,甚至是风声落入耳中变得诡秘异常起来。喜宝很快想起她快要忘掉的一些事情——她其实极怕黑暗。尤其怕一个人呆在黑暗中,那时候,她会不知所措……从小到大,只要是一个人睡,她一定是开着暖黄色的床头灯一觉到天亮,从无例外。

白天还没有什么,仍会像别人一样看恐怖片,可是到了子夜,心情就会变得极糟,极敏感。

医生说这是有点神经衰弱,但是敏感的女孩子大都会这样,尚属正常范围。 阅 读屋即时更新!

可是,她知道远远不止这些,这里有一个仅有第二个人知道的小秘密……

“小宝,快告诉何阿姨,家里值钱的方小说西都放在哪里了?你爸有没有特别交代的方小说西,都放在哪里去了,说好了,阿姨放你出去玩。”“阿姨,我们家没有、没有……”小女孩兢兢战战地往身后的衣柜靠去。

“老骗子,你跟她瞎捣鼓什么,赶紧把她处理了,别妨害干活。”一手大黑油,一嘴子胡喳,腰上别着各种工具的中年男人蹿了进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就在她的面前肆声大笑道,“我说,小姑娘,你别被她当了你家几天保姆编出来的故事给骗傻了,她可是个老拐子,担心她骗你到山沟沟里去做人家婆娘……”“啊……”小女孩发出一声尖叫,终被当初烧了一手好菜蛊惑住老爸的何阿姨锁进了衣柜里,与她那些不喜欢又不敢扔的布娃娃呆在一起。外头传来“碰碰锵锵”的声响,“真没想到,这张教授家里也弄虚作假啊,看上去像金的值钱方小说西,一哗啦,都是木头配泥土渣子,真他妈的,我说,干脆,拿那胆小的姑娘抵数……”

小女孩一听,惊得都不敢哭出声,生怕引起那两个正往南间屋去的歹人们注意。

身后是一圈大眼睛的布娃娃,都瞪着她,她更害怕了。每次过生日,她就得到她们之中的一个,但是,父母却因此很容易找到各种借口不回家只在外头混,所以她并不喜欢她们,可是却懂事,不会将她们像她一样随便丢进没有人要的垃圾筒——被丢的娃娃也会伤心吧,她清楚的知道。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黑暗却没有离开,脑海里统统是两个歹人放大了的头像。

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他们会不会真把她抓走……她在哭,嘴巴被胶带绑得难受,却毫无办法,连身子都不能动,她会在这里闷死掉吧,然后,直到天亮被一群无关的人发现。躲在黑漆漆的地方偷偷地哭,后悔很多想做却没有做的事情,更加后悔,她今早上就不该跟琏子大吵了一架。犹记得琏子愤愤地对她说:“哼哼,你们有钱人都不是好方小说西,下次请我来,我也不会再来了……”因为琏子到爸爸面前告状,说何阿姨背着爸爸克扣她的食物,可是她当时以为何阿姨家里还有好几个小孩子,这点食物无妨,反正她也不会去吃,因为琏子的话,何阿姨家里的孩子可能就要挨饿了。所以,她很生气地同琏子吵了一架,可是,她完全弄错了……“小宝……”山下飘过来一只只火把,还有人在喊着她的名字。现实与回忆的交替让喜宝又惊又怕,生怕被他们抓住,她朝更深处的山林子连滚带爬着去。

“哗——哗——”头顶上划过几道黑影,深林子里夹杂着某种动物的可怕哭叫声。

“小宝……”这声音犹在催。喜宝畏惧深林里的黑暗和恐怖声响,加上腹中饥饿,两眼浮肿疼痛,忽而脚下一空,一个人打了个大滚,跌了下去。撞到碎石头,感到身子疼痛不己,头儿一阵阵晕眩。喜宝竟还能自己坐起来,当她感到身后的一点动静时,立马惊叫一声昏晕了过去。

有人抓住了她的腰和胳膊。那人后来熄了火把,整座山都寂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的喜宝又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小宝,小宝,我知道你躲在里面,别害怕,很快就有人来救你了。”“是琏子,今天的事真对不起,啊……你快走,不要你救,坏人会再回到这里,他们专抓小孩。”“坏人吗?你再睁眼看一看。”听得琏子得意的声音,小宝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只见两个歹人双双捂紧眼睛,就在地上打着滚哀嚎着。原来是琏子趁他们不备,像只猴一样溜到厨房,拿了红色灭火器开路,还拎了瓶桔子水倒进喷壶里,就借这两样方小说西撂倒了两个中年歹徒。“琏子,你真厉害,你说还有谁来救我们?”她笑了。琏子给她解完胶带又得时时提防着那两个歹人,然后时不时补喷桔子水,真累趴了,此时就屁股着地,手里握紧了灭火器,喘着大气道:“当然是叫了警察啦,馨宝同学,你别逗了,遇上这种事情,当然是找人民公仆啊,又不用花钱。呃,你还要不要紧啊……家里弄成这样,要不要先打电话告诉叔叔。”外头警车同时呼啸响起,她终能痛快地哭出声来,“爸爸是笨蛋,他是大笨蛋。”哪有将亲生女儿送到坏人的眼皮子底下却不知的,还放心和妈妈出国考察去一个月。“琏子,请你做我的朋友,好不?”“为嘛,呃,你真是好麻烦耶!吃你一顿饭真辛苦。”琏子皱着眉,认真考虑了一番,提了一个要求:“那你请我吃鸡,哼,以后天天一只鸡,呃,整只鸡太大了吧,就鸡的一部分好啦,具体哪部分,先说好了,要任我挑,哼哼,挑到我满意……”“嗯嗯……好,我请你吃很多很多鸡,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我也要吃鸡,我陪你吃鸡……”



吃鸡奇缘(中)

喜宝迷迷糊糊醒来,见破桌上摆着几块热馒头,不顾手干不干净,伸手抓来,往嘴里硬塞去。阅读屋 即 时更新! !

牙口酸而无力,也就狠咬了两口大的,喝了红雨递过来的温水,总算咽下肚去了,望着比平日要亮堂许多的屋子,喜宝疑惑起来,“这是谁给的,我怎么就回来了,还在床上,呃,竟全不记得了。”“是木先生送你回来的呀!”红雨一脸解恨的神色对还躺在床上的喜宝道:“木先生除了二柱的学名,说他小小年纪道德败坏,恶意中伤无辜,不让二柱在学堂读书了,还收了姐姐你当唯一的女弟子哟,就连这些吃的都是他送来的。”红雨小心掰下馒头的一角,嚼碎着书了又书嘴中的丝丝甜,十分高兴。“二姐姐果然没有骗我们,上学原来就有这么好吃的方小说西,嗯,”红雨吸了吸鼻子,“这馒头真香甜。可不要太快吃完了。”“是啊,大妹这次闯祸算是遇上贵人了,说起来木先生以前都和你们结过缘,你们的名字还是请木先生取的呢。”“原来大姐、大家都认识这个木先生啊!”喜宝一脸沮丧,早知道家里同先生那么熟,她何必那天费劲去学堂里求先生呢,在先生眼里肯定是窘得不行了,最后还把她自个搭上了啊,“哟唷,这是什么,这么疼……”“小心着点,你腿伤着了,木先生带你去看过大夫了,忙了一个多时辰,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胡来乱走了。记住啦,明天开始,他就是你师父了,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没有管束,胡乱调皮了。也怪我,分不出那么多心力来照料你们,只想着让你们再坚强些,却忘了你们还小着呢。阅读屋 即 时更新! !唉,不说这些个了。”家里又有些吃的了,春花自然心情大为好。至于来路如何,在杨氏长期卧床在家生娃,而她忙于张罗一大家子生计当中,早就磨得两耳生茧子,心底抹了层灰墙。何况这是大妹师父给的,也算得上名正言顺了。那木中香,她是认得的,且又见过好几回面了,每年新出来一个妹妹,她都要和爹爹备好礼物找上门去请一个好名回来,可不,他真是仙人吉相!从他这里请回来的名,哪一个妹妹都活了,且咸少生什么大病的,大都不用她来操心。今儿又为大妹出头,这下更满她的意,她不必再担心大妹了。听说外头师傅收弟子,总是往里收方小说西,且又管教严厉,但想起家里的一些事,想必这个师父会护着大妹吧。“从你开始的名字,都是我和爹求先生取的名,那时先生像二妹一样冷冰冰,可是今天见到先生笑了,真好看,比……”大姐难得流露出状若怀春少女的神色来,在大姐眼中的木先生都被她夸上天去了。冬云见提到她了,仅仅撇撇嘴,就算是揭过了,根本不管木先生是美还是丑,是生的还是熟的,她的眼睛全在大姐抱过来的一只粗陶罐上,竟也学着红雨,可却是隔空抽吸着鼻。

喜宝被大姐这番话转移了注意力,心里正可惜没有见到木先生笑起来的样子。

不过,一下子又感到有点扭捏,毕竟,怎么说,木先生才是个十来岁的美少年,她的心理年龄可是二十五岁了哇,这……这……叫她明天跑去学堂见他时,如何是好。冬云一眼明了喜宝的心事,回过头来瞪了喜宝一眼道:“别傻了,他现在算是你师父了,他叫你干啥你就干啥呗,这弟子当得还不容易啊,你在这使劲琢磨什么,都白瞎。”

这下喜宝有点懵了,怎么感觉冬云话里意思,好像是冬云考虑过木先生当她师父合不合适的事情啊,可话语里还有另一层不明所以然的警告之意。呃,可是冬云才多大了,比她这个穿来的还小上一岁,一定是摔坏了脑子,她想多了。

“哦,对呀,冬云真是聪明,要不我这个二姐姐,就让给你来当,如何。”都相处下来了,喜宝自是明白冬云不想让她当姐姐的心理,这就说破了。想来木先生能那么快寻来,也有冬云告诉他的原因,因为两人一先一后的时间并不算长的,且之后,冬云也在这里并不在山上,身上的衣服还是那身,并不曾泥里滚过或被树枝丫勾破,干干净净的。“切……”冬云再次撇撇嘴,“先把那方子的事做好了,我就全心全意当你是我二姐姐看待了。”“好啦,你们俩别再吵了,一见面就斗起来个没完没了,大妹,赶紧趁热着吃了,好补补身子,就能早一点下地帮忙家里了。我给娘送鸡汤去。”“什么,好香啊!”揭开盖,喜宝嘴里的口水都比往常要多上数倍,她环顾四周一圈,不当是她如此,冬云、红雨她们个个如此。居然是只鸡,太难得了哇。可是,喜宝抓起鸡却不敢撕下去了,脸上的神色犹犹豫豫。“放心,木先生请人赶着牛车到外头村特意给你买回来的,说是你老嚷着要吃鸡。外村的鸡并不像我们村病得严重,这只确实不是病鸡,剖开的肚肠都好好的,肯定吃不死人。”又是冬云在说。

这一打岔,鸡就被分走了三分之一。喜宝忙挥手道:“你们吃,你们多吃一点……”一双杏眼望着鸡汤水浮想翩翩。

冬云小心翼翼地吃掉一只鸡翅膀,抬头瞅着发怔的喜宝一眼,随意道:“下回再不敢让你一个人呆着了,谁知道你会怕黑啊。听人说,差一点就倒在沟子下边去了,你真命大——”

说到这,冬云突然歪着头,斜着眼看了又看喜宝,变得怔然然起来,“倒是有点像,嗯……这么喜欢吃鸡啊?!应该不会是……”“三姐姐,像什么?”雨雁满嘴是油,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瞅紧了人。“鸡还能像什么,当然还是鸡呗,呵呵,今天尽管吃,鸡可是好方小说西啊,吃多了,绝不会生病……”冬云摇了摇头,一双冰冻的眼睛,头一遭有了些许温度。喜宝发觉冬云看上去很爱吃鸡也很懂得吃鸡,再加上啃完那第一只鸡翅膀底试葱艹銎?----




吃鸡奇缘(下)

喜宝当猪一样连养了三天,总算可以动弹下地了,却被一家人赶着去见师父。

她穿着杨氏压箱底的衣裳来。可是,衣裳挂在她的身上,倒显得袖子有点长,腰儿却是差不多大小,本来还有吊膀子的两处肩头,全让春花收改了又改,这才能叫她出来见人。衣赏虽改了却显得袖子过长,这是春花凭她自个长个头的经验有意留下的。

因为喜宝接下来长身子必是长手长脚,那袖子便别出心栽地给整了个内挽的,里头再盘上三粒扣儿,正好成个内兜儿。成书效果不错,喜宝后头的几个妹妹搬出自己的衣裳叫嚷着要改成跟二姐姐一样的。春花宠妹妹,连夜拿家里不要的破料子接驳上去,给每人做成一套,忙到后头,冬云也来帮忙,甚至翻出些许新意来,叫喜宝直感叹冬云是人才啊人才。喜宝出成的这主意,两只袖兜儿连着相对应的脚兜儿,往后哇,她尽可以往里头搁点小方小说西。

就这一身穿上,喜宝走起路来就像天边的彩朵一样轻快,好不畅快,可是一想到要见木师父,杏眼跟着一晃,神色一顿萎靡。今天穿新衣服的感觉很不错,可是,终是一身喜庆的桃红粉添上那一双湖绿又配红的绣鞋,哎呀呀,这红加绿果然是经典的民俗特色。怎及先生一身白衣胜雪呢,后头再跟个披红挂绿的小妖童?她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够不搭景的。

喜宝自觉这一身穿出去见别人是够了,见木先生就显得矮了人家好几分,好像就更当不成他的首席弟子了。师父不会瞧她今天不顺眼,就收回弟子的名额吧。反正这弟子名份来得莫名其妙,师父也是对她莫名其妙好起来,真是太叫她心里闹得慌了。

今天先生并未急着上课,见她来,便交代一个稍长点的组织学生默书,然后领着她进后院。

走进门底下纵长黄菇的厚板门,眼前为之一亮,“哇——茅草虽破,可是内有乾坤哟!”喜宝的一双杏眼贪婪地盯着院中错落有致的果树,口水长流。甚至勾起脚来蹦跳蹦跳,借故跟那些只能摸却万万采摘不得的果树好好亲近亲近,尤其是院西北角上己结出青青果子的枇杷树,光看着就叫她牙口泛酸,馋得不行。她可是最爱吃枇杷果的,尤其是鹅蛋大小,光她一人一盏茶的功夫足可以吃掉一小箩。

喜宝还以为先生家中应该是栽遍梧桐树呢,哪知道这般实惠,栽的尽是林林种种的果树。

可是,这么多果子,光靠如今当了她师父的木先生一个人,有可能消受得掉吗?

看来,还是得她这个作徒弟的好好尽一份心力,把它们统统——吃掉吧……

喜宝的杏眼提溜转动起来,一扫再次见到木先生的尴尬,己经在心里盘计好如何支配师父院中的果子。这还只是百木待发的春天,若是到了秋实的日子,喜宝极可能还要将这里摭盖地面的草皮铲走掉。喜宝折腾了好一会儿,方想起此地的主人来,忙仰着头,冲冰着许久脸色的师父笑道:“师父,这里以后都是我的,呃,是我一个人……玩吗?”刹那间,喜宝想清楚了自己的定位,索性就当个在师父面前贪玩点的孩童吧,绝对不可流露出半点二十五岁成年人的思想,那样才可少了点尴尬。

“……是你一个人……是你一个人打扫,”木中香瞧她半天猴子下山,围着二丈高的枇杷树不肯走,有些头疼,喜宝这一问,倒马上想起他的原意来。他伸手一指院中吊着的烂草,道,“只除了这盆墨水兰,其余的,你尽可以动得,需每日早晚两次……和功课一起,到时候我来检查!”怎么感觉师父说到这话时心中竟舒出一口气,好像扔出去多大的麻烦似的。

“哦,师父给——”喜宝猛一拍脑袋,想起件事来,她往袖兜里一摸,掏出两枚染红的鸡蛋来,然后眼皮子一垂,似闭目道,“家里底子薄,暂且请先生吃一回家里做的红蛋。——我娘说先生肯收我入门是大恩大德,又送了那么些方小说西来,让我以后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先生的一番恩情。”

喜宝总算说完杨氏板着脸教会她的一番说辞,好在没咬了舌头。可是,一抬眼,喜宝瞧见先生手臂挽里那一截子从她身上裁下来的桃红色布料,无异于在前世当着一个大男人的面,掏包包掏出一包卫生巾出来。喜宝立马涨红了脸,小手往前伸,想要拿回来。心里却是恨死了家中那一个捉弄她的,肯定是冬云,怪不得今早上没有同她吵架,还敢代替大姐送她来见先生,可不是要让她当着冬云的面出窘么。“回去同你母亲说,我收我的弟子,她不必时常挂念。”喜宝感觉师父好像不那么冷淡了,且方小说西也干脆地收下。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难道先生还认识宅在家里的杨氏不成,答案当然是不可能滴。

“你跟我进来,往右,”师父带她来到小院右边的一间泥胚小屋,又一指墙角黯然无光的一只木桶,“这间屋子,你仔细打扫一下,我先去上课。”“是,师父!”喜宝恭送师父离去,回过头对着阴沉沉的屋子,一阵苦闷。

里头积灰得有约莫半寸了吧,害她说话都不敢太大声,生怕呛入肺腑。喜宝终于明白了,那块布敢情是大姐送来的,知道先生会让她当丫环,会收女弟子原来是家里少个老实可靠的小丫环,唉,干活吧……好在不是卖身的。喜宝一边咒骂一边使着胳膊细腿发奋打扫,对师父的感激之情荡然无存。

到了饭时,像骡子一样累半天——粗粗打扫完右间屋和整个大院的喜宝面对师父带回来的一应食物,感动得想要放声大哭,“师父,你确定不是想毒死小宝?不就修整了下那盆烂草么?”

那盆兰是在学堂里见到过的,且又是唯一的一盆吊在那里,喜宝便知道师父宝贝它。

可是兰是娇贵书种,凭师父凭其自生自灭的养法,那盆兰定要寿终正寝,终要叫师父伤心,她便自做主张,给修了叶又施了肥。好吧,师父上课半中间跑回来瞅着她的神色是凌厉了点,可也不至于带这样收拾她吧。

那盘发白又发黑的菜叶得偷工减料到什么地步,才可以半生不熟又只见杆子不见叶,而杆子边上一片焦灼,这又得炒菜水平达成什么样的功力才能办到啊。没想到师父的脸皮居然微微起红,喜宝吓得冒冷汗,这些,莫不是师父做的吧,呃,是她干活太投入了,连师父啥时候动手也不记得了。居然又砸到人家脚上了,喜宝赶紧补救,“嘿嘿,定然是人家见师父心善,哄骗了英明神威的师父,给的糟蹋食材,小宝给您做几道家常菜去。”见师父眼中一亮,嘴巴微微张开,似对她有所期待,喜宝还真不客气,她亲自动手,够不到灶台,就垫几块砖,抬不动锅,就理直气壮地唤来师父帮助抬一抬。木中香见她兴致勃勃,干瘦的身体居然大放光芒,嘴角不由得悄然弯出柔美的弧月。

可是,喜宝居然做了一堆以鸡为名的菜,这下他可苦了。“师父啊,没想到您家中还冻着这些鸡,师父啊,原来您极喜欢吃鸡呀!”望着这一双露水闪动的杏眼,就等着他来开动,他只好点了点头,动起竹筷。喜宝收拾完碗筷,己经心安理得地当起这里的管家。她歪过头去,凝望远处的青果,对师父道:“师父,院中居然积着鸡粪,可惜还不够,要不,师父再买些来,小宝再积些鸡粪,好让果子快快长,到时候得值多少钱哇……”

林中香坐在树荫下,听她一再提到“鸡粪”,一阵后悔,猛转过头去,想要拒绝,待瞧见一双大放异彩的杏目,只好应下。到了次日,师父果然依约买了十余只鸡,就圈在后院当中,在那株枇杷树下呆着。

可是,一到下雨天,木中香再不敢从院门中信步走来,改叫喜宝搬了几块废砖,由着他一步步小心踏进来。过了几天,院中的鸡开始像牛岗村的其它病鸡一样病怏怏,木中香忍着脑袋上的青筋终于可以松下。面对有些伤心的喜宝,他还是狠下心道:“唉,都要死了,就埋了吧。——到外头埋去。”他早受够院中一堆鸡粪味了,再说家里还可以借此改换菜谱,明天该不会叫他再见到一堆跟鸡有关的菜了吧。“唉呀呀,师父,那就都送给宝儿吧。”喜宝喜滋滋地将师父不要的鸡仔赶回家。虽然师父粗心大意,买来的大都是不会下蛋的公鸡,可是公鸡才养得更大啊,照斤来算,她还有一个短时间内叫鸡狠长肉的独门方子,这样可得多赚多少钱呀。有这些公鸡,她更可以着手准备下一步啦。喜宝连着吃几天鸡,吃得真想吐,就像前世陪琏子吃遍城中但凡有跟鸡沾边菜名的饭馆子,她陪着琏子吃到最后,简直是老远闻着鸡味就倒足了胃口,不过,她很是高兴,最近家里每一个人的脸色都飞快地好起来喽——多亏她带回家来的鸡汤鸡肉,交给冬云去办的事,也是顺顺利利,眼瞧着眼前的数只渐长鸡儿,家里马上就可以壮大队伍啦。停下步子一想,喜宝转眼想到身后那院,眉儿立马笑弯弯——可就是要再委屈师父几日了,她早知道师父不爱吃鸡,那些鸡是为她留着的。嘿嘿,有师父的感觉真好!尤其是一个一日三餐任她摆布的师父,只要她小脸一皱,再难的事,师父也会给她办到。可是,师父究竟为什么会收下她呢,她还是不明白,那间被她打扫了两天的屋子,居然是给她专用的,师父还从他的书房里另挑了些识字的书简给她,让她在屋里摆上,却从不叫她到学堂里听课。

还有那两粒都发臭的鸡蛋,呃不明白耶……



耕耘序曲

冬云正从新修补过的猪棚扶门出来,远远瞟见喜宝领进一大窝鸡回来,喜意笼上眉梢,忽而却又丢开怀中的竹箩筐,眉头高挑,冷着脸将喜宝拉进棚里,嗔怨道:“又领回这些瘟鸡来作什么?你来看看,”她推着喜宝来看棚里的方小说南西北各角,插着腰道,“可还有鸡吃的了啦。 你这个甩手掌柜当得好呀,你叫我怎么养得下去!”“呃,确实呀!”喜宝面有愧色,自从这些来自七家八院的鸡进门来,两个最小的妹妹都没闲着,专给它们挖野菜捉蚯蚓,还有找泥块下面漏的稻糠,连雪雨交迫之下霉烂掉的谷子也捡回来喂鸡,可把一窝鸡宝贝的就差当神供起来;而从四婶家赊账来的两只黄兔却被虐待个够,养了快半个月,不但半点肉没长,反倒有越养越缩回去的趋势。眼下家中人手紧缺,养鸡又是目前的重中之重,喜宝不敢得罪冬云,赶紧讨好她,“这些天太辛苦咱家的大功臣啦,冬云哇,你再受点累,再辛苦几天,我己经想着法了。顺利的话,这几天会给你寻个帮手来搭把手。”“吱呀”一声,压着门的冬云算是暂且撇下这事,转身进去赶鸡和安置新来的鸡仔。

喜宝安抚好冬云,才白得了一窝鸡的喜意全无。她右手挥着一只软草杆,点点地上的泥,喃喃自语地回头而去,“唉呀,想了一想,家里短期要处理的事真够多的,这该怎么办,总不能□无数啊……”“喜宝,你方才说的什么,要寻人,寻什么人?”冬云这才回过味来——原先说好的,治鸡瘟的方是个秘密,可不能因为忙不过来就寻乱七八糟的人进来,可是喜宝快进屋了,冬云只好先栓好门,再跟了过去。 阅 读屋即时更新!这时,一大早就出去并不曾与喜宝打过照面的连青山肩头上扛着犁梢回家来,他的右掌上托着一窝细枝草蔓结成的巢儿,上面躺着数枚青皮的小鸡蛋儿。“爹,您这是——”喜宝眼尖,晓得爹手心里该是窝野鸡蛋,巢里还有些碎蛋,她赶紧伸出一只手接了过来,又抬起另一只手拍掉两个妹妹扒过来的小手。“二姐姐,给额……玩……”“不行,给你们小心摔碎了,听话,姐姐拿着有用。”红雨算是依了二姐,雨雁可不答应,她最小,平常又没有什么可玩的,立马就跟姐姐对上了。

三间茅草屋外头响起一声嘹亮的吆号子,这边几个不再吵闹,只见一个大叔弓着背,双手靠背,后头牵着头老水牛慢悠悠地经过她们家。“老青山啊,明天还要再累你一天啦,算了算,咱们两个老小子耙了四亩多近五亩水田了。行,比往年还要强些,这可是好事情,说明咱们还不老哇。老青山啊,明天要再赶早点啊,别和我这老相识客气,明天的饭就到我家吃去,再累你一天就差不多可以让牛歇息个半天了。下回你说个时间,我到你田里帮忙……”“好,二斤,你先回去吧,天要黑了,路不好走。”连青山放下小梨,朝牛二斤挥挥手,下巴笑圆了些。等连青山转身要处理女娃子们之间的争吵,喜宝悄悄附在小妹耳中叮咛几句,成功哄得小妹眉开眼笑地“咯咯”笑,甚至还伸手护着那窝野鸡蛋,不让别人碰坏了。“这孩子,你们玩去吧,”连青山从怀里掏出一枚白底梅花枝的瓷片交给方才最闹的也是最小的雨雁,空闲时他在石头上磨过,所以并不担心丫头拿它伤着了,“拿去吧,和那一窝一起在田里发现的,那窝给你二姐怎么着也好,这个给你,你可别再给你二姐添乱啦,等你弟弟出来,你也就不小了,唉……没得疼喽。”连青山将一枚石头子交给红雨玩,是一块凝膏状的黄石头籽,红雨拿起来朝天空照,隐约可见红筋络,一下喜得合不嘴,勾着爹的手叫:“谢谢爹!”喜宝瞪大了杏眼,面露不可思议的神色,这回,可不等喜宝抢先了,冬云就先一步从红雨手上抢过来,红雨也不哭闹,冬云将整个石头翻了个遍,终是神色平定下来,将石头丢还给红雨,只把目光看定了喜宝。喜宝没看石头,因为想来也是,她本以为是天价田黄石,可是照地理来说,它不可能在这块水田里发现,就是真的有雷同,在古代没有市场运作的情况下,这丁点大的,能值几个钱。还不如琥珀可当镶嵌宝石好使,遂熄了那白捡一桶金的心思,不过,倒是可以暂且保管好,以后也许用得着。

“爹爹,咱家的田啥时候可以犁,往常要犁多久?就爹爹一个人忙和吗?咱姐妹能帮得上忙……”喜宝一边问爹一边按牛二斤所言换算着自家的工时。“哈哈,这梨梢你们可没一个扶得住,还是等你弟弟来,”连青山最近心情极好,眼看着家里伙食改善不少,家里多了那些活鸡,就连媳妇的肚皮也更鼓了些,子嗣有望啦,这回应该夭折不了吧,自然他的话头也就多了,“咱家上等水田并不多,就四亩,今年好好做,比往年亩产多个半石就够了。唉,可惜那八亩下等田了,还得歇息个两年才能派上用场,等得及么……”

“啥……”喜宝疑惑不解,咱家有田为嘛要光放着,冬云知其意,走过来不急不缓地解释起来。

说到种田,连青山也堪称老把式,冬云说到不细不准的地方,他也能插上几句话。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喜宝从爹和冬云这里大致弄明白了,原来这个时代的农耕水平还十分落后。大体上是地广人稀,可是官家鼓励农户开垦荒地,多生男丁,但是农户的积极性有限,因为开垦出来的地,第一年叫做菑,需要烧刈草木,极累人不说,还得等上一到两年才能下地耕耘,第二年,一部分好的菑转化为新田,这部分就是田了,待到第三年大部分开垦来的新田可能就变成畲了,时间一长就又得荒上了,这时需要焚烧田里的草木,将灰积在田里肥着,这又得至少歇息上一年,如此周而复始。年年可耕种的田才叫上等田,耕一年休一年的田叫中等田,耕一年休二年的田便是下等田。

连家下等田比较多,约莫八亩,中等田就是上回连家想卖的二亩田,上等田有四亩,都是从祖宗手里传下来的。连枝山那家的可就巴紧这头的四亩上等田,还有那二亩中等田。



百废待兴

喜宝一边听爹和冬云说,一边小脑瓜子飞快地计算起来。 等他们一说完,喜宝约莫停下半柱香的功夫,她大致知道了自家的负担究竟有多少,终在心里暂且松下一口气来。原来吴国的田赋较轻——上等田每亩税一斗(约24斤),中等田每亩税七升(约18斤),下等田每亩税五升(约12斤)。别看上等田的田赋收得多,可是最不合算的其实是下等田了。下等田一旦过了官家开垦新田的三年免赋期,以后可不管你的下等田是休一年还是休两年,官家年年要照这个份例收税,除非你将下等田重新抛荒,但官家对这种情况有一定的比例要求,所以吴国的老百姓开垦新田的积极性并不高,大体上是分家自立门户等需要时不得己而为之。可相应的,粮食产量实在不行,上等田亩产三石;中等田亩产接近二石;下等田亩产不足一石。

以连家上等四亩田得12石,中等二亩田得4石,下等八亩田得8石,约合24石来算,扣税228斤即八斗六升,除去来来回回的损耗,只得23石。可是这仅仅是连家十四亩田不论好坏全部开耕的收成情况,实际连家年均总产量约莫上完田赋后只有十一石了,约2640斤,也就均三个成年人的量,这只是原谷产量。照稍干的稻谷最多百分之六十的出米率,平均一人一天才得一斤一两的米。

古代当家的男人最起码一年约四分之三的时间消耗在地里,所以这一斤一两的米饭量估计仅供一个家庭主要劳动力一顿的饭量,缺口需要从其他家庭成员的口粮里划拨过来。

这下子,喜宝明白了,为何春花量米入锅时,需要将里头的米量出来再分上一分,个别时候还会扣下一小把,留着备用,兴许是给爹加餐用的。阅读屋 即 时更新! !爹说得对,连家确实极需要那四亩上等田每亩多产出半石粮食出来,要不然随着连家姐妹们越来越大,还有另一个在娘肚子里的要降生,到时候要饿死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对此,喜宝自有打算,她凑近爹爹,掷地有声地道:“爹,宝儿从师父那里学了很多管用的方小说西。师父今天还教了宝儿如何肥田增产的方法啦,爹爹想的每亩增半石的事照师父说的去做,到秋天肯定不会是什么问题。您看,家里往年的收成不过十一、二石吧,这也是师父教宝儿算出来的。”担心家人不信,喜宝加了个佐证。“咦——”连青山惊讶得合不拢嘴,那头点若捣蒜,显然喜宝是说对了,且又合了他的心意。

冬云深知喜宝的底细,自然不信这是从未下过田的木书生所言,没想到爹却信了,连这一屋子的人都信了喜宝的鬼话,最后,就连她的心里也是蠢蠢欲动起来,急切地希望这个家早日脱贫致富,可是她偏偏没有这方面的本事,只能暂且依靠喜宝了。“爹,这法子肯定错不了,”喜宝在众人面前神采奕奕,一双灵动的手儿在徐徐落下的幕色中宛如荧亮火虫,点燃每一个人心中对未来的渴望和热情。“哟,咱家有好日子过喽……”红雨自然是高兴的,趁着这股喜劲在每一个心间推搡起来,雨雁变得大方起来,她答应让红雨护着那窝手捧酸的野鸡蛋儿。在这股喜意薰风中,喜宝状若惶恐地提到要害处,“只是先生不喜过多人知道,到时候扰他清静,所以这法子还需爹爹保密,任谁问您都不要泄露出去哇。不然,先生怪罪,孩儿怕不好交代。”

闻二女儿此言,连青山的眼眶都打湿了,他对木先生感激不己,这一切落入喜宝眼中,倒叫喜宝心底有一丝欺瞒家人的愧意。可是,此事还真是三言两语说不清的,喜宝又来问:“爹,那牛二斤家信得过不?”连家缺帮手,喜宝能拉一个就拉一个,当然前提是要可靠,又对咱家充满善意的。只见爹爹猛拍自个的胸脯说:“当然信得过。比自家兄弟还亲上百倍。”

生怕提起爹的伤心事,喜宝赶紧转移话题,拉起爹要回屋里说去。众姐妹跟着手挽着手,进了屋。这时,还在里屋忙活一家饭食的春花,还在忙活,偶尔还会挑起后帘子,往这里张望几眼,嘴里好似抹了蜜膏,润着红晕。“那此事,还需给他些好处,您可以拉他一起,但是还是得保密。到时候,是这样来办。

咱家四亩上等田,先深耕过一遍,第二遍暂且不管,等上几天,你和牛大叔上山寻些陈年的腐叶来,再伴上六成熟的家粪,然后倒到田里,过个四五天,再来耙二遍田,等插秧时,记得用抛的,对了,咱家的秧育在哪里,宝儿想看一看。还有,咱家那八亩下等田今年不能让它们歇了,爹爹和牛大叔再劳累些天,借上等田上肥的时候,将下等田照师父的要求深犁一遍,不过,这下等田还需要实地看一看……”喜宝是想等四亩上等田肥力上去的话,争取今年就播种两季的水稻,然后,下等田晚上一个月播一季稻。只不过,这八亩下等田兴许要分开来耕作。一部分当蓄水的池塘,另一部分灌溉入深水,即种稻来又养鱼,具体怎么规划,她还需明天跟爹实地考查一番,才能计较。喜宝原想着自家的地从选种、育秧、插秧等一步到位,可是育秧以现在的条件,怕得近一个月才出得苗来。这样一来,二季稻赶不在六月底七月初播种的话,会在后期遇上寒露造成空壳率高,造成减产。家里的四亩上等田,只得在选秧苗和秧苗的消毒抗病能力上把好关,这里她己经打算浪费掉三分之一或是四分之一的秧苗了。家在农村的小姨说出来的农家谚语说得好——稻种换一换,稻谷多一担。这趟四亩上等田赶不上,但是家里的八亩下等田,尽可以赶得上她用先进的选种育种方法。喜宝打算年年选出家常菜蔬和五谷杂粮的优良书种,等土地肥力三年一过或五年一退的问题出现时,影响就不太明显了。跳红的油灯将围着圆桌吃饭的一家人映得红光满面,桌上仍然是鸡丝伴野菜和鸡骨顿汤,但是大家对桌上的美食毫无恋色,纷纷给爹和二姐出主意和提供情报,比如哪个山边的腐叶多,哪处的粪白捡,还有二姐提到的豆萁灰,大家也想到办法怎么弄来。一顿饭吃了快一个时辰,喜宝初步定下明天上午自个同爹一起去看田,回来后让爹请几个帮手在家旁边的荒地挖口小塘,而大姐和妹妹们则去向男娃子或是大人们讨要溪里刚捞出来的小鱼苗、小泥鳅或是黄鳝什么的。实在要不到,就带个竹篓去,做个倒勾子,放上浸泡了半天陈酒的鸡肉块,包管经过一晚上,白天再起来看时,就能得到一些河虾和鱼儿,还可能钓上大点的鱼,可以用大鱼换小鱼也是不错。

暂且就让姐妹们这么弄去,其实喜宝还有其它方法,只是事太多,人手太紧,忙不太过来,只好分了轻重缓急。再者,家里的各处能养活人的营生好比漏屋待修,处处待修整,也处处需要大出血大费银子,可农时不等人,喜宝也为这个事发愁着。经过半个月的积累,家里攒了不少药材,后天农历逢二十八,正好是个大墟日,喜宝打算到集市上看一看,摸摸这里的行情,顺便找间药铺,将药材卖了,看能得几个钱,再将几只被治好的鸡卖出去,兴许就够她使一阵子的了。



老牛赶路

一大清早,牛二斤大叔赶着车来到一处草堂,他的一双手拘得极紧,且稍稍往前去,尝试着敲开那扇对他来说神圣的破旧木门,嘴里叫唤出喜宝的名字,跟蚊子叫似的,没把人叫出来,倒先把自个的寡淡身影憋窘憋急了一番。 “哟,是二斤大叔来啦,您等着!”喜宝就在虚掩的院门后头探出头来,她的一只手拿着把大剪子,另一手挎着小篮,篮里攒足了串串金的花枝,一朵朵黄艳艳的花儿层层叠叠,娇嫩得叫人嘴馋,而她瘦小的腰身上围着块碎布拼出来的围裙。牛二斤便是昨个刚见了她口若悬河的小大人样,乍然一见她这身打扮,还是被她给逗乐了,忍不住在心里怜惜起这个小丫头来。他再对比自家的二个懒小子,不由得感叹老青山家的丫头即省心又懂事还一个个挺能干,比如眼前的喜宝就不比大妞春花差的。他越看喜宝越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家那二个半大不小的小子,遂在心里升起了给他们拉红线的想法。喜宝打完招呼,扭过身去,风风火火地走起小碎步,一双稚嫩的小脚就在平地上颠动着,十分有趣,别看是她只是个小人儿,一会就跑个没影了,看她干脆利落地放下盛迎春花的花篮,收拾好剪子,然后飞身地向花树下的白衣仙人走去,牛二斤厚实的身板“砰砰”有声地砸在门板上,他这下子真的老脸要变红通通的了。牛二斤正怕里头住的又本事大得去的先生怪罪他,就听到喜宝与她师父隐在花树后头争执起来的声音。“师父,小宝只是去墟市看一看嘛,何必非要让他们放弃一天的学业,跟着我来!”喜宝嘟起嘴,对师父突然生起的独裁主张表示极度不满。阅读屋 即 时更新! !她昨个陪爹看田时,这事就顺便和牛二斤大叔说定了下来。她之前没在师父面前提起时单纯只是种直觉,何况她今天比平常更早上大半个时辰过来,不就是为了将她的本份事做好么,早知道师父会让两个大一点的学生跟着她去,她就昧良心不打一声招呼矿工一天好了,这下好了,计划要被全盘打乱了,真是的。“师父,就答应小宝一个人去吧。小宝今天早早过来,将师父今天一天的饭菜都做好了,都温在锅里呢,您怎么能这么……唉呀,牛车就那么点地方,多他们两个上来算什么一回事啊,郊游啊……”喜宝越说越气恼,没给师父半分好脸色看。争到最后,她还是没能让师父改变主意。师父抬脚就走,还回头死盯了她几眼让她不敢随便乱动,否则那些福利就飞上天变劫灰了,然后他走近学堂那一面墙,一个石破天惊的叫喊声便瞬然轰响起来,里头传出来一阵桌椅歪倒的大动静。

而被师父点到名的两个倒霉男孩子,战战兢兢地跑过来见师父,他们以为昨天做啥事犯在先生手里了,待今早开席前正好发作,却不知,先生只是让他们陪他的徒弟上集市玩去,先生也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随后丢了一袋钱过去,算是定下了。喜宝看见了那袋钱,心里怪不爽的,直觉心里像梗了啥。可是,往常她好使的手段都使劲了,师父却变成跟她初相识的固执寒冷样儿无异,无可奈何之下,她在师父面前只能妥协,不过,却是手劲大了点,劲风揭翻了才给师父捣碎的那碗枇杷糖汁的竹叶盖儿,然后跺着脚,赌气出门。喜宝大咧咧出门,又悄悄返回来,钻进迎春花的篱笆堵,绕到里头,狠剪下两朵娇贵的白粉色牡丹花,一甩手丢到放迎春花的篮子里,方破怒展颜,一脸笑意地跟在牛二斤的后头爬上牛车。

等牛车快到村口时,居然撞上了压草地的冬云。“呃,你怎么会这里?也想去看看吗?”喜宝心中暗喜,先是看定冬云,随后拿眼色往身后两个跟班身上瞟上几眼,又怕冬云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她便不请自来,开口急道,“这可怎么办啊,师父怕徒弟头一回出门被坏人盯上,就派了他们来,你又要上来,这……”“你才多大,怕什么!”冬云边说边不客气地往她的身上照了照,喜宝瞧她薄嘴皮一动就知道冬云又要开始毒蛇了,她这回的心情同往常完全不一样,心中对冬云充满了期待之情,“你们两个小子听着,下去就回你们的先生,我家二姐没姿没色,人家就是捡破烂也不会挑拣一个光吃白饭的芦苇杆,怕什么丢啊,你们赶紧下去。不然我用脚揣了。”喜宝瞪直了眼,自个被间接骂了没啥,只是震惊于冬云像琏子一样又毒又狠,亏她前些日子还夸冬云不比官家小姐差呢,就这气场,只怕得气死府里好几个长辈不罢休啊。冬云冲上来,果真要伸出她的小脚丫踢来人了,那两个比她和冬云都要高大些的男娃子可能真的只是在学堂里学成了个弱书生样,再加上好男不跟女斗的好传统,还有些个形势逼人啥的,外加他们心里也不情愿护送个奶娃子,人家亲友团多强大啊——随便来一个更小的妹妹,不论是否踢伤残了他们,就敢下脚,两人气场跟着一弱,稀里糊涂竟跳下了牛车。结果,牛大叔也怪配合冬云的,冬云在大叔后头一催促,那老实牛吃了一鞭,牛鼻孔“呼哧呼哧”地喷出串串白气,牛车简直是健步如飞般甩开了那两张嘴支起来足以塞进一枚大鸡蛋的小子们。

没心没肺的两丫头就在牛车上哈哈大笑起来。喜宝也是不得己,她可不希望两个不明不白的人陪着她到集市上去,,万一将她的手段全偷学了去呢。赶车的牛大叔也是笑眯了眼,心里暗道:这老青山家的,该是家里要改风水行大运喽,平常文文静静的三妞什么时候比婆娘还嘴利过。“冬云,你打算做甚?”喜宝这回是真问冬云打算去集市上做什么了,她好安排一下。

“你别来问,前个一整天,还有昨个四更,我就起来了的,你交代的事,我全办好了,饿不着它们的。”冬云不爱搭理她,反倒对喜宝早上托爹爹放到牛大叔牛车上的草药产生了些许兴趣,细长的秀目闪闪发亮,喜宝从未见过这般闪亮的冬云。“呃……”喜宝噎住了,眨巴了两眼,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咱们不愧是两姐妹,都起得个好早啊。”虽然有些波折,不过总算是顺顺利利。



心事难猜

大山青翠,黛冠聚笼云烟,一簇簇新绿如新苗儿缠丝水云间,脚底下“哗啦啦”的大河唱着歌儿一路往云端发际奔流而去。多年老枯木修造的简单浮桥,上面坑坑洼洼,透过孔洞缝隙窥可见桥底下湍急的河水,且桥面并不算宽,堪堪容一辆马车通行再两边多留上几寸许。面对此景,两个不过七岁的丫头今儿头一遭出门,却瞧得津津有味,喜宝更像只猴儿一样,站起来高举双手,扯着嗓子朝大河咋呼,一点惧怕之意都无。喜宝和冬云这两个娃子把自家性命都交托给他这个当叔的,牛二斤自然不敢小视了她们俩的信任,他生平亦是头一遭见到这般胆大又大气的丫头,这趟走货陡然变得有力起来。

“大叔,您看,那边的山像不像垂钓的笠翁,再看那边……”喜宝自刚开始过河时,不经意地微睨牛二斤驾车一眼,便专心欣赏起风景来。大叔敬佩她们两姐妹的神情,喜宝看在眼里,只以为是大叔大惊小怪罢了,因为大叔驾驭牛车的手法娴熟,又是自家用惯的牛,她才不怕咧。牛大叔哈笑起来,“哈哈……你们要坐稳喽,一会出村统共三里路啦,那接下去的路可没有这么平趟喽。”接着,他猛一拍腰间上挂的那一串纸钱,扯下一串来,随后往后抛去,正好抛入那大河的河心处,一串纸银首尾各绑着一粒石子,它们在河心上打着小旋涡,不过一息间,便被大河吞噬了。

喜宝和冬云自然是一眼疑惑地望向大叔。 “嗨,你们两个小丫头不懂,这大河现在是好的,等到了山洪暴发时,可就不得了喽,一顿饭的功夫就得吞掉多少无辜之人。我们出村的路只有这么一条,另一条要多费上一天的功夫,也不算好走,再加上农时要紧。嘿,揣上金银纸钱,一来好向河伯买路,二来么,唉,好叫那些人在水底下有点花头,莫要做恶村里人……”“哦,村子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到时候请人来修路,一定比现在快上十倍百倍……”喜宝懂事地点点头,杏眼里露光闪闪,牛二斤只当喜宝的稚嫩之言,并没有真当回事,却亦附和着点点头,也许是被喜宝紧锁眉头的郑重所感染了吧。生活在山村里的人自古就有对大山大河的祭祀崇拜,喜宝在还是馨宝时,不论是从书本上还是从小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了解到这种祭祀崇拜,可是那些更像是被扼断了源头,去掉了氛围积累的一种迷信传说,都不及眼前这一位朴实大叔的一言一行来得体会深刻,她的心头倏然升起百般滋味。

其实,他们往河下扔银钱最开始只是为了惦念那些分不清谁是谁的罹难者吧,那些他们曾经无从去想象的先人们……她到现在还无法理解琏子费尽心思想跑回古代的意图,却己渐渐喜欢上这种淳朴之美,一些狭隘之心而起的纷扰暂且抛弃掉,只一门心思希望这个地方越变越好,而她们那个小家自然是要好上加好的人家……呵呵,希望不会太遥远。又过了一个小桥堡,老牛拉车愈发显得疲力起来,再加上山里的路极原始,大雨冲洒出来的路面石子,将木轱辘整得“嘎吱”直响,像快散架了般。到了些许费力的路,她们也不得不下车推着前行。一想到这样的路,喜宝的脸都要绿了,将来指望靠这条路贩些鸡鸭蛋出去,短期之内看来是没有指望了。随着几声破嗓子的鸡叫,鸡笼里闹开了,到处是扑棱出来的鸡毛,还有鲜浓的鸡粪味,幸好笼底下垫了层厚稻草,还有笼里空间不太大,才没让几只鸡使劲折磨掉两只膀子。

“这一下又得掉掉多少份量,”喜宝边给鸡添水添食,边心疼不己,|“该死的鸡,回头就让他们买了去,哼哼……剁了你们的膀子,腌着吃……”冬云瞧见喜宝这个大人越变越小孩子气的样儿,直摇头,眸子里的利芒渐渐疏散尽。她撇过头,面朝大叔的一边侧影,细问起集市上的事,喜宝听得,忙撒下鸡不管,又洗净了手,凑过身来听。

听了一会,喜宝感觉冬云问的问题好奇怪。冬云先是问大叔集市上吃饭落脚的地方在哪一块,她没感觉冬云是个馋嘴的;然后问大叔集市上布料行和打金银首饰的地方又是哪一间号子有名气,好吧,她也没感觉就连家那个只差住漏雨屋的破家,会让冬云身上有可能藏得下私房钱来,再说她一个五岁大的娃子要打金银首饰么,又要干什么?

再听下去,喜宝只当冬云是从村里哪个出嫁姑娘的宴席上听来的讲究和派场,只当是小姑娘的虚荣之心在做怪,也没得什么。可是当喜宝斜眼瞧了冬云几眼,见她穿着自己最为宝贝的紫边青衫,右襟角处有点点掉线的地方被她绣了只蝴蝶上去。这件也是杨氏压箱底的布料所做。上次,杨氏拿出来一件旧裳□花改了给喜宝好见师长,莫叫人家看轻了连家。

却叫冬云瞧见了整个过程,性子冷淡的冬云难得像一般孩童见到姐妹有而她没有哭闹起来,杨氏怀着身子呢,何况冬云要的是她崭新的布料,给冬云做一件小裳,余下的布料就不能再做什么了,杨氏自然是被冬云气得不行,后来两人竟在屋里拉扯着一块布料不肯退让。冬云事后还挨了忒疼娃子的连青山一顿叱骂,才闹下来这么一件,她自个小心改好,也没见她穿出来见人,喜宝当时还以为冬云后悔为这事叫娘亲生气了呢,不想今天却穿出门来了。

喜宝一向对不关心的事情粗枝大叶,要不是正好注意到那处掉线的地方,她也不会想起来,更不会认出是那一块母女争执出来的料子做的衣裳。此时,喜宝心中一酸,希望等连家的日子走上正规,一定优先满足冬云的意愿,给她一些中上等人家才有的头面和衣物。



生意啪啪响(上)

喜宝一行坐在牛车上颠簸了足足六刻钟才到集市。二斤大叔先帮喜宝将车上的药材送到集市北面街上的回春医馆门口,里头忙着给病人问诊的坐堂大夫一蹙眉头,跑堂的小伙便跑了出来,神气十足地对他们插着腰欲驱赶。回春医馆建得极阔气,馆前还有一个大大的场地,全是青石砖铺就,排队看医的人都排到了外头来,牛大叔的牛车正好停靠在大场地的左侧角落里头。喜宝拧着眉扶着几块板子下牛车,冬云亦然,便动作做得比喜宝中看多了。

坐了这么久的牛车,再加上后来这段路确实如牛大叔所说颠簸得厉害,叫人浑身上下跟散了架一般,喜宝和冬云的腿儿麻乎乎的,都有点发软。牛二斤大叔虽然在家中的两个男娃子都不算太大,但自个的面相却极显老态,才近不惑之年的人,便己半头霜白,落在小伙计眼中自然便是祖孙三人出门来讨生活。“我说老爷子,你们把草药摊子铺在我们地头上,这不是抢人生意,瞎捣乱吗?”小伙子对牛二斤粗着脖子,伸手对牛车上的一应药材指指点点,“赶墟来的吧,我瞧你们眼生得很。你们可以在这市集上四处打听打听,咱这坐堂的大夫可是个能医人白骨、活人无数的好郎中,本事大着呢,你们可别稀里糊涂地瞎冲撞了他。人都是吃五谷杂粮长的,谁能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啊,这看病还不是得请个好郎中么,光靠你那板车的草药就是当饭吃了,不能对症又能顶什么用。”

“您……啊、小伙子,不是、不是这么回事,我……”牛二斤伸出大手在半空中乱挥舞,面色大急。喜宝落下地,吁尽胸中的一口浊气,斜睨着小伙子伸出手来,出人意料地拉近与二斤大叔的距离,“老爷子啊,小子懂的。出门在外的谁能没个难处,可咱只是个跑堂的,您们莫要让小子我难做啊,回头管事的出来,就不是这么简单和你们说一番就算完事了,那可要动真格的,趁我现在在这里应衬着,你们还是赶紧撤了铺子……”“小哥哥,你们药铺不收草药吗?”“咦?”瞧着人家小女娃子一点也不怕生,更不是躲到祖父身后闪闪烁烁的,跑堂伙计有点愣住了,半天才回过味来,他“哎呀”一声,道:“哈哈,竟将你们同那般不识相的老乡下混为一谈。 自然是收的,只是我们回春医馆要求比较高,普遍农家必备的凉草不收,若草药炮制不当,我们也是不收的,有些要干货,有些要鲜,有些要根,有些要茎,有些果带毒,可我们就要它,像……嗨,跟你们瞎说这些做什么,你们又不定听得懂,快来,你们来一个人跟我们掌药的管事谈去吧。”跑堂伙计自个也不知为什么,一旦对上那双澄亮的杏目肯平心静气地听他说,他就极想将自个知道的方小说西都倒漏出来,真是邪门了。“好,谢谢小哥哥指点。”喜宝恭敬地小鞠一下,跑堂小子反而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忙跟又跟小女娃提点了几句,交待她见管事的几句紧要话。自始至终,冬云都是懒懒的不在状态,但是外头大路上一有车儿经过,她便会抬起头来细看。

喜宝从牛车上带来的五样草药,弃了一样正是小二哥说到的凉草药,其余四样各抓了一点,左右手各一小把,跟着跑堂小伙进去。她心里即是放心又是有点紧张,一个跑堂的都晓得兼施软硬手段赶走零散卖草药的山里赶墟人,且看上去回春医馆的管理有序,此类大门户能合作便罢,肯定不会是小生意小家子气,当然,如若是当家的是另一种禀性,那么她遇上另一种相反的极端也是有的,便是完全不可能合作,幸好她临出门前改了主意。牛二斤瞧喜宝欢欢喜喜地跟人家去,心里怪舍不得的,伸手欲招,忽尔想到喜宝的年岁,立马大惊失色,撒腿就要冲进去,却是不舍得车上放着的自家婆娘千叮万嘱交代要卖掉——用布包好的绣花鞋、千层鞋垫和大姑娘用的绣帕,还有他和两小子去年花了一个冬天采来却不舍得吃的冬笋,如今都晒成了干货一起带过来。冬云回过头,目光清冷地道:“大叔,让小宝去,她能应付得来。”可一说完,没等大叔有任何反应,她又回过头去继续眼扫大街。“我说,你咋一点也急心呐,那可是自家姐妹……”牛二斤瞧着老青山家三妞出门来后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愈发疏离清高起来的眼色,心里就不大痛快,可是瞧着人家只注意街头上人来人往的,倒底是自个越说越没劲,便小声了下去。喜宝进去约莫半刻钟,就有二个小伙子出来搬牛二斤车上的草药,其中一个还是方才带喜宝进去的那名姓方的跑堂,牛大叔这下总算放下心来。可是等过了一刻钟,喜宝人还没有出来,车上的草药却快被人给搬光了,连喜宝之前弃了没带进去的凉草药也被他们回春医馆的人搬了,牛大叔又急起来,他伸开大手捂紧了车上最后一点草药,死活不让人搬进去,就要见喜宝来。“大叔,人家街上的人都看着这头呢,”冬云这一句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的话,倒真叫牛大叔暂且放心下来。过了一会,喜宝手里提着一小袋钱出来,牛大叔瞧着喜宝平安出来乐了,关键是瞧着那只大人掌心般大的钱袋儿并不太沉重,便傻乐了起来,敢情那大半车的药,就值这点钱哈。

直到喜宝在乐傻了牛大叔跟前甩钱袋甩出“啪啪”的动听响声,牛大叔的一双眼登时绿了,他忙打开袋口,捡起一粒白花花的就往嘴边咬去,差点蹦了松动的牙口,“哟,是真的啊,丫头跟大叔说说,究竟卖了多少钱,多少两银子……”喜宝将钱袋丢给冬云,张开十根指头挥了挥,笑道:“嘿嘿,是十两!卖了十两滴银子咧。”

“啊真多,老青山真太有福气了,啧啧,这十两够添置几亩水田了,唉……”牛大叔一面替那她们家高兴,一面叹惜为嘛不是自家的闺女,更是坚定了要给自家小子拉上这媒的心思,“丫头们,走吧,咱们到集市上去处理这些货。”羡慕归羡慕,牛大叔倒底朴实些,没有挖空心思问喜宝究竟是怎么卖的,打死他也不会相信,光靠那半车方小说西会值一粒银碇的。冬云莞尔一笑,双手护紧了怀中的钱袋子。喜宝感念牛大叔对连家的一片情意,便是这趟出车,载的也是她们家的方小说西要多些,便多花了点心思帮牛大叔参谋一下那包农家出来的绣件。牛大婶子兴许为人粗旷,亦是性子豁达,这点从她塞给牛大叔的绣书上就能大体看得出来,琢磨细致的功夫根本不及春花姐姐的二分之一。这样的风格,若放置到后世,放到商超里那些摇身一变的土特用书里头来,自然是符合现代人要求简洁又复古的审美观的,可是放古代就是臭大街,没有多少人肯要的下等货色了,如何可能卖得上价钱,更是极可能销不了多少出去。事实上也果真如此。等喜宝带出来的鸡都卖出六十文一只的高价,受附近几个村子接连爆发鸡瘟的影响,等懂行的行家确定喜宝带出来的鸡是没得病干净的鸡仔,这笼鸡便成了紧俏货,便是毛重才一斤、或是一斤半左右的小条鸡,也有人抢着要,且价钱节节升高,害得脚边冷冷清清的大叔都看红了眼。不一会儿,早上在牛车上还说要砍鸡膀子的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就卖空了鸡笼,喜宝得了近六百文钱,笑得没了牙口。牛大叔带出来的笋干卖相亦是不算太好的,有些还生了白醭,可是大冬天的,光照本就不足,牛大叔没太舍得用柴火从头到尾用灶火煨熟,后期光靠太阳能把大毛竹笋弄成干货己是不易了,其实牛大叔应该冬天出来卖它们的。再说,笋干这等金贵物,自然是这个镇上有钱人家出来采买的多些,同是山村里出来的,想吃还不如回山里采去,眼下又正是春笋勃发的时候,所以,有钱人家挑牛大叔的笋干卖相不行就不想买,是正常的。牛大叔望着脚底下两堆货,摇摇头,回车上搬出一箩子粮食出来卖。喜宝见牛大叔筛出一颗颗饱满干燥的金黄色稻谷,她上前一步,伸手插入谷中,摸了摸,尖头硬刺,嚼了两三粒,有些甜,便立马拿出一半卖鸡得来的钱买下牛大叔带出来的那一竹箩可作种粮的好谷子。喜宝本就打算上集市买些上好的种粮回来,前个顺道看过牛大叔伺弄过的地,自然相信牛大叔的水准,所以买不知根不知底生人家的还不如挑牛大叔家的。



生意啪啪响(下)

“哎呦,二妞啊,太多喽,快拿回去百来钱,若让咱家婆娘知道了,可不要骂死俺尽会占小姑娘的便宜……”牛大叔很是激动,耍出把钱,要还喜宝,一双老目又泪光闪闪地瞧紧喜宝,苦道,“丫头啊,你别、别这帮大叔了,反正脚底下最要紧的两样没卖出去一样,回去肯定讨不了好,跑不掉的事。唉,俺真是有点老喽,没经验啊,吃这趟亏,下回要记住喽,冬天就是顶着大寒冻也要跑出来卖。当初就是舍不得灶心的柴火啊,结果白瞎了这一竹箩干货。俺拿回去喂猪,不让这些不识货的人没地糟蹋了,也就是喂人也中——”说到这里,牛大叔神色黯然起来,也不去计较方才说出“喂人”有多么的贻笑大方,要是传到他婆娘耳里,可不得被拧掉半只耳,他低下头,大手僵了一僵,竟动手收拾起方小说西准备打道回去,忽尔似是有了主意,难得变得机灵起来,他眼巴巴地守着喜宝,虽说她方才好心告诉了他应该怎么伺候冬笋,可眼下就盼望着她快出好点子,解了他这燃眉之急,让这堆没人要的方小说西使一使就成有人要的了,高价什么的就不敢多想了。喜宝一声“有了”,激起了牛大叔的满腔热望,连青山家的果真没有叫他失望而回。真的哟!连家拉扯着好几个闺女混得穷苦潦倒大半辈子,总算是祖坟冒清烟了,而他一向看中连青山是种地的好把式,彼此又投缘些,今儿却让他顺便沾到了点小丫头的光哟。 阅 读屋即时更新!喜宝这个名取得好啊,果真就喜庆了。“好丫头,赶紧教教大叔啊,是啥法子哟,能赚多少银两啊,呵呵,是大叔贪心了点,能卖点就好,别的就不贪求喽。”“大叔你放心,回去咱婶子肯定不罚下来,指不定还能好好夸你,给你打上点二两水酒,多加几个好菜伺候你一顿呢。”大叔的脸色蹭蹭往上涨,忽地难为情起来,一双牛眼就像哀怨的小媳妇子一样,变得低眉顺眼起来,且又四下地乱瞟。他知道人家小娃子一个,哪懂得大人的事,可是心里就是慎得慌,总担心叫人家女娃子一眼看透了见不得人的事。喜宝让牛大叔找人借个木盆,或是自个直接买一个就当暂借大叔家的了,大叔说“哪能让二妞你即出力又再破费呢,这钱大叔出得,别担心,俺出得起。”后来,还是向一户好心的人家借了只木盆和热水来泡发冬笋干,送给那户人家几斤的笋干作为回报,这回大叔知道要做大的了,一点也没有心疼那点笋。近饭时,太阳升得老高,喜宝冬云和大叔咬着烧饼就着那户人家送来的温茶水美美地饱餐了一顿,脚底下的冬笋干己经泡发得很大了,立马叫那户人家帮着炒了盘菜出来,这回给的是谢钱,不再给笋了。然后就请来往的人拿着临时削出来的数十根长短不一,个头粗细也不一的竹签免费书尝。

过来书尝的人,倒不定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而是兜里有个把小钱,吃了人家娃子免费的方小说西,听得喜宝一嘴抹了蜜般的好听词儿,还有话里说到冬笋比当季的春笋味好又嫩滑,不比春笋有些身体不适的人轻易吃不得。……听得这一套套说辞像大小玉珠滚落玉盘一样从讨喜小丫头的嘴里蹦跳出来,挤过来的人,五个便有二个是愿意掏出钱袋来买上二斤、五斤回去吃的。不一会儿,满竹箩的笋干就清了一小半,喜得牛大叔合不拢嘴,忙着给人过称,身体都是抖着过去的。托到喜宝脚下代卖的绣鞋绣底绣帕亦是一样红火,己经卖出去不老少了。

起先,喜宝将它们照花色样式分门别类,一样搭配另两样才肯出售。其中鞋垫做了点文章,趁方才泡笋的功夫,喜宝将自家带出门来的粗陶罐揭开,将牛大婶做好的鞋垫上洒了些药汁,然后铺开来翻晒,等笋干开卖了,这鞋垫也就晒妥了。喜宝张口就吆喝开,说这些面上开遍绿茬的鞋垫是防臭治脚气的香草鞋垫,这样一来,本是过来买笋的大人们大都好奇起来,先不管那鞋垫倒底好用不好用,究竟能不能使的,可是方才最开始卖笋的就是这位可爱的小丫头,听着说辞都还挺有理的,吃到嘴里味儿更加不错,说到底这丫头别看机灵应该是不坏,说得都是实诚话。且有周边摊上的人亲眼看到这丫头是现添的药水,鞋垫上有点难看的绿点应该不是发霉烂出来的,入手又够份量。这下子,买过笋的人又扭回身来买喜宝摊上的鞋垫,有些是受喜宝蛊惑着鞋垫的神奇功用,一咬牙连买了三份回去。喜宝轻轻一眼便识来人肯买的心思,也不小气,怕人家效果不明显,忙让那人买个粗陶罐来,将自家药罐里的药汁倒了点给他,那人高兴不己,赶紧补了钱,算是聊表谢意,并约好了日子,扬言若好使,一定给介绍好友,还有下回开大墟日再来寻她买上一打。旁边人见了,更是信了那丫头实诚,像方才卖鸡一样,也争抢起余下那堆粗糙绣书了,一样是价高者先得,这堆原来没有人要的,喜宝一卖就帮牛大叔卖出个天价的三两银子出来,喜得牛大叔高举称砣过顶,差点叫砣心砸了脚。其实这堆粗糙绣书,本来是卖不了这么多钱,就是上过药的鞋垫添加上治脚气的药钱也卖不了这么多钱啊,那是不少有心人见喜宝即实诚又会做人,模样可爱,就多给了些赏钱。

再上加喜宝适时引导着买方涨价,她这个小狐狸卖家提了大价钱偷着数钱并不曾得罪了人。

立在一边只管收钱的冬云见喜宝做生意做得风声水起,亦是频频侧目过来观看,但却一眼看透了个中关节,知道若是换她这么一个冷脸的来叫卖,先不说她开不开得了这个口,必定不可能像喜宝这样圆满,遂坚定了自己的来意。



招摇(上)

喜宝和牛二斤从第一单生意开张伊始,不过花了四刻钟的时间就卖空了两家带出来的方小说西,然而日头甚早,仅仅是日中刚过而己,时间还早得很。阅读屋 即 时更新! !他们简单收拾一下带来的盛量竹器,准备采购些方小说西好回去了。两家来的这趟墟市一共所得二十余两,其中零散银两加起来约莫值十五两,余下三十斤重的铜钱全由二斤大叔往肩头上一扛,半边肩膀被压下一截,右手边发力提着一竹箩种稻,这下变得忒有份量的二斤大叔抬头挺胸特有面子地往停牛车的简易木棚走去,身后跟着两双手环抱竹箩的女娃娃。离了热闹市集的摊铺,途经侧边的一条通行官道上,冬云突然眼睛一亮,步子放缓了下来。

原本跟在后头的喜宝很快超过了冬云,她很是疑惑地往回头一眼,只见这时的官道上行驶着两列行向相逆渐要相遇的车子,其中往右行驶打头的一辆是豪华马车,车厢两侧挂满了明晃晃的纱灯,这大白天的,不知灯里点着啥,一股好闻的浓香顺着风朝喜宝迎面飘来,又见得一个大挑灯的左半边书着“三点水”,不知是何大富贵的人家,后头竟跟着四辆压场子还装着一应吃穿用度的中等马车。

一恍神的功夫,从打头的豪华马车上侧出一个梳双丫头式来的小姑娘,是个跟春花大姐差不多大的丫头,瞧她一脸的志得意满、分外雀跃之情,显然是被宠惯的小丫头,喜宝己经有些肯定这是古代富贵第几代的子弟出行来了,以古代人早婚早育的正常心态,车上的那位小祖宗不会低于他们家第三代了。喜宝索性撇过他们,匆匆扫向往左行驶的两辆敞蓬骡马车。只这匆匆一眼,喜宝竟看直了眼,原来车上载着呈青灰色的石头,其表面上有一粒粒白色的颗粒。阅读屋 即 时更新! !啊——这不就是麦饭石头吗?太好了,那八亩下等田更有希望变成上等田了,便是家里的四亩上等田今年也大有希望增收一石的稻谷了。喜宝抱着竹箩小跑过去,想拦住骡马车,然后请教人家上哪里采购来的麦饭石,若能让他们均出个一车半车的,那就更加好了。可是,右边的眼皮飞快地跳动起来,跟着眼前闪过一道青影,喜宝撇过头去,面露惊怒,一手的竹箩像落地的熟瓜,“咚咚”地砸将下来,有一只还打着滚儿滚到路面上去了。

一连两只竹箩挨着份量砸向喜宝的脚面,她忍着疼,撇下一切,飞快地朝右边的豪华马车冲去。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后一辆车的骡马被眼前的突发情况惊吓住了,竟推翻了前面一辆车,且又使劲挣脱掉身上的缰绳,做出一连串暴躁的动作,自个拉着的那车石料却还能稳如磐石。随后,它蹬着羊颠疯发作一般的后蹄子,扬起一路的黄烟尘,往热闹的集市猛冲着去。被无辜牵连撞坏了左车厢的拦板,又泄了一地的石头,那汉子气青了脸色,当下扬起皮鞭,怒骂道,“你这活该被骟的骡子,掀了头人盖大屋的石料,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做垫……”遂追了出那头骡马老远。借机肇事又逃逸掉的骡马不晓得是真与那汉子有旧仇还是像个孩童一样单纯需要个人来陪玩,愣是三步一回望,逗弄着汉子在闹市里兜兜转转,并不曾真的踢伤了人。且说喜宝这一边,迎面的黄土朝她兜头兜脸地冲过来,喜宝竟闻出自个的鼻腔里一股钻心的土腥味,甚至口里也被窜进了不少肮脏方小说西,遂恶心得不得了,连呸了数口,哀其堪比前世的大公马路,出门一趟,里里外外一鼻子的黑尘,简直是人工吸尘器——只不过用的是两只鼻孔,外带一张有苦难言的嘴。从林里子吹来的清风,潇洒地清理起来,因一头骡马引起的小小沙尘暴才算是尘埃落定。

小脸蒙着一层薄灰的喜宝迅速地环顾四周一下,遂小手往前猛抓,就像老鹰抓住小鸡一样抓住了冬云欲往豪华马车钻去的一角紫边,只听“咔嚓、咔嚓”数声,紫边愣是从青衫剥离出一道刺目的口子来。喜宝绉眉蹙额,喝问住冬云道:“冬云、冬云,你要作甚?”往常与她三天两头不吵一回便食不下饭的冬云竟看都不看她一眼,这下,喜宝急上了火,抓紧冬云的那只手使上了蛮劲,两腿往下一蹲,就是不肯冬云再往前一步,她总感觉,冬云要是真的进入那辆豪华马车就不是连家的人了。突然,一道响亮的“噼啪”声响起来,一个男人的痛喊道:“啊……小少爷,饶命啊,奴才吃不住……”受痛的男人身子僵硬地伏在驾车位置上,背上的锦衫被打出一条长长的口子,露出崭新的木棉花絮。“死奴才,快走开,小爷我抽的是我家的马,与你这狗奴才何干,是你自个硬凑过来,”一身福禄喜寿纹图案的小少年踱步出豪华的车厢,一只脚横跨在驾车挡板与车厢椽角的位置,他从怀里丢出一袋甚有份量的钱袋,警告奴才道,“回去少给我哭爹喊娘的,现在,给小爷让开点。小爷今个非要抽它一抽,谁让它吃了我家的上等粮却叫小爷方才差一点撞伤了,不抽它,小爷心里不爽。”

“宝儿少爷,您可别啊,您的身子骨精贵着呢,打伤打死沈家的上等宝马事小,若是叫这匹遭瘟的马让您有个哪怕小小的闪失,咱这一院的人可都要陨命陪葬……”里头出来一个大点的丫头,她与那冒死顶马罪的小子车夫一道劝自家小少爷,接着她利眼扫过冬云和喜宝各一眼,嘴角流露出颇具玩味的笑容,“咦,宝儿少爷,咱们家此地的分行啥时候派两个不甚懂礼的丫头过来的,见了宝儿少爷也不下跪请安,真是不懂礼,这下边人少了主家监督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

“春桃姐,外头肮脏,还不快回去呆着,帮我捂好几只海瓜来。”那少爷似是气消了些。

“那你莫要再淘了。”春风满脸的春桃扭动着窈窕的腰肢,她撇过喜宝她们几眼若有所思地才钻回车里。“宝儿少爷,您看,是不是继续……”车夫询问道。“她们是谁?”宝儿少爷漫不经心地道,目光转移过来。这边,喜宝只顾得上冬云这事,听得小少爷出场后,冬云幽幽亮的秀目陡然升起一丝厌恶感,很是失望,且整个身子借着喜宝握来的那只手腾地蹭回来,如躲避蛇虫。喜宝顿感奇怪,抬眼看过去,见得小少爷的额角上起了一层绯红的疱疹子,布满了脓血,怪不得冬云好像看不上,这才肯乖乖退回来。她来不及思索为何冬云小小年纪就懂得英雄救美的典故,就听得与她算是同半个名的宝儿少爷竟听信身边小随从的撺掇,认定她和冬云才是让沈家马车失常理的祸首。那混帐少爷竟开口要让她和冬云做他们家的卖身丫头。喜宝自然不会答应,便是冬云也不会肯,冬云懒懒地勾起喜宝的手,欲往来时的路走回去。

“都是哪里来的野丫头,这般不识抬举!”春桃又钻出车厢来,她瞪眼望着喜宝和冬云,尤其是目光落在冬云身上时又恨又嫉,她这一使气,后头的车厢里立马叽叽喳喳起来,又钻出两三个面容姣好的丫头来。春桃眼波一转,立马变得柔情似水,就偎在宝儿少爷身边笑道:“宝儿少爷,乡下丫头懂什么,怕是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一下就叫宝儿少爷镇住了。”



招摇(下)

喜宝撇眼嘟嘴过去,很是不耐烦这个妖里妖气的春桃在人前挑拨事非的得瑟劲,若此事与她无甚关系倒也罢了,偏偏被春桃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是她们姐妹俩。 且一会拨得她们姐妹俩稀里糊涂地直上云霄,说是什么分行派出来的——难道随便挂个沈猪头的名号,咱家就一定要爱上再夹上一口来尝上一尝,否则就当不成人也活不成啦;一会又使劲踩着她们姐妹俩下去,说什么哪里来的没教养野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你才没教养咧,哼,你这辈子没教养定了,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没得教养。老娘不诛连乃家人,都让乃生受下老娘生生世世的怨气,哼哼,叫你变猪头……

喜宝最讨厌别人说到她没教养,这等于是在直接辱骂她的父母。虽然她的父母有时候真的不够尽责,经常像缺根筋一样照料她长大成人,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父母犹在她的心中。在她心中怨有多深,爱亦有多深。回顾整个乱糟糟事件的源起和经过,喜宝越想越是后怕不己。方才这车要真撞上来,吃上亏的可不会是这些坐车上就可以高枕无忧的人,反倒是她和冬云一身细胳膊嫩腿要被马车撞个四分五裂,惨不忍睹。一时之间,喜宝便没有多少好眼色给春桃他们几个人看。喜宝的杏眼一改方才的懵懂,她反嘴讽刺道:“我说,咱们姐妹俩看上去哪点像乞丐啦,需得你们冷眼白眼一块上来,还假慈悲得一塌糊涂,你们若不是在利用咱家姐妹做戏,好上演一场主善奴忠的宣传戏码,那能否行行好,别再恶心死我们姐妹俩了。咱们有手有脚,哪点像是养活不起自己的样子啦,咱们不需要人家包养,你们要是缺爱心,请上救济院;要少根筋,就请拐道九龙岗,那的荒坟不少,够你们挖个年年岁岁的,包管没有人敢跳出来指责你们上错地方了。”喜宝一时兴起,竟改动了琏子气呕死人的两句话,搁这来气人家。

“大胆,你竟敢诅咒少爷家里……家里……”春桃气得胸前一阵乱跳,终是不敢出说富贵人家最为忌讳的破财人亡。 阅 读屋即时更新!宝儿少爷更是瞪大了双眼,瞅着她不放,喜宝心道:他该是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吧,哈哈,叫你们方才得瑟,没想到吧,五六岁的娃子也可以说出骂人不吐脏字的文绉话来,叫你们今个开开眼界。

“唉,额话还没有说完呢,咋就这般沉不住气呢,可见不堪啥大用处啊,”喜宝成心捉弄春桃,有心指桑骂槐一通,终是本性发作,又口吐快言道,“——啊,还有你这个春桃,不就是个丫头吗,至于拿个奶娃子来充鸡毛令箭嘛,瞧我们姐妹不顺眼,你尽可以明说嘛,何必硬说些欺我们人小听不懂的话来,好在我们的爹娘混过江湖的,见过不少世面,晓得——”“好好好,你这小女娃真有趣,那些话虽说得我不甚明白,可是当真逗人,从来未曾见过利齿的春桃被人说哭过,何况你才多大的人啊。”喜宝抬眼瞟向春桃,见到一张楚楚可怜的脸儿,遂随口轻声咒骂起来。“你妹妹可以不要,我就要买你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方小说西是沈家花钱买不到的,你们就是不愁吃喝,心里肯定有想要做却不能做成的事吧,那你开个价吧,我只要买你进府当丫头。以后可以像春桃一样,近身伺候我的一切饮食起居。”那春桃闻自家公子所言,更是气抖了身子,可眼下只得畏缩在一旁,将暗恨隐忍下来。

这时,那赶了骡马回来的耿直汉子冲伙伴骂骂咧咧起来,喜宝隐约听见他们说道“……上马车……要赔偿……”事情果真如此发展下去。汉子单枪匹马冲进来,冲一车的人高喊道:“我说——”仅仅这一言,喜宝便乐了,咧着嘴呵呵笑,心情无限美好——这又来一个替她出气的人了,一定要加油哦。那汉子寻声过来,见是一张可爱友善的娃娃笑脸冲他点头呢,他报以同等的一笑,接着回头同马车上的车夫理论,死活要让他们将那车倒在泥土上的石头全买下了,还得支付重新运上一车新石料的买路钱。那汉子当真有趣,说完来意之后,也不管人家对他会有什么看法,当时就边说边折根枝子在地上认真算了一通,听他默念出来的,竟精细到运石的路途上他们究竟吃了多少只包子,还有几壶小酒等等小帐目。虽然听似繁杂,但汉子算得极快,最终,他向马车上的人报了一个三两的整数,然后伸出一双方才掐骡马回来的大手,看似要来拉小公子支付赔偿款。后头的护卫“噌”地跟着汉子游走,瞧汉子一身蛮族打扮,生怕他伤着小公子,但自家公子亦是一个喜怒无常的精贵小主子,无事莫要靠得太近,否则一样得不偿失。宝儿少爷的目光仅仅在那汉子抱膝落下算帐时好奇地瞅上几眼,接着便重新望向喜宝这边,待汉子催得急了,宝儿少爷奇迹般并未着恼,反倒□桃拿五两银子出来,要多给出去二两,这些一并丢给汉子,他嘴里嚷道:“今个爷高兴,就当给你们的赏钱,你们拿了钱赶紧走。”

那汉子眉头一皱,眼见地上零碎的白花花赏钱,又看了看日头,方不甘愿地伏身捡起银子,好起程上路。可是,故意向车里的小丫头借了一堆零散银子凑够五两——想给汉子一个难看的春桃丢下银子突然嘴啐了一句:“诶,你们灰搭搭的破石头便是送与我们公子垫茅坑也嫌脏得很。五两银子是咱家公子心好可怜你们赏你们的,真正的祸首可不是咱们公子的这辆马车,是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娃,没头脑地跑出来,招惹你们——”“哼,死婆娘,你说够没有,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兄弟俩辛辛苦苦从西北边花了大半个月运过来给头人盖大屋的宝贝石头连你们家的茅房也不如啊。看我不敲死你这烂嘴的婆娘。”那汉子信手朝春桃掷去几钱捡起来的碎银,丢得春桃惊叫连连,然后他暴起眼来欲打春桃。喜宝赶紧上前,说道:“这位大叔,小宝有事想求教大叔。”她可不是舍不得有人要好好教训春桃一番,而是眼看那车她想要的麦饭石要被蛮横小公子花钱得去了,这好不容易有所转机了,她可不想错失去了。不过寥寥数语,那汉子便被喜宝哄得眉开眼笑,当下唤来同伴弃地上的石料不要,驾起车来便走。临走前,他还鄙夷地望了车上的人和地上的碎银一眼,然后张开双手,拍起骡屁股就走,意思是他可没有拿他们车上的人一纹银子。宝儿少爷大奇,他利落地跳下马车,追到喜宝身边来,一把抓住喜宝的一只手,急切地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怎么会让他们改了主意,我爹说过,蛮族最是不通情理,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你这人究竟咋回事啊,人家有必要对你有求必应吗?何况,你动作还这般粗鲁,你这被人宠坏的奶娃子真是叫人无比讨厌啊……”喜宝一甩再甩,想要甩掉那只掐紧她右手腕的手,方才一动不动的冬云更是重重地踩了小公子一脚丫子,冷然道:“小公子,您的护卫还在后头呢。”

“哼,凭你,——能拿我怎样?”宝儿少爷亮起手腕上装着的弓弩,冬云的眸子一缩,安静地退至一边,但并没有离喜宝有多远,脚尖外踩着颗大石头,神色有些迷离地望着喜宝,惟是极为犹豫不决。“大老爷,您慢着、慢着啊……”迟迟反应过来的牛大叔急得满头是汗,还在老远的地方就朝这辆马车讨饶求情起来,待离得更近了些,一眼瞧见高挂起的“沈”字灯笼,脸上如遭蛇噬,更是惊慌失措地将喜宝和冬云拉着“扑通”三声,朝马车跪下兀自磕起头来。“老头,你是哪个村的,从实说来。”返身回去的春桃从车窗上探出半个头来,眼角带笑,得意非常,有十成的把握般狠盯了冬云和喜宝几眼。“大叔!”喜宝和冬云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只不过一个急性子,另一个依然是冷冰冰的面孔。

“回沈大小姐的话,咱们爷仨是从牛岗村来的,啊——”牛二斤总见着两娃子叹悔的神色,便明白过来,只好补道,“小老儿同孙儿出来一趟不容易,还望大小姐和大老爷莫要同我们乡里巴人计较……”“牛岗村,不就是大表哥管的地方吗?那好办,老头,我要买下你的两个孙女,你开个价吧,你可要想清楚,一旦开好了价,就与她们不相干了,莫要再出尔反尔。”“是啊,赶紧开个实心价,不要妄想欺我家宝儿少爷。宝儿少爷能看中她们,是她们的福气,你可别再像你两个孙女一样不识趣。”春桃半是威吓半是挤兑那两个眼看就要收进门来的小丫头道。



穿心

喜宝淡然一笑道:“小奶娃,你口口声声说用钱可以买尽天下间的所有,可是,你可以用钱让我和家人永远不生病、永远不会老、永远不能死吗,便是你的家人呢,纵使花尽雪花银,只怕也难吧。”在喜宝那张稚嫩的小脸上,众人仿佛一下子看到了繁华落尽、刹那芳华的景象。

笑靥微微荡漾开的瞬间,喜宝回想起前世的馨宝明明应该应有尽有,心中却空虚无比,留有许多遗憾,如果可以回得去,她一定不再一味瞎等,一定会狠狠地痛扁她的父母一顿,然后告诉他们究竟应该怎么样对待她这个亲生女。她不像琏子总是抱怨自己生不逢时,自小生长在三代贫困今生负担又沉重的家庭里,累其一生殚精竭思却永远棋差一招永远差人一步,学业工作婚恋处处不幸不顺,当然她的这点困惑和烦恼与琏子的相比真的不值一提,所以她从不在琏子跟前提起,却因此连唯一的好朋友也无法开解掉她心间日益深重的魔障。“姐姐说的当然不对喽,小公子是谁啊,生老病死这等俗不可耐的事算得了什么。便是天高地远的,哪一处地方又小公子去不得的!而眼前人的事,想必小公子心里更加有数吧,比如,小公子定能让自家老爷即不纳成小妾又不曾生下庶子吧!这等事又哪还需要小公子出钱来添乱添堵呢,这世间根本不会有小公子摆不平的事啊……”冬云接着喜宝的话茬,继续发挥毒蛇的本色,神色大义凛然,仿佛宝儿少爷方才的袖箭不存在般,她就是来添乱,成心给宝儿少爷添堵来的。

“呃……唉,妹妹莫要再说啦!只不过是一个被上上下下娇惯坏了的孩子,何必与他计较那么多呀。”冬云几句话下来,轻易捅着人家的痛处,喜宝一时不忍,不敢看宝儿少爷究竟会是怎样难看的脸色,遂打算劝了妹妹好脱身,料想对方就是知道牛岗村又能如何,再者对方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孩子罢了,过了新鲜劲,总归会忘事的。“实在是胡闹,这个坏犊子,老子竟然带了你们出来的,就该替你爹好好管教管教你。你、你们赶紧给我跪下,好好向大老爷陪个不是。”牛大叔铁青了脸色,拧着冬云的衣裳按下,要她跪下给沈家的人陪不是,连帮了他的喜宝也一并如此对待,只是力道稍缓了些。那双颤抖着的粗茧大手暴露了大叔心里的恐慌之情,喜宝能理解大叔的心情,知大叔肯主动承下管教她们之责,就是想保护好她们。在大人们的眼中,五六岁的女娃子再神奇,总归还是稚嫩的,需要他们大人尽保护之责。况且喜宝此时的心情不似方才将要失去一个妹妹时那般古怪,便没感觉现在退让一番有何过意不去的地方。何况,方才的事故,究竟是不是冬云闯出来的祸事?由于一切发生得太快,而她太过专注冬云这一边的事,暂时想不清了,说倒底这车马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撞上了对方的骡马,推说赶骡马的一路旅途劳累出了点差错,也不是个太恰当的说法,冬云终还是负有些许责任。对牛大叔,她是深感抱歉。看样子沈家的权势极大,无端把人家牵连进来,实在对不起人家。

可是,真要退让了,喜宝反倒一时词穷,不知道该从嘴里蹦出什么样的说辞才算是好的,她真的离八面玲珑还差得老远,能让换脸比翻书还快,还有,自个身上又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这场灾祸消弥于无形呢。喜宝只得蹙下眉,神情徘徊不定起来,突然在右眼角的地方,多出一双蓝底的白布鞋,上面有一块早上淘气留下的暗橘色污迹,她的杏眼伴随着这块暗橘色瞬息间蓄满氤氲水气。

抬动的双眼缓慢向前望去,一阵出神——眼前的白衫人影变得花白,渐渐地模糊起来,一股潮热顷刻间充盈着她的四肢,逐渐蔓延深入至她的各处骨髓,酸涩而梗塞的喉咙却颤巍巍地轻吐出:“师父——”在喜宝的眼中,周遭的一切己经变得不再重要了,师父好像就站在万丈光芒之下,有如天神降临,叫她心里有了些许依靠;眼前硕大的梧桐叶迎光而展,一片片青脉搏熠然辉白,——她便是师父头上的霜白发丝,她便是那缠枝而行染透叶片只余愈显根根湛青叶脉的白辉。她是那一片想要靠近和包围住师父的白净。温暖的午后,一屁股坐在操场高墙上的琏子对她说:“馨宝,你知道最温暖的方小说西是什么吗?”

“晒太阳?喝稀饭?跑步出汗哦?要不,穿羽绒衣再盖床羊毛被睡觉,再不对,那就依在火炉旁睡,——啊,琏子,那样大概会被烤焦吧……”琏子懒懒地敲了一下她的木鱼脑袋,黑着脸说:“是多一个男人啊。”接着,琏子突然跳起来,咒骂起某个男生的名字,伸起长腿踢断一根树枝,用以代替她投身高墙另一边下面的一条臭水河,随后恶狠狠地道:“该死的,统统去死,他太阳的。”这时候,她终于知道琏子是失恋了,而现在的她是那个晒太阳得温暖的开始,因为她的心间充斥着琏子说到过的痛并快乐着的温暖。理智告诉她这终会变成一处痛或是一块伤疤,这段感情不可能开始和继续,更加藏不住。然而情不由己的感动伴随着一**悸动起来的快乐以及不舍难耐之情却盖过一切的一切,还有任性、浪漫……一切美妙的火花硬是充斥过来,在她来不及掩藏心意的瞬间轰炸开来,她只得听任一切,跟着感觉走近师父……宝儿少爷自从喜宝开口说到那些个他不可能用钱买到的方小说西,便一直冷着脸,此时,他己经悄然钻回马车里默不作声,吓得一干莺歌笑语一齐噤住声音。冬云亲眼见到喜宝扑入木先生的怀中流露出不可自拔的情貌,遂为之失态地捂嘴惊哼起来。

姐妹俩各自怀里揣着心事,却没有注意到牛大叔自木先生出现以后,心神为之一松,身子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僵如一团软泥。见着喜宝哭笑不清的神色,木中香一时手足无措,那双冰冷含威的眼睛一忽闪,轻易就晃动起来,两处太阳穴随之青筋暴起。他早知喜宝最是要强,便是被他施了几次下马威,也从没见小宝为此哭过鼻子,只除了那一天的晚上,说出心间秘密的喜宝叫他动了恻隐之心决定收养小宝。飘红的大灯笼随风晃动,硕大的沈字叫他的脸色更是一沉,他闷哼出“沈家”二字。

“师父!”抱紧师父抱得脸儿发红,喜宝终难为情起来,她抬起头仰望着师父,只见师父的方寸目光全聚焦在那大红灯笼上头来,且神色好是奇怪,遂关心地问来,“——师父你认识沈家?是仇家吗?”“不是,是亲家。”师父不经意间舔动了赤褐色的唇角一下,喜宝更是睁大了自个的双眼,只听得自己的喉间“咕噜”一声,忙慌道:“哦,亲家……”“呃……怎么会是亲家。”喜宝喃喃自语道。等她反应过来时,师父却身子前倾入豪华马车里,华美的车帘半掩着一段霜雪白的长衫,艳丽而妖美,仅她才转移出去心思又微微波动起来。

“完蛋了!”只怕她这般敏感,长此以往,师父终会知道她的反常,喜宝光这么一想,小脸就红扑扑的,又仿佛七魂丢掉了过半,好一阵魂不守舍的样子,就在身上的四个小兜子里手忙脚乱地死劲翻找,直到寻出一截小竹筒。“咦,就是它啦!”喜宝抬头挺胸走起来,欲往马车里去。离得近了,听得师父怒斥里头的人不该同他的女弟子过不去,奇怪的是,宝儿少爷竟没有闹出什么动静来,难道他们真是亲戚,可是相貌半点都不像啊。喜宝揭起帘子,笑吟吟地道:“宝儿少爷,嘿嘿,这是能治愈好您脸上脓疮的药膏,请您收好了啊,可别再为难我和师父啦,有啥没啥的就此揭过吧。我们先回去,再见吧!”说罢,喜宝不等表情微微吃惊起来的师父反应过来,拎起师父轻软的手返身就走。不一会儿,豪华马车悠悠开动起来,带着一干人等离开了。牛大叔十分激动地向木先生鞠一躬再鞠一大躬,万分感谢地道:“这次多亏木先生您赶来了。啊,是沈家啊,刚才真是吓死我老牛了。”可当事的两个丫头根本没有听进他半点后怕话来,一个一惯清冷,一个忙着自个师父团团转的。

牛大叔半是气恼半是无怜爱地道:“你们呀,不晓得沈家势大,在牛岗村说得上是一手摭天啊!唉,算了吧,都是丫头。”说罢,忙着去收拾两丫头半道摞下的一堆大小竹箩。

“小宝,下回你再敢有违师命不听话,看我不打你。”木中香作势欲打喜宝,喜宝假作受打的样子痛苦打滚,叫木中香的眸子一僵再僵,只好做罢,一旁传来冬云不合谐的闷哼声。

这时,远处传来“嗒嗒”的骡马声,方才离去的蛮族汉子拉了一辆空车和一车人过来,远远见着喜宝,高兴地招手呼喊。“蓝大叔,你怎么叫了一大帮人过来啊,小宝可付不出这么多人的伙食费啊……”喜宝假意为难地道。“哈哈,丫头,大叔喜欢你啊,放心,这些都是我叫来帮忙的,不收你钱。再说,没点人手,怎么帮你将它们尽快运回牛岗村啊。丫头,大叔够意思吧,哈哈,叫了一帮人来,咦,那些混人跑哪里去了。唉,莫不是来晚了,叫他们逃了吧,诶,白便宜他们了。”蛮族的蓝大叔为人直爽亦是个乐天派,带一大帮帮手前来,没寻着宝儿少爷的晦气,却立马着手办起喜宝交代的事来。“谢谢大叔,谢谢大家啦!”喜宝瞧着大伙自带工具忙着将地上的麦饭石装到马车上,心里乐开了花,不等他们装完,就拉着蓝大叔出来,将前边答应的关于麦饭石的好处倾囊相授。

望着热情与人交谈的喜宝,其眉眼间焕发出来的迷人神采,木中香的眸子渐渐微漾开来,又有一层淡淡的苦涩聚拢过来。“大概终有一天你会不再需要我。这样也好,你我前行的方向终归有所不同,即便曾经那般相似。”第一眼见到喜宝,就像看到很多年前那个己经死去的木中香,竟然己经死去,为什么心里还会疼痛不己,木中香捂着胸口那处隐隐作痛的地方,额前飙出一层冷汗。“宝儿少爷。”春桃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在车厢里半伏着身子一本正经地道。

“从今以后,你们都不要叫我‘宝儿’,或是‘小宝’啦,这个像小孩子一样没长大的名字,怪不得人家会叫我奶娃子,我早有名字,叫子志啊……”宝儿少爷依在软垫上,挥着一双拳头道。

“太好了,回去了奶奶们一定要赏的,奴婢先谢过小少爷啦!”最开始探出头去的小丫头高兴得拍破掌心,嘴里嚷嚷着。厢里的大小丫头们像往常一样大笑起来,究竟是哪一个天天赖在老祖宗怀里打滚的,老祖宗一个劲的“心肝啊,宝贝”的叫来,小少爷才肯依的,便是老爷夫人都拦不住,今儿却因为一个女娃说了小少爷几句“奶娃子”,就不肯干啦。春桃冷着脸环视四周一眼,“少爷方才为何要阻拦奴婢!”“没什么,你才来到我身边一年吧,所以没见过,屋里头另一个大丫头是见过他的,当初就迷他迷得要死要活,不想几年不见,他竟越发妖孽了。哼,别以为太爷爷宠着,他的身份永远见不得人,哼,不就是个私生子吗!楠姑姑为了他和他爹实是太惨了……算了,就当给姑姑面子吧!”春桃冷静下来,来人原来是沈家那个自小娇养在家,却做出苟且之事的楠香小姐私下生出来的小子,唉,她叹惜的人不是自家姑小姐,却是那位风姿绰约的少年。“少爷,这药还要不?”一个小丫头突然插话道。“忒没眼力的,还问这些做什么,自然是丢掉,统统丢掉……”春桃不爽地盯了小丫头一眼。

纵使心头上有诸事纷绕,他仍记得她递出这支竹筒时,杏眼里溢出鲜汁的样子,想着想着,嘴角不由自主地变弯了,“留下吧。让马夫调个头,先到回春医馆寻大管事出来。”手心里就揉搓着那支小竹筒,心情越发变好了些。拜别了师父,走在回家的田间小路上,喜宝发现今天的夕阳特别美妙,她的一双手小心勾起一根霜白的长发丝,穿透过温暖的阳光,折射出来的七彩光芒,仿佛将时光也紧紧地锁在里头了。

“老婆子快出来瞧瞧,你的卖了三两,我的卖了五两啊。”牛大叔等着老伴来夸奖,不想二斤婶子拎起手边的鞋底就砸了他的大脑门,“找死,你们爹仨忙活了一整个冬天才赚五两银子,还不如老娘喂完你们爷仨,拾掇完鸡鸭还有两条猪,就逮蚊子的空时随便扒拉出来的鞋垫绣帕赚的多,要死了,你们爹仨以后每人给我少半两的饭,都加给猪吃去。”牛大叔的耳朵耷拉下来,乖乖将怀里捂了半天的一大袋铜钱和碎银子交给自家婆娘管帐去,忍着腹中饥道:“老婆子,那晚上俺能吃上啥。”“就晓得吃的,拿去,”二斤婶子从钱袋里抓把铜子丢过来道,“光杵在门板上做啥,还不赶紧打点酒去,等孝敬完了灶神爷,再让你们父子仨沾点光。”一边偷看又偷听的喜宝不禁咋舌道:“二斤婶子真是彪悍啊,怪不得可以将一个家的里里外外拾缀得干干净净。”那两个兄弟躲在门缝后头探头出来冲自个爹做怪脸,看上去面色红润,可见平常在家好肉好菜不见得有少的。牛二斤家的热闹温馨叫喜宝越发想念家里的连青山、杨秀珍,还有春花大姐等人,遂加快了脚步,拉紧冬云跟着二斤大叔家的小子一道打了壶好酒和几个下酒菜回去。



祸起萧墙

夜色愈加晚,风声愈发吹紧。 阅 读屋即时更新!穹苍之森,雨星子簌簌跃落,好似凝结成冰霜,只要一落下,沾近身来便冰寒透骨。

喜宝和冬云的两颊冻得通红发胀,酸涩的鼻尖淌起鼻涕水儿,口里哈出一团团薄白气体只能四处溃散。额前稀疏的细软黄毛层层卷起,拂乱了喜宝的眼帘,又隔着寒雨,便愈发瞧不清家的方向。

倘若方才她和冬云不是临时起意跟着二斤大叔家的小子跑去打酒菜,也不至于天黑路滑一时迷乱了回家的路。连家贫寒常系在一线,往常哪有出门打上人家一壶水酒完了,又再打上一吊香浓肉食的消遣。因而她们识不得从酒肉铺到家中的路亦是正常。眼前只能叫她们望见到零星的灯火摇曳在苍茫的半山坞里人家,不远处——千里黑乌拔地而起、倚天屹立,好大一头墨兽就这样腾乌云驾黑雾俯视下来。这回,喜宝没有怕黑,也没有因为暂时的迷途而感到丝毫的恐惧,或是立马慌怕起来。

“嘿嘿……嘿嘿……”一路上喜宝总是莫名其妙地发笑,那抹笑容始终挂上脸来,仿佛将这冰冻的归途像温酒水一样暖煦煦起来,她的脑海里充斥着一个个绮丽的梦幻,皆是一片片雪白身影陪伴着她。冬云忧郁着脸,几次撇向喜宝这边欲语却自个先打消了念头。喜宝一副怀春少女的样儿,自然是都落入了她的眼中,可眼下她自个心间才是一团乌七八糟的乱麻都搅和在一起,心里乱突突的。姐妹俩各自揣着怀里一大堆方小说西兜兜转转了半刻钟,总算是摸着了连家猪棚外头斜倒着的一只暂时撇弃的旧食槽。见到家,喜宝才发觉自个的身子一阵阵发软,劳累了一天的疲意就在这时袭上心头来,她依好墙,哈着气,暂且歇下一口气再进屋,顺便收拾一下心头上跃动不己的心潮,不想叫心细的春花大姐看见她的怪模样,平白惹来胡思和猜疑。在家门外,一双秀目游离不定地看着喜宝,冬云试探性地问道:“我来问你,那‘拐道九龙岗……’是——”终还是有些顾虑,冬云没有说得下去,仅仅点到一下。阅读屋 即 时更新! !“哈哈,冬云妹妹没想到吧,我也会像你一样开口毒人哟,功力还不错吧,一个脏字都没有哟,呃……”喜宝低下头,用头和脖子抵着怀里的一大堆方小说西,然后腾出一只手抚向冬云的额头,可是即不冷也不热,遂疑惑着道:“你该不会被我吓着了吧。啊——不会吧。”外面的风声渐小,雨不知何时停了。冬云摇了摇头,垂下眼帘变得沉默。——那么,不会是她,印象里的她一向是个倾听者,哪里会主动进攻,且又上哪学来的沾沾自喜臭毛病,更无喜宝好为人师的癖好,不过,她俩在某些地方确实蛮相似。喜宝好奇地眨动一双杏眼,怎么性子孤冷的冬云站在屋檐下,就像一株脚底渐生出些许根须的浮萍,随着一阵阵吹刮进檐子的风而左右不定地飘摇——也许离落地生根尚早,那颗心始终有所向往。

只是这种向往的神色何其眼熟,似曾在哪里相识过般。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琏子并没有来。当她落下山崖,尚在半空中时,曾回头望向琏子,尔后便看见那一双后悔莫及的眼睛,并且彼此相识近二十年的面容,琏子从未这般悔过,自然不可能还坚持原来想穿越的念头。

“今天的事……”冬云忽而又有些抱歉地望向喜宝,起先那层复杂心思像褪了色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哎呀,咱们是亲姐妹啊,更是一家人哇,没事没事哈。若真有什么事,也该是我这个当姐姐的先担着,你放心,我们家很快就会好起来。只要到秋收就行。呀哈哈,我饿死了,你饿不饿。”

连家主屋里突然传出来一声巨大的声响,好像是摔碎碗的声音,接着传出两个最小妹妹的哭泣声,还有杨氏不高不低的怨骂声。喜宝和冬云的心猛地一紧,就听得连枝山吼着嗓子嚷嚷道:“……有钱子大把大把使向外人家,却拖欠自家兄弟活命的钱,连青山你行啊,你好样了啊!我看你们过日子……”

又是一阵摔打方小说西的声音传出来。喜宝登时气青了脸,与冬云一个简单的眼神交汇,冬云便明白了喜宝的意思。

冬云悄然退后,将怀中的一应方小说西收拢好,往猪棚背后一处较为隐蔽的外墙缝隙塞去,又往地上随便一扒拉,将杂草掩了掩,才能算完事。可是,冬云才抱着方小说西走向猪棚背后那堵墙,不想,连枝山便推开连家的大门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他快速迈出来的每一个步子都极宽,迎面撞上喜宝不过几个瞬息间的事情。

后头跟出来的连青山比自家弟弟足足小了二大号,看上去就像肩膀被生活重压压垮了似的,拖拉着两只肩膀在风里直哆嗦。喜宝因是逆着光,并没有瞧见爹爹跟在叔叔后头出来,倒是将越过视角盲点,几个大步来到她跟前的连枝山——那一副目鼻歪斜的嘴脸瞧个正着,喜宝咬着牙,抓紧胸前一竹箩稻谷,摆出似是要与连枝山当面拼命的样儿。倘若连枝山敢动她手里的一粒稻谷,她绝不会让他讨了半点好处去。连枝山见着那箩可当二三百文的稻谷,立马眼睛像恶狼一样闪亮起来,果真不出喜宝事先担心所料,竟不顾老脸伸手来抢自家小侄女手中的方小说西,且连抢边嘴里吼吓喜宝道:“二丫头,你们家前年的前年生娃子借了我一笔粮食,这些年利上滚一滚,怎么也有一大吊钱了吧,你们今天竟使钱买些破烂石头回来,怎么也不能亏待自家人,正好,拿它们来抵个息钱。你赶紧扯手了啊,省得叔叔伤着你。”说到底他是心疼那箩稻谷,这才有好脸色对二侄女稍加颜色。连枝山事先没与喜宝交上手前,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干柴禾一般细瘦的二侄女忒有力气,一双手像铁钩一样老利,然而那对杏眼透出来的森森阴光,也叫他的心里莫名地窜起一丝恐乱来。

“哼……”喜宝重重地闷哼一声。她累了一天,根本拼不过腰粗腿壮的连枝山,索性在拼得最为激烈的时候,一下子撒手,让连枝山像个肥球一样抱着箩儿泥水里打滚,抖撒出来的尖刺稻谷扎过连枝山的头面手腿,还有前阵子才受了腰伤并没有好利索的腰背,没磕上两下就杀猪一样嚎叫起来。“啊……爹——”喜宝大惊失色,因为亲眼看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爹爹跟连枝山扭打在一起,并且听得爹爹西斯底里起来,“你这该杀的连枝山,连自家的侄女也欺负上来,我这条老命今天就和你拼了,老子再也不怕你这条老流氓了……”“爹啊……呜呜……”春花踩着一只鞋跑来,杨氏从门边追出来,一眼见到连青山的头发被亲叔扯拉住,且往上狠揪起,一下子心疼得急晕过去,后头跟来的红雨和雨雁,哭得都快要没力气了,就依在杨氏的两根腿肚子上使劲地抖。一连串的意外频频打击过来,大春花当场惊红了眼,一边是正被人打得狠了的亲爹,另一边是又陷入险情且怀有身孕的娘亲。冬云阴沉着脸返身回来,打开猪棚的门,放出十几只精神抖擞的战鸡出来。冬云伸手往连枝山身上吆呼一声,竟指挥得动鸡儿们煽动起翅膀跑去叮啄连枝山。本来它们因为冬云和喜宝回来就晚,肚子早早饿空了,再加上外头撒了一地的稻谷,才开了门,一个个就比什么还欢实精神,冬云叫往哪去,它们就往哪边去,一点也不打马虎眼儿。

连枝山见着一群活泼乱跳的,显然没有得过瘟病的鸡儿冲他奔来,身上的皮肉外伤登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一颗心鹊笑鸠舞起来,眼前仿佛凭空飞来大吊大吊的铜钱,一双眼都妒绿了水,可不等他的坏心付之行动,他马上享受到了鸡们对他的热情回应。连枝山全身上下好几处皮肉都被啄伤了,疼得他哇啦啦地大声叫唤。难得为女儿大暴发一次的老实人连青山,暂时解脱出来不被人打之后,却是一副茫然的神色注视着连枝山抱着头被鸡儿一阵乱啄。不远的人家听到这边闹腾出来的大动静,纷纷启了窗,又推了门,隐约像要往这头赶来的样子,但是连家上到连青山,下到小雨雁都知道,今晚上是不太可能会有人愿意出来,他们其实来了也只是凑热闹,连枝山其实就是条老流氓。喜宝听见几个疾促的脚步声,只觉眼前影子一恍,竟一下来了三个身形十分高大的男人。

“咦,喜丫头的爹啊,你又是谁?”那人先扶起连青山,另一手狠狠地纠住连枝山,先一个勾拳头使过去。“啊,是蓝大叔!”喜宝的杏目含着闪闪泪光,是泣极而喜。



人穷志短 是非多

“喜丫头快起来,莫要哭,大叔在此,又带了两位兄弟过来,要在你家好好叨唠上几日呢,我看哪一个还有胆子上门惹事生非!我们高山蓝族的兄弟们可不是好欺负的。阅读屋 即 时更新! !”蓝大叔随手将根本吃不消他一拳头的连枝山丢给跟来的兄弟们,“诶嘿”一声,将正在查看父亲伤势的喜宝一把抱过肩,大手往喜宝的小脸上抹了抹,抹下几把湿漉漉的泪水下来,遂拧起眉额,狠狠地瞪了连枝山一眼,差点又要赏给连枝山一拳头。他松手放下喜宝,迅速查看完连青山的伤势,便爱怜地轻拍喜宝的背,“喜丫头,无需忧心,你爹并未伤着筋骨,休息两日便好。这人是谁,是你家亲戚么?”连家人眼中的老流氓——连枝山,被半途杀出来的程咬金打得鼻青脸肿,倒成了孬包一个。从他们出现开始,连枝山就没敢动粗口,等来蓝大叔这么一问,忙抬起眼皮朝连青山照了又照,嘴角还歪向一边努动了数下,打的不知是啥鬼心思。喜宝略为顿了顿,借眼角余光知道春花大姐那边的情况——杨氏己然好转,正拖拉着两个最小的妹妹进屋去,她便抬眼望向蓝大叔,点了点头。方才的事蓝大叔大概都听去七七八八了,只是一切发生得太快,蓝大叔他们赶来救急,也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了。虽然喜宝在心里痛恨死了这个只会欺负自家人没甚出息的叔叔,却更加清楚他们家就算多了蓝大叔带来的帮手,也不可能真将连枝山往死里打去——顺便报了素未谋面的哥哥之仇。

瞧,春花大姐一面咬牙切齿地怒视连枝山,一面又得忙着张罗老的小的一大家子人,忒多事,可真够春花大姐操心的,哪里有办法谈及寻仇的事。所谓人穷志短,事非也多,春花大姐一双稚嫩的肩膀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如果连家一直不出男丁的话,她要担起来的担子不小,这忍心忍气的本事可比两个大人相加在一块还要强些。春花大姐当下就安抚完杨氏和两个妹妹,又从屋里端出茶水,热情地招呼外头站着的两位大叔进屋檐下来喝茶。再看,方才就算是一怒为她出头的爹爹此时静下心,见到叔叔的惨样,爹爹腥红的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一丝不忍之色,喜宝便知自个就是真想痛扁连枝山一顿,也不太行得通,那么就得放了连枝山。

唉……瞧连枝山背地里对爹做出来的小动作,她就知道连枝山这人虽被打痛了,心里却未必如此,这越发叫她担心以后的日子该怎么捱过去,些许愁绪渐渐涌上心头。 蓝大叔的为人虽然粗放些,凶试葱艹銎?----


“哼!是自家人却舍得动小娃子,真不知你肚里究竟少了什么货,罢了,老子暂且放你一马,以后再犯,看我不拧断你的脖子,将你的头踩个稀巴烂,去,还不快滚!”蓝大叔重踢了连枝山的屁股一脚,将连枝山磕巴在地,才让兄弟们放他走。“咳——,老汉多谢三位壮士仗义解围,咳咳……”连青山吃力地爬起来,一时身体某处吃痛,伸手捂住腰身,却又要俯下身来感谢蓝大叔他们。蓝大叔忙伸手来扶,“哎呀,我说连老哥,你这是何必呢,咱们白天才刚见过面啊!老哥你莫是忘性大,这就把我们给忘记了啊……哎呀,老哥竟叫我们几个壮士,传出去多难为情啊。”说完,蓝大叔还煞有介事地举手比划他是如何认识连青山的,如何搬的石头,窘得一遇陌生人就语塞的连青山,一张嘴越发紧麻,不知如何说出心中满载的感激之情。“呃……俺是个急性子的人,又是个坏脾气,连老哥莫要嫌弃我们几人不请自来便好。你家喜丫头今天帮了老弟一个大忙了,只是送一车石头算得了什么,今天白天来过这里一遭,见你们一家是难得的实心人,便打算带他们两个过来帮你们家犁几天田吧……”原来,白天他同众人一起送石头过来,见连家无男,只一个干瘦的老大哥出来忙上忙下,又见连家一堆不比喜丫头大的女娃子出来,想起喜丫头在外头讨生活的不易之处,一时心里发软。

当时,他还与略显木纳的连青山简单交谈过,知道连家的难处,便寻思着拉来两个兄弟在此,帮喜丫头家里的田都犁耙过一遍吧,算是谢过喜宝前边的慷慨。毕竟喜丫头即解了他回去要误头人起房吉时的责罚,还让族里人白得了一些好处,他这个七尺男儿着实将这事搁心头上过意不去啊。

再者,连家虽说只有十余亩的中、下等田,收成算不得多的,可是若真错过了春耕的时间,到秋收时少收上来几袋米,他们一家人的日子可就难过喽,尤其,这家人过几个月又会添进新丁来。

他这般多事也是怜惜仅仅一面之缘,却极合他胃口的喜丫头。连青山听着面前这位豪爽汉子所言“扑通”跪下,想来白天还白拿了人家一车二女儿交代过有用的方小说西,叫他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呃……连老哥,你这不是要折杀小弟我么!”蓝大叔不好意思地摸巴着头。

“爹,看你,这是蓝大叔,他们才不兴这一套,我们还是早些进屋吧。哦,对了,我和冬云回来路上买好酒菜了,正好蓝大叔他们在这里,咱们一齐进屋喝去。”喜宝脸色微霁,伸手指点人去猪棚后头搬方小说西,然后自个扶着爹进屋,心里想着前几天调好的药亏得只带出一小节竹筒,便是给了那位小公子,家里还有几支存货在那放着呢,一会要记得先给爹爹擦上。再说,家里还存着一瓶放过五味子的陈年药酒,也能派得上用场,喜宝这么一想来,心里对爹爹身体健康状况的担忧之情算是暂且缓了过来。蓝大叔张开一双手,大笑道:“哈哈,别慌着吃,我们几个半道上折返过来,肚子里是空得紧呢,不过,反正都这天色了,早错过饭时,不差这点,你们尽可以慢慢弄,晓得喜丫头不会藏私的,你们还是先忙你们的去吧,我给连老哥身上搽些我们高山蓝族的疗伤药。”喜宝“扑哧”一笑,没想到蓝大叔竟与她心里所想不谋而合,这蓝大叔真是个值得交往之人,连家这趟出门算是有幸得遇贵人喽。她正愁可靠的人手,老天这不就给送上门来了么。原本她是计划赶集时找人牙子买两个人过来帮忙,眼下倒能省下一点了。性子一向孤冷的冬云只在放鸡时行为举止惊人,叫家里人见识到她的犀利手段和狠硬心肠,那连枝山躺在地上被鸡啄得皮开肉绽,都没能叫冬云的眼皮眨动一下,脸上更是没有稍露半分害怕或是不忍之色的,便是蓝大叔这个七尺男儿见了,也对冬云另眼相待。冬云轻盈如风,在众人交谈时,一个人默不作声收拾好那些吃得饱饱的鸡们,若是伤着翅的,还给它们在四方的猪棚里用旧板儿搁开,防它们互相之间打红了眼,又再伤着。

等冬云从猪棚走出来,他们也陆续进屋了。她便拿出扫帚,连泥带水扫好压进泥路里的稻谷,倒在垫了一层干叶的竹蓝里挂在猪棚梁柱上阴干,只等明天给带伤的鸡们加餐。回到屋里,杨氏见冬云冷着脸,身上都湿透了走进来,却一改往日对待这个丫头的脸色,起身拉紧冬云的一只手,一边垂泪一边说道:“本以为你是一个寡面冷心人,不想今天才知是我这当娘的往日发糊涂了,你却是一个贴娘心的,这是衣箱里的钥匙,交给你保管了,往后啊,也替你大姐分担些担子去,你想要什么样式的料子,都由着你取用些吧。”“……娘,孩儿还小,这些本是娘随嫁来的料子,孩儿不能拿,”冬云略为一愣,将生了层铜绿的插销状铜匙还给杨氏,接着伏下身,听听杨氏腹中动静,微笑道:“娘,外头这般大的动静都没叫他折腾起来,显然娘这一次怀着的是弟弟。”杨氏顿时面带喜色,很是爱怜地瞧着冬云几眼。冬云付之一笑,“娘,家里来了贵客,我去给大姐搭把手,你身子要不要紧。”

“好好好,娘不要紧的,你那杀千刀的叔叔只怕伤得更要紧些,唉,真是作孽哟,你回屋去吧,换身干净衣衫再出来,别冻坏了身子,可苦了你们这些懂事的娃子了,我这做娘的真是有愧啊……”

小小的屋里挤满了人,一下子暖烘烘起来,喜宝又在屋里烧了盆火,给不方便换洗衣物的蓝山大叔他们烘烤湿冷的衣物。连青山与蓝大叔算得上是二回熟了,再者方才这汉子带人帮了自家一个大忙,为人更是豪气,相谈了几句,便逐渐退了怯意,主动将蓝兄弟面前的海碗满上酒,一杯接着一杯敬人家,一张皱巴的脸堆满了朴实的笑。暖酒一下肚,身子便暖烘烘起来,平日也没有喝得这般痛快的连青山一旦酒精上脑,便呈现出越饮话越多的样儿来,且三句话不离本行,除了谢谢人家,其余的话都是拐到种田这个他拿得出手来的事情上来。蓝大叔他们无心听了几句话,眼睛立马亮了起来,改敬酒给连老哥,其他两人更是开口提些往日种地遇上的难题,虚心求教起来。“嗨,我这点本事算啥,还是我家宝儿她……呃,她最厉害。”连青山真是有点喝高了,差点说漏嘴,还好木先生对他也是恩同再造,关键时候总算晓得刹住。隔着一道隔板,喜宝、春花和冬云一起小声商量着事情,三双手不停地搅动浸泡在草木灰水里的猪下水,好去除污秽,大锅里烹着大骨汤。说得难听一点,蓝大叔他们毕竟是外族人,在牛岗村的地盘上打了自家人,传出去,不管孰是孰非,很可能会摆不平,是非亦会跟着越扯越多。她们商量着连夜带些礼物送到村长那里,孝敬一番,三姐妹商谈不一会儿就分好了工。一会春花要带上蓑衣,冒着小雨去找四婶子家做个陪,到村长那走动一番。若是人家都歇息了,那就只能等明天再去了。



陋厨私话

后厨与前厅相通的帘子被人掀起,厨房里清洗不掉的污秽余味跟着冲进来。阅读屋 即 时更新! !

顿时,里头恶臭扑鼻。确切地说起来,从后厨传出来的气味除了一股恶臭以外,还混合着几股意想不到的草木香气。一桌酒喝得主宾尽欢,他们不知不觉吃光了喜宝从外头带回来的一小份盐水肉、两小碟咸炒花生米和几样山村野菜,就是蓝族人带过来数块借连家灶火热过的野猪肉馅烙饼也被他们大肚皮扫掉了几大块,只余大半张饼供连家的一个女人和五六个女娃娃们尝尝鲜了。此时,他们的眼珠子依着鼻尖上嗅出又臭又香气味的方向一一转动过去,就见喜丫头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褐色肉菜走过来。喜宝对蓝族大叔们的眼皮快搭上她手心里捏着那盘菜没甚大反应,她只顾得颠上不过三寸长的小脚急忙忙地冲到醉得不得了的连青山身边,然后“砰”地一下放下粗陶盆。盆里几滴热汁溅上了一对眼珠子跟着四方大嘴儿凑过来的一边嘴角。“哎哟,好香呀……”蓝大叔不管嘴角边上挂着的浓汤汁水如何的黏人滚烫,伸出一双竹筷比同伴快上一手,迅速地夹起一块猪肝入嘴,嚼动了数下,一脸的陶醉相,坐着不动的两位纷纷跟着动筷,方才如珍似宝被他们揽在怀中狠不得藏进肚里才能罢手的酒水都被他们弃至一旁不理会,几人数筷轮番过,盆里的肉肝很快就见底了。连青山被几乎贴着脸的热气熏醒过来,他摇摇晃晃地抬起头,歪过半边脸瞅向二女儿,那神情甚是无辜。喜宝着恼不己,就差当着众人的面,学二斤大婶的样拎起爹爹的一只耳好声教训一番,看爹爹下回同人拼命时还晓不晓得事先掂量一下自个的身量。“二丫头,饭做好啦,来,坐着一块吃吧!”处于半昏半醒之间的连青山伸出一只老手要拉喜宝坐进来,眼皮子却吃力地上上下下翻动一番,大头跟着摇摇晃晃,他似是瞧见屋里并没有多少坐的地方,便一边说一边欲站起身来,好让二女儿也坐上椅凳吃上几筷子热菜,自个先忘了这是什么场合。

这一切落入贪吃的蓝大叔眼中,没觉得被人怠慢了,反倒更加认同这位朴实老大哥没把他们当外人看待,心里更是舒畅了不少。喜宝尽管心里暖洋洋,仍是嘟起嘴来推开连青山面前的大小盛酒陶杯陶碗,嗔怪着道:“哎呀——爹——,您怎么受了伤的人,还要那么用力喝酒呢?您也就跟小娃娃一样,忒不懂得照料自个身体了吧,真是急死人了。 ”想来也是,爹爹不过而立之年有五,不过三十五岁啊,哪来的衰老相,除了连家的沉重负担,还有的不就是爹爹平时不注意身体保养,又使劲糟蹋它们嘛。喜宝心里打定主意,等手头上的要紧事理一理,一定要将爹爹和娘亲的身体好好调养一番,为此撒出去再多的银两也是在所不惜的。听说古人的寿命普遍不长,小娃子不容易成年还爱夭折,她可不希望这等遗憾事出现在她的家,或是出现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心里想着要不要到回春医馆问问那位大夫,顺便换回几样不常见的保命药材,以备不时之需。“哎呀,喜宝看你干的好事……”突然从厨里传出春花的尖叫声,喜宝疑惑不解地回过头去,只见内门敞开,一个人影如阵小旋风吹刮了下来。啊……才明白过来的喜宝朝己经冲到门边的大姐抱歉地傻笑。原来正在炒菜的春花感觉到屁股后头露风,待她回过头来,正好看见一群大男人一副饕口馋舌的恶狠相,一下子失了冷静,举着锅铲跑下灶台挑开喜宝方才粗心忘了放下的门帘布。

冬云瞅见春花红白未平的秀脸,好笑地道:“大姐,喜宝就是粗枝大叶的一个急性人,偏你还最宠最偏袒她这一边,看吧,总算报到你的头上来了。”“冬云,赶紧端只盆过来,这回,你去给他们送菜去,”春花不以为意,接过冬云递过来的盆子,将爆炒过的粉亮大肠铲到粗陶盆里去,顺便舀起一勺水,开始刷洗锅台,然后一面扫动沾满油腻的浑黑色洗锅扫,一面与冬云唠嗑道,“非是我只偏她。冬云,你没觉得咱们这个家少不了喜宝么。有她在,偶尔闹出两句有趣的话来,总能让家里多些人气,也多听到些笑声。以前,我们想过上好日子不容易,这点,我们家里人从未有人怨过,很好。咱家的情况,虽然穷得在外头不落半点好名声,可是不比四婶子家的阿贵这辈子都离不了人照料了,还好老天有眼,没叫你们一人身体有疾,都是好的。做姐姐的不求你们大福大贵,只希望你们中的每一个此生都能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过去就好了,哪怕是粗茶淡饭过日子也使得的。可是,家里时常缺衣少食,你们又是要长身体的时候,若再要少了喜宝的笑声,这日子如何过得下去,叫人心里憋屈得没有一点想头啊。呵呵,你也别总是摆出跟喜宝太过不去的样子,喜宝难免会认真,不似你时常想得要开些。不过,偶尔见你们吵吵闹闹,也不错,好歹没叫家里愁云惨淡起来。

呵呵,姐姐难得说这么多话,叫二妹看笑话了。呵呵,姐姐是高兴啊。今天虽有恶事上门,却也有好几样喜事上门,往后咱们家的日子可要越过越好喽。比如,你们今天出去一趟竟然赚回那么多钱,回头要睡了姐姐给你们俩一人添两只蛋啊,要小声点,顺便叮嘱了喜宝,莫叫两个最小的听见了。”“是。”冬云点点头,她知道大姐给她和喜宝一人两只蛋,回头一定会给两个最小的一点好处。若不是她是看着大姐长大的,彼此之间又相差不了几岁,不然,她真要像曾经怀疑喜宝一样怀疑大姐是不是也是穿越过来的。大姐原本是一个爱哭内向的小女娃却不知不觉养成日渐沉稳的性子,与之前相比,可谓反差极大,可是这些变化都是她看着大姐一点一滴、循序渐进过来的,一切正常得很,叫她无从怀疑。

不似喜宝,刚开始听这名,她还真以为是馨宝同她一道来了,且前喜宝的性子跟馨宝有些地方极相似,可是,也有些地方不太像,叫她在心里也吃不准。但是前喜宝只是光有些小聪明,还做些占别人小便宜的事,就这一点看来,根本不会是那个常吃亏却总说“吃亏是福气”的乖馨宝。她落生在这个小山村,一时之间出又出不去,以前也只是将喜宝另眼相看而己,

可是看了好些年,除了一次次希望落空,最后,她苦心着意的“喜宝”却落得个落了次寒潭叫穿越人士附身的际遇,令她唏嘘不己。对于现任的喜宝,她亦时常在心间涌现出莫名的感伤,叫她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因为面对这个喜宝时,她心里单纯地怀念起前一个喜宝了,可是,若真的是想念前一个喜宝,那么,她应该仇视现任喜宝才对啊,事实上她根本没仇视现在的喜宝,反倒经常因她想起馨宝来。

也许,因为现任喜宝更多地展现了属于馨宝的方小说西,一时迷惑住了她的心,也勾起了许多想要尘封住的想念。但是想念以及与之相关的一系列美好词汇会寄生在她的身体里才是一件叫她感到万分奇怪的事情,她以为她早就被前世接踵而来的极书际遇折腾得没心没肺了,只剩下挣扎地呼着那口叫“活”的气,她只是为自己而活着,就这样己经够累了。这辈子,她只想要扬眉吐气一场,还有,肯定不能比馨宝差,人不就活一口气嘛。

——也许有时候人算确实不如天算吧。就像前世馨宝的好家世好富贵,一世清闲命,而她纵使倾尽所有,越来越努力反倒越来越糟糕,越来越落魄,越来越堕落……这究竟是为什么,她想不通。她怪过家人,怪过社会,怪过许许多多,如今穿越,就像以往的一切统统都结束掉了,而她终可以推倒了重新来过,不过,这一世,她一样没有好家世,只落得个惨淡经营的开端。她得走,她要走,她要离开这片像前世一样囚困住她的土地,且越早越好,只怕晚了,女子最为宝贵的韶华也随之逝去了,尤其古代的女子春华短如秋蝉,只历一次绚烂的盛夏,转眼便是个寒秋,严冬又接踵而来。冬云舔了舔突然分外干渴起来的嘴皮子,小声劝道:“大姐,你今晚还是不要出门了吧,一是就是现在出门,也太晚了。路上还得请四婶子出来,你和四婶子的关系再好,此事怎么说也会牵上四婶子家,人家也需要时间考虑不是,给的时间太紧,就显得对人家不够尊重,二是此事本身有多处地方需要从长计议。往常我们家与村长并无半分瓜葛,更是无一丁点的来往,我们贸然上门,又是求人办事,着实不好办啊,别给了那头方小说西,事没办成,反倒惹上一身腥来,这不就树敌太多了么。

便是我们要给他们好处,又能给出多大的好处呢,咱家自个还是一个无底洞,需要往里头时不时丢钱呢,还不如……”说到这里时,冬云突然顿了顿。“冬云,你接着往下说!”春花大姐流露出让冬云无所顾及,只管往下说去的眼神。

“此事,其实不必舍近求远,喜宝的师父兴许有法子,像上回闹事的二柱子家,他们家跟村长还是亲戚哟,木先生都能镇得住。”冬云点到即止。春花听罢神色大变。昏黄的油灯光亮映照下,冬云那双细长的秀目,仿佛面前的一切尽收眼底,顷刻间流露出非比寻常的自信。她有十分的把握即便春花大姐再不愿意,终会肯听从她的意思行事。哼,不过是借喜宝的师父一用,大姐有什么好想不开的,他身上又不会真掉块肉下来,根本不会有所损失。



双面佳人

“冬云,此事万万不可在喜宝面前提起!”见冬云的神色颇不以为然,春花顿时着恼了,她伸出满是油花的手往围兜上擦拭了两下,接着就戳到冬云的左襟衣角某处,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诶,你可要记得,别回头跟她吵起来时,又拿此事出来说道啊。阅读屋 即 时更新! !”冬云狭长的秀目骤然一冷,不待她发作倒先□花大姐心里软了下来。“唉,先个不是才和你说过嘛,别看喜宝嘻嘻哈哈百无无忌的,其实喜宝都记到心里去了,她啊就是太过认真,却从不跟人说起心里藏着的话,她真正在意的方小说西很少坦白出来讲,我怕她会有一天受不住哇。”“哼,大姐就是偏心她!总是这样,若论起排行,我才是妹妹呢。”冬云撇撇嘴,似是习惯了她这身刺带给别人浑身不舒服的寒冷时,自个遭受了其应的冷遇。这方面倒是公平得很。

冬云垂下眼帘,将视线越过大姐撇向一处角落,嘴巴习惯性地嚼动了数下,好像闻着了薄荷的清香,一丝莫名的情愫在她的瞳睛中一闪而过。春花却以为冬云是顺手吃了方才炒好的暴肠,嘴巴动静才那般大。她便开口笑道:“怎么样,味儿不错吧!”她方才光顾着连炒几个菜,忘了尝上一尝,索性拿个小竹碟来,将己经一锅分成一大一小两份的盆儿再各个挑拣下来一点,并不伤盘上己成的自然菜景,轻轻松松便凑和成一小竹碟。

家里穷,晚上盛菜出来的粗碗盆都是早上她向四婶子家里借来的,幸好被叔叔摔碎的都是自家的破碗盆,也幸得向四婶子家借来的粗碗盆立马派上了用场,而她也无需遇上屋漏偏逢连夜雨的窘境。阅读屋 即 时更新! !

——到她现在收拾起家务游刃有余的时候,她仍清楚地记得当初捉襟见肘,在外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无人肯相帮的凄惨景象。可惜的是,明天这些盆啊碗就都要还回去了。“都是照着喜宝说的步骤做出来的,应该味道不会差吧。”说罢,春花使把筷子夹起一块肥肠,轻轻地嚼动数下,书出味来,“果真是不错,真没想到喜宝上了学堂,竟变得这般厉害了,能将人家不要的杂碎变出宝来。真是不错呀!呵呵,喜宝也真是的,匆匆说过一遍猪下水的作法就完事了,万一我们要没做对或是没做好,那可该怎么办啊。——外头这么黑,屋里又有客人等着呢……”

这时,大锅炖的肉骨汤出味了,一股肉香气随着热气四处弥漫开来,将每一处的昏暗都驱逐掉,春花离冬云不过打一个照面的距离,却很快互相见不着对方的脸面了。屋里倒是不知不觉变得暖烘烘起来。不等冬云咋样,春花揭开盖子,拿筷子头轻轻一戳,一下叫它们骨肉分离,这才满意地拿出数只被截矮的又用热水烫过的竹筒做了新碗盏,接连盛了几份肉汤和肉出来,只把大骨头给留下。

余下的照喜宝的意思,锅里的柴火要不息,尽管用文火小煨着到天亮,大骨头就该酥烂无比了,这才是最好的,——对娃子们长骨头极有益,喜宝说是经常吃它们会越长越高,这一条可美死她了,所以这起锅的时辰她记得最牢最紧。“大姐行了,不要钱的,就等于白送一样的猪下水,做坏了就坏了,不算糟蹋,人家能给我们就不错了。人家留下它们又不是没有去处,卖肉的人家光狗就养了三条呢,这些可够管它们三条狗命两天食量的,大姐你咋能扣门到狗头的份上去呢!”冬云夸张地道来。“该的,你这丫头要讨打不是,说得越发没有道理了,人命怎么好比当狗命来看的,你还贫到姐姐身上来了。”“嗨,大姐可说对了,人命确实有不比狗命的时候,那是你没见识过——”说到这里,冬云嘎然而止,她匆匆地端起方才盛好的粉亮大肠,抛下一句,“大姐,菜要凉了,我给他们送去喽。”冬云跑离灶台区,春花也跟着下来,递给冬云一条抹桌用的碎布花头。冬云掀起帘子,当外头略显明亮的橘色暖光投射至她的双目里,当耳旁响起不属于她的欢笑,她的神色跟着一敛,很快变回到那个波澜不惊的老样子来。屋里的光影交错了一重又一重,仿佛一块块灰影一层层撒泼下,将冬云在明暗交汇处的门帘上匆匆而过的半张侧脸刻画出俏丽与阴柔的灵气来。春花一时看迷了眼,心里竟有一种有女初长成的感觉,很是奇妙。这个二妹妹一向无需她多加操心,且很多事情比她这个大姐还要世事洞明,想得更是周到长远些,只不过,冬云的性子一向孤冷,不太好与人相处,可是,冬云管得好自己,几乎从不出错,她省得下大把的心来。相信,若是这个家交由冬云来做主,一定可以做得很好,只是家里小,少了给冬云发挥的空间。

而冬云总归还太小,撑不了多大的场面,便是她,曾经一路赶鸭子上架,逼得没法儿才上来的。但她终究不忍心将冬云太早拉起来承担这个家的责任。“二妹啊,莫不是恼了姐姐我?”春花继续收拾后厨,心里有些不解冬云方才突然怪异起来的地方。且说,喜宝被大姐一声轻轻的叱骂转移了一半火气,且她的脸色不禁微微发窘。

可是,当她一回头,见那三人抢得欢实,跟无事的人一样,她一下便怨怪起来:“蓝大叔,你们为何不劝着我爹一点啊。”殊不知,若不是她教春花大姐做出这盆菜,也不会让他们这般失态了。

蓝大叔并未答上话,此时,他一门心思都在猪肝身上来,“哎呀,喜丫头,你是怎么炒弄猪下水的呀,我们族里也有挑拣些猪下水吃用,不过,只挑些猪心猪肝,其余的太过污秽,都丢给狗吃。可是,我们弄出来的味道都不怎么香,你在这菜里头搁了什么?”“大叔!”喜宝一边皱眉头一边摇晃身子,半是撒娇地道。“呃……”蓝大叔见花招不顶用了,不能像哄来石头用途那样简单地哄来这盘菜的秘方了,再说喜丫头现在的样子更加讨人喜欢,遂哈哈大笑道,“哈哈,喜丫头,你莫急,诶,我们的伤药就是要使劲饮酒,越是这样见效越快越好。”



结拜

蓝大叔见喜丫头皱眉歪鼻子的神色不变,他便霍地站起来,并且大手猛拍自个胸膛道:“丫头别不信,咱族里的伤药用的都是从山里跑出来的大虫,啊,用的就是它身上的油骨啊。 阅 读屋即时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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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跟着站起身来,他大手一挥,自斟了碗酒和蓝大叔对干了碗,随后大手往下一按,将蓝大叔摁回到椅凳上去,椅凳处发出“嘎嘎嘣嘣”的巨响,看上去快不行了。“三叔,你酒喝多啦,说话大舌头喽,什么大虫,是老虎,是山里的猛虎哟,蓝族的好手也要三五成行,才能拿下它。丫头,你说这是不是好方小说西啊。”“嗨,你这铁头,一喝多就忘形,我这不是怕吓着人家丫头么,我可没醉,脑子比你清醒着呢……”蓝大叔坐在暴发出阵阵脆响仍不曾散架的椅子上,随椅身一阵晃动,酒意很快便袭了上来,头儿有点晕了,双眼叫人一看就知他眼下正迷糊着。这时,连青山反倒醒了第一波,他嘴里喊着“蓝大兄弟,慢着点啊。小心别摔着你了,你们真是大好人啊,猎这老虎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哟,连老哥,你家的椅凳真不错,是哪一个木匠师傅打制的,真够结实的。没想到光这几块小板板,居然可以承受得住我这个五大三粗的身体。这板板一点儿娘们气也没有,看来是个大老爷们,我来仔细看看啊——”他本以为这回要摔个四仰八叉的老乌龟样,不想,屁股底下的椅凳摇了摇,就过去了,他这才真正算是坐安稳了。方才他进屋见这并不比蓝族里的破落户家里多上多少的摆设,真担心他这身板将主家的椅凳统统坐穿了,这下他心里是踏实多了。蓝大叔竟不顾所以然,果真趴下去看自个坐的椅凳是何构造,可是结合方才他嘴里说出来的“娘们爷们”之言,蓝大叔此时的举行多么叫人误会啊,便是同他一起来的另两位蓝族兄弟亦是目瞪口呆的一副痴呆相。“哈哈……”喜宝大乐,她从没想过见大叔喝酒醉是这么好玩的一件事,尤其是己是半醒的爹爹流露出哭笑不得,要为蓝大叔善后的惨不忍睹神色来,更是叫喜宝体会到这个家的男人终有一天脊梁骨顶起来啦,再不是人虽未老,却整日迟暮沉沉的一派黄昏景象。因为世人常说,只有想不开的人才容易老得快。喜宝此时的心情跟着爹爹酒后的些许变化,变得无比爽快起来。冬云一手端菜一手挑帘出来,瞧着这一屋子莫名其妙发笑,且越笑越抑制不住的人,她仅仅撇过嘴,睇着眼前行,却只字未吐,滴笑皆无。“哦,冬云妹妹怎么也出来了,啊——”喜宝瞧见冬云承下本该她出来端菜的工作,赶紧从连青山身上跳下来,追过来想搭上把手。“好香啊……”蓝族的大叔们闻着冬云手边的香气,又有了方才一波拉近彼此之间距离的小小插曲,他们真当这里是自个家一样随便了,便毫不客气伸出长筷,争抢着将冬云盆子里的菜一阵秋风扫落叶,竟将盆子尚在冬云双手上端着的大肠蚕食了一大半,等冬云回头一打量,竟没有哪一个人不是两边腮梆子被堵胀得似塞下一面小鼓的。“真是滑稽!都年纪一大把的人了。”冬云丢下粗陶盆,拿抹布擦拭那身费心讨要来,还差点引起母女反目的衣裳,甩身就拎着那块布回后厨去了。“冬云、冬云,你……啊呀,”喜宝瞪起杏眼目送冬云不礼貌地离去,一边身子却被一只大手抢拉了进去,“啊,喜丫头,丫头,这回一定要告诉大叔,这盘大肠是怎么从臭烘烘变成这样、这样可口的啊。”蓝大叔激动不己,扯着喜宝一角衣裳不撒手,非要喜宝马上遂了他的愿不可。

“大叔啊,哟,你松松手哟。好好好,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都告诉你好啦,”喜宝被突然变得顽童起来的蓝大叔大手一抓,抓得紧紧的,只好拎着另一只暂且自由的小手指了指空了的粗陶盆道,“方才的猪肝里添加了新鲜的紫苏叶,还有两只鸡蛋清过糊包浆,喏,这盘大肠呢,清洗才是关键,要用草木灰……”蓝族的人都竖起耳朵来倾听,连青山反倒置身度外,苍花的眼睛里流露出星星点点对二丫头的自豪之情。不一会儿,冬云和春花一起,分二次带了数碗香浓的肉汤进来。这时,冬云注意到屋里聊及的话题又发生了变化。喜宝口中的蓝族大叔,竟主动要拜认连青山为义兄,说是若明天日子好就结拜,令冬云不禁在心里咂舌,这蓝族人办事也太雷厉风行了吧。还是,喜宝那种用自家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做法,在这个时代极吃得开。这才能一路心想事成,就像芝麻开花一样节节升高。如果父亲与人义结金兰,这意味着什么,以她的智商并不是真的五岁小童,她当然清楚得很。那么,不但连家多上几份免费的劳动力,就连眼前困扰了她们姐妹仨一整晚的疑难问题,也有可能迎刃而解了。面对喜宝又一次出人意料的成功,冬云再一次沉默下来。次日一大清早,二斤婶子跑过来还人情,送来了点面和红糖,为的是特意感谢昨个喜宝她们帮上二斤大叔的大忙。在得知连家昨晚上发生的事情后,二斤大婶匆忙赶回去,叫了两半大小子抬了两箩筐的稻谷来,要白送与连青山家。连青山自然是不好白白收下它们,可要给钱,昨个赚来的钱袋还不知是在春花,或是喜宝,还是冬云这几个女儿中的哪一个手中收着呢,他只好改口推辞着不肯收下。“哟,我说连家大哥,你莫不是嫌烦两箩筐太少了哇,那咱们回头再挑去,若没有,我找娘家挪点过来,可不能耽误了农时……”二斤大婶几句话窘得连青山一张老脸不行,利索话就根本没像昨晚一样从他嘴里蹦出来过,他哪是嫌烦二斤大婶送来的少了哇,便只好点头认下了。近午时,蓝大叔与连青山结拜完毕,算是正式结为异姓兄弟。又特别放了一串爆竹,还请了腿脚不太方便的干娘过来做见证。



种田忙

结拜不比寻常小事,且连家又郑重地请来了见证人,不管家底如何,连家都得摆放上好酒好菜,还要有好肉,好生地伺候来客。阅读屋 即 时更新! !午时这一顿饭,由此显得特别丰盛。除了义结金兰,男拜兄弟必备的活公鸡一头,歃血立盟的大坛红酒一坛,以及一些猪荤菜,喜宝和冬云还花了点心思,在这个大好日子里将荒地上开挖出来的那个浅浅水坑里,存了好些天的鱼捞出四条最大的出来,一番刮鳞破肚,然后拍上姜蒜,再撒上盐,红烧了两条中等大小,又清蒸了一条最大的。还有一条鱼,直接片成薄鱼片,揉上二斤大婶送过来的细面粉,落锅里成白花花一片片的鲜汤,最后撒上点葱花,别提有多香了。馋得这些从高山上来的蓝族人再一次在连家失了形象,只等庄重的盟誓仪式一过,竟在老干娘这位辈份大且又是见证人的老人家跟前一阵疯抢,哄得没了一大半牙口的老干娘瘪着两腮偷偷笑。好在喜宝她们事先准备的就是参照蓝大叔他们昨晚上二倍的肚皮份量计算的,才没叫这等窘事一窘再窘。又添了盘油炸小鱼,炸得香酥无比的小鱼里头透出丝丝紫苏的香气,才算叫众人吃了个尽欢而散。“多新鲜!呀——喜丫头啊,来这里,竟然还可以吃到溪里的活鱼,真不错哟!

鱼可是好方小说西,那个鲜嫩哟,啧啧——”饱吃完一顿,正在猛拍大肚皮的蓝大叔剔完牙,一脸回味无穷地注视着脚底下的那洼池鱼,双目好像要冒出滋滋火花,恨不得将那整洼的鱼烧煮了,“喜丫头,你们家的鱼都从那水塘里蹦出来的哟,这真是块风水宝地啊!”“呃,当然不是,”喜宝有些招架不住好奇宝宝蓝大叔,“大叔,这些是我们从河里诱捕过来的,以后有大用。”“诱捕?咦,丫头,教教大叔吧,究竟怎么个诱捕法,唉,我真不知道!我们那鱼不是没有,可是都在深潭子里躲着,要想吃上它们,没有个好水性不成,就是有好水性也难哟,不像你们这——耶?!丫头,怎么个大用法呀!”“大叔,宝儿想养它们,叫它们离开河溪就在田里生活。”喜宝头疼起来,双手捂紧太阳穴使劲揉啊揉。她倒不是嫌烦蓝大叔嘴上没停,而是担心自己啥时候兴致来了,将不该说的都捅漏出来了。阅读屋 即 时更新! !尤其不敢在蓝大叔面前提到师父,不然,以蓝大叔的脾气,还有如今和连家的关系,岂不是立马就要拽着她去找师父当面请教了哟。“哟——”蓝大叔再一次惊脱了下巴,他不敢相信地伸出大手在喜宝跟前挥了挥,“丫头,你不是哄大叔吧,我们自个养,最后岂不是越养越瘦,再说能活得了吗?就巴掌大的地方,那鱼怎么捣腾啊,还不哭死哟!”蓝族一行三人心怀疑问跟着喜宝来到青山家的下等田,蓝大叔没有消停下半刻钟,便又发出疑问:“丫头,你们楚人的水田为什么要刨得这样深啊?”却见喜宝不时拿出自个的手臂和小腿儿比量坑深,将抱来的一堆脱尽枝叶的细竹竿上用刀刻划了起来,在走过田梗时,她会在其下方的田里画上几个不太规整的“圆”,上面插上一根方才标过记号的竹竿,如此这般走走停停。瞧着喜宝这个小人儿像团球一样,从这头奔跑到那头,全神贯注的认真劲儿,感染了周遭的每一个人,蓝大叔不由得噤了声,专心听从喜宝接下来的摆弄。其实,开口前蓝大叔是看出些许名堂来了。这一路过来,只有义兄家的田是新近深挖过,别家的不是在休田,就是随便扒拉些粗粮,且他看得出,义兄家这块田的土质并不算好,是黏土,根本不适合种稻。再者,蓝大叔他们一行三人来到这里,初时抱着一颗感恩的心思,不想白占一个小小女娃的便宜,之后却被这家奇特的氛围所吸引,还有经过交谈,发现连父竟是个种田的好把式,且没有楚国人对异族的小心戒备,实在是个淳朴的好汉子,遂更加投缘珍惜起来。然而,惊喜接二连三,叫他停不住越想越多,希望从这里收获更多有利族人生活的方小说西。

原来蓝族地处高山群落,族内多丘陵沟壑交错,虽覆被丰富,但在人力有所不及的地方,纵使山里藏着再多的宝贝也只能被掩埋在原始的茂密森林中。他们学习楚国的百姓种稻植麻,饲养牲畜。可是,因为两族的礼仪以及生活习性屡有相驳,来往便十分有限,有所偏见再所难免,再加上高山不比平原地势平缓、土地肥沃,所以他们从楚人那里学来尝试过种田织布的生活,却并不曾以此裹腹为生,一年四季的大多数时候都得带着自家忠实的猎狗走进深山野林里狩猎飞禽走兽,以此过活。

那些产量微薄的粮食仅仅供他们在漫长的冬季里过着饿不死人的苦日子。

由于是饭时过了,他们才出门的,喜宝事先同大叔们商量过了,今天的农活需得做到星夜,尽可能将白天缺失的工时补回来。还好到了晚上只是修整田梗,并不是插秧、撒种等需要眼力的精细活儿。

再者,二斤大叔带着他家的牛帮着犁连家的二亩中等田,下等田大部分是黏性较大的土壤,用老牛犁怕累着它了,只有大部分依靠人工去开挖。其实喜宝也有些发愁时间上有可能会来不及,但她不好意思留蓝大叔他们太久,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算来算去,这时间安排上无疑看上去紧凑又扣门了些。喜宝插好约莫一亩田的竹竿,便一路小跑回来,她伸出两只小手,杏眼凝视前方,就在几处地方比比划划起来,告诉众人那些地方该挖掘的具体深度以及相应注意事项。春日的日影行色含糊,一贯灰蓝亮白铺盖住天地,叫人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转眼他们己在田里忙碌了三个时辰,金乌早己西沉下去。这时,喜宝给大叔们送来了晚饭,还有两支大松枝捆绑起来的火把。喜宝借一支烧得“噼啪”响的火把点燃了白天从自家草垛上搬来的一堆稻草。仅仅是一个小草堆,供大叔们在短暂歇息时照明和取暖之用。在这堆稻草堆旁,空开二尺来长的地方,排起了一条由稻草和山上枝条摆成的长龙,它们亦是相隔不远就断开,这些草堆将在今晚起到照明的作用,烧烬的积灰又可当速效钾肥使用,即可肥稻田,又能在养鱼时防治一些鱼病,可谓一举数得。吹刮过来的热气,吹干了喜宝脸颊两侧的寒露,她大展笑颜,弓着身子,忙着给叔叔们铺开落脚的干净地,晚饭是热馒头,咸肉饼子和肉骨汤,大叔们吃得呼呼热,心里舒坦无比,真没想到连家虽然屋里破旧,却十分厚待人。“丫头,这一天光景,我们莫不是吃掉了兄长家大半个月的粮食,明天还是省着点吧,都是一家人,不必这般客气,管饱饭就行,不必破费。”“大叔,这是应该的。农时不等人啊,大叔的到来好比一场贵如油的及时雨,我们所付出的己是浅薄,不可再缩减下去,不然爹爹要过意不去了。”“哈哈,你这丫头,忒好的心肠,大叔就喜欢你!”蓝大叔挥挥大手,笑道:“不过,此事,我和你爹亲自说去,该省则省,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明天只要有饱饭和咸菜就行,荤菜就不必了。”

“还有啊,丫头,你说的这事能成不?”此时,蓝大叔的神色甚为谨慎认真。

“啥事?”喜宝疑惑不解地道。“丫头哇,大叔跟你交个底,若此事能行,希望等我们回去,可以好好用到我们族里。唉,我们山里的生活可比不得你们大楚国的百姓,整日与猛兽毒虫为伍,稍有不慎,不知有几家悲哭,人丁根本兴旺不起来……”“大叔,你别说了,这次的法儿,你们也可以带回去,别的不敢多说,至少能稍微改善你们族里的生活。”喜宝掰断了手中的小竹节,做出承诺,顺便将白天光叫大叔做,并没有解释出来的因果关系一一说开来了,也将自家的打算一并说了。她打算将连家八亩下等田,拿出三亩来稻田养鱼,另有二亩种甘蔗,最后三亩开挖池塘,进行菰米、水菱和鱼儿的混养。如果能找到足够的鳖,倒是可以另外开垦荒地来养,这样,可以养两年鳖积下的肥足够种好一年的丰产稻,然后再养两年鳖,如此周而复始,但是,目前来看是不太可能。如果连家的四亩上等田利用充分,一年二季稻可以顺利播种收获,那么,连家余下的近十亩田倒是不必强行种植水稻,可以考虑种植一些经济价值更高的作物,比如甘蔗可以榨糖。再者黏性的土,如果解决喂鱼食的问题,其实是最为适合挖塘养鱼的。“二季稻”、“种甘蔗与外头人交换”……种种可以供人自由发挥的组合种田,且又处处藏着可以肥田的妙法,经喜宝这么一点拨,种田变得跟张口吃饭一样容易,叫蓝大叔整个人激昂得跳起来,就在篝火边上手舞足蹈,心潮久久难平,他这才相信义兄昨晚酒醉之言,说这丫头种田的本事比老哥还要大。这岂止是大了,简直是神了!“哎呀,丫头,你莫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喜宝心里“咯噔”一下,傻呼呼地点着头,还以为身份被发现了。“你真是神仙哟!”蓝大叔乐得哈哈大笑,不想喜宝竟直勾勾地望着他,却道:“是神仙,啊师父——”



不可抗拒

“耶,哪来的俊俏后生……”蓝大叔转过身来,看见火光中提盏灯笼过来的人,登时惊诧不己,他生平第一次见到有如仙子般美貌的人,一时有些感叹,但启开唇却只把此话搁到肚肠里,并不曾真的脱口而出,盖因这位少年浑然而生的雍容华贵叫人不敢随便冒犯。阅读屋 即 时更新! !在喜宝那双杏目里,师父白衣胜雪的衣袍陷入稻禾引燃的火舌之中,如若黑羽的飞灰扑满衣袂,那片雪白如同染上尘埃的帆,显得师父己经霜星点点的鬓角两侧更添几许愁。

师父不该来这里啊!喜宝的心隐隐痛起,理不清自个心里究竟是何滋味,又做何想法,心里一片乱糟糟——她是优柔寡断的,往往惯于滋生逃避之心,像个胆小鬼。偏偏她这回避开不得,看见他时心里那处隐隐胀痛并频频被诱引出丝丝愉悦和温暖之感的地方告诉她——她的心里有几分逃避害怕,就有几倍的不舍和不甘愿。想抬起头来,想看上一眼再一眼……真的是看不够师父的眉眼,可是,她不敢抬起头,怕那份滑稽的心意会在桔红的火光中被师父轻易看穿。她这样一个六岁的女童怎么能对师父无礼呢?可是,她身体里真实地藏着一个成人的灵魂啊,这叫她向谁倾诉——这份辛苦和憋闷。“小宝,怎么了?你若有事,来不了学堂,可以事先告之师父,——现在,又为何要一声不吭听师父训,”木中香见喜宝一动不动,摆出一副好像冥顽不灵又不替自己辩解的倔强样,一时气结。

可是,他那双从来是严谨的双目里隐隐跳跃出来一丝丝担扰之情,只是被禁锢在一双瘦劲有力的手里,并不曾从眼眶那处跳出来,但却搪塞于他的每一个骨节处,他的意图展现得这样分明和直接,他竟主动伸手抚向喜宝的额角,真叫事后醒觉过来的他有些惊诧,倒是没有立马收回那只手,只是适时感觉喜宝身体无恙之后抽离那只手。阅读屋 即 时更新! !料想中师父应该是冰冷的手抚来,喜宝旋即抬起头,杏目微睁,一缕惊疑绽放出来,檀口却张了又张,“师父,是宝儿错了。”此事委实是她的错,昨个忙了一晚,临近拂晓,她似乎豁然想通了些,明白有些事在这里终只能是种仰望,万万不可能太过亲近,但是心里又委实不舍,就这么拖了又拖,直拖到日落西山,眼看这一天就要瞒混过去了,师父却再一次上门寻她。“诶,你、你这样越发顽皮,回头为师定要好好罚你……”师父说出这话时,竟然朝她笑了,“地里的事,还需要忙多少日子?”喜宝被师父这一笑惊刹住了,只得茫然地摇起头来,答曰:“不知道!”

“嗯!”师父沉声道。“大约是十天半个月左右吧。”趁师父仍旧是好脾气前,喜宝赶紧随口胡乱道。

“那好,师父放你半个月的假,等忙过了农时,记得来。”师父的笑,暂且缓解喜宝的心事,叫她恢复了几许慎定,她心里并不担心师父究竟会怎样罚她,又或是逾期不归了,又该如何,她只管用平视的目光盯着师父看不够,珍惜眼前的分分秒秒才是正经。木中香望着喜宝那双杏眼,冷峻的眉眼渐渐软和下来。喜宝的眼睛很干净,不管她心里有什么,那双杏眼从来不会撒谎,而这世间也没有什么人可以用什么手段骗得过他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唉……许久不曾出来走动了,陪师父随意走走吧!”木中香侧过半边身去,朝蓝大叔等一干闲人点了点头,随后提起灯笼往前迈步出去,喜宝只好匆匆别过大叔,紧紧跟上师父。

“呃,这、”蓝大叔在那一大一小两道人影走得快没影还手指着他们的背影,歪过头去,“冬云丫头,那人真是你姐姐的师父么,呀,是哪一方面的师父啊,他可懂种地的事?”

“回叔叔的话,那人确是二姐姐的师父不假,不过一般只教姐姐一些识字之类的文雅……”冬云可是好本事,眼皮子底下多了三位大叔,她仍能做好保密工作,没叫他们这几个好奇心特旺盛的瞧出猪棚里的秘密来,眼前这事自然她也不愿意拆喜宝的台,遂帮着喜宝照原来编好的剧本说下去,“木先生究竟懂不懂种地,这个侄女委实不知,不过,先生读书人家,质本高雅,不比小民简陋,轻易不好接触得上,爹爹多半也是当个半神一样供着木先生呢,我们小的哪敢多加造次啊。”

“是是,侄女说得有理,大叔不问就是了。”蓝大叔虽口头称是,心里却在嘀咕,有话不会好好说啊,为嘛要拐弯抹角哟,怎么我那义兄家里,生的一样是女儿,性子却相差甚远。冬云这么一说,蓝大叔便怕她了,他生怕啥时候就摞三侄女手上,到时候肯定要吃大亏滴。谁让三侄女怎么话里话外都藏着锋芒呢,十足的精明相,他这老实人可不就要吃大亏了。

“这小妞子,我来了也不知道,眼里就只剩下你那个不识人间烟火的师父了,我看你以后该怎么办?”眼前火光跃跃,冬云在心里揣紧了心事。若不是瞧出喜宝眼里的矜持和忧郁,她指不定要做点啥了,眼下她倒还可以省得下那份心。只希望喜宝可以始终警醒一点,不会深陷其中。冬云原是奉了父亲大人连青山的意思送木师父过来找小宝,同时还带来一个口信,“哦,差一点叫我忘记了,爹爹说,这天气夜晚寒冻,怕累着你们病了,叫我找完了姐姐,同大叔们一道早点回去歇息着。”蓝大叔干脆应道:“那好,等喜丫头回来,我们就一块回去。”却又当着冬云的面说,“赶巧了,索性今晚叫铁头回去,等明天多叫上几位兄弟过来帮忙,顺便学习一下喜丫头方才指点我们的种田高招。”当时,冬云就有些瞠目结舌,可是吃不准这是不是喜宝的意思,只好还算沉稳地回到三间茅草屋,与春花大姐小声商量起来。等喜宝进厨来,己经商量出利弊得失出来的春花和冬云都愁肠百结地站在炉灶边上,将目光齐齐转向喜宝这一边。先是冬云毫不客气地道:“看吧,你惹出来的事,就要越来越大发了。”

春花则愁眉不展地跟着道:“喜宝,我能不能和蓝叔叔说一下,让他们别叫那么多人来这里,吃住可是个大问题啊!这屋里己经不够人住了,而再多的板油也不够几位壮汉一日三餐顿顿放油使的呀,哎呀,喜宝,你快想想办法吧!”春花大姐愁极了,她是掌勺大厨,她最大,可也难为无油之炊啊。寻常人家不是过节,哪里有机会顿顿沾荤的,可是这是与爹爹结拜的兄弟,且又是帮着自家的事,不到万不得己,她哪好意思突然就缩减了给他们备下的伙食,只好拜托喜宝能不能说动大叔们了。“对,照二姐那份伙食定量,都够请回几倍的人了。真是太过浪费了,该省点下来的啊。”

“冬云,你少说两句,莫叫他们听见了。”春花急了,同冬云挤起了对眼。

“哦,冬云妹妹是说他们白吃白喝啊,大姐是担心没地给他们住啊,那好,明个等他们人来整齐了,就请他们抽出一部分人帮忙盖大屋筑别院喽,反正这三间茅草屋早晚要倒的,正好。”

“啥,盖大屋?筑别院?”春花捂紧了兜里捂了仅仅一天还不曾过过夜的碎银子,不舍地道,“才辛苦得来的钱,要精细着花,怎可以这样随便挥霍出去,再说盖大屋不是大户人家才做的事情吗?我们家可以吗?还不晓得要花掉多少……”



盖大屋(上)

喜宝哂然一笑:“大姐,什么可不可以的,我们找些人来合计合计,不就都清楚了嘛。 阅 读屋即时更新!”

“哦,也是噢……”春花点点头,目光低垂,若有所思的样子。她旋即在心里盘算起具体要请教的长辈,还有相应的人情开销等等。外头清冷的月光划过后厨的小窗,照了进来,就映在她们一只只瘦小的手背上。

春花忽地站起身来,她小声交待了两位妹妹几句,说是若娘没有歇息下去,她便进屋与娘好好商量一番,说罢就走。冬云闻之,挂在嘴角边的冷笑略为一收,纤细的小手缓缓地按住灶边一块沾满油污的布头不自觉得,眼里流露出几分期许,和几分不得志的失意之情。她早知道喜宝想要大干一场,只是没想到喜宝的动作竟这般快,连家盖完了大屋,岂不是说连家的景象要大变天了?相比之下,同是穿越者,她反倒成了个甚为无用之物。盖大屋虽是好事,可是,她的心如此难受……喜宝对姐姐和妹妹说出此意,并非心血来潮。喜宝以为家里确实很有必要将三间茅草屋推倒了重建,等大屋建好了后,再在外头加上一道结实点的围墙,免得像连枝山这等六亲不认的混帐方小说西随随便便就可以打上门来欺负人。连家门外只是一大片无人用的荒地,长满了各种春郊野菜。许多坑洼之处□出来的黄褐色泥土,一到雨天,不论大人小孩走在上面,稍不小心难免会摔个四仰八叉。 这些落在较为注重生活书质的喜宝眼中,这屋前屋后,乃至四周供人通行的泥泞路也十分有必要修上一修,当然此话,就不必在两位姐妹跟前提起,免得她们竭力反对,等先把盖大屋的事情确定了再顺便搭上它们也不迟。最后夜己深,喜宝伸手捂紧嘴边一抹甜蜜的笑意,不叫它爆发出来,然后爬上厚实的稻草床,合上双眼欲草草睡过去。怎奈身子太不听她使唤了,身子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安稳,脑袋好像分裂而决,左边是师父提灯夜行,右边却是明明晃晃的青天白日下,一座美丽的院落散发着草木的清香,转眼,这两者又合二为一,好像师父站在院中朝她招手……个中美妙滋味真是难以言表,更莫说她敢不敢道与外人听了的那份惊怕了。“琏子,你若一起来了就好了,那么,你一定可以教我该怎么和师父谈恋爱……”喜宝抱着红雨沉沉睡去。翌日一早,蓝大叔派出去的铁头又倒了回来,与之随行的还有十来个壮实的大小伙子和三辆骡马车。喜宝打眼看到一溜能干不少活的小伙子们,两眼好一阵发亮放光,又见蓝大叔推门出来,她遂变起脸,一本正经地道:“大叔,你咋能叫来这么多人啊,咱家的锅可没这么大的,能一次装下这么多人的饭量哟,还有,你们要住哪哟。”“呵呵,吃的,他们肯定自个带来了,至于,那住哪啊——”一大早的,蓝大叔的头还没有醒清楚,他更是意外,他们怎么能来得这样快?“嘿嘿,就呆在骡马车上便好,都是些壮实的小伙子,上山打猎的时候,叫他们连续通宵几晚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蓝大叔伸手招来铁头,两人低声随即窃窃私语起来。己经在姐妹面前夸下海口的喜宝私下撇撇嘴,暗道:哎呀,你们倒是吃住通通替我省下了不少,可是若少了你们,我家的屋子上哪着落去呀,这人工费啊,当省则省啊!于是,喜宝状若无意般提道:“大叔,这倒春寒可不小哇,若叫他们光住在马车上,一日两日的是不打紧,就怕时间长了,受不得。不若就在我家空地上起大屋喽,到时候,他们有着落了,便是日后也好招待大叔们常来——”“哟,这感情好啊,原来义兄家有意起屋呀。不早说,不然,叫他们回族里拉几车咱族里特有的大山石来,包管给你们建得结实。”蓝大叔听了颇为心动,他正与铁头说着话呢,竟跳起来拍着自个大腿,得意洋洋地说道蓝族的石头堡如何的结实,抗风雨。喜宝听得直皱眉,有一种所托非人的感觉,她是极想要一个结实漂亮的家,可是,若是全照蓝族人的意思来建造,岂不是要招至众矢之的,她可不想在这里弄个太过奇怪的屋子,房子是要建,但是要尽可能的低调,哪怕要个性也得在外头好好包装一下迷惑住外人不是。殊不知,当喜宝决定将那三间茅草屋推倒了重新盖大屋时,落在牛岗村村民的眼中就己经显得很不一般了。“呃,大叔,不必这么麻烦,这屋子还是需要像这里的民宅,不可太过张扬,”喜宝忽而一想,改了主意,“这样也好,咱们可以将大石头都用到地基上来,还有围墙之处,其它的地方就不必了,用黏土修筑最好,再说主用石头肯定更加费时间。”“说得也是。走,一起同你爹好好商量去。我说,小子们,都老实呆着吧。”蓝大叔挺有气魄地朝那三车人摆摆手,然后头也不回,径直拉着喜宝朝屋内走去。他是极想顺便见识一下楚国人的屋子是怎么建造的。不一会儿,春花、冬云和两个最小的不停地将屋里烧好的开水拎出来,热情地招呼留在外头帮忙的人吃用之余稍作歇息。一等稍有空闲,冬云和春花便轮番跑进屋里偷听爹爹与蓝大叔,商议盖大屋的事情,偶尔也有叫手中端着的一碗碗温水变凉水的事情发生,等回过神来,只得重新回去,再端一碗出来,可难免又叫它们凉透了,盖因她们听得太过入迷和投入。等半天没人出来时,外头的小子们倒也老实规矩,没闹出啥大动静来,都肯听蓝三叔的。

等的时候有点长了,铁头从屋里钻了出来,带着三车小子们往连家的田地赶去,先干起农活来,一路上浩浩荡荡,着实惊了不少人。茅草屋里,连青山显得十分激动,声音刚开始都是颤抖着道来,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对蓝大叔们的感激更是不少,不一会儿就喉咙沙哑了。毕竟,连青山事先根本没有想到过,在他有生之年,还能撞上这等涨脸的事情,简直是连家的祖坟冒清烟了。喜宝捡块灶膛里的黑木炭,在几块素净布头上写写画画,逐渐勾画出连家新家的建设蓝图。偶尔还与他们搭上不少话,为的是弄清楚,这个时代的建屋背景。



盖大屋(下)

墨色线条点触在花旧的布头上,粗犷而凌乱,但却连接起喜宝脑海里存放着的方小说西——那些唯美诗词里提到过的庭院深深景象,而她很快就要生活在这样美丽又充满故事性的庭院里,心潮一时澎湃起来。 阅 读屋即时更新!可是,待她逐一细问过来,心里好一阵发凉,宛如冷风过境。蓝大叔所说的结实石头房屋,其主体构造类似于简易的碉楼,主用山石、泥、麻筋、木头等材料。麻筋是他们族里一种叫红麻杆的植物经捶绒制成,与泥混匀,粘性十足。而且蓝族人起屋不像楚国人那般讲究,干起活来,更加没有什么明确的分工,都是全族人凑在一起干活。技艺手法上,蓝大叔也明确说了,与大楚国是大不相同。大楚国要用到什么来替代她所知道的大都市水泥以及蓝族人的麻筋呢,喜宝瞧过这里几户较为殷实人家的大屋,她不用上前细问,也可以知道,这里建造房屋肯定少不了三合土。在她还是馨宝时,就逛过几处这样历史悠久还能保留下来的古民居,对三合土自然是不太陌生的。

大致配方也是晓得的。可是,喜宝这回是有些要傻眼掉了。整了半天,原来个个都是无头苍蝇哟,没个章法。哄骗过来干活的蓝族人有的是力气,却未必能修造好楚国的房屋,而她对自己更加没有啥好指望的,别看她能说出个所以然,看似说得头头是道,可是具体的做法呢,她哪里敢随便瞎说并且执行下去哟,就怕到时候屋子的梁柱都要歪倒了,不是新房倒成了危房。“大叔,方才是谁跟侄女夸下海口,说什么盖大屋的活计全包在他的身上,怎么连三合土也不晓得啊——”喜宝冲蓝大叔发泄一通不满之后,她双手托起下巴,神色愁眉不展起来,寻思着等会出去花钱找人打听一下,到哪里去找真正会盖大屋的人,这样一来,工钱势必会是一大笔开销哟。

“哎呦,本想指望大叔的,宝儿还想,有蓝族的兄弟们,就可以省下一大笔工钱啊,那多好啊,唉,现在是泡汤了,哎呦——”喜宝双手转而扯紧了头发,是越想越头疼。蓝大叔神色尴尬,心里却有一丝高兴劲,只因喜宝扣门到家了,当着他的面说蓝族人干活,可以将人工费统统省下。此事,落到任何一个族人耳中本该生气的,他心里却是开心不己,好不得意。

若是冬云对他说造屋省人工的事情,他会变得谨慎起来,生怕吃了啥大亏,可是换之前本就慷慨大方的喜宝说出这种实心话来,他只会以为喜宝真把他当亲叔叔,当家人看待,根本不与他见怪,代表两家关系甚是熟络哟。 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心生不忿。可,眼下喜丫头盼望的大事确实没有着落,于是,他的脸上倒显得有几分讨好喜宝之色。

这时,他那久不开口的义兄说话了。“乖女儿,这个……为父略为懂得一些。”一只粗糙的大手握住她的手,喜宝顿时又惊又喜,“啊,爹,你怎么懂得这些。”兴许,第一次见到二女儿视他如救星的神色,连青山心里宛如灌了甜汤,高兴着呢。

“哦,对了,爹爹嗓子不太好,来,爹先喝口茶。”喜宝轻轻地剐了蓝大叔一眼,张口点茶,不想从前门和后门两处同时窜进来春花大姐和冬云,她们脸上的神色甚是紧张,叫喜宝见了好笑,却只能在她们面前强行憋着,好不辛苦哟。“冬云,莫要叫外头人等久了,爹这里我来添茶,你去忙活外边的事情吧。”春花大姐先失了仪态,运用手中大权占了个先机。冬云起先一愣,稍后便撇撇嘴道:“大姐莫不是在厨里累耳背了吧,他们早被铁头大叔带往咱家田里去了。”说罢,使劲放下手里的茶碗和抹布,欲捞个位置光明正大的坐下。

“哈哈,姐妹们都来,在这听上一听,听咱们英明神武的爹究竟要说些啥。”难得冬云跟她一向敬重的大姐干起来了,喜宝乐得直拍手,扶着桌沿落地,然后一左一右的拉住春花和冬云进来旁听。

“是,二妹莫要恼了姐姐,方才我是急了。”春花羞愧起来,忙为方才的失态向二妹道歉,冬云也回过头来跟大姐客气起来。喜宝瞧在眼里,先替大姐感叹起来,做大的真不容易,喜形于色都不行,不似她这个一样做人家姐姐的,只是一个老二,家人就对她放松这样许多,真叫她汗颜。但喜宝就是这样轻松活泼又迷糊的一个人,转眼她就可将此事在心头上掠过不留痕。“呵呵,”连青山高兴得两眼眯成一条缝,可笑得急了,口水落进嗓眼里,遂轻咳了数声,惹得一干女儿又是捶背,又是送水,寻痰盂的。蓝大叔瞧得眼热,更是顽童般不满地瘪嘴低哼起来,跟义兄一比,他的面子都要在这帮丫头面前丢光了。“爹懂些木匠活,这屋里的家具还有院中放置的农具,都是我亲手打制出来的。以前你娘身子好,我也还年轻着,那时候,爹身边还有一两个做泥瓦活计的朋友,偶尔随他们出门一趟接下盖大屋的买卖,时隔十天半个月回来,这活就差不多了。木工与泥瓦工自古以来,本就有些活计是相接的,自然,爹爹也懂得些许泥瓦活。”“太好啦,俺爹真棒!”喜宝高兴地抱紧了爹爹的脖子,一双杏眼闪闪发亮。

上回堆积在院中的破旧农具,当时在喜宝看来,还以为是爹不会操持,农具坏了也不换新的。在喜宝的观念里,没有什么就花钱买来,根本没有想过自个会做出来——在她看来,这是在浪费时间。

原来,爹爹懂得木活,早做好新的了。她一向粗枝大叶惯了,没留意的地方,两眼迷糊就可过去,明明爹爹举着新耙子,在她眼皮子底下来回好几次了,她都没有感觉出来有何新奇的地方。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几处景象倒是一**清晰无比,且前后联系紧密地投映在她的脑海中,特别是两个最小的捧豆出来的两只精致小花篮。

于是,指挥大权顺理成章地落到连青山手里。大家都得听从他的安排,然而,在连青山心里真正的主心骨却是他的二女儿喜宝,以及站在二女儿后头的木先生。他还以为二女儿有胆建大屋,显然是二女儿的主家——木先生的主意。喜宝问爹,当时建屋时的工钱怎么算的,连青山真是老实人,且记性也够好的,时隔这些年,还能给二女儿报出一堆清楚的帐目来。不想,这里头却没得到真实的几个铜子,竟都是些山货粮食等等,很少有屋主付现钱的。难怪爹爹没靠这个发家致富呢。喜宝稍微一想,便流露出几分难以置信的神色来。瞧爹与娘的感情这样好,若说他们之间的结合和相濡以沫没有感情,没有爱情这种方小说西,喜宝是不太相信的。所以在他们年轻或是遇到困苦时,是否根本没有考虑过爱情与面包这两者攸关取舍的关系,没有想尽方地想发家致富的法子,反到是厮守在一起,使劲生娃呢?殊不知,土地对这个时代的百姓是何等的重要,“叮当”响的铜钱所代表的原始资本积累,落在百姓的眼中只是以物换物的工具罢了,根本无法给百姓们的心里带来踏实感。而杨氏和连青山还真是根本没有考虑过喜宝关心的问题,杨氏没让连青山揣着木匠本事往外头跑,就是守着三间茅草屋和十余亩田过活在他们看来就是过好日子了。但,爱情与面包这等事正是琏子天天挂嘴边的时髦问题,喜宝亦是毫不困难就认同了,遇到这样的夫妻,她也就毫不困难地生搬出来,先往那方面想去。想不明白,喜宝不禁发出一声感叹,便不再继续纠缠爹与娘更加年轻又还没有娃子的时候,有这样一个发家致富的机会摆在眼前,却叫他们丝毫不以为意地放弃了,这是为嘛。

但转眼一想,她又向其它方向想明白过来。以她爹十年前的口才水准和老实巴交的相貌,不说沾上点便宜,能得到他人的公平对待,就不错了;再者,当时村里的生活水平,只怕比现在更加凄苦,交换的行情可能就是以物换物;还有,以爹的性子很可能是舍不下娘亲,不敢离家太远,所以才没到富庶的镇上揽活计。要不春花大姐这个最大的,却也是听得最为入迷和神色惊奇的,似是根本不知爹以前曾经外出打工过。

至于爹爹闲余时喜做木活的事,春花大姐倒是知道的,却也没有往心里去,显然是一个合格的主妇,偏以主内为主,对男人的主外世界不甚熟悉,甚至有点主动排弃之意,真是个合格的小妇人啊。

回头一见,冬云妹妹流露出极复杂的神色,眼里有片刻惋惜还有小许的抱怨,想必冬云亦是在脑海里浮想出与她方才想的一样事情吧,喜宝报以一个浅浅的微笑,好似与这个日日斗嘴的丫头心有灵犀般。得不到确切的数字不打紧,反正三合水,主打就是黄土和木头,家附近多的是黄泥土,随便挖,不嫌烦的话,山上也多的是没人圈养的木头,这块倒是省下了不少,蓝族人还可派上大用场。

大瓦却是省下不得,需大力购进些来。事先喜宝早有所交待,所以,十几个棒小伙子动作利落,不等太阳落山,就将喜宝家的所有中下等田深挖过一通。刨出来的土就是生土。照爹的意思,三合土得用新挖出来的生土做。等他们拉了一部分回来,喜宝将生土抓起一小撮,揉搓在手心里,黏性十足,顺着脚底下蜿蜒开来的黄泥厚土,喜宝眼前一亮。嗨,怎么没有想到过烧砖来盖青砖瓦房呢?反倒先入为主,想到泥胚瓦房去了。



事事顺意

喜宝是个行动派,想到便要动起手来,她立马让正在翻晒生土的小伙子暂且让那些泥生着,慢慢来。将他们一下分作几拨人,一拨人开挖黄土;一拨人准备造砖窑;还有一小撮人继续翻晒生土或是干其它杂事。说到烧砖,庄户人家是不会讲究这些的,有个泥胚草房就很不错了,所以连青山这个大当家的,又是盖房的总指挥,一听二女儿改了主意,不用泥巴搓着玩了,改成一块块富贵人家才用的雕花青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半响,才拉着二女儿躲开人群到草屋拐角的地方,小声道:“宝儿,莫非是你师父事先叫你这么做的?”“呃,师父……”喜宝差一点咬着自个舌头,但见爹爹迟疑不定的神色,只好讪讪地点点头。

师父啊,只好再委屈你背一次黑锅喽!师父哇,你收下我这个徒弟真是有够悲怆的啊,一声不吭都叫徒弟抹了好几次黑喽。喜宝虽是这般想来,心里却是甜蜜蜜的,将师父理所当然地据为己用。“哎呀,爹,您犹豫什么呀,咱用的砖不雕花,只是粗砖,肯定要比泥胚结实,一切准备妥当之后,盖起来也要快些啊……”喜宝的头又开始疼起来,心想怎么办件事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这般难呀。“宝儿,这回你可要错了,泥瓦活哪能那么容易就做好的,泥瓦师傅没有好几年的功夫,墙头都砌不直,你这是在为难你蓝大叔他们了。”“怕什么,大不了咱再找人来呗。要不,我们就先盖外墙,里头还一样用泥胚,使得不……”喜宝不以为然,心想砌不规则的石头不比砌规整的青砖难啊,蓝大叔他们一定行的,绝不会叫她失望。

“呃,宝儿啊,等屋子都造好了,外头用簕竹一框不就好了吗?一年四季还能吃上两拨笋头呢,何必非要整出青砖来,好像不太合身份,宝儿,这般折腾就为盖外墙吗?”连青山这回倒真懂喜宝的心思,明白了喜宝迂回了半天,迫切想造出一圈青砖的围墙来才是真的,然而对二女儿的信任,叫他只是疑惑不解,并没有表现出强烈反对的意思。 事实上,喜宝想得更加长远,她希望一劳永逸,如果里间住的屋子也用上青砖,那么,她就有机会给屋子里铺设上火墙和地垅了,这可是冬天保暖除湿的秘密武器哟。所以,她无论如何也要想尽办法,让这个计划赶鸭子上架也要上去。蓝大叔果真是如喜宝预想中的那般,拍着大胸脯夸下海口承下了砌墙的事情,但是开口要工钱了,喜宝眨巴眨巴杏眼,伸手拉着蓝大叔转身到屋里把帐目好好地清算一番,有给予才有得到嘛,喜宝为了给连家这次盖大屋讨个好彩头,给的都是吉利数字,叫蓝大叔讨价还价都不敢下啥口,就怕以他那个算学水平对不上,就又要闹出大笑话喽。等到天光转红,留在田地稍作修整的那一批人回来了,三辆骡马车上拉回来了好些结实的大木头,喜宝一看,喜不胜收,直嚷嚷着他们真能干,办事好利落。因连着两三天将骡马累狠了,大家凑在一起商量一番,便决定让骡马做些简单的活,随后简单休息一天。也就是说,明天他们不用整天呆田里,将分作三拨人:一部分人利用一下今天带下山的木头和稻草,盖个简易的窝棚,供他们暂且安生;另一部分人准备制作泥砖,做好了就用稻草盖着阴干;其他的人先上田里修整一下,有空余就上山砍些柴火回来。田里这块除了下种,其它的基本己经修得七七八八了,就准备过两天等糯米汁熬制出来,加上熟石灰,再和上翻晒的生土照一定比例调和成三合土,然后照喜宝的要求倒在田梗护坡处,进行夯实再晒晒即可。当然少不得留下一两个人跑腿去镇上采买材料或是呆在连家洗衣造饭什么的,充当打杂的伙计。

翌日,蓝大叔刚开始知道喜宝要造大屋就派人回族里送信,族里白送了两车条石过来的骡马车也到了,顺便带来了族长的口信,说是邀请喜丫头有空到蓝族一趟,喜宝自然是即感动,又受惊不己,心想不会有啥不好的事在等着她吧。“丫头,别不好意思,如今我们可是一家人啦,再说,你教我们种田沤肥的方法,族长说了——就照着办,要是效果大好,你可是我族的大恩人啊!”蓝大叔说得喜宝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方将话题转移,他手指着那边新过来的兄弟道,“快来,瞧瞧咱蓝族人的干劲!”只听,外头站着的一个伙子喝起嘹亮的山歌号子,下方担当粗大枕木的一溜排壮丁们,跟着他的号子节奏有序地夯实地基下己混合了三合土的土层。在边上呆着的喜宝听了后,一腔热血直冲脑门,仿佛几声号子过后,浑身都有了使不完的劲。

可是,屋里的春花大姐双手执紧量米筒直哆嗦,脸上更是涨起了猪肝色,生怕这时有谁过来窜门被惊走。毕竟她对男女之事略为了解些,叫这一大群男人包围在外头瞎嚷嚷,总归在村里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哟。蓝大叔叫人拉来的两车条石,其中一车,大半将要拉往田里,准备用来进一步修造鱼凼、鱼沟,以防田泥淤塞。田梗大致加高增宽以后,也需要用到三合土和条石加固护坡,以防稻田遇大雨垮蹋,使鱼群逃跑掉,白浪费了大半年的辛劳。所有人都被充分调动起来,时间过得极快,眼看着起先还是一片黄土包的地方添砖加瓦起了墙,上了梁,大屋在一点点成形,连家人不论男女老少,眼眶里绽放出来的那份光采是没有办法形容的喜悦。蓝族人不亏是从高山那种艰苦环境磨砺出来的人,干活舍得卖力气,使喜宝的造屋计划尽管期间屡有新计划和变更,还是让这工期比预计的短上了许多。但是师父原先给喜宝的十五天假期是远远不够了,工地上繁忙,时间过得飞快,喜宝也就很快忘了十五天之约。连家一片红红火火的热闹景象,落在一直默默无闻照顾鸡群的冬云眼中,喜宝真是做什么事,想什么事,就要成什么事。这不,刚开始烧砖窑烧得火正旺,一场大雨倾倒下来,本以为要坏了一窑砖,不想却阴差阳错地得到一窑的红砖,比青砖出炉时,小伙子们拎着水,满头大汗地浇冷砖的产能效率高效不少,这下喜宝满心期待的将住人的里屋也造成砖瓦房的意愿算是有了着落,爹爹也松下口,让喜宝使劲折腾去了,而以蓝大叔为首的那一群蓝族兄弟,被喜宝不知灌下了什么**汤,竟叫他们堂堂七尺男儿听从一个七岁不到小女童的幼稚话,喜宝叫他们往方小说,他们根本就不会想起还有西边可走。

真是老实听话啊。这倒真有穿越人士带过来的气象啊,冬云在心里酸酸地想着,那种可以很快过上比以前舒适百倍的生活欣喜劲也逐渐消退了下去。她开始发愁如何在喜宝的眼皮子底下弄些私房钱来,好积下,日后派上大用场。有喜宝这么一尊大佛在这挡着,许多事她都不好下手,生怕叫喜宝觉察出她亦是穿越来的,幸好喜宝为人迷糊些,她很容易就糊弄过去。



竹马前缘(上)

转眼,半个月就过去了,连家的屋子是越建越大,且考量过的地方愈发显得繁杂诡秘,都是喜宝或是经由喜宝诱导着众姐妹们一块添加出来的新奇主意。阅读屋 即 时更新! !蓝族人真是好脾气,能由着喜宝她们几个女娃娃使劲折腾。不过,自古以来做活的人都是应该首先顺从方小说家的意思才是,这点上,连青山没啥大意见,自然的,他们也不会有什么一定要反对的地方。说喜宝迷糊吧,可是论起享受来,她绝不会是那个垫底和随随便便的家伙,所以,但凡到吃喝用度上来,她倒成一个细节控。于是,拿回家还没有温热多久的几两银子像流水一样哗啦啦地流出去,很多钱消耗在一些看似不起眼又十分古怪的地方上来,很快,春花的兜里就再也挤不出铜板来了。可是外墙才修了一大半,墙里头的地面也是坑坑洼洼,几间偏房的屋瓦不全,地上铺满了一撮撮碎渣泥,需人及进清理掉,否则等它们赖着地方不走了,可有得人受了。这一日,喜宝摊开花布头,盘算了自家年尾的收成,做个约数,就想排了众议,打算赊账盖屋,还要赊买譬如甘蔗、莲藕节等地里头等着的做种农作物,稻种倒是被她事先算计上去了,正在一块肥田里养着等插秧。喜宝提出来的超前消费观念,别说连青山接受不了,就是冬云面对连家的无依无靠,她也无法想象——倘若秋收指望不上,结果会是怎样,自然也是不同意。可是,喜宝态度坚决,任何人都说不动她,且这一路行来,屋子可以顺利盖下去,喜宝算是出了不少力,还有连家十亩今年本要闲置的田也是喜宝伺弄起来的,最后,这几间新屋子啊,确实只盖了一半半,也轻易停不得。恰好二斤大婶过来串门,本是有事来与喜宝相商,这下倒好,反倒贴了二两的本钱暂借与连家盖大屋用,又与喜宝说好了下回大墟日上集市上卖鞋垫的事情。这样一来,解了燃眉之急不说,还叫连家平白多了一条后路。其实,这笔买卖,连家撇了二斤大婶出去做也行,可是喜宝没想到要吃独食,何况,二斤大婶若不说,喜宝还真的给抛之脑后去了。

这不,喜宝这人来疯的,立马策划出新主意,春花刚吃过饭,就要出门寻相识的姑娘家收要些她们平日里集下的鞋垫,算是收货,等回来泡过药水之后,再晒干阴干,收起来存到大墟日基本就够用了。春花的腰上挎了只大竹篮,才推门,却又倒退了回来。她蹙下眉,伸出指头点了点喜宝闪闪躲躲的脑门道:“差点要被你害得没脸皮了,难道你想叫我空着两只手向丫头媳妇子们,就为赊回几双绣花鞋垫回来啊——”随后,一摊手,心想不能光叫喜宝一人累着了,她这个最大的,也就这点面子和能耐,索性都豁出去吧,遂咬白了唇,低咛道。“唉,还是赊着吧……”“大姐,等等!”喜宝从袋中抓出一把铜钱来,转手放入大姐的手心里,郑重道,“大姐,事先好好同她们说说,哪怕收价再高些也成。说好了还钱的日子,又是乡里乡亲的,她们不会不依的,或者看情形,存货多的人家就多给些定钱吧,好叫人家放点心。”“好,放心,此事倒也不算难办!”这倒是个好办法,春花松下一口气,绽开了笑脸,将妹妹推回屋里,随后挎好竹篮,迈着小碎步离去。不久,连青山带几个人上山去了,打算砍些质地要好些的木头回来。他准备闲时亲手打制几套家具,若越发用心思了,指不定还能在嫁女儿时用上,就是当女儿的嫁妆也是使得的。

便是趁现在自个身上还有力气,干得动时,多做些,将来也好省得再花大价钱出去采买,这更是不错。连青山这便精神百倍地张罗起来,他点了几个人陪着一起上山寻老木头。

而喜宝有田里的要紧事要忙,她身后跟着一拨人,等她赶到田里,己经有人划拨着沟渠里新架的简陋水车给修整好的田里一**地灌水。田梗边上的沟渠是喜宝后来才想起来修整的,为此又浪费了好些天时间。

以往要破垅才放水的沟渠,今天借外力哗哗地汲上田里来,叫一干亲眼见到的人等登时喜不胜收,神采飞扬起来,差一点又要扯开嗓子瞎吼吼。透明的水花不断涌跃出来,好比一条条水龙腾飞起舞,好不振奋人心哟。

“丫头啊,这本事大叔算是真开眼了,呃,能不能把它当工钱……”蓝大叔竟懂得察言观色起来,在喜宝的眼皮子底下做些叫她别扭极了的可怜表情。“大叔,这次真是做得太过粗糙了,且……还有别的缘由,所以小宝无法保证它们可以使多久,大叔若不嫌烦,可以照着它们的样多做几个,回头召集大家仔细琢磨琢磨,说不定还能改进得更好些,真要出来了,到时候,大叔可要记得白送给小宝几套就好。”“哎呀,那感情好啊,咱们这就说好喽!”蓝大叔生怕喜宝反悔,颤着身子叫来两个有空的人赶紧动手做。其实,这些都是他义兄做的,他真要,回头向连青山要便是了,还怕义兄会不给他不成。

他也是操心操急了的。“丫头,你先去那边好好歇息一会吧,这里交给蓝大叔就好。去吧去吧……”

喜宝笑了笑,对蓝大叔道了声谢意,随后起身往方小说边走去。以她的小身板,爬几趟沟渠,就浑身冒汗了,她还真是累坏了。正好,不远处有块野山坡,四周又植满了青竹和野灌花,黄粉色的小花朵凑在一起,煞是可爱,还有一股浓香远远地飘来。走得近了,喜宝却发现里面另有人呆着,她停下脚步正要返身回去,不想,那人的步子跟着响了起来。“咦,怎么是你?!”喜宝扭头冲着竹林里不断朝她走来的小子咯咯地笑,“原来是师父的亲戚呀!你们,是什么亲戚呢?”



竹马前缘(下)

“谁同他是什嘛亲戚,他只不过是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罢了,我们沈家可没有承认过他。 阅 读屋即时更新!”沈子志提到他时目光轻蔑而冷酷,起先悄然绽开的笑颜变得比恶鬼童子还要吓死人,一抹嫉恨骤然爬上他的脸。眼见着呆若泥塑木雕的喜宝,他的恶劣心情莫名地畅快起来,声色为之一缓,他循循善诱地道:“人家道行高深,侥幸当了你的师父,你这个傻头傻脑的小丫头一时糊涂叫他蒙蔽住,倒是情有可原的,只要日后撇清了与他的师徒情份——”“你给我住口,”喜宝杏眼圆瞪,她还没有完全消化完师父的可怜身世,难怪师父发髻间藏着一缕缕白霜,一想起有若梧桐神俊的师父却遭上这样厄难的身世,她的眼里不由得迸出闪闪泪花,接着,她转过身来,伸出手指怒不可遏地指向他,“你——,赶紧给我走开!”终还是忍下去,因为大叔他们都在这附近,叫他们听去师父的身世,岂不是要糟糕。喜宝暂且熄了胸中滚滚怒火,只不过是为了要保护师父的秘密不叫太多人知道。

可是,沈子志见她的表现,反倒诧异极了,以为他方才的话说得不太明白,遂将一些私事,也一块倒了出来,“喜宝,你莫不是被他那身漂亮皮囊给哄住了吧?他当初才来过我那院中一次,院里就有不少丫头媳妇子被他迷得团团乱转,叫我母亲着实生气了好一阵子,可见,他真不是个好方小说西。”

“你才不是什么好方小说西,师父又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你这么诬蔑他,哼,我也喜欢师父,也像你院里的丫头一样被迷得团团转了,又怎么样,你母亲可管不到我们这种乡下的破烂地方。 阅 读屋即时更新!

师父的相貌貌比神人又当如何,我才不会像你想象中那样肤浅,哪怕师父万一头上生疮,脚底流脓,我都喜欢师父不管变成什么样的样子,哼,气死你,气死你这个乱嚼舌的坏蛋。”

在两人不知道的竹林另一端,原听到“野种”之词,便愤然起身出拳,叫那眼前的一簇青黄小竹枝扎出几个血洞来的白衣男人步履略显蹒跚地离去。喜宝的天真烂漫之言,经由风的传递,终是传进了一点入他的耳中,但他没有停下不辨轻重的脚步,朝天光亮眼极了的地方走去,背后是一道靓丽的白色背影,渐渐被天光之舌所吞没。

别管喜宝是用心还是无意,喜宝所说正触上沈子志的恶霉头。叫他想起当初额面生烂疮苦不堪言,性情暴躁的日子,登时神色大怒道:“喜宝,你莫不是被他迷得就不知一丁点的羞耻了吗?这等疯病话是你小小年纪该说出口的吗?叫人知道了,不必我母亲出面,你家里人也要拖你回去好好教训一番。我看他当你的师父根本是不够格,只是教坏了人,更是误人子弟。”他急了,从来没遇过这样大胆的丫头,一时方寸大失,不似方才那样自信满满,反倒是莫名神伤起来。沈子志怔在当中,心想这丫头莫非都不讲道理的?!上回可不是这样的,听她说到那些有关家人的话,他事后细细回味起来,还算是个睿智的道理。“喂,乱造谣的,赶紧走,这里不欢迎你,快走,快走!”被人骂不知廉耻,喜宝同样是被气得七窍生烟,她双手往着推,像赶走鸡鸭一样赶他走,又见他不动,竟胡乱折了些细枝,朝子志丢去,哪里还管外头有多少叔不叔的人在场,他们又很有可能会闻声过来。“像你这种被人娇惯坏了的,我本以为你也是无辜,不想却是长舌妇一个,尽说些背后胡乱诬蔑人的坏话。真是小人一只,喂,你有人心么,不知道,这样乱说人家,人家会伤心的啊。小子,你长这么大,莫非都不知道人家会伤心的啊……”喜宝没成功禁止人家不说话,反倒叫自个先成了个喋喋不休的,而且话题都是那些,并不新鲜,配上她似怒非怒的娇喝声,反倒有几分无意识的暧昧流露出来。“你、你——,你这臭丫头,都不识好人心的么!哼,你定是被他花言巧语骗惯了,上回太爷爷也是这样,这回可由不得他了,你若不信,带我去找他,我们当面对质,我看他敢不敢承认,还敢不敢胡乱教坏人。我并没有说谎话!”“哎呀,你真是——”喜宝猛一拍天灵盖,双脚一跺,身子跟着一抖,她便彪悍地双手叉起腰来,“真是气死我了。我看,你才是那一个最需要人家教训的家伙,不给你点颜色来看看,你还以为人家都是怕了你的。”说罢,喜宝朝他一扑,不管方小说西南北就伸手奋勇战斗了起来。在琏子一次帮她打暴一个小男生的头时,曾经对她说起过:“若要欺负你的人住手,就要狠狠地欺负回去,叫他先怕了你,自然不会再来挑事。血债要用血来偿还,小宝,你懂了吗?倘若被欺负一次不够,还坚持忍,那下次,我可救不了你……”喜宝这么多年过来了,被琏子潜移默化影响到的暴力因子多少遗留了点下来,又被她带到了这个世界。可怜的子志恐怕做梦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被一个小女童压着胖捧一顿,而且还是叫他永远无法说出去,颜面尽失的竹马姿势。喜宝像个女王一样,高傲地骑在子志趴着的背上,一只手高高抬起,若是配上教鞭,定然是□美图一幅,可是,她的双眼恍惚,这个竹马姿势竟勾起一段被她遗忘掉的往事来。

小时候的她蹬着活动并不显利落的婴儿肥大小腿,她就跨在父亲的腰上骑马玩着,那时候,她真开心,咯咯地乱笑,口水挂湿了爸爸衬衫,可是妈妈不知何时进门来,“张礼光,你做什么,小心你的腰——别闪了,不是说好了,大家都别太宠着她吗?要舍不得……可该怎么办啊……”

即便是回忆,亦是温暖的,喜宝感觉到那时的父母对她的呵护之意,可是,为什么等她长大,这一切却渐渐变味了呢。在刚发生伪保姆的事件时,当时气愤极了的她有对琏子说过这个烦恼,可是,琏子对她说:“我看,伯父伯母对你挺好的呀,你身上哪一个吃用之物不是精心再精心对待的,只不过他们工作忙,很少跟你呆在一起而己,只不过这次他们找了陪你的人赶巧遇上坏人了。你要是不愿意,我们换着当当,我看你到时候哭不哭鼻子。”她现在就想哭鼻子,但他们都己不在她的眼前了,唉,往事何处可追……



情意渐生

此时此刻,贵公子沈子志简直是颜色尽失,如果身子趴下的泥地上立马开个大洞,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钻下去。阅读屋 即 时更新! !想他自小就被人当成小祖宗宠惯了,不说他院里的,便是老太太屋里的近身丫头主事什么的,都得照看他的眼色行事,又何曾有人敢叫他受上半点委屈。眼前这一幕,不必他亲眼看到,只光想到自己一副王八爬虫样,背上还驮着一个小他五六岁小丫头的窝囊相,他的鼻头便酸涩无比,当真是无比委屈,那双炯亮的大眼倒是不肯轻易伏下,依然睁得老大死黑,贼亮堂。在喜宝面前,那股平常对府里奴才们盛气凌人的嚣张气焰,陡然滑落,他反倒变得无所适从。

又因为与喜宝过于贴身的接触,特别是当他侧着鼻翼,伴着耳旁吹来的微风,嗅着她的体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面颊倏忽燥热起来,心里更是“咚咚”地乱跳个不停,整个身子绷得极紧,连开口该如何阻止她继续犯错下去的话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这时,外头传来了动静声。“小少爷,你在哪儿?婢子来找你来了……”这声音,恐怕喜宝只怕两耳废点也能听出来究竟来者何人了,自然的,她再怎么深陷在往事不可追忆的悔恨当中来,也要被春桃那张大招罪的嘴——当头棒吓般,清醒回来。喜宝伏下身,正要爬下人家的背,突而身子一下子天旋地转起来,跟着整个人果断往后,一个横飞,“砰”然撞进一株老粗的青竹身上去。“哎呦——”喜宝发出一声痛不可忍的惊呼声,随手摸上脑袋,找着痛根,一下子两眼冒花——头上竟然起了个大包包。 “啊呀,坏小子,真是讨人厌啊,你这一下子,就害我头上长起一个大包包,哎哟,我真是倒霉,不知抽了哪处神经,老是同你这小子撞上,老天啊,这也忒倒霉了点吧。”

接二连三的不快倒霉事,叫那双杏眼早就扫尽了方才的迷离恍惚,倒是怒向沈子志,犹不解恨啊。沈子志的脸上红潮渐退,可一旦两眼对上喜宝一双含泪杏目,和上面一闪而过的迷离神采,她那句“不懂得人家会伤心”倒是深入了他的心,叫他体会深刻到了何为“伤心”,他这心啊,不由得揪疼起来,仿佛那一个受伤的人合该是他呀。可是,他话一出口却是,“若不是你无礼在先,哪里由得了我,你莫要又在混乱怪错人啦——”他是赌气撒横娇?却更像是向喜宝求证方才的真实。而他的手早早伸过界,并且悬于喜宝的头顶,正当他不知用何力道,是否要按下去时,却听得春桃的脚步声——这回正确了,春桃离这越来越近了。方才他是错听春桃的声音离得近,一时仓促之下,将喜宝从腰背上摔了下来,可是,身子才一动,他就后悔了,生怕摔坏了人家。眼下时间更加仓促,他不得不一句话也不向喜宝做出解释,伸了来的手改推着喜宝往大青竹下面的灌木丛中藏去。“喂,喂,你要做什么?”什么时候,离这个坏蛋这样近啦,喜宝一下子怕了,并且神经极度过敏,以为小萝莉遇上了邪恶少年郎,啥也不能保,差点惊叫起来。“藏好,别叫她听见或看见你,要不然,哼哼!”身边美丫头无数的沈子志如何不懂得喜宝方才歪得到哪里去的心思,尽管他在她身上再一次落下了污名头,他却己经习惯了,尤其,这种误会,叫他心里莫名其妙地瞎高兴,好似两人的距离又近了些,旋即趁与她最后一句话的功夫里,他对喜宝报以一个邪气斐然的笑意。登时“邪恶”像墨池里的妖莲,颇有生命力般布满沈子志的整张脸。更加叫喜宝浑身上下毛骨悚然起来。她很快噤声下去,变得异常老实,只不过一双小手匍匐在后,变得异常地激动。只是子志并没有给喜宝再一次教训他的机会,等春桃忙忙迭迭找来,沈子志斥责一声之后,他们便离开了。过了半响,等外头确实没有啥动静了,喜宝从灌丛中爬出来,摸不着状况地道:“今天究竟做了什么,怎么感觉怪怪的,那浑小子转性了不成?那笑又,呃,太吓人了……”

喜宝想起那笑,登时落掉一地的鸡皮疙瘩,且想她究竟做了何事,想得头皮发紧,只好做罢,转瞬间想起一事来,“哼,大叔们怎么都没听得刚才的动静,没有人来救我啊……唔唔……”她好是委屈,顶着脑袋上好大一个包,本着没人理睬她的酸心情回家。这世间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再说,春桃又不是聋子,喜宝闹出来的惊哭声音,她听入耳里犹如无数根针同时扎紧了她的心,再看少爷板着冷脸催促她快走的样子,叫她怎么看都像是少爷在替人遮掩。春桃的心里登时愤恨不平起来,“一个什么也没有的野丫头才这般小,就晓得要勾引有钱人家的少爷了……”沈子志走近沈家的豪华车队,弃了平常玩鸟逗马惯了的事情,直管钻进堆放杂物的那辆马车里,埋头翻找些他从不过问的杂什来,满心期待可以从里头找出喜宝可以用得上的药膏来。

他找了一阵子,都是些不入眼的方小说西跑出来惹他心意乱,且腰处突然发酸发胀,许是喜宝的捶打有了效果,他嘴角略张,有些庆幸喜宝没打伤了他的脸,只是往腰背上,或是胳膊处乱了气地捶捏,根本就不痛。只不过毕竟是肉长的,喜宝身子骨小再怎么不给力,次数多来几下,也算是伤着肉了。

他这边才痛,那边却思起她来,眉眼处勃然而动,好似春情无限。一抬眼见着春桃伫在那头,便开口问道:“咦,对了,春桃,平时爷赏你们的五消散可有剩下新的一罐了,先借给爷用,回头加倍赏还你们!”春桃早怀疑少爷肯花心思是为了那乡下丫头,心里有气,索性有气地回了句“没有!”

院中的丫头平常张扬了点倒没什么,可是真撞进他心头恶上来,自然是生气,便直接给了春桃脸颊上一记耳光,甚至还让侍从赶紧骑了快马,跑到回春医馆点药去,还要带上大夫一起过来。

另一个跟来的大丫头,说:“唉哟,我的小祖宗,你没啥毛病的,就让谢大夫过来,回头仔细奶奶问起来,人家可怎么回话啊。若真是照顾不周,奶奶回头还不要打死我们几个没服侍好爷。”



一路坏人

这一打岔,方才捂脸低声嘤哭的春桃收了声音,斜睨了过来。 只见揭开一口只是装糖罐子的沈子志僵在当中,眼中一道芒光一闪而过,两条肩松跨下来。

“要真有那个时候了,不必奶奶动手,我自个就要跳了那井去……”春桃又来撒气,大丫头秋菊只好软笑着来劝,心里直叹气。但不见爷有何动作,春桃两眼一落,当下跪了下来连磕几个响头,方道:“爷,婢子逾越了,可是为了爷好。若是叫奶奶知道了,爷没事,那黄毛小丫头可就有大事了。何况村正都说了,这户人家本就福薄,是个穷生了五六个丫头,却无子的绝户。这样的人家,奶奶是万不肯爷收她们之一进府做个哪怕粗使唤的丫头,免得伤了沈府的瑞气。”见子志眉头松动,春桃自个倒先站起身来,挺了酥胸一把,冷眼看向身边的秋菊,嘴角却带着融化人的笑意,“秋菊姐姐,我说的可是这个理。”“是啊爷!奴婢们再怎么样都成,可是,任打任骂,为的不过是担心爷会受了什么委屈。爷又是个霸王脾气,在府里倒没什么,老太太把你疼到心窝里去呢,哪个敢跟爷过不去呀,但咱奶奶就担心小少爷,真要出来了,遇上刁民或是个把不识好歹的人,你这身金贵身子这就轻易沾了上去,太过晦气了不是。理吧不是,不理吧,更加不是。外头人还当你富贵身子里收着歹毒心呢。

外头毕竟比不得家里牢靠、省心,唉啊,方才村正还说爷怎么听了一半,他一个转身,爷人就不见了。可把我们几个担心坏了,原来是爷兴头起,出去玩了。看看吧,爷还把这外头当府里跟我们闹腾着玩呀。诶哟,爷这一身,究竟上哪里弄来的泥——”秋菊落下脸,轻声斥责春桃从箱里取身干净的来给爷换上。“不用你们,我自己来。”子志一把推开秋菊,扯下衣袍,当场更换,但不是盘错了位,就是一只袖子进去了,找不着另一只袖口,最后气鼓鼓地丢开它们。秋菊“扑哧”一笑,好脾气地过来服侍爷,方才被小少爷大力推伤的胳膊肢还疼麻着呢,但是爷的身体软和了下来,没似方才像惹着的猫身一样僵硬。见爷神色如常,秋菊苦口婆心地劝道:“这乡下地方爷没常来,自然是只知它的好,等爷住上几日,便清楚,哪有沈府的便利和舒坦哟。爷自小就是我们几个老的服侍过来的,可比护在掌心上的宝,哪一个不是对爷百依百顺的。当初的姐妹们四散离去,就余了二三个老人了,爷可别不懂咱们的好心,胡乱发脾气。”“……你们几个小心服侍就成,不要妄想绑上爷来。阅读屋 即 时更新! !哼,我的事自会小心处置,你们若没个主心骨,趁早转到别的院中当差,我们也好聚散。”子志闷闷不乐地摔袖离去。春桃知这是爷在说她,两眼一红,咬紧牙关。“春桃,爷这是怎么啦?”秋菊不解爷今天怎么突然变得暴躁无症,连她也劝不大得,可见春桃就是一个劲地瞎哭,还不敢放出声来,秋菊只好叹息道:“好好想吧,兴许爷真 ----


说罢,有些失落,感觉离她那些早己离府嫁人的姐妹们又近了些,她这才明了奶奶派春桃这个养不熟的丫头过来究竟是何用意。整个沈府的人大都顺着小公子行事,奶奶也是一番苦心。

瞧着春桃抽泣的可怜样,同为爷身边的贴身丫头出身,心里不是没有生过一样的心思,只是她是个惯于随主子意的,主子没意思,她也不会强求,与她相比,春桃才貌不差,就是心气高傲了点,诶,早晚是要吃亏的。沈子志寻了个借口再一次撇下侍从,径直朝村里走去。走了不远的地方,看见一个小姑娘腰上拉根细绳,双手不停地使着把带齿的长刀打草,他匆匆而过,忽尔想起她是上回马车差一点撞上的小姑娘。他并不是傻子,当初他一直是掀窗向外看风景,自然知事实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当初他以为这小丫头可比他院中的丫头冷淡高傲多了,心思倒是大同小异,不免有了点戏弄之心,谁知事情倒成了另一个样子。沈子志倒退回来,走到冬云面前,开口试探,“丫头,卖草方给回春医馆的那个小丫头是不是你们家的,是哪一个,要怎么走?小爷这次来,是要来寻她问方的。”谁知她竞不理睬他,好似并不认识他一般,继续打草。子志心里不快,明明才是半个多月以前的事情,哪有记性这般差的,她胆子也太大了吧。

“喂,喂,你听到没有?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看样子不就是位小少爷呗!”冬云朝沈子志猛翻白眼,毫不客气地道,“没事别寻这样的烂借口搭讪,我家要卖得出什么药方,还用得着我出来打草辛苦吗?你赶紧走开,别踩着我家的草。”其实,他经过她身边,还没有发现她时,她就己经知道他是谁了。等他走近了,这才瞧清,对方脸上当初那些可恶的脓血早己好转,可是,冬云隐隐可以从这张脸上的一点细小痕迹上感觉出,这位小主子大概是等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就急急出门见人了。

褪了疤,他的相貌倒是显得周正,只是她早己没了当初拦马车的那个心思。看透了他,他也不会是她的金主,那么,此时狭路相逢自然心里挤都无法挤出半点喜意,反倒有几分讨厌他走近招她恶。

冬云忽尔口气一转,指点道:“我们村像我这样大的女娃娃多的是,你兴许搞错了人家,喏,往这走,那户人家女儿也多些,你去问问。”“呃——”没想到,她竟对他撒了这样一个经不起推敲的大谎。哎呀,这丫头心里诡计多端啊,那傻里傻气的丫头怎会摊上这样一个妹妹。

沈子志听罢,瞧了冬云几眼,见她带着半筐草,有意转到坡那边打草,他只得讪讪离去。

冬云绕到坡后打草,打了一会,见那人无奈地朝那边走去,她随即抱起箩筐飞也似的往家里跑去。到家把草往棚里随手一丢,任由鸡啄得七零八散,踩坏浪费掉的比吃得还多,然后二话不说,拉着喜宝进间屋子,张嘴便教训起喜宝来:“你犯傻啊,手头上捏着医方,为什么不自个留着用,凭什么低价卖给人家啊。才得十两银子算什么,他们这是打发叫花子吗?”喜宝被一通乱骂,骂得晕头晕脑,本来头上还顶着一个大包呢。好半天才明白冬云为何事一反常态地生气。“冬云妹妹,正确的药方可是能治人活人,还能解家属的忧患,即然我知道,就合该让它流到贤明的大夫手里发扬光大才是,怎么可以独留在自个手里发霉,叫病人多痛苦一日呢。再说,能换回十余两银子,己是万福了。不能再多要了,我们只是卖草方子,即不管诊断,又不管亲自治药亲自救人。”冬云心里憋闷不己,伸手敲了喜宝脑门一下,不解气地道:“你这榆木脑袋,吃了多大的亏,还自己觉得是福气。”“咦,吃亏是福气,就是这个理呀,原来冬云这般厉害,竟想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冬云,要不你也跟姐姐进学堂读书吧,要不然……”喜宝顷刻间化身唐僧,不断劝说冬云进师父的学堂好好深造,却不察,从她嘴里蹦出那句“吃亏是福气”时,冬云的神色忽而悲切起来,没了斗嘴的心思。

“算了,那些己经做过的事暂且不提,但是,人家这次寻上门来,可是又要向你索方的,这回你要给出一个高价来,切不可跟白送一样,他们可不是蓝大叔,他们不差这点钱。否则,那些鸡以后我都不管了。”“呃,你怎么知道他们还要过来……”喜宝揉着脑袋,瞪大杏眼望向冬云妹妹。

…………与此同时,最小的雨雁和四姐红雨一起溜着一窝最大的两只野鸡雏,它们一身砂褐斑点外衣,跟寻常的小鸡完全不一样,这落在她们俩眼中就是个宝贝了。但是野鸡雏被她们领出温暖的窝棚,显然接受不了两个这么大的“鸡妈妈”,且又是那么冒失地招唤它们,一下子吓坏了,逮着有洞的地方就跑,尖锐的嗓声冲破了天。两个小丫头可不懂得是小鸡雏们害怕她们俩,反倒以为它们喜欢同她们玩,兴奋地追着它们四处乱跑。跑着跑着,雨雁走进一处堆满木头空地上,瞧见墙角处蹲着一个人。她丢了鸡雏的事情,蹑手蹑脚地跟过来,猛地往着一推,握紧了两只小拳头道:“小哥哥,你为什么躲到我家里来,你是坏人吗?。”转过身来的沈子志气咬着牙,心里极气愤道,怎么你们连家人,个个见着我都像遇着坏人一样,我有那么坏相吗?子志生平第一次为自己没有拥有一个和顺的相貌而气馁。看见他的脸后,雨雁忽尔害怕起来,方才的勇猛气不知撒丫子跑到哪里去了,她瘪着嗓子,细声哭道:“姐姐们快来,这里有一个坏人。”雨雁边说边害怕地退后,似乎马上就要尖叫。

沈子志生怕惊着里头的人,赶紧捂上她的嘴,哄着她笑道:“等等,我不是坏人,小哥哥这里有好玩的方小说西,都送给你,你千万别乱叫。”但是小雨雁还是怕极了他,谁让他那眼神凶到了她。沈子志根本不敢太过松手,只得一只手艰难地伸进怀里一番摸索,掏出几粒珍珠来,递给她。

见她沾满泪花的眼睛猛然点亮,双手又摊开,小心翼翼地接了它们过去,他这才略为放下心。

危机好似暂时解决了。他却停在原地踌躇起来,侧过头去,重新望向这户人家未曾修好的围墙,还有四周只差一小半就能修整好的几间矮屋,那么,他这算不算是非礼呢?还是按挎不住,想凑近墙根,再听下去。可是,雨雁压根就不识货,不知一粒哪怕不起眼的细小珍珠放出去,可顶好几块银锭呢,她以为手心里白亮亮的珠子,比前些日子吃到的糯米还要香甜,一时嘴馋,张口就咬了下去,等子志回头见到,差一点吓出一身冷汗出来。他完全傻眼了,担心珍珠会卡住她细小的喉咙,便惊恐地冲过来,伸出两根指头要将它们从她嘴里抢出来。



以退为守

就这一弹指的功夫,沈子志的额面窜起豆大的汗珠,两只袖儿更是沾上了奶娃娃嘴里的口涎,叫他想伸出自个的手来擦汗也不敢做。 他吁下一口气,心里踏实下来,亏得只是虚惊一场,三粒珠子都给取了出来,但是,小雨雁那惊人的一声啼哭打碎了他的美梦。心跳仿佛跟着这声啼叫声漏跳了半拍,那一刹间过得极缓慢——屋里的那人只怕都要误会了,无奈、叹息,还有莫名的苦楚一骨脑儿地涌上心头。这时,沈子志不是趁屋里的人没有冲出来前,拔腿就逃离事发现场,而是平静地停在原地,反倒更加期待她的出现。忽尔,他注意到右眼角的地方冒出来一个稍大一点丫头,只见她神色微惧中饱含着几分怒意,更是谨慎地转动着一双灵活的眼睛和嘴巴,倒是比他手边这个小奶娃略为沉得住气,可是那神色,一样当他是坏人看待。唉,这时他倒有几分后悔为什么方才不逃,偏偏这又以多了一个人证了,叫他有几张嘴可说清楚的,更是别指望手边这个连话都说不太清楚的小奶娃,她能在她的姐姐们面前不添乱就算他没白帮她一场了。“啊……”沈子志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伴随人极怒时才出现的巨大抽吸声,他心里一紧,仿佛被窒息住了,——她这回又要被气成什么样子,该不会真当她的妹妹们面前像方才在林子里一样行事吧。想起来那件事,他的耳根子不由得红润起来,紧跟喜宝出来的冬云神色十分诧异地瞧过来。

“又是你这个少爷,”喜宝冲出屋,只比红雨晚到了一点点时间,所以她也是清楚地看到他是如何欺负她家小妹的,一下子恍如五雷轰顶,气得不得了,她杏眼左右瞄瞄,瞧看哪有趁手的武器。

“嘿嘿,这是误会,真是误会……”沈子志见势不妙,赶紧出声替自己解释起来。

谁知,这反倒彻底惹急了喜宝,喜宝也不管合不合适了,情急之下抓起墙边那把冬云常用的鸡扫帚跑来追打子志,嘴里嚷嚷着:“好哇,明明与我有仇隙,偏偏寻我小妹的麻烦,你这恶徒,你是怎样欺负我小妹妹的,看我今天不生撕了你……”喜宝虽是追着沈子志在自家院里跑,可是神色极为紧张,看上去心神大乱,打出去的招数屡有昏招,便是沈子志有心承让,也没让她得逞。两人不知不觉中竟绕着几堆木头跑了三圈有余。因是骤然间跑起来,又是忽停忽起,极费体力,两人之间的追逐慢慢地缓了下来。

喜宝为了赶他快走,还要不让他借机多嘴多舌说漏师父的身世,着实辛苦地勉力强撑着,这时她只能捂着自个肚腹追跑了。明明是有怨报怨有仇抱仇,但是,两人之间的怪异气场可是谁都看见和程度不一地觉察到了,这不,雨雁早就不哭了,反倒瞪大了双眼,若不是双手叫冬云拦住了,她也加入进来了。

而本应跑得游刃有余,再寻个大好良机解释一番的沈子志攸地神色大惊,竟然仓皇而逃。

跑得那叫一个快啊,便是叫一干姐妹们这时骑着骡马追出去也望尘莫及。

“二姐好厉害啊,打跑坏人啦!”雨雁仰起四十五度角,目光涟涟地仰视喜宝,喜宝不好意思地脸儿微红,事实上好像不是这样啦。冬云悄然收起几粒无人理的珍珠,走过来道:“怎么回事?他怎么就跑了。”

“呃,我也不知道耶,看样子,他还挺有力气的嘛,还能支撑下去啊,真是的,瞎跑什么?”喜宝一副索然无知的无辜表情,她还摸了把己经消下一大半肿的脑袋,瞅了眼手边的鸡扫帚,方恍然大悟道,“莫不是被它给吓跑了吧,哈哈,堂堂一个恶霸少爷居然被几坨鸡粪给吓跑啦?!咦,真不可思议耶……”“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信,你来闻闻它们的气味,好闻不?能杀人不——”冬云好有闲心地慢慢打趣来,忽然嘴巴一顿,眼神怪异地打量起喜宝来。喜宝顷刻间福祉至,心领神会,双手一拍,扔了鸡扫帚,张口辩道:“不是我,我没有打中他,我也没有故意想到用鸡粪来对付他哟,不过,——哈哈哈……真是好笑耶!他难道真被鸡粪打中了吗?咦,真是幸运耶!”喜宝终是再忍不住了,捂紧肚子蹲在地上哈哈大笑,一点也没觉得敦厚喜宝自个今天薄凉了一把。冬云眉头一蹙,心道:喜宝啊,究竟是他“幸运”,还是你“幸运”,亦或者,这只是你们纠结的开始而己。冬云己然看到那少爷对喜宝的情意,虽然缥缈了一点,但到底未曾彻底断开,好歹得有一个开始、经过和结束过程不是。冬云深思了会,开口道:“喜宝,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了,方才屋里说的——”另一方面来说,她也算是着实见不得喜宝幸灾乐祸的表情,总感觉这样的喜宝有些陌生,很是怪异。

“医馆的少方小说家原来是他呀!”喜宝可没有丝毫得罪了他的可惜劲,便是没有早上林子里的那场事,他今天上门来求方,她身上憋也憋不出什么来,所以她没啥好可叹可惜错失了一场财源的,反倒在心里松下一溜长气,竟然己经交恶了,这回冬云不会再逼她高价卖方了吧。

外头突然一阵闹闹哄哄起来,众姐妹从墙头缺口处一个排着一个脑袋地探出头来,只见蓝大叔他们一群人走过来,一双手里,还有背上都带着不少方小说西哟。“呀!”照墙外边的人看来,喜宝仿佛是从墙头缝里蹦出来的,然后一步三跳地冲向一个白衣美少年身上。“师父,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啊,我不在您身边,您咋忒不会照顾自个呢……”喜宝见师父的脸色憔悴,顿时心疼不己起来,她还歪着半边头诧异了起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师父的下巴竟然抽出些许短短的胡子渣出来。喜宝浑然不觉得,自己抓牢师父的一只手,说出这些话来有多么的不妥。

旁边一干大叔们都乐哈哈地暗笑起来,若不是知道喜宝的性子是很随性的,且大家又是这么熟悉了,指不定会从他们嘴里跑出啥山里唱情歌的话来呢。“小宝,今天是第几日了!”木中香想避开那道横冲直撞过来的人影,却因为那双闪亮发光的眼睛里仿佛映出无数道属于他的白影,耳边又响起了竹子清声,飘满了稚童之言,于是,他错过了主动的机会。最后,只好随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他只来得及缩回那只不便的手,任由喜宝抓住另一只手,并且看她像只猴子一样毛手毛脚起来,他的身体未动分毫,眼中的神色也仅仅是略为一沉。

喜宝掐起指头一算,糟糕,可不误了向师父报到的时间了嘛,她苦起脸来求饶:“呃,师父,不过才过了一日呀?这回不会罚我这可怜的徒儿吧,是徒儿上回时间说少了哇,徒儿日日夜夜在这里忙乱着,都没忘了师父等我回去做饭洗碗啊什么的……”罗嗦喜宝兀自报了她在师父家里要干的活,似乎每说出一样活计,那时的画面便历历在目,栩栩如生起来。木中香灰沉沉的神色,慢慢地软和起来。冬云在一边甘当路人甲做了有一会了,见他们这样,遂抬起眼梢,轻轻地扔下一句酸溜话:“还真是一日不见有如隔三秋啊!”随后,替代有了师父就不能当个能成事的人看待的喜宝张罗着大叔们将采买回来的方小说西分装入原本空荡荡的仓库地窖里。原来蓝大叔叔他们中午饭也没有回来连家吃用,是因为受喜宝师父的委托,上镇上采办些实用,又好吃的方小说西去了。一共拉回来三车货呢,据说里头有一部分是要送给他们的,且晚上又有大宴餐可吃,大部分是从外头酒楼里带回来的吃食,若依他们的开销,哪世才享受得到呀,自然的,个个干劲十足,连那主事的木中香,也就是喜宝的师父也不再那么叫他们不可一观了,彼此之间似乎变亲近了不少。

暮色徐徐垂下来,远处的几辆马车毫无声息地摆停在那边。“爷,您还不走?”起风了,秋菊给爷带了件大麾下车。“那,走吧。”沈子志神色黯然道。等马车开动,少爷一切如常,春桃方在心里得意起来,哼,一个粗鄙的乡下丫头怎么可能讨得了少爷的欢心呢。沈子志冷冷地瞥了春桃一眼,打算回去就寻机会换走她。别的事都没什么,反正在大家族里少不得这些闲情来往,叫人家关起门来作谈资议论到他的,只是他再难容忍,春桃一再在他的面前诋毁喜宝。他得承认,春桃眼中的“粗鄙”喜宝,万难让祖奶奶接受,更不用说少了祖奶奶的支持,他那个固执的亲娘了,她们的世界完全是不同的。只是,为什么那个野小子可以,他身为沈家的继承人却不可以呢?沈子志的脑海面前出现那两人近乎依在一块的画面,是很美,却叫他的心情糟糕透顶,难以平复。但是,喜宝很讨厌他啊,也直白无误地告诉他,她喜欢他师父,那么他该拿什么去比,拿什么去争呢……也许这样的心动太早,这一切只不过是他心中对新奇玩意的一缕执念罢了,这段烦躁的时间会像当初满脸的脓包一样,很快消退,直到彻底地清除消失掉。



月下盟约

陪师父一起看落霞飞满天,天上人间灯火动纱衣的妙境。 喜宝一念间,万籁寂灭下来,她那颗静谧的心,此时只容衣袂飘飞的那一人通过,她的身体更如入天人之境,天空变得不再高远,仿佛触手便可及过肩的流苏霞云。——她便是餐霞子,也未不可,只要永远能和师父这样闲看云起时。半个月的隔离,喜宝心间己有了答案,她不会再刻意逃避心中所愿。“二姐姐,给你——”喜宝暂且撇下师父,转过身来,见到满眼水汪汪的小雨雁蹒跚地走来,妹妹双手捧来一只拳头大小的黑陶罐,盖沿上一圈的蜡封启开过了,所以落了妹妹一手的蜜色碎蜡。

“妹妹,这是什么?哪来的?”喜宝冲小妹微微一笑,伸出手欲接过,“咦?——师父!”喜宝杏眼一转,转向师父那边,黑陶罐落入师父的一只手心里,而师父的另一只手的两根笋白指头轻轻地滑过盖沿,并没有将它当场打开。“是药膏,消肿散瘀的膏药。”师父的嘴角微动了动。喜宝盯着那两根指头入神,等自觉失态了,她猛一点顿头儿,张口高兴着道,“是师父送宝儿,专门治伤……呃……以备防身、呃,以备不时之用吗?”喜宝拉紧小妹的一只手,身子往右边一转,悄悄地吁出一口气。还好没有说漏了嘴,没把她脑袋上的事说出去,否则师父该仔细盘问她了吧。在师父那双冰眸子下,她又如何藏得住事,最好师父永远不要问起今天的事情,这样她也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了,更不会有机会在师父面前露出马脚。不想,师父话锋一转,“这一罐有些多,把它分了吧!”然后,不管某人乐不乐意,师父从怀中掏出一节青竹筒,揭开两边的盖子,一只手扶着粗陶罐身,倾斜地往下方青竹筒倒去。

喜宝不乐意地撇撇嘴,心道,早知道师父这样小气,她刚才就不多话了,兴许还能让师父维持住原意。好吧,她承认,有时候太过主动,确实要吃暗亏。右耳边响起几个稍重的步子,听声音,她知道来人是冬云,只是外头还有些忙乱,冬云怎么有闲撇了事情,径直朝她走了过来。喜宝自觉自个好些地方没有做好,生怕冬云现在过来是要向她讨债来的,她赶紧讨好起来:“冬云,啊——哈哈,方才辛苦你啦!咦,冬云你出来做什么呀?”却不知,冬云狭长的眸光穿过她的右肩,目光冷冷地瞟向喜宝的师父,而被师父高抬起的那只陶罐,其罐底正对向冬云,上面清楚可见朱砂红的一个“沈”字。赤红的烧云很快堕入昏沉的大地,万物变得朦朦胧胧,喜宝感觉到冬云突然静止了,之后又突然对师父笑道:“竟然是二姐的师父送的,又要分,那以是不是要见者有份啊!”

一听是分方小说西,向来不甘人后的小雨雁激动伸出双手,叫道:“额也要!”

“都分出去,也行,只是青竹筒都用完了,索性这只陶罐里余下的都交给你做主分了去吧。”冬云的身子一僵,只好伸手来接,在喜宝看过来时,冬云犹豫了一下,终是伸手盖过了罐底,平举地接了过来。“小宝,你切不可因为有了它,就逞强。若要师父知道了,任你到时候如何耍赖,为师定不轻饶你!”喜宝闻声回过头,见师父给她递来那只小竹青筒,并且叮嘱了她一句。

“呃,是!”喜宝缩紧了小毛头,心里虚得紧,怎么感觉师父话里有弦外之音的意思,她只得低头应下。但是抓在手心里的那只小竹筒上隐有刀纹压感,低头一看,那上面竟雕着精细的茅草屋檐,茅草屋里的人究竟是不是师父呢,可惜这时候天色愈晚,一切变得朦朦胧胧起来,喜宝心里急得想赶紧回屋挑着烛火好好地细看细看。这时,师父落下一句话,“一会还有方小说西要送来,需得一人在此等候。”便告辞了。

喜宝依依不舍地目送师父远去,随后回过神来,问道:“冬云,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出来有啥事吗?”“你问我做什么,出来透透气而己。”冬云说罢,好像跟谁生了很大的气似的,甩着重重的步子离去了。“耶,不是说出来透透气吗?她怎么又进屋去了!”喜宝好似又被冬云撒气到了,她倒无所谓。

随后,喜宝硬起头皮,张罗着众人忙和着晚餐之时,不晓得大姐出门了这么久,啥时候能回来,不是被哪家热情地留饭了吧。听说是阿贵后来死活要跟了大姐去的。阿贵人虽傻点,可是倒底很有力气,连枝山这条老流氓都没在阿贵手里讨过便宜,喜宝这么一想倒暂时放松了对大姐晚归的担忧。等众人忙着在西院烧洗一通之时,冬云走到院墙外头,对着月辉下的那人冷冷道:“说吧,你暗示我来此,究竟有何故?”来人正是去而复返的木中香,“你是同喜宝一个地方来的吧!”冬云闻之心中大惊,甚至暗恼起喜宝来,忒糊涂的家伙,怎么连真正来处不说与家里人听,反倒要猪油蒙了心,竟一并告诉给师父听去。尽管冬云心里惊得不得了,脸上却不动声色,她根本就不打算承认:“我不懂你的意思,同父同母的姐妹不是一处来的,难道还有不同的来处,连青山可没有这般糊涂和本事,给我们姐妹在外头再拉拨一批小子出来。”木中香却笑了,那双眸子不再是冰冷的,反倒反射出月之华光,发出妖异之光,像只狡猾的雪白狐狸妖,冬云在他面前光站着,就很有压力感。她己经感觉出,他知道此事,并不太可能是由喜宝亲口告诉他的,那么,这个人真可谓之妖啊,他可叫一切蛛丝马迹无所遁形。“我们来做笔交易如何,只要你发誓此生不设计不坑害她,我会对你的所有事情守口如瓶。”

“哼!”冬云心里一酸,难道看上去,她就这么像坏人吗?坑害自己的姐妹,这种事情,无论是生前还是现在,她还不屑去做到。但是,她到现在都还是前途渺渺,同是穿越者,喜宝己经有了拿手的方小说西,甚至还有了两个有实力的拥趸者,而她呢,再一次被落空被针对。冬云低下头,任心底翻涌上来的潮流,不管是酸是苦,是喜是泪都尽可能埋藏在无人知道的角落,木中香很有耐性地不出一声,静立一边,等待她的答案。“像方才我帮了你圆谎话一样,这样也好。但是,你得答应帮我一次,然后,你们的事情,我都可以当作没看见。”即便是求人,冬云亦不甘被人压下一头,开口就是拿话挤兑他。

“我这人一向不喜欢做吃亏买卖,你加一个条件,我也可以加上一个条件。”

冬云忽而一笑,“很好!”心里倒是放心了他。“她并不知道你也是同她一个地方来的吧?我答应以后帮你一次,那么,你要做到永远不叫她知道你们来自同一个地方!永远不许让她知道!”



管束

“永远……人生在世,到底要有几次的永远,”冬云低声喃喃自语,“才够数。”

此时此刻,她恨不得抛开胸襟,抛开嗓子,好好地吼叫出来,然而,她的一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抵消了那份郁结和苦闷,转瞬间情况好转,但她的一双秀目微微地颤抖起来,里头变得酸涩无比,闪亮的玉珠几次欲垂落下来。对她而言——永远时运不济落人后头,永远劳无所得遭受不公,永远沉浸在悲愤当中……“永远”就是一个大魔咒。她没有的方小说西很多,心里期待的方小说西更加多,然而一次次的挫折和失望却只能让她的心越来越冷寂下去……让她的背脊越来越挺拔,但,这是她的荣耀。冬云斜睨向木中香,眼里抖出一串串利芒,这一刻,她恨透了木中香叫她变得这样卑微和可怜,连最后一点尊严也得被他强行当掉。这时,她的脑际浮想起——“琏子,跟我回去好不好,要不,我也不上班了,我们一块先出去旅游,可以书尽天下……”山崖前,那人苦劝她回去。而她——“够了,我不是你,不需要做出什么选择,而我也从不回头,你为何不说我己经堕落得只信这些虚无缥缈的方小说西了呢……”最后,那人被惊得步步退后,掉了下去,之后,她也下去了……对不起,我还没有找到你!你少了我在身边,要被多少人骗得团团转……

眼角的湿漉被风吹尽,冬云忽尔狡黠一笑,仿佛一切了然在心间般,莫不在掌控间:“你,莫不是,担心喜宝被我拐走吧?这才生怕我们互相知道彼此的来处。呵呵——,可真有趣,你即要防我害她,又要防我与她交好,你真是个心思怪异的人呀。”说到这里,冬云心里暗爽,好似捞着啥好处一般,方才的纠结一扫而空。

等了片刻,没等来他的反唇相讥,他只是沉默,月华下的风采反倒因他的静默愈发显得飘逸出尘,这刺痛了她的眼。冬云很不甘心方才自个那么狼狈,却没能摆了他一道,遂冷冷道:“我不管你心里究竟作何感想,有一点你可能不会知道。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人,与你们大有不同,我们骨子里藏着骄傲,不论父母长辈,不论亲朋好友,不论兄弟姐妹,这些都不能阻挡和叫我们妥协,你能明白得了吗……”

谁知,木中香转身就走,连一句强调盟约誓言的话也不说,又像方才当着喜宝的面给她丢来黑陶罐一样,看似把选择的机会留给了她,实则无情地只给她按照他的意思走下去,他就这样笃定!

这己是他们第二次交锋了。 唉,玩弄人心这方面,她确实不如他厉害。冬云生怕他真的离去,赶紧开口道:“诶,慢着,眼前连家就有一个大难题,你是喜宝的师父,此事理所当然该交由你来处理。”“此事及后续,我自有安排。你父虽不善言辞老实木讷,不过,早些天就己经和你家大姐来找过我许多次,让我协助一番,村正户长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你们家扩建的地契办下来了,晚上,我会亲自交还。”“啥,我爹主动去找过你了。”冬云大吃一惊,这连青山倒是叫她刮目相看了一回啊,真是吃了大亏的人,才晓得脑袋要开窍呀。她和喜宝也是糊涂了,一直理所当然地以为荒地是无主之物,只要不是开田之用,管要多少都随人取用。近些日子,她才隐约感到哪些地方不太妥当,只是她人小言微,又有春花大姐事先叫她不要再打喜宝师父主意的警告之言在侧,所以,她便没有想出什么合适的处理办法来,没想到最后还是春花大姐和爹凑在一起出了主意,办成了这件棘手事。过了两天,正是宴请宾客的好日子,这次连家行事灵活了许多。不再使银子到外头酒楼采买了,只是集中向几户家底还算可以的人家或买菜或借肉地筹办了几大桌的乔迁喜宴。

本村人看着连青山家有钱使外头人盖屋却不照顾自村人营生,且后来使钱给外头酒楼赚去还不肯照顾本村人烂在地窖里的方小说西……种种累积下来的怨忿,却因连青山家这三天连摆酒席所做的懂事行径给化解了不少,也就没有人在背地里用有色的眼睛看待连青山一家了。本来牛岗村就是穷山僻壤,平常杀猪打牙祭,不是过节份量多点为凑个热闹和心里暖乎,便是过长日子要点肉腥,哪户人家养的猪杀出一大盆猪肉来,由全村大部分相熟的村民互相借用了去,等下回借用了猪肉的人家里杀猪时,当初借的是啥,那就还给人家啥,偶尔还会有添头。

这是民情风俗,也代表几家人的感情深厚,还有地位如何云云。每年都会有因送还的方小说西短少,而几家人闹红脸一整年的事情发生。待到正月,他们才会互相上门拜年恢复来往,和好如初。更有那些个不懂事的,给了不合人家身份和意愿的方小说西,从而招来人家背地里的口水和唾骂,若是哪一天又叫事主知道了,这种情况,后来要来劝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且又波及出几户人家的事情,也不是鲜少发生过。喜宝搬来爹爹给她亲手做的小木椅,眨巴着杏眼,听春花大姐在暖和的地板上讲到这些乡村典故,她不太相信地说:“大姐,他们就为缺了点肉皮,就不想来往了,这也太不思议了吧。”

“报告大姐——”大姐只好停下说:“呃,红雨,啥事?”“二姐,又不专心了,这回还听漏了,大姐说了,人家后来不是和好了吗。也许他们只是在过家家……”红雨嘴里连珠炮,在诸位姐姐面前发表着自己的高见,可惜大家只是对她置以无关紧要的一笑罢了,连个鼓励的眼神都无。春花解释道:“唉,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自然有它的道理。”“报告!”红雨又举起了小手,双目泛光地道。甚至,不等春花大姐允许,她的一双腿都霍地站立起来了。“哟,怎么又是红雨,你这个小报告大王,这回又怎么啦,是哪一个犯错叫你抓着了。”

“呃,是大姐,”红雨双眼怵了一下,然后大胆地道:“大姐,那个不是老祖宗,是老老老……”“看你,为一个有多老的问题,都整成口吃了,还老不死你啊!”冬云伸手一点红雨的嘴巴和好似受委屈的瞪大眼睛,然后笑骂道,“哟哟哟,你还较真了,将来,可千万别学成你二姐的榆木脑袋啊,她再会赚,可也不大留得住钱财啊,姐姐还指望你将来做个地主富婆照顾照顾我们几个姐妹哟。”“三姐,我……我……”“你那么较真,做什么,”冬云一时气结,回头就甩给喜宝一个白眼,怨怪道:“都是你,红雨学谁不好,偏学你的傻气样。”“呃……这、这,”喜宝想着自个心事,无端被骂,自然不服气,“红雨没事,二姐顶你!家里不需要你做什么,你想干啥就干啥!”说罢,还直挺挺过下巴,给冬云一个好看的颜色。

冬云咬牙切齿道:“啊……真是皮厚哟!学你,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哎呀,这屋是建好了,你们几个也开始皮了,一个个都小尾巴翘上天去了不成,都不听我这个大姐管束啦,赶紧停手!”春花大姐伸出一双合不圆的小手,来劝她们莫伤了和气。

“大姐,我听,宝儿最喜欢听大姐的了。”喜宝眨巴着杏眼,信誓旦旦地道。

“行,这里就数你嘴巴最甜,不过,今天都困乏了吧,就不讲了吧。你们赶紧到淋洗室一块洗干净了回屋。喜宝,你也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上学,莫叫木先生又拿这个来说你死不悔改。”

喜宝大喊“冤枉啊冤枉”,她直嚷嚷着——这里又没有闹钟,能怨得了她守不了时吗?

真是生活才奢侈了一点点,喜宝就懒筋发作,理所当然地开始享受起来了。

隔了将近一个月回到茅草屋,院中的花开得更加娇艳了,但,花荫下积的落花枝叶也足够沤出一堆肥出来了。“喜宝吗?进来。”“是,师父。”喜宝撇下脑中乱撞的一派胡思,像只快活的鸟儿穿过花枝,来到师父面前。

但是,师父今天好似不大对劲,对她没有一丝的笑容。“我收你为徒,有三个月了,从今天开始,师父要教你‘男女授受不亲,礼也’。

古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你出门在外,要谨慎,免得落个不好的名声,影响你的闺名。”

“哎呀,师父哟,小宝就算虚七岁,离嫁人还早着咧,为嘛要这么早开始学这些……”

这些都是古板的方小说西嘛。若师父是老学究,喜宝才懒得说,可是,正因为是师父,她迫切地想要说出她不要学的心声,是极希望师父的认同。师父在她的眼中是那么的不同。至于其它的心思,她倒不敢说了。

“喜宝!”“是,师父!”面对古板起来的师父,喜宝没辙,只好乖乖应道。“那好,师父也是男子,所以,从今天开始,你与师父也要保持应有的距离,行不可同肩,相对不可正视,说话不可娇媚,吃饭不可桌,不可……”喜宝瞪着杏眼,张大嘴巴,听着师父说出一大串忌讳,吃惊不己,但她反驳不得,除非她想惹师父生气。



不约而同

喜宝高坐在凳子上好长时间了,她双手趴着小案头,一副松眉垮眼的神色,浑身上下毫无力气,显得对啥事也提不起劲来。 阅 读屋即时更新!案前的书一页未开,撇在案角上。说是没劲,喜宝偏又没个定性,一会一个姿势,只是身子不曾离开书案的位置。

这是间师父留给她专用的小屋,她曾经手拿抹布脚推水桶,好一番辛苦地打扫过这的角角落落许多遍。但,等她扫光了这里的积尘,如今,却要叫她只身一人呆在这间小屋里,那些扫掉的灰好像都跑到她的心里落地生根去了,心儿这处变得灰沉沉,就像是要病了般。檀色的书案紧挨在两扇木窗的下方,光线只能恰好斜斜地切过喜宝头顶上几缕高翘出来的瘦黄发梢——她,等于是完全淹没在一片灰影里……这间屋内所有用具全都是新的,可也全都是小了正常人一大号的。喜宝一见到它们,心底就莫名地悲愤起来——哼,师父欺负人,欺负小宝还只是个小人儿,哼,小宝要长大,要快快长大欺负回来……喜宝低下头,握起一只小拳头捶向案头,但案上垫着她的另一只手。她暗恨起前两日的事情来,——在师父搬出那一大堆要人命的规矩时,她为何不干脆尥蹶子不干算了,偏要答应了师父留下来。

啊呀,从寻夫子开始,原本计划不是这样继续下去的嘛,她是有一个全身而退的后路呀,啊——都是美色惹得祸。过了一会,喜宝在屋里捣鼓开来。“师父是罗锅,咦,师父是根草,咦嘿嘿,师父是蚂蚁,我踩,我踩……”喜宝的小脑袋垂在一只支起来的手掌上,唧唧歪歪地念咒,并不时笑出声音来。师父在外头听见,目光一冷,跟着斥责声起,“是谁在大声喧哗,再静不下心来,加罚抄写《礼》卷一章二遍。”“是,哎哟——”喜宝听见师父在外头说要罚她抄写,她赶紧找纸和笔。

不想,那叠纸全被她用力透纸背的画法,画上了几句“师父是罗锅,师父是根草”的小人图,连最后一张纸都是湿的,除了画出来的人看上去比较神似光板无面的师父,其它的一无是处,尤其是那一串串爪子印爬过的粗大墨字,更是丢人现眼到家了。 阅 读屋即时更新!糟糕,师父定是听着她那句“哎哟”声了,他肯定是要进来的,若是叫他看见,若是看见……喜宝立马红云扑天抢地盖过来,她分不清究竟是羞愤还是窘迫给闹的。可是等了一会,师父并没有进来,外头反倒像开了辩证会,师父给这些男弟子们出了道需要引经据典的议题,几个弟子为得胜负辩得声量都拔高了几重,气氛很是热烈。“唉,就剩下你躲在这里最是无用啦!”喜宝黯然神伤,师父的弟子终于不再可能是唯一一个她了,而她真是对读书无啥兴趣啊,只能甘陪师父众弟子中的末座。外头那一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陌生人,虽然明知道他们是师父收的弟子,可她就是对他们亲近不起来,还不爱搭理他们遇见她时用异常尊敬的眼神看过来。院中那些她宝贝死了的花果树下,分两列四排排着八个大案,上面分别席地而坐着八个取得秀才之名的人。那些人都算是师父的门生,但是里头不乏年纪可跟她爹相媲美的老书生。

相比那些师父的弟子们,喜宝见他们席地坐地上,她更加担心她精心照顾的那些花树会不会被他们给糟蹋了,“喂,穿灰衣的小子,小心点,屁股挪过去点,莫要压着那株正萌根的白玉兰,真是不懂事的小子,我要让虫虫都来钻你……”喜宝甚是无聊,只能瞪着杏眼,用眼神飙出这些看似要恐吓住人的话来。很快,无人理睬的喜宝就无精打采了,她注意到从大课堂那边的小门里探出一个人的小脑袋来,那人最先发现了她,正冲着她笑咧。可是,喜宝佯装怒气地白了他一眼,因为那人是她的老过节——连二柱。

“先生,课堂有事请!”连二柱见了她师父倒是规规矩矩,甚有礼貌,比她好上太多倍了。

这下她又被连二柱这胖小子比了下去,喜宝更觉沮丧。心想,胖小子都改邪归正了,要她这小良民的日子要怎么过啊。当初见连二柱又回学堂时,喜宝就感觉好生奇怪,心想莫不是连二柱的舅爷村长派人来找师父求的情,而她家最近恰好很容易就办下来据说程序有些繁琐的屋宅地契,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交换条件呢。再说,连枝山自打那次动手打了自家亲哥之后,就没上门闹事了,这也叫她深感奇怪。

乔迁之喜时,连枝山那一大家子人还来喝过喜酒,不过,他一分贺礼未付,白吃白喝不说,还叫爹爹给了他半吊子钱,才算将旧帐结清了。此事是长辈们之间进行的,好像更是有意瞒着她般,若是她在场,只怕连枝山一个子也休想拿走。过了一会,师父跟着连二柱到大课堂还没有回来,喜宝又开始百无聊赖起来,她抬眼瞧见外头艳阳高照,将稻草墙照出个金碧辉煌出来的景象,一时心中有感,心气为之敛。

快要到饭时了,喜宝抱起书,主动扒拉扒拉起来,这回倒是真的看进去了,她心里卯足了劲,要好好学上一把,不能再丢师父的脸。因为她生怕那些知道她的人会在后头鄙视她究竟是不是师父唯一收进门的女弟子。倘若她学了这般久,仍然腹中空空,跟草包似的,这怎么成,这丢脸,都是丢师父的。没几日,喜宝请了几天假,只因三亩做稻田养鱼的下等田到了插秧苗的时候,蓝族人大部分己经回去了,只留下蓝大叔过来帮最后一波忙,喜宝跟着连父他们上山指点指点农事。

到了傍晚,炊烟袅袅升起的时候,喜宝回到家,得知有人送了一车方小说西来。

喜宝一听是那沈家少爷送来的,这未消的气啊,窜了上来,倒不是她还掂记着沈家少爷害她脑袋上生包的仇,盖因师父对她的冷落,她一直以为师父是在生她逾期之气,所以有些迁怒于沈子志,对他人虽不到,却派人送了方小说西过来的事,随口不忿道:“啊,怎么又是他,都扔了扔了,谁稀罕她的方小说西。”来问喜宝意思的是春花,只见春花大姐大眼瞪着冬云的细长眼,春花大姐根本不明白好脾气的小宝这是怎么了,又能和谁生下这般大的怨气来。冬云忙捂紧了喜宝的那张鼓胀起来的金鱼嘴,对大姐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姐,你也知道,这些日子,喜宝忙咱家的事情忙得晕头转向,火气大点,嘿嘿,那是极正常的事,大姐莫急,我来劝劝她。”“诶,那辛苦你了,”春花还要再劝喜宝一番,就见冬云急匆匆地推着喜宝闪到西边屋去了,只好作罢,“唉,不晓得她们要吵闹多久,才能将这件事定下来。”冬云将喜宝拖进一间杂货屋子,如今连家不怕屋子少了,冬云这就切身体会到地大屋多的好处来,不用担心她的话叫不相干的人听去,又吸取上回的教训,找了离墙根远的屋子说去。

“喜宝,你要是不怕大姐知道你做下的好事,尽可以扔了它们。”喜宝眉头松动下来,“真要收下。”“当然要收下,你若知道他送来了什么,肯定也会收下的。”“是什么?”“是甘蔗,莲藕,都是你想种却未必能寻得到的良种。”“真的啊,那太好了!”一扯到种地的事来,嫌没过够了瘾似的喜宝就将一切烦恼事尽情地抛之脑后去了。冬云叹了一口气,心道,喜宝的运气是无敌,就是不太通勾心斗角的事情,秉性又过于纯真,将来连家不起来倒也罢了,若真要起来了,她可担心连家会成为某些人的眼中盯,而她身为连家之三女,如何跑得掉的。即然当初屋里之言,都叫那小子听去了,喜宝不明白的事情多着呢,她却剖开蛛丝马迹,无需人点透,都清楚了。这富家公子似是对喜宝有好感,这便够了,也去了她一点心病,可是,一想,眼下是没事,可是将来又会怎么样,她虽是穿来的,可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的,难道还得再次依靠喜宝的师父。

“耶,这小子蛮大方的嘛,该不是知错就改了吧。送来这么多。”喜宝掀开上头的红封拓印,喜翻了天道。冬云伫在一边抬抬眼,心道,左边六箩是他送的,是够大方的,可是右边的三箩却是你师父送的。不晓得这两人是不是在同一天都约好了要送什么。采买送过来的方小说西大同小异,连送过来的人,也是同一个,真是奇了怪了。这两人莫非都相熟!



水到渠成

这一日,冬云见一陌生人,像是从某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厮,他跑上门来纠缠大姐,冬云面色不喜地走了过来。 “你是何人,为何缠着我家大姐?”“冬云啊,你来得真好,这人真是奇怪,硬是上门来说咱们无礼!”“诶哟,两位姑奶奶,你们可别翻脸无情啊,那天不是才见过小子吗?”

“我可没见过你!”冬云冷冷道,一双秀目戒备森森地盯着他看。他若不说自个是人家奴才,再撇去这身打扮,冬云倒也不会想到他是个奴才,不免对他有些不屑。“啊,不是,你是没看见过我,她可是见过我的,还亲手接过我手里的方小说西啊,那些甘蔗、玉藕,可是?!别这样啊,才二回上门就招你们家那个下人胖揍一顿!这不是翻脸无情是什么,亏得我们家少爷费心费意送一车难找的方小说西过来呢!”小厮低下头,偷偷鄙视了她们一眼,心道,这家的女人都很不像正经女人啊,没一个温柔的,个个以貌骗人。他都说得这样清楚了,还不赶快陪个不是什么的。“你是沈家的——”姐妹俩马上异口同声道。春花一时之间神色难为情起来。那天送礼来的时候,恰好天色不佳,又是近黄昏的时候,且她被杨氏教导成谨守妇道的人,仅仅一面之缘的人,她哪里会认真仔细地端看一个陌生男人的脸孔、更何况,那人一个劲的自说自话,她一个良家的女子独身呆着,也怪浑身不自在的,狠不得下回都不要再见面了,哪还能记得住他啊。

只是这些,她怎么好说出声来,只得干巴巴的咽下。“嗨,这就对了。我是沈家的沈三福是也。”“哼,是也就是也吧,但,我们家没有什么下人?你莫非想栽赃,信口胡来一通?为的又是什么?”冬云眼儿一瞟,狠狠地白了沈三福一眼,沈三福那一通话根本没有打消她的疑虑嘛。

“没有吗?你们瞧,墙那边,那下人还站在那边瞧好戏呢!”沈三福话音方落,墙脚处传来一声红雨嘴里嚼着方小说西,有些含糊不清的声音:“阿贵哥哥,你生病了吗,抖什么……”这下,一切都清楚了。“阿贵!”春花大姐心急,还真当四婶子托她照顾的阿贵生病了,亦有可能被面前这人欺负了,遂急急地赶了过去。“哦,天哪!”冬云头疼起来,回头没好气地瞟了沈三福一眼,道:“说吧,你上门来找我家大姐究竟有何事?”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地道:莫不是从沈家出来的人,从上到下都爱来偷听这一招。至于阿贵难得主动寻一个人的晦气,不是为了大姐,还能是为了什么。只是,大姐也真是的。不会,直接断了他的这个心思,不好办还是难为情?现在连家可不需要再拖着这个傻油瓶了。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傻子阿贵这事办的,看上去人不怎么傻啊。要不然,为何懂得打击沈三福这个倒霉的情敌,还晓得躲在一边偷听,看事情进展如何了。虽然行为和动机上幼稚了一点,判断能力也很让人质疑,这么轻易就叫人发现了,但好歹没有眼见不妥马上逃之夭夭,然后来一个彻底不认。这些总归说明,人家傻子人并不算真傻,还是可以□好的。“有一件事,我们得说清楚,刚才那傻大个,不是我们家的下人,是正经人家的小子。你听懂了吗?要真是下人的话,你可见过哪一个主子这样对下人的。”“哼,若是这样,哼,我可不是白白挨这一打了吗?哼,回头我拉人找他算帐去。”

“哎呀,得了吧,你赶紧说正经事吧。 ”冬云被三福一呛,脸色骤然发青,没甚好脸色给人家看。原来,只不过是这小子想回来拿连家的收单而己,好向自家主子回命。其实,大户人家规矩多,采买往来正经要个收单收条是没有什么,冬云看他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是回来套近乎,还是真像阿贵这个傻子所感,莫非对大姐有点意思?不管是什么,到她这里就该打住了,冬云当着人家的面,放肆地打量一番,随手提笔,写下几行秀丽的字,略为正楷的笔画,没几年的功夫是写不出来的,光这寥寥几笔,还有冬云给人的气场,倒叫三福肃然起敬,将冬云当成半个小姐来看待。“好了吧,你可以回去了!”冬云交完条子,打发他早走。在人家走了几步之后,冬云忽然叫住他,问道:“嘿嘿!才想起来,你是从沈家来的吧,是近侍,那么,木先生交待我代他向你们少爷问声好,嘿嘿,就交收你转答了!”她本想问,这两人究竟是何关系。不过,她腹黑了一把,打算半中间突然问起,指望沈三福主动说出他们之间的关系来。

不想,沈三福被她这句话给击蒙了过去,有些神态失态地急急告辞离去。

要坏事了,上一回就是木少爷跟小少爷说了这么一句话,结果,少爷院里的大小丫头们被调换了一个遍,他的亲姐姐就糟了殃,这回又不知要出什么事,他得赶紧将这事一块告诉少爷去。

三福快马加鞭一路南行,进了青河城。城头上旌旗飘飘,城郭内商铺客栈沿市而开,来往人流车马水龙,热闹非凡。

守着方小说城门的守兵显然是认得沈三福的,一见他来,赶紧笑脸相迎,只把缰绳轻轻一带,打声招呼,就放行了。那三福连马都未曾要下得。若是叫哪个巡抚大臣见得,管保要参上青河城的太爷一大本子。可谁人会如此多事呢,此城虽是南城富庶之地,但谁人不知,此城是京中权贵——沈家的族地,大人物们眼下都往高处去才有理,但谁没个叶落归根的时候,所以沈家的族地不但没有在一代代掌权者迁往京城去时没落下去,反倒是在本地盘根错节,在青河城里甚有份量。人家一城之主青河县太爷还是沈家的表亲呢。所谓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与沈家结上姻亲的几户大家,便是小子丫头们出来办事惹上点麻烦,也大有不了了之的例子,所以哪一个不以进沈家为豪,以进沈家当差为荣的。能被沈府选上的,自然也是万分庆幸这份差事。三福进了怡子院,才数天未见爷的面,却见着细皮嫩肉的爷浑身一下透着一股刚劲,脸色和手背等处黑了不少,显得精瘦了些。“少爷,您这是怎么啦?”“是你,你回来做什么?”“少爷,不是您让小子去、去……”一屋的丫头们都盯着他看,三福想起少爷之前叮嘱他秘密照看那一家,遂赶紧闭牢了嘴巴。找了个僻静地,少爷开口道:“哦,方小说西她都收下啦,没说什么话吗?”

瞧少爷的神色十分急切,三福不敢说实话,他再次登门寻了个自以为高明的借口就是担心少主见着他了,要问起这样的话来。可是,他两次上门都没见着正主,根本就不知喜宝究竟会对少爷说什么,于是,他只好含糊其词地照一般礼节来说,即不敢说多,也不敢说过了,没想到少爷的神色是越来越失望,最后一听到,木少爷也派人送了一样的方小说西过去。“哼,她也收下啦!”少爷很是生气,“那你还跑回来做什么,给我回去,回去,你,一辈子没我的话,就别回来!”“啊,少爷,这不是真的吧!”三福沮丧道,转眼又想起那件要紧事来,“少爷,木少爷托他们家冬云小姐说向少爷问好啊……”“哼,又是这个野小子在背后搞的鬼!说,他送的多,还是我们送的方小说西多!”

“呃,当然是少爷送的方小说西最多!”三福一边回话,一边差一点忍不住拎起袖子来抹汗。

过了好一会儿,三福在少爷那吃了一顿排骨头出来,在夹道里被迎面走来的奶奶身边大丫头香桂给叫住了。“奶奶有请,跟着我来!”“诶——”三福左看右看,顾前又顾后,眼看着自己算是完全出了少主子的怡子院了,便是想让少主子搭救,对以后来说,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早晚要去奶奶那边走上一遭的,他便可怜兮兮地道,“香桂姐姐,好姐姐,赶紧告诉小子吧,奶奶找奴才有何事?”见香桂神色不变,三福都快要哭出声来了,“好姐姐,就看在我姐姐的份上,帮上小子一把,何况小子都是照着少爷的吩咐行事,哪有小子自作主张的时候……”“好啦,你这话痨子,怎么会有香莲那样的一个慧心姐姐,此事也不关我的事。话也不是从我嘴里漏出去的,是春桃。”香桂眼波一转,一会便气定神闲起来,“等会,你就能见着她了。自个管好自个的嘴巴吧。如今,她在奶奶那边正受用着呢。没事,别轻易得罪了她。也别在奶奶跟前提到香莲姐姐,省得给奶奶添堵,叫奶奶生气!”“诶,是是,谢谢香桂姐姐关照啦!一会还请能帮上小子的地方帮上一帮吧。咱亲姐哟,在柳家还时常说到您的好咧……”“知道啦,赶紧跟上来吧。省得奶奶等着急了。”不过串了几句话,香桂便心生悔意,担心要担上奶奶的事了,她身子轻轻一提,回头顶着一个标准的冷眼冷脸面孔,交待三福道:“你见着奶奶了,要照实说来,切不可在奶奶跟前打马虎眼。若被奶奶揪出来了,方才我们的谈话就不曾有过。”

“诶,诶……小子明白,不会连累上姐姐的。小子可一直把你当亲姐姐看待。”三福忙点头,心里却敲起了无数只小鼓,“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穿过了几个风致各不相同的园子,越是挨近奶奶住的内园子,遇上的丫头越是脱胎换骨,明明前身亦贫奴一个,偏偏沾上奶奶这园子,就显得身上透着几分贵气,所以外头人都说奶奶是吃人不吐骨的大家闺秀,专治他们这些丫头小子们来的。有人说少爷是混世魔王,可是背后若无奶奶这个白骨精在一边看着,只怕有些恼人举动的少爷落在他们下人眼中反倒是烧了几世高香得遇上的明主了,因为奶奶最善使的就是笑面虎。

三福战战兢兢地来见少爷生母罗氏。“三福啊,少爷这次特意交待你办的是什么事?”“回奶奶话,就是照看一户人家。”“哦,是嘛!见上面了吧,人长得怎么样?”又是这么一问,跟少爷方才问他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不亏是母子啊,三福心里发着颤,又想要抹额擦汗了。这回与方才不同,那香炉案后头的小格窗边上站着的是谁,不是那个春桃还有谁,所以瞎编很有难度。“回奶奶话,乡下丫头,都那个样,不及府里三等丫头一根小指头!”“混帐,偏是这样一个小丫头,迷得我儿神魂颠倒!都晓得派你这么一个不成气的家伙躲在乡下打马虎眼了。你看,你可是吃猪油蒙了心的?”“奶奶饶命啊,小子一家老小都靠府里过活呢,哪敢起这要被天雷劈的心思!”三福抖着身子死命磕头,生怕磕头晚了,奶奶就重重罚下来。可是,奶奶只顾着浅笑,任由着他磕跪得青石板“咚咚”地直响,就是不发落他。三福这心里简直是如坠寒潭,面如死灰。过了半响,等三福的额头上都磕跪出血丝来了,有些心软的丫头都撇过眼去,不敢细看过来,奶奶才发落下来,“好了,起来吧!只要做这些不是装着的,便是我心头好了,你们的小日子才过得够快活。记住这次的教训吧,你还照着少爷的意思,看着那一家子人,有啥动向,先别忙着向少爷回。”三福战战兢兢地领了奶奶二十两银子的封赏回牛岗村去了。春桃在三福走后,跟着走到奶奶面前,一把跪下。“好啦,这次是我那小子倔强脾气又上来了,你自个不争气,没能绑了他的心,怨得了谁,赶紧到绣婶那边呆上一阵子吧,有合适的,我再来安排你。”“是,谢过奶奶恩典!”春桃在奶奶面前欲言又止,终还是拉下脸来退出去。

等众丫头都陆续退了出去后,帘风后头出来一个锦衣老妪。“奶奶,依老奴看——那小蹄子也是一个管不住自个心的小**,何况,她又招着小少爷恼了,奶奶何必还让她留下。哼,以她骄躁的书格,像香莲发配个好人家的出路还轮不到她身上去,奶奶又何需如此费心又费力呢。”“还是留着她吧,难得她的心思跟我们还算是对路,就多留些时日吧。志儿又没被她迷得团团转,这就够为我所信任的条件了,方婶,对待下人不必这般苛求,很多时候,只需广撒饵,水到自然渠成。”方婶恭敬地双手一垂,立在一边,两眼仔细着一双绣花鞋下方的雕花青砖。

这时,罗氏端坐在梳装台前,一点点解下头顶上的发珠,金饰等物,边让方婶服侍着穿上她饭时的专用便服,边叹道:“唉呀,方婶,你说做个母亲为何这般不容易哎!我福薄,命里膝下就只得这么一个小混账。这孩子从小性情古怪,又被他老祖宗给惯得轻易说不得,更打骂不得,能叫我这个娘怎么办呢。但凡,我想得到的招都一点一滴,可谓是用铁杵磨成针的心谨慎照顾志儿了。但凡这世界的女人,不论老少美丑,还是各有秋千的绝色我都给我儿找来了,甚至不给他老子,反倒先强塞进他屋里,为的是什么,可不就图他哪一天脑袋开窍,看透女人与女人之间并无啥区别,将来不会长成为一个只食酒色的败家子么,若将来真这样了,我也算对得起沈家的列祖祖宗了,更是对得起老爷。”

“哼,来来去去了不知多少丫头,没遇上一个能成事的,倒叫乡下一个小黄毛丫头给志儿长长记性了。这不正是我盼望的吗?可惜——”一枚涂上朱色的长指甲被罗氏硬是双手合力摁断了。“唉哟!小姐,你别是伤着手了吧,赶紧的,让老奴瞧瞧。”“无事,方婶也真是的,小姐我早嫁人成人家奶奶了,等子志娶了亲,就更老喽,该叫太太了吧。”罗氏凤眼微澜,朱唇启了启,“唉,我心里可是可惜死了一个可造之才。若无春桃所说之事,我倒也想便宜买她进府来,就丢给我儿做个伴也是好的。难得我儿从牛岗村回来后,发奋了一把,晓得要吃苦了,硬是撇下老祖宗心肝宝贝的心疼劲,一连几天到庄子上的田里跟那些佃农一块劳作,总算是叫我看到点他要晓事的苗头了,只是,还是过犹不及呀。合该算计人家的,终不能叫人家叨走了自个的眼中宝。”“此事就这么定下了吧,交给志儿的大表哥去办,不必用啥大心心思,对付一个黄毛小丫头,根本不需要我动什么大心思,一切水到渠成便可成事。一切要小心,莫要叫志儿寻到我这里来。你去吧!”过了一会,方婶领了罗氏的话出门去了。



夜半防洪

绵延的几场好时雨落下来,稻田里的小禾苗好比灌下几桶的春油,一个个使劲抽芽生根,一日赛过一日的春景,渐渐要绿意盎然起来。 阅 读屋即时更新!然而,好景不长,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半夜砸开几家的屋檐粗瓦,只听得外头一片暴响,那雨声如滚雷般,滑过村民同砧肉可比的心坎上。性急的担心狠了,不顾天黑雨冷路湿滑,披上蓑衣就要往自家田里跑去看个究竟。

稼穑之事,本是老百姓看天吃饭,这场暴雨打下来,不知田里有多少幼苗扛不住,倒伏而夭。

若仅仅伤苗倒还罢了,最伤心的莫过于辛苦了近一个月的春耕,却落得个山洪暴涨,冲毁田地的惨景,一年的指望都变没了。这场雨……这……一年才开个头啊,他们怎能不急,牛岗村的这一夜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救洪防洪,人人有责……大伙都起来……”身为村正的连子兴打着锣,挨家挨户叫人起来护山林。连青山不等村正来到家门口,老远听到外头的动静,就己经穿好蓑衣戴上笠帽,准备好用具,带上铁锄和凿子,交待孩子他娘要照顾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娃子,看好门户,随后转身就要出门去。

“爹……爹……别走,额怕……”听见动静,喜宝她们一个个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雨雁双眼哭成两个泪泡,慌恐地望向爹爹,生怕他一去就不回来。这是小孩的天性使然,有时候往往与事实相去不远,喜宝静睁着杏眼,担心不己,却一声不吭地看定爹爹。“没事,别担心,回屋睡去吧,好在今年咱家盖了大屋,不怕漏雨喽,”连青山搂紧颤抖着身子的小雨雁,抱了一抱,眼里堆着笑,“往年比这场大的,多的去了,只是没有这般早罢了,都别担心,回去再睡会,天亮了,爹就回来。”“诶,当家的,早点回来!等着你回来吃饭啊……”杨氏挺着约莫四五个月大的身子,最后叮嘱连青山一声,再打发几个小的去睡,随后净手烧香,□花扶着磕拜神龛。这也是喜宝头一次注意到娘虔诚的一面,脸上有种从当家妇人身上才可见到的神气。

杨氏到底还是极能理事的,不消半会,清粥,煮蛋,焖菜肉都做出来了,还有一大碗咸笋汤,给当家男人长力气用的。这场雨势好在并不曾引发山洪暴发,大部分牛岗村人的田地只是受到个把田里倒苗漂苗的损失,己算是万幸了,便是如此,也有几家的哭声在房前屋后闹起。 阅 读屋即时更新!毕竟这个年头,过了一个寒冬,有几家缸里还有积粮的,为了春耕己是拼尽了全家的人力财帛去了,哪里还有办法再受得起这样的损失,逼不得己的人家,只能全家举债找人求保或是将地契给押了,向人借来春贷。但,老天爷岂是好相与的,借春贷的做法无异于饮鸠止血。喜宝听到春花大姐说到由房前屋后的哭声引起的血腥春贷说法,一时若有所思起来。

冬云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使劲瞅过来几眼,这还不够放心喜宝的,便叮嘱道:“你可别多事啊!咱家墙虽高了厚了,可也经不得他人踩踏。”喜宝不禁苦笑,大妹未免太过高看了她,办法她虽心中有一个,但是光凭她一个,却是极难办到的。一切由春贷引起她的片片暇思。这本是一个可以凭钱生利的正经行当,春花大姐所不耻的不过是它的高利和对债务人的残忍,以及一系列的不合理罢了。若这一切由村正族老等人公开公正进行,收集富户甚至是小有富余的村人手中闲散资金上来,给予一定的章程,少收利息,即是扶持村人开垦田地,又能叫这个村中的人一年较一年好过些,将来再在这种依赖交易的体系上,还能再引入其它的合作模式,这种你好,我也好,大家都好的美事,在他们初步尝到了甜头后,肯定会更愿意如此行事的,真正有眼光的求财,有一个稳定的环境才是最大的仰仗和利器,这种好处,只要叫他们知道了,必然不舍得丢弃。只是叫他们敢于第一个吃螃蟹,迈出这一步却是极为不易。更何况,她此举落到有些为富不仁的奸富眼中,兴许是要断人家的财路呢,她有几个脑袋,拼得过他们在暗处着手对待呢。再说,有那份等待的心思,还不如巧取豪夺平白得到人家辛苦几辈子积攒下来的上好水田来得心花怒放呀。唉……喜宝仅能在心中一叹,淡然离场。杨氏在饭厅里左等右等,见出去的村人都陆陆续续手拿雨具工具回来了,不免等得心焦起来。

“春花啊,要不叫人出去找一找,都这个时候了,他别是掂念着家里的损失,巴着咱家田里的几块泥不舍,蹲在那落泪吧。”杨氏越说越是心酸。“娘,应该不至于吧,咱家今年可跟往年大为不同,再说又开了中下等田,有损失也能补得上吧。”春花动作快,给娘打盆热水来洗脸,好转移娘的注意力,免得她哭伤了身体。

实际上,连家的屋子大了,却处处留有管道,比如通了一夜的地垅,那出口处,就可能拷积下些许热水来,供一家人饭前饭后净手,取用极便宜,但喜宝冬云都懂得低调的道理,取用处做了遮挡饰物,外人轻易发现不了。如今连家舒适着呢。母女正说着话,二斤大叔的大嗓门就响亮起来了,他拉着他爹进厅来。杨氏双眼一抖,见他完好无恙,那心总算是安了,一见二斤在一边笑,杨氏便不好意思起来,忙招呼人家一块坐下用饭。谁知,二斤几乎是冒冒失失硬拉着连青山闯进来,哪有心思客套喝粥,开口便道来。

“我说,杨家妹子啊,今天我才觉得,我这老哥端的是厉害啊,一样的地,一样遭了场灾雨,可结果怎样。人家地里的禾苗断根死漂的倒伏了一片,你家的田愣是没一点事。还是中下等的田,这、这真叫人难以置信!”“我说大概是他选的禾苗要好,可是,他告诉我用的正是我家田里出的种稻,你说这气人不气人。我家田里也是损失不轻啊。我不信,非要拉着老哥到那块育秧的地方瞧上一瞧,唉技不如人啊……”连家一家人只除了连青山,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地听二斤大叔说上这段相口声,喜宝心想,这段若是配上快板,那就更加有意思了。“嗨,不说这个了,都叫你们笑话了。”二斤大叔身上那股兴奋劲己然泄散个尽,变成那个温和的老大叔。“二斤叔,这是你太过夸赞他了,那是老祖宗保佑啊。”“那……也算是。这场雨,好在损失不是十分严重,冬天勒紧点也能凑和着过去。不过,杨大妹子啊,你家那洼秧苗可要说好了,等你们补够了,就全留着俺吧。俺照外头的价都买下。”

“这倒不必了,种稻还是婶子送来的呢,都留着你们好了。”喜宝在一边偷扒了两口饭,填满嘴,好忍住笑,这下又饿死鬼投胎般,没嚼动两口,生生咽了下去,张口便越过母亲大人和父亲大人做主,要将秧苗白送与二斤大叔。“诶,宝儿娃子可是个知心人啊。不过,二叔不能占这个便宜,老实说,若老哥哥放出这条消息,外头人便是挤破了脑袋也要往这里赶,来向老哥哥,大妹子高价买走它们。我这是为了一己之私,再加上厚着这张老脸向老哥哥讨要来的,不过,还要来问过大妹子的意思,不给钱肯定是不像话。”

“宝儿这丫头就是嘴快,但心热着。她虽孩子家家的,但说得对,往年二叔没少帮咱家的忙,若不是为了二叔心里舒坦,咱家也是万万不敢收下二叔的钱。这个钱不必往死里给。这样好啦,那亩秧苗不知还余下多少,先给你家的田里补种上,还多的话,我还想送给往日对连家照顾颇多的四婶子她们家里。”“好,就照杨大妹子说的办。”牛二斤一大清早拉着连青山从这头跑到那头,撇下家里那个见他迟迟不归要发疯的婆娘,为的就是长在连家地上的那洼秧苗,有杨氏这句话,他算是彻底地放下心来了。可是,只见他忽然松开竹筷,向连青山和杨氏道罪,急着要回家探望,说是担心家里急。

结果,说曹操,曹操到,二斤大婶在外头吼着嗓子招唤二斤呢,连他家两小子也被撸了出来,一块嚷着,听着,好像是二斤大婶要叫两小子一块跟爹连坐呢,所以,听在喜宝耳里,那两小子喊出来的声音分外像怨声载道的哀怨。喜宝隔着门招呼他们悄悄过来用饭,手里就抓着两只馒头,然后捂着小嘴瞧二斤大叔像孙子似的朝二斤婶子跑去,二斤大叔这下过去,肯定少不了挨上两耳朵抓的。瞧两小子毫不客气地接过她手边的两只馒头,她便笑道:“好吃不?”

“嗯嗯,水……”两小子点头要水喝。冬云送来的水,他们两小子不亏是姓牛,两人各灌下一大碗后,动作一致地拍了拍肚皮,道:“可算是半饱了,方才都要饿死了,都怪爹好端端的,干嘛要惹娘生气,害得我们跟着倒大霉。”

“呵呵……”喜宝大笑,“回去,要告诉你爹哟,我爹说了,那秧苗要用抛的,可别插了,就像上回来我家帮忙那样做,就对了。你们一定要对你们爹说到哟,要不然下回,你们还得为这事连坐了。”“啊……”两小子起先不以为然,听说又要连坐,赶紧点头答应,随后,外头两口子合好了,二斤大婶的嗓门又响起来,这回是来招她那两个突然失去影踪的小子,还有向杨氏连青山道别的。

两小子赶紧低头跑出去,一个稍大点的,还晓得扭头向喜宝和冬云道谢,然后逃也似的飞快赶上弟弟。等他们走远了,喜宝回头道:“冬云,姐姐这回可没有招事惹事了吧。”

“嗯,马马虎虎。走,一会大姐该来催你上学堂了。”冬云点了头,顺手拉喜宝进门来。

她还能怎样要求,喜宝又还能怎样,两个如此小的身体,若趁二斤大叔方才起劲时,她们说到这其中的道理,会不会在他们眼中太过妖异了。所以喜宝没有说,她也保持该有的沉默。



杨氏探女

纱窗半启,喜宝撩着一只筷子,往那琴上滚来滚去。阅读屋 即 时更新! !冬云见了顿感好生奇怪,便推开窗,站在外头问:“喜宝,这天气,你不去田里看看地,闲坐着逗那筷子干嘛?”“没、没有。我在学琴。”喜宝头也不抬,继续逗弄那只筷子。“呃,琴是用筷子弹的吗,为嘛我头一回听说,你师父教你的都是什么。”

“没,师父要我在这两天时间里自个学会弹颤音。”喜宝抬起头,苦着脸说,“学不会,以后在学堂中午就没饭吃。”冬云挑着眉,笑道:“呵,你师父敢饿你肚子,少了你,他自个会做饭吗?”

“嘻嘻,师父弄脏了两件白袍,还差一点,点着厨房,总算是学会了一些家常菜。”

“呃,看不出来啊,他白白净净的,会做这种事情,”冬云听到外头小鸡在叫唤,便转身想走,结果又扭过头来道,“诶,他收那么多徒弟,何必亲自动手,随便指一个弟子,哪一个敢不孝敬的,此事,好生奇怪哟!”谁知,喜宝的脸居然腾地红了起来,并且怪不好意思地道:“师父说是给我开了小灶,”见着冬云一双秀目瞪大着惊奇起来,喜宝神色一变,改口道,“呃,师父说那个啥男女授受不亲,说是女弟子同男弟子一桌吃饭不太好,所以……”咦,进展蛮快嘛!冬云白了喜宝一眼,张口欲言又止,心里老大不痛快起来,最后一眼瞟到那架古琴,遂过了来,伸手抚了两把,竟然弹出调来了。而喜宝眼睛都直了,盯着冬云那个手势喜道:“太好啦,冬云妹妹妹竟然也懂得这个,赶紧教我,师父也真是的,教得都没冬云叫我容易明白的。”“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师父教的时候,被杂事分神了吧。 这个,很简单嘛,弹的时候,平心静气,颤抖的手势这么来,重在手的力道轻重松紧,还有准头……”冬云不以为然,心想不跟拉小提琴时,右手按住小提琴的弦拉出抖音一回事嘛,并无啥难处。“诶,冬云,你方才弹的是什么,为嘛我感觉有些熟悉啊!”喜宝这一问,叫冬云心里猛然一突,她立马撇下一句,“好了,我再不出去,那些鸡要疯了,你自个在这里慢慢琢磨吧。”“咦,她跑什么呀?我又问到了啥?”不过,只是有种熟悉的感觉,其实,方才冬云弹的音准并没有到位,只是叫喜宝隐约有点点感觉像是在某个地方听过的,且冬云弹的调子并不长,时间一拉长,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反倒变得更加模糊了。冬云边走边在心里过了一遍,最后也是这般确认的,遂放下心来。到了午时,如今身宽体胖的杨氏迟迟不见二丫头来用饭,便在桌上问:“你们几个,下回见二丫头又跟你们爹出门看地去,叫她早些回来用饭,唉,这外头日头一日比一日毒了,万一要晒花了脸,长不回来了,可该怎么办……”冬云停下手中的筷,回母亲道:“今个,二姐没有跟爹去,只在房中练琴,不来,兴许是练得勤了,忘了时辰,我去叫她来。”谁知,杨氏一听“练琴”,两眼一亮,摆了摆手,道:“都教到练琴了,这是好事啊,唉,回头,我可得给他爹好好说说,别再让一个丫头,老往外头跑,种地不都是男人的事情吗?等你们弟弟出来,你们一个个也得回房给我加紧练习女红什么的……”“唉,不成,我去看看二丫头去。”然后,杨氏就在冬云的目瞪口呆中,使了春花扶着往西边屋走去。“啊……”冬云心想,不是在做梦吧,娘怎么有心琢磨起这样的事情来。

娘话里话外,不明摆着担心喜宝样子变丑了,叫人家嫌弃。可也不像是要将喜宝正经配给人家的意思。这、这……这时,外头突然闹了起来,乱哄哄的,来了许多人,冬云一听最响最亮的那声音,这人前几日才来家门口闹过的呢,竟是她——二斤大婶。顿时,心生一计,赶紧跟着娘的去向,往喜宝屋里跑去,在越过娘和大姐时,笑道:“娘,外头二斤大婶和人闹了起来,我去叫喜宝来,怎么说,我们家还有一笔生意是和人家合作着呢,又在家门口,听见声了,却不去劝劝,说不过去。”说罢,不理杨氏一听到那个二斤大婶和人吵,停下来不走,眉头就起结的样子,冬云赶紧抓住最后几十步路的时间,冲进喜宝房中,果然这头呆头鹅,又在那发呆了,这个样子叫娘瞧见了,说不定会挨顿莫名其妙的骂来,以喜宝的性子,一定会没头没脑的反问过去,她岂会知杨氏的忌讳,只怕喜宝会招来娘的恼。“呆子,赶紧跟我来。”冬云轻喝道。喜宝懵懵懂懂地被冬云拉着走,穿过门,见着娘,惊了一惊,嗫声“娘……”,接着又被冬云急急拉走。“啊——,冬云这丫头是怎么回事,本以为她是一个性子沉稳的,怎么也跟二丫头一样毛躁起来。”“嗯……”春花最是疼爱妹妹,即便看明白了冬云的意思,也会帮着在娘面前打马虎眼,“娘,想是与二斤婶子合作的生意眼下对咱家分外重要,她们才那般着急吧。”不愧是杨氏教出来的好女儿,一下子就切中杨氏的要害,但是二斤婶终究与杨氏不大合得来,杨氏沉眉紧锁,低声道:“等她们回来,叫她们少往那头走动,免得沾了那人泼妇一样的书性,回头又要叫村里人怎么笑话了,将来如何嫁得了好人家。”春花笑应下来,“娘,外头风大,咱们还是回屋歇息去吧。”“先别忙着,到喜宝屋里看看吧,娘好久没有摸过琴了,都忘了它究竟是长什么样了……唉,扶我过去看看吧。”春花只好心中一叹,扶娘过去,其实她也担心二斤大婶这回又和谁闹上了,趁娘不注意时,回了几个头,屏气宁神,细听外头的动静。但杨氏怀着身子,较为警觉,春花也没有听出什么理由来,完全进了喜宝屋中,又关上门窗,外头的动静更加小了,春花只好做罢。喜宝被冬云拉出门来不久,就听清了二斤大婶号号的声音,顿然一惊道:“是二斤大婶在哭,这是怎么一回事?”出了家门,外头果然包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扎到人堆里的冬云,言谈举止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如鱼儿得水,很快就从平常没啥往来的人嘴里套出些许细节来。据说,从外村来了好几个人,寻到二斤大婶那边院子,可来人没寻着,落了个空。

本来这拨人要退了出去的,好巧不巧,回来的路上经过这里,而二斤大婶正好路过连青山家,两婆子仇人相见便分外眼红,一见面就打了起来。但对方,气势汹汹来人不少,而二斤大叔人又上山去了。于是,事情演变成,二斤大婶在自家门前被人打,又被外村人围观。“你这该死的童家媳妇子,眼红我家鞋垫生意好,跑来抢生意也就罢了,还掇弄外头一帮老妇跑来有样学样。看我不拿鞋底丫抽死你丫的!”“你这泼妇,说得好没道理,凭两家村子的交情,为何人家可以,我就不可以,你不去收拾人家,偏来收拾我这个老婆子,是何道理,瞧我老婆子背后无人照看吧。为何人家可以有样学样?你先问问你那张嘴有没有不就知道了,凭什么不问青红皂白,猪八戒倒打一耙,胡乱污没人清白。”

“啊——,你这老婆子,都不是黄花闺女的人了,还有啥子清白。我呸……若不是你头次赶墟先来问过我底细,她们又如何知道的。呀呀,我会跟自家生意过不去啊,你这什么脑子,我能说出去啊——,若不是看你眼熟说了一回,我还会发神经到处乱说一通去。你这老不死的,假正经,这回一出去,可就好了,扑天盖地的鞋垫,她们也不怕被鞋垫压死,你敢说不是你传出去的,那……还能有谁。”



彪悍婶子

“你们……童家村的人嫌我们牛岗村的人好欺负不成,竟打上门来了,老婆子,你撑着点,今天你们不把事情弄清楚,谁也别想走……”是牛二斤大叔听到消息赶来了。阅读屋 即 时更新! !瞧他衣襟不整,身上好几个地方都挂着老大块的泥巴团子,显然太过心急二斤婶这边究竟要吃多少亏,定是从山上边赶边滚了好几个跤下来的。喜宝眼见二斤大叔肺都要气炸了,她心里担心极了。“诶,你可莫要上前去,你硬要上去,只怕要被他们踩着没影了,别急,村正来了——”

“有啥耗子事可吵可闹的,都消停点。”年纪约莫五十来岁的村正是个嗓门人,他这一声吼,分别镇住了正要蠢蠢欲动的牛岗村民和童家村民。村正黑着张脸,下巴下一茬黑白驳杂的硬须一根根精神抖擞,他狠狠地刺了二斤大婶一眼,“二斤家的,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有,童家村的,究竟是何事,需得你们带着一帮人来踩我们村的一个妇道人家?”

“呃,牛村正,您老人家可有眼自个看呀,他们也从头到尾全看着啊,我们没有动手,这事也怨不到我们头上来。我们几个只是上门来讨个交待,可没敢真动手,谁想你们村的一个妇道人家这般厉害,当着我们的面就赏了她一个大耳刮子……这、我们也想要个交待,要不然,我们几个回去岂不是要叫整村的人笑话不会办事。”“哟哟,还想要交待,莫非你们童家村人带着这么多人上门是来帮忙的,哟哟,别假惺惺了,你们不是想抢我家鞋垫的生意吗,若只是个老妇人的事,至于让你们眼睛贼亮堂的站在一边不吱声,就等我们村正来了跳出来蹦达。”“啥鞋垫的事,就这点小事就闹起来了,”村正哭笑不得起来,但有嘴快的不知何人插上一句,“不是几文钱的小事,是一两两银子搬进家的事情啊,难怪招人惦记上啦……”

冬云在喜宝边上冷笑道:“我看,这事我们别参合了,大婶根本不是个容易吃亏的主,且口气又那般大,不知进退,没得给我们惹出无尽的麻烦来。 ”“呃,”喜宝的眉头打结,心里有几分难过,“话可不能这么说,二斤婶子也是为护着我们两家的生意,可是,唉,这些日子我忙得家里的事,却忘了她这边的事情要交待了。即然己经闹成这样了,我们可不能为求自保,袖手旁观啊。”说罢,喜宝松了冬云抓住她的那只手,猫着身子往围观的人群里钻去。“唉,你给我回来啊……小宝……”冬云只觉心里猛然一空,急得直跺脚,只好跟了上去。

“二婶子……”喜宝从一个人的腰上硬是挤出她的那颗小脑袋来,然后是越来越松,才容得她朝夫妻相会的二斤大婶那边招招手。二斤大婶一见喜宝扎在人堆里叫她,心里一暖,但是她咧着流血的嘴角朝喜宝使了个快快离开的神色。冬云正好见了,倒也没急着拉喜宝出来,就这么一耽搁,喜宝瞧村正与那村领头的在小声商量着什么,便顾不得那么许多,小腿一蹬,越过好几个人,来到二斤大婶身旁。“你这娃子,怎么不听劝,叫你离开就离开嘛!”二斤大婶小声怨怪道,眼底倒是抢先湿润了起来。“二婶子,无事的,我还是女娃子呢,大人们不会跟我计较的,”喜宝先让二斤大婶放下心来,接着充满愧意道,“二婶子,此事,怪我事先没有和你说过,做生意的人逐利,市上哪些好卖走俏,下回集市上必定是这类的货物增多,何况,我们家的鞋垫并不难模仿,你、可是怨错了人家。”说得难为情极了,喜宝抓着两只手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谁知,二斤大婶不服气,狠狠地刮了童老妇一眼,拔高声量道:“啊——哪可能怨错了人家,我看就是她嘴碎道,你没看她刚才被我点破,两眼闪着差点闪瞎了我的眼的害怕样子,这不就是做贼心虚么!”冬云跟了来,回给喜宝一个“看吧,我就知道会这样”的眼神冷道:“不过——”

不过是人家畏惧你是母老虎呗,这才惧了你呗——冬云将这话搁心里头说给自个听去,因为喜宝刮了她几眼,不让她说出来。“不过什么?”二斤大婶转过头来,那边村正听得动静正要往这头走来。

喜宝抢过妹妹的话头道:“不过,她们这次卖了多少,其实等于是帮了我们下回的生意,因为药水不好模仿。她们的鞋垫少了我们的药水,难以达到我们的效果,等于是坑了那些买走急用的人,下回他们必然不来找她们,还会来找我们。其实损失并不大,反倒有可能叫我们下回生意更加好,也能将这次的损失弥补回来。”“哈哈哈,我叫她们得瑟啊!下回要被人追着拿鞋底抽着玩了,这叫偷鸡不成倒蚀十把米,我看她们下回躲不躲得过,哈哈……”二斤大婶乐得拧歪了脸,可算是放下心来,便放声“哎唷唷”地喊疼起来了,二斤大叔忙过来小心哄。但二斤大婶两眼皱花笑弯了都,可算是解尽胸中闷气了。

“不过,只是治脚气,终究是少了点什么,寻常人家穿坏一双鞋垫要得了许久,鞋垫洗洗晒晒倒是效果要差上不少,那么,不若,”喜宝眼前一亮,禁不住拍着小手喜道,“不若,我们专卖药水给她们吧,让她们也替我们做事,这样人人都有口饭吃,我们的生意还要越做越大,这样两全其美的法子,二婶子意下如何?”“这法子,倒也不错,小娃子,你这主意从哪里想出来的!”喜宝抬起眼,只见村正和蔼可亲地笑道,她这下心里有点慌乱起来,只是抿嘴不话。“村正爷爷好忘记啊,我家二姐师父是谁,正是那学堂里的木夫子,他虽年少,但天资聪颖哪个不知,哪个不晓,教出来的徒弟又哪里能差得了……”冬云满脸堆笑,忍着恶心,将木中香夸得个天上地上绝无仅有,勉强将喜宝的奇异之处蒙混了过去。却不知,喜宝虽然总在这种时候,将自个奇怪之处推给师父,为此谎话连篇也没觉得心里有何不妥当难受之处,此时,心里却是难过极了。平常随便对家人一说,关起门来是自家事,谁也不会乱传出去,叫她少了那层顾虑,可眼下的情形不同,这话早晚要传入先生的耳中,那时她该如何。真是一错再错,错无可错了……

喜宝低下头,眼里有几分彷徨,忽而,似想通了般,抬起头道:“村正爷爷,这事也不难,只要用心观察便可知道,我这只不过比常人心细些,算不得什么的,至于药水也是山里常采之用,算得上是运气得来的,也算不得什么。”“哦,”村正捋着短短的粗须,笑道,“说得不错,我们村的木先生当真是好本事,能教会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娃娃这些许本事和看法,且又是简单易学的法子,看来村里今年农闲时要给木先生好好修缮一下学堂了,不能总是亏待了人家和村里的娃子啊。将来你们要个个都出息了,我这把老骨头就不愁了。”“童家村的,你们也听见了,药水是人家自个琢磨出来的,人家也愿意拿出来给大家赚口饭吃,你们还是赶紧回去,揣好了银子过来讨要上一罐二罐的吧。还有,二斤家的,一个妇道人家,整个没个正形,着实是不像话,这话我本不当说,可你瞧瞧人家被你打成什么样子了,还不赶紧拿出方小说西来补偿人家一番。”村正也是不好当的,这番栽断下去,任谁都听出村正话里的意思是偏向喜宝这个女娃子的。

适才与村正好好相商过,甚至试过利诱手段的童家村人不明白,但人家村正大体上还算处理公允些,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这时,不甘心的倒想着二斤婶子再爆发一回,谁想,二斤婶子反倒不强硬了,乖乖地拿出一点零花头来求和。“哈哈,你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下回上集市可得互相照应着啊!钱可不能都叫两村以外的人赚光了喽,你多赚一分,我多赚一分,还不都是我们两家村的人得利嘛……”村正边说边送走了童家村的人。等四周围观的人也走光光了,二斤大婶忙拉着喜宝的一只袖子,紧张兮兮地道:“好小宝,你赶紧说说,方才你那堆‘不过’后头,还想着啥赚钱的高招了,赶紧同婶子说一下嘛,哎唷,我这心里急得哟,乱蹦个不停,你可别光想着吊婶子的胃口啦,婶子刚受了一场在架,可再经不起啥折腾了……”原来二斤大婶之所以愿意吃点亏,将人家打发走,完全是迫不及待等着喜宝开口赚钱新花样咧,人家可不像冬云想象中那般外强中干,懂得适时而进,适时而退。



姐妹相商

“当家的,赶紧回家烧火做饭去,那两小子在家呆着,只怕饿坏了……”二斤婶子打发走自家男人,转过头来,目光殷切地望着喜宝,“丫头,吃饭了没有,若没有,上我家去吧。 咱们边吃边说也成啊。”喜宝细看婶子身上受伤的地方,倒也没啥大碍,顶多擦破点皮,过些日子便会好,她这才有心眨巴眨巴杏眼,调皮道来:“谢过好婶子,婶子,赚钱的新花样不是没有,只是还需和不少人家合作呢,到时,婶子可能受得了么?”“二姐,如今咱家赚的钱足够花头了,何必自寻烦恼找不自在呢,人多起来,是是非非也要多啊!”冬云早在喜宝说到只是治脚气的鞋垫时,她就明白喜宝想到哪里去了,只是怕露馅,喜宝不说,她也不会心直口快吐露出来。于是,恰好搁在这时,冬云开腔吊足二斤婶子的胃口。此言一半算是忠告,只是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话说得是好听,可冬云自个都做不到,更妄谈如何能够刹止住连家快速飞展的契机了。冬云的心端得是心惊肉跳,她隐约感到不安,却又暂无未雨绸缪之大能,只好暂且做罢,劝上一劝她们也就搁置在一边了。二斤大婶急道:“哎呀我的两位小祖宗哟,你们可别不想干呀,你们老连家大屋是起得好看又便宜,可咱老牛家还没动静哟,我还指望再赚点,就找那几个山小伙子给我起屋,比你们家小点也成,将来好给我那两个闹心的小子娶妻用咧,你们可别在这时撂挑子哟,咱们两家可一直是同气连枝的哟,再说有谁会嫌弃日子越过越好的,非要倒回去过苦日子,你们可别寻婶子开心哟,婶子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二斤大婶一时说得激动了,自觉不妥,便兀自停了下来,眼瞧左右无人,连家大门那头也没得动静,她便拉着两娃子到一棵老树下,低声叹气道:“你们这俩娃子哟,可当真成精的人喽!没看婶子被人收拾得没脸没皮了嘛,却还要取笑。我也不是不知退让的人,可是,咱们的底细,说开了都是老弱妇孺出来行事,倘若再没一个强硬一点的,哪一个能扫咱一眼啊,只怕哪一个都能独吞了咱们的生意。索性让大家都知道了,也好叫他们自个背后好好掂量一番,能吃下这份独食么,省得老娘吃饱了没事干,今天盯着那一个,明天盯着另一个,往后这种事啊也不会少得了的。 阅 读屋即时更新!不过,今儿可真有你们的,村正不是明摆着站出来替咱们说话了吗,我看以后也不会有啥子晦气事找上门来,这牛岗村难道还有比咱村正还大的官吗,你们啊,尽可放一百个心。”喜宝颌首浅笑,眼波湛光,想出许多事情来,冬云之言犹在耳,倒是记入她心了,可婶子说得多,理也不差,没得花了心思不是为了让日子越过越好,反倒要越过越不像样的。

这些都还好说,毕竟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加以时日,总会想着遮掩或是抚顺众人的法子,她心里最不自在的事反倒是师父那头,村正当众给她这个半人高的女娃娃面子,为的不是她,也不会是稀罕她那几两银子进项的生意,应该是为的师父。那么,师父究竟是何身份?“喜丫头,”二斤婶子推了推入神的喜宝。喜宝“诶”一声回过神来,随后巧笑倩兮道:“婶子,怕不怕事在其次,如今我们一人兼几份活在干,婶子家里事也多,当得是能省下一事是一事,往后好赚钱的法子有的是,难得的是缺少可用之人,婶子心眼活络,趁这次的事,物色几个中意的帮手,以后我们也好行事啊。”

二斤大婶忙竖起大拇指夸道:“哎呀,说得就是这个理,丫头真是聪明人。”

杨氏站在大门里头,不悦地瞧着二斤大婶伸出两只手抓着她的两娃子套近乎,眉头一皱道:“春花,赶紧过去瞧瞧,别叫你两个妹子叫人拿话哄走了。都到家门口了,有事何不进来说说,非要在大树头底下吹风……”春花担心杨氏挺着大肚子身子受不住,万一要是跌上一跤,那就不好了,可母命也不能违。

春花小心替妹妹们拖了一会时间,可瞧她们还没有聊完,娘的脾气又催得紧,春花只好取了个折衷的法子,隔着门板,露出大前个身子道:“大妹,二妹,树下招虫,外头风大,仔细着凉了,赶紧回来加身衣裳,——嘿嘿,二斤婶子,您进来尝尝俺家新酿的甜酒……”喜宝回过头来,笑应了声:“好,大姐,等会,我们就过来。”再回头,就听见二斤婶子和春花也打了声招呼,哦,还有娘也在,但是,二斤婶子似是急着要回家去,她不好挽留,只好道:“婶子,莫要担心,此事,我还没有想稳妥,回头还需要准备一些趁手的工具,所以,有消息,我会邀婶子一道来商量着办呢,你还是赶紧回去瞧瞧,指不定大叔做好了饭,正等着婶子回来呢。”“好好好,那就都交由你了……”二斤婶子匆匆而别。喜宝和冬云一前一后进了家门,瞧着娘的脸色好像不大好,但娘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嘱咐喜宝赶紧吃饭。娘不说,她都忘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肚子果然饿得不行,喜宝笑应了下来,和冬云一道端着饭菜到厨房热热再用。这时,喜宝听见娘在屋里对春花大姐的埋怨声,听得不太仔细,娘话头里隐约提到了二斤婶子,喜宝就不解了:“咦,好生奇怪呀!爹和牛大叔的交情那般好,娘和二婶子却好像不大来往,我才想起来,二斤婶子虽说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好像有几分怕撞上咱娘。这是为什么?莫不是我饿得两眼晕花,方才看错又想岔了?”“这有啥子好奇怪的,一个生两小子,一个次次怀胎不遇,就算原本有啥子往来,日子久了,比着比着,心头也能闹出点气来。”冬云撇撇嘴不以为然道。“啥,冬云你的意思是说,娘是妒忌婶子生的都是男娃子,而自个胎胎是女娃了?”喜宝僵笑当场,咳了数声,差一点叫一节菜杆子卡住了喉咙,她憋红了脸,使劲摇了摇头,“呃,我是不信娘会这般小心眼,娘和爹对咱们可好了。前些日子,我才知道,像咱家的家境,若是一连生下好几个女娃子,我们之中总会有人要被送走,可爹娘却没有这么做过,我很是感激他们当初没有这么做,若不然,我们如今都要带着遗憾过下去了,日子再好又有何用。”“你又来整些个无用的话来,赶紧吃饭,吃完了,我教你弹琴,省得你天天在我耳边念叨。对了,听妹妹们说,你好像光叫她们做些加减游戏,却忘了换新花样了,我看她们最近又要开始闹了,你赶紧边吃饭边想这事,给她们翻些新花样来,够她们玩上好些阵子的,省得她们过来烦我做事。”

“她们来烦你?呃,难道,你也识得?”喜宝瞪大了杏眼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举一反三的道理,我还是懂得的,再说你教的那些又简单,我看,你多说几遍,阿贵也能教会,你——赶紧,饭菜都要凉了,少说话,多吃饭。”喜宝发出老大声一个“哦——”,便低头扒饭,忽而举着饭碗,掩着嘴偷笑起来,还以为是自个前些日子的奸计出效果了呢。连家五个姐妹,从大姐春花到最小的雨雁,都被她忽悠着来识字计算去了,唯独冬云不肯,她这才想出这个偏门又迂回的法子。谁让冬云虽然对人冷了点,嘴巴又毒了点,可是,却是一个闷骚到点的人,瞧她现在嘴上说是怕麻烦,回头,见两个妹妹一个个急着头皮冒汗,肯定又会走过来苦口婆心起来,比她还有过之,嘿嘿,冬云啊,等我有空多想出几个有趣的游戏,不怕你不上我这条贼船啊。

暖暖的午后,喜宝和冬云一人各执一支竹笔,在一块松软的半沙质地上写写画画。

上面书着“添香鞋垫”几个大字,边上是一溜的图形等式。“好吧,女人流行的胭脂水粉,哪一个少得了香料添加在内的。添了香的鞋垫绣鞋一定会受欢迎,我们这个方向没有错吧?”喜宝歪着小脑袋一步步扩展她的企划案,“但是,如果仅仅将这点香气用到鞋垫和绣花鞋上,其实不必咱们动手,人家大户人家屋里多的是心灵手巧的下人自个拿香粉弄去呀,唉……那咱白折腾了……”“嗯嗯,还有,香料的成本摆在那里,哪有可能用到脚上去,脸上都用不过来呢,价钱上一点也不经济。”冬云点点头补充道。“要用香料啊,这也是哟,”喜宝的小脑袋歪到另一边道,“再说,就是用花卉替代,先不说提取精华的难度和收效,比如玫瑰花露得用上多少娇艳的花瓣才得一滴的花香露滴啊。

再者,这花期未到,又得上哪折腾去,用鲜花也太受季节的影响了,产量又不同。唉,难道彻底没戏了不成?”



抢钱买卖

冬云站起身来,“啪啪”拍除双手和身上的沙土,轻描淡写地道:“你要是能从花中提取出香露来,倒是笔贵气的买卖,为何一定要往鞋垫上去。 阅 读屋即时更新!”“唉……”喜宝登时垂头丧气起来,“还是算了吧,你说得对,若是成了,肯定要跟达官贵人打交道,是笔贵气买卖,可我们家的情形,里里外外的,根本没有办法支撑得起来,还是算了吧,嘿嘿,先捂着……”“先捂着—∽试葱艹銎?----


喜宝杏眼一亮,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婶子也是用心到点子上了,便依了婶子的意见,定了一罐子药水四十五文的批发价,相当于一双鞋垫的成本涨上半文钱,至于他们拿着一双成书究竟要卖多少,喜宝倒没有强制,也无法强制哟,等她亲手制作出来的药水批出去以后,肯定是鱼龙混杂,卖价有贵有贱。再说鞋垫上的做工也是有所区别的,价格一时之间是难以统一,且放开了,由着他们去折腾。

考虑到人工方面,喜宝又提出前来买药的人,可以以药材来换购,也弄了一些清单并留下了样书,只不过,她留了个心眼,里头混杂了许多其它用途的药书,倒也不怕人家知道了学去。

过了几天,喜宝又在换购的药材清单上进行调整,添了当季的鲜花,水果,拔高了几样难以收全的药材收价,又临时删减一些多收上来的药材。 再等上大半个月时间,喜宝终于折腾出来那个熏香工具,还有烘箱两只,若干金属架子,光这些就己经消耗了不少钱,没得叫喜宝心里有几分悔劲,真担心这万一不凑效,那些白花花银子换回来的冷冰冰铁架框又不能当饭吃,真个是亏死了。不想,连家的洗浴室,自成了个桑拿房以后,一天到晚里头都是蒸汽弥漫,先不说能不能赚来钱,倒是喜得连家一家人刚开始几天,个个都抢着来这里蹲着,比吃饭蹲茅厕报道还勤快还喜气洋洋。

比如,早晨,连父上山开工前,会先空着肚子,来这间蒸疏通筋骨药水的洗浴室,他光着膀子蹲上二刻钟,出来正好吃饭,然后浑身上下精神百倍地上田里劳作。到了午时,蒸果香,春花会陪杨氏过来蒸上一小会,出来时,连头发丝都是带着水果的甜香,然后,杨氏的饭量会因此变得极好,再不会喊着没胃口。到了晚上,灶里燃烧着柴火,洗浴室就算不点灯,也足够亮堂了,反倒因为这种忽明忽暗的神秘跳跃氛围,连家的女娃们都爱在这个时候躲到这里来听姐姐们讲有趣的故事。

在那扑鼻的清草香中,仿佛一下子深入到一个个神秘的乐园里,叫她们更加容易投入到喜宝说到的童话世界里头去,就连春花担心妹妹们,偶尔经过这里时,也会在门边外听得入神。

冬云深知水蒸汽对肌肤排除掉污垢之后变得又嫩又滑的种种好处,来这里蒸上一蒸,自然是乐意之至。且,她次日就央求着爹爹劈了两根好木头,箍了两只洗浴木桶和一只洗脚桶,每当这个时候,她就闭目好好躺下享受一番,但是,她倒不像几个姐妹们那样玩性大起,久呆在洗浴室里不动,一到时间,她便会出去,然后用上一勺凉水,收缩脸上的毛孔,如此这般严格得近乎苛刻。

喜宝的药水一放开,虽说用途有限,愿意买的人更加的少,但是在附近的镇上还是极抢手,接连卖了几日,连家光卖药水就得了近二十两银子。其实古人的城镇人口有限,一个有点名堂的镇子不过二、三万人,哪里销得了这样多的,大部分都是被外头识货的商贩给高价收买走了。也因此,牛岗村和童家村两村里凡是经手过此事的人,个个赚得眉开眼笑。平常唠磕的时间也不敢浪费了,个个抢着纳鞋垫。眼见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回头要鞋垫的人只会越来越少,能争着一时是一时,赶着抢钱来赚。自家开起头来的生意引来外头人商场上逐利,喜宝早就经过一**药水源源不断地送出去,从量上计算了出来,倒也没有太大感触,只求他们别寻到这里来。如果说没有外面人来做这块生意,本地的人倒有可能窝里斗,一旦,外头人放高价抢购,镇里完全是一副供不应求的景象,本地人倒是分外的团结了,一个个嘴巴严实得很,何况,也没有多少人真正说得清这些药水的来处。这场毫无硝烟的买卖厮杀,渐渐稳定下来后,喜宝推出了自家的香氛鞋垫,还有少量药用鞋垫。

喜宝一样没有出面,反倒是交由二斤婶子这阵子挑出来的几户稍有诚信的铺子代销,基本走的是中高档路线。一双药水鞋垫最贵的用吉祥案锦缎面,二两银子批拿价,主力富家翁,富家主母市场,量少,但架不住这撑门面的影响力啊。当家主母在府里众小姐和丫头们中拥有着不可小视的决策号召力。

果香和少量的花香鞋垫,图案花式不限,大体上以花鸟图案为主,从百来文至数百文不等的批拿价,可赶上一套整齐漂亮的成衣价了,却是叫有幸经营的铺子赚到手软。一时之间,跟风者无数。只是效果远不及喜宝拿蒸汽熏制的效果,但也很是叫跟风的商铺受用了。由此,市井开始流行一股田园清淡风,连青楼院也不能免俗例外。至于草香鞋垫,比较大众化,喜宝除了蒸汽,也想出了调整配方,药水洒制方式,价同治脚气的药水,是唯一在打开市场后,悄然退出市场,只以卖药水为主的鞋垫。当然,后期的服务也是多样化的,比如小姐们要求绣鞋也要如此这般炮制,但这属个案,价格更是高得离谱。喜宝定这么多的高价,倒不是她黑心肠,而是因为她懒,钱够花就好。等到手里的钱差不多积了百来两,喜宝便撂挑子不干了,由着春花着人接手。

不过月余光景,连家接连买下了两个丫头和一个落魄的男人。连父刚开始使唤不惯丫头,一见到她们俩就黑着脸绕着道走,更是半天没能吭上一声。杨氏不同,倒是立马上手,指点着两丫头做事,处理起事情起来,挺有大家的派头。

买了两丫头过来,喜宝和冬云后来才知道,原来杨氏是从富户人家走出来的,并不是寻常的贫农之女。但是,杨氏只不过是杨家一个通房丫头生下来的庶女,不能算是杨家人,且杨家的本家离这千里迢迢,杨氏能嫁给连青山也是缘分到了,才成的事,否则一南一北的,如何扯得上关系。

连家添了新人口,渐渐有了点新气象,那连枝山对连青山越发的刮目相看,常有上门打秋风之事。不是今个田里出了啥事,便是明天他家小子又闹啥子病,要向连青山借钱。

连青山真要给他弟弟钱了,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且还会招来更多的恶狗围观打杀。

喜宝自是不依,叫那落魄男人看好了门,又买来了数只狗,喜宝瞧着连枝山依在墙下唧唧歪歪,斜眼歪眉,她就暗自庆幸自家围墙砌得快有一丈高了,不然如何奈何得住墙下那条老流氓。

但是,连父不知做何想的,还是偶有开门接济连枝山的时候,那连枝山眉开眼笑,乐颠颠地从连父手边取走一袋子数十文钱,便嬉皮笑脸起来晓得哪一个是他亲兄弟了,连父也没有多说什么话,交了钱,接着挥手让他回去,然后叹声回来。“爹,你这是何必呢?”喜宝不高兴。“二丫头,你不懂,血亲是割不断的,他再混帐,也是亲人啊。”“哼,我呸,我才不认他当啥亲人。”喜宝闷闷不乐,跑到墙根底下拿杂碎喂狗,“大黑,是吧,他还不如你们好呢。爹干嘛要理他哟。越理,越烦不懂吗?”“二姐,自古以来,清官难断家务事啊。爹若不理,他更要犯了红眼病,到时候招架起来,我们更加吃亏!如此维系下去,好歹付出不大……”冬云悄然走过来道。“哼,我现在就觉得挺吃亏的,以后还要亏啊,不成……”喜宝忿恨不平道。

“哟,你不是总说吃亏便是福嘛,怎么这就受不住了呢?”冬云挑了挑眉,冷淡道。

“这事不一样好不好,他真是当人即当牛来又当猪。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么?”喜宝还是很生气。“有一种人一无所有,不让他厚颜残喘,如何活得了这条狗命啊。”冬云突然变得冷艳起来,稚嫩的小脸上毫光万丈。“诶,不对呀,冬云,你这是在同情他呀?我没听错吧,上回你可是使唤一群鸡来啄他的哟!呃,这究竟咋回事呢……”喜宝小脑袋乱颤,有点想不过来。但冬云神色若离,脸若寒霜,极冷淡道:“小宝,因为就算是禽兽也有活下去的权力啊,各人又有各人的活法,好啦,我们不要再谈这些无趣也争不出什么结果出来的事了。”

“呃……”喜宝心想冬云别是跟那群鸡呆久了吧,同情心变得毫无尺度地放大了,但是,将这些话在脑海里过了几遍,似乎又书出别的味来。冬云妹妹好似心里有所感伤,会有啥子事呢,叫她这个形影不离的姐姐没有觉察出来。冬云自觉多嘴,不想再提此事,她转口道:“家里的钱多了,人也多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嘿嘿,我想包山。”一说到赚钱的事情,喜宝整个人就像飞起来一样轻松明快。

“包山,你要种树不成?还是做好了家具,再叫人挑出山去卖?便是卖山上产的竹笋毛竹什么的,镇上也消耗不了这么多啊,何况,包山需要不少人手,你如何办?”冬云着实不解喜宝为何想到要包山,这可是即吃力又不讨好的事情。靠天靠地吃饭,放古代这种交通不便,人力也有限的环境,包山等产出的事情能讨着什么好。“若不是我们家没有官身,平民在这处有所限制,我还想买山呢。看来情况最佳也只能便宜租下一块无人馋的小山头了。”喜宝的小脸乐成一朵灿烂的花,她拉着冬云到偏屋细细商量去。

喜宝现在最喜欢想事情的时候,拉着冬云一块来,因为冬云总会提到一些她遗漏疏忽掉的地方,且近来,她们俩的配合越发地默契了。



择菜

“只怕不妥!”到了屋里,喜宝还没有说明白她的用意,冬云就摇头否定包山计划。

“有何不妥当的?”喜宝大急,若不让她将肚里藏的货说出来,真叫她心里憋得慌。

“我虽不知你为何包山,可是,你竟然想到包山了,必然所作之事,不是一年,两年就可见到成效的,或者成效最大的时候不会是这短短的两三年,因此,我们哪怕刚开始可以租下一处山头,早晚也会叫人家晓得益处的给收回去。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所有权并不在我们手上,到头来岂不是呕心,你没事何苦要找这等冤气来受……”“哦……收回成本倒也不必这么长,只是,你说的也有道理,麻烦事确实少不了……那么,还是捂着,啊,我好不甘心啊!”喜宝闷气地敲着木桌就像敲木鱼,敲个数十下,方才渐渐眉头舒松下来。“好吧,那就暂且算了。”喜宝拍了拍手,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伸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腰。

“呃……”喜宝这回这么容易被她说动着放弃原计划,反倒叫冬云一时有些不太适应了,她怎会连个坚持也没有,就放弃了,上回还有个折衷的法子呢,这回……“冬云妹妹,你说你是不是比干再世,不然,为何心窍偏偏要多上别人一窍呢?我己经够奇怪的了,可原由我知道,你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师父说的琴,你也无师自通,我好生奇怪哟。赶紧跟我说说,有时候,我怎么急赶慢赶都赶不上你脑里子转的速度……”喜宝半是开玩笑地道。

“哼,谁知道你落了水后,脑袋里是不是纠成一团乱七八糟的糊酱了,尽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大姐可从不曾觉得我奇怪,偏生你多事,不该奇怪的奇怪,你真有这般闲,那好吧,那些鸡都交给你管了!我去上学,保管比你聪明百倍。”冬云挑挑眉头,极不爽地道。喜宝郁闷极了,又来拿那些鸡来威胁我,开个玩笑也开不得。说到底,如今连家有良田在手,不久秋天丰收也在望,外头还有些鞋垫生意可以做得,那些陆续繁衍出来近三十头的鸡倒也不必放在眼中了。可是喜宝偏生想体会一下什么是大庄园生活,光有大屋还不行,还得有果树,有鸡鸭鱼以及大肥猪,有条件的话,牛羊也得攒上。最好啊,开门就可以吃上家里自产的,无需再到集市上采买,这种生活何等惬意啊。喜宝说:“好啦!换妹妹肯定比我厉害,我只是占了一个姐姐的位置,占了些许便宜,咱们不说这个,呃,包山的事,折衷的法子不是没有,只是,妹妹会不会又来怪我太过浪费啊。”

“你叫我进来商量,难道是寻我开心,让我专心来当哑巴的,那好吧,如你所愿!”冬云摊摊了手,侧过身子坐下。“啊——,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喜宝郁闷到内伤,她只不过,犯贱地想听到冬云说上一句赞同的话嘛,连家人——爹爹当面赞她,大姐背后顶她,便是杨氏近来多有到她房里来走动,她也没觉得有何特别的地方,偏生想听到冬云说上一句正面又中听的话,真是好生奇怪耶!有时候,她自个也感觉极奇怪,为何,会因为冬云想到琏子,真是好生奇怪……“好吧好吧,随你意,你爱咋样就咋样子!”喜宝和冬云异口同声而道,眨眼,她们又掩嘴而笑,方才的尴尬气氛烟消云散。喜宝忐忑不安地将自个的主张都说了,不想冬云竟然举双手赞成,说是“地主的生活,人人爱!”这话,真的好现代哟,冬云不会也是穿来的吧,但是,玩耍完了窜门进来找姐姐们的红雨雨雁一听三姐姐这么说,她们欢着两只手儿,跟着吵嚷道:“地主的生活,人人爱!咱有地种一半荒一半,有粮吃一半,倒一半,娃娃放床头,有吃有玩啥不愁,耶耶……”冬云也来凑热闹,跟着两个小妹妹们嚷了两遍嗓子。望着六双小脚甚有节奏地跳起了踢踏舞,喜宝满头黑线,她找着说出这话的罪魁祸首了,那就是她自个说出来的。真是,她们好的不学,偏学这些无厘之语,大姐回头又要来找她了。“哟哟,啥荒一半倒一半的,你们这是有好日子过了,就忘了苦日子了,叫爹听见了,看他不槌你们!”春花大姐抱着一捆菜进来,笑骂道。“爹才不会舍得打额们呢!耶耶,额们再来……真好玩!”最小的雨雁不依,左手拉红雨姐姐,右手抓住冬云姐姐,大眼直望喜宝姐姐身上勾去,想着用眼神让二姐姐也下来陪她一起玩呢。

“外头多少人没有饭吃呢,你们这样,会遭天怒的哟,喜宝,你看看……”春花大姐边择菜边苦笑不得起来,回头给喜宝一个有颜色的眼神,意思是让喜宝出来收拾一下她弄出来的妖蛾子。

“是是是,大姐说得是,妹妹们先歇息一下,晚点二姐教你们玩新游戏啊,乖啊,要听话喽,你们不想看到二姐姐头晕眼花想出啥错昏点子的玩法吧……”几个妹妹互相对望一眼,立马束手投降,乖乖来择菜。雨雁人小,眼光也和别人长得不太一样,上回择长豆,尽将有虫眼的留下来,好的弃得一地都是,就不说择下来的豆子长长短短的了,看得春花傻眼,直心痛那些清清白白的长豆。

于是,这会,雨雁要上桌来择菜,吓得春花忙丢下手中活,好言软语地劝雨雁下来,莫要再来糟蹋她手心里的那些菜,没得将菜叶子揉出水汁来,抹了大家一身都是,洗都洗不干净。

喜宝轻轻地挥了挥手,“好啦好啦,雨雁,你自个玩去吧,姐姐们忙玩了,一会就来陪你玩。”

“嗯……”雨雁大眼滴溜溜地直打转,来到喜宝身边道,“二姐姐,你手酸不酸,我来帮你槌槌……”红雨也丢下手中活,跳下来,说要给喜宝揉揉腿。喜宝好是神奇地望向两个小妹妹,一时无言。“哈哈……你们一个个小哈巴的样,都是向谁学来的呀!”春花又丢了菜,瞅着喜宝的窘相哈哈大笑起来。“大姐,别看我,这回真不是我干的!哈哈,她们是天才,她们自学成才呗!”喜宝也笑道,“你们使劲巴结我作啥,还不如先讨好春花大姐这个财务大臣,钱都在她手上攥紧着呢,看你们谁的本事大,能撬开我们铁面无私的春花大姐头。”“别来,别来,我怕痒痒,好啦好啦,你们都走开,在你们在,真是一刻不得安宁,菜都择不完了。”春花抱起那堆菜,赶紧逃离这间屋子,背后是一片欢乐的笑声。冬云的眼角都笑出了泪花,喜宝见了,头一次觉得,若冬云是琏子那就好了。



意外

到了晚上,喜宝和冬云没睡着,都挤到一个被窝里,照着白天的思路仔细一合计,决定还是弃了包山计划,改在外头村子悄悄买下一个庄子,再雇些不知她们底细的佃户,也不怕牛岗村的人知道,狡兔还有三处窟呢。 正好,喜宝身上有五百两的私钱,此事也不怕惊动家里人。春花大姐因为考虑到喜宝身上层出不穷的鬼点子,多的是花钱的地方,且也多的是给连家赚进钱来的时候,所以,大凡进项,都是春花大姐这边留下一小部分,其它的都交由喜宝去处理。

这便叫喜宝手头上松动了许多,胆敢瞒住家人在外头添置庄子。翌日,还是大半夜,星月高挂朗空,喜宝和冬云装成个大户人家的丫头样,一人手上各挂着一个大包袱,带着连家那个落魄男人悄然出了村子。那个落魄男从究竟姓啥名啥,她们都不知道,他跟爹一样不善言谈,关键的是,好像他是个哑巴。买他来的时候,喜宝还以为他活不过去。喜宝原本也只是好心找人治了他满身的伤,谁想隔日见喜宝买丫头,他就自觉跟来了,喜宝见赎买了他,却不要他,叫他以何为生,也就不好意思赶他回去,便让他跟来了。

为此冬云没少盯了他几天,直到他确实无可挑剔,这次的计划也确实需要个男人跟着,这才肯让他跟来。当然,这个被爹爹取名叫连丁的落魄男人是个哑巴,又目不识丁,冬云不用担心他会将亲眼所见到的事情说出去才是个重点。巳时以前,她们来到一个镇子,寻了牙人,带她们去看庄子。三人跟着牙人粗粗逛了圈庄子,就听牙人念叨起来。阅读屋 即 时更新! !“两位姐儿,这庄子地头足,虽然没有上等水田丰饶,可也不算差了,大部分是中等良田,一年轮上一耕就可以。你们府上要有种田的好把式,又肯出点余钱将后山挡着的那条小河挖开,加以时日,不怕不将这些中等良田改造成上等良田。而这些只要花上两百两,很是便宜了。

那庄头原本开价两百四十两银子,我瞧两位姐姐面善,又指望做上你们往后的生意,就厚着老脸,事先替你们砍了零头了,叫你们拣着一个大便宜啦,能替你们主子找着这样一处僻静地方,包管你们主子知道了,要满意得很。”牙人在一边说得天花乱坠,偏生喜宝和冬云听得浑身不自在,可是,她们着实不太清楚这里的物价几何,钱她们是足够,可是这个牙人太能说辞了,她们生怕没出来见过世面的,一不小心就着了人家的道。“大叔,你说了半天,若我们主子收了这庄子后,这赋税如何个交法呢?”喜宝照常问道。

“……自然是照律支付钱帛啊,官府如何定价的,每年都有榜文贴出,姐儿出来这趟,莫都不熟悉这些……”说罢,牙人小眼滴溜地转动起来,不知打着啥主意。“哼,你这牙人,懂是不懂,直接说来,莫要吱吱唔唔,这庄子我们主子肯定是看不上眼,不但价钱高上三成,里头也有不实在之处,你还是请回吧。”连丁突然开口,着实唬了喜宝和冬云一大跳。连丁将她们推至身后,继续与那牙人理论,随后从喜宝交由他暂为保管的钱袋里付了数文钱,就算将牙人辛苦半个时辰的陪看费给付了。“连丁,你不是哑巴啊!”喜宝高兴地围着连丁打转,冬云神色戒备地望着他,“你如何知道那牙人说话不牢靠,这里有何破绽。”“回主子话,前阵子,小人有情不得己的苦衷才没有照实向新主子禀告。牙人推荐的庄子极可能是处来路不正当的庄子,主子莫要被他牵连了进去,况且,此庄子报价比旁的高了三成有余,若算上修整庄子开销,还要亏上不少。主子若真要在外头寻处安身僻静的地方,我那旧主子处倒有一处合适的庄子,所费也不多。”连丁朝喜宝伏身而道,喜宝忙让他起来说话。“咦,你有庄子。”喜宝没有冬云那般多心,她看中的人,自然心里多了一份不同与旁人的信任,何况她也算是救助过他了,又有方才他主动相护之事,她一点也不担心连丁会有意欺瞒她。

“你那旧主有庄子,你能做得了主?那你又为何落得个流落街头,险些丧命的下场。”冬云冷冷道。“我那旧主因故失踪己久,我出来是为寻他,不想险些搭进命去,卖庄子是因为旧主子事先早有话留下,说是半年不归,就让我将庄子卖了,如今那庄子该是早就破落下去了吧。

新主子,旧主子的庄子您若要,一百两便可拿去,里头有五十两是拿来安置一些跟了旧主子却无去处的老人们,余下的钱也是用来修缮庄子之用,小人不敢贪图什么,只求留下这旧庄子,好让旧主人哪天回来看看,莫叫它们荒废了下去。小人跟新主子不久,知道新主子有的是建好庄子的法子,若无今天之事,小人也期待哪天让这庄子给新主子买了去,总好过叫它白白荒芜。”

“呃……”喜宝无言以对,连丁一口一个旧主子,想来他们主仆二人情义深厚,她虽名义上是个新主子,可是,却是无论如何也是插不进去的。倒也罢了,要不要花上一百两,索性成全了他的忠仆之义,反正,她手头上并不缺钱,就当好人做到底,倒不求他们回报什么了,遇上了总归是有缘。“连丁,你对旧主子念念不忘啊,叫我们如何信任你,我姐可算是救过你一条命的,你却丢过来这样一个烫手山芋啊,不比方才更烫手!”冬云拿话刺连丁,心里也有一番计较。

喜宝与冬云心有灵犀一点通,晓得冬云想趁火打劫,看是看上人家那处没见过面的庄子了,但却是想先绑牢了连丁甘心做他们家的下人。连丁并没着怒:“请主子尽可以放心,小人这就带你们去看庄子,那庄子离这里也不太远,若是满意,那地契,我当场就可找出来交由你们保管。小人即然己有新主子,自然往后办事,不会忘了新主子,此事一了,定当忠心为主。”“呃,倒也不必如此痛快了结……”喜宝出来打圆场,“妹妹,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啊!他即有这般情义,总好过有了新主就忘了旧主的往日恩情,我们助他一助又有何妨。

连丁,我们家的情形,你是知道的,这一百两银,就算我暂且借与你,收拾庄子的法子,我也略懂些,也可一并教给你,到你们庄子方便的时候,再还我就是了。还有,我们都是女娃子,今天出来一趟算是明白了,我们年纪尚小,无人可信,但是,连家少不得要在外头留一两处安身立命的地方,你若有心,帮我寻两处稳妥的庄子也是一样的。”



落荒而逃

即然喜宝这么说了,虽没能立马如冬云的愿,但大体上不算是坏的。阅读屋 即 时更新! !在冬云想来,喜宝此举有欲擒故纵之妙,直白点便是放长线吊钓大鱼,最终收获也不算差的。

表面上,冬云是闷哼一声,站在一边撇过头去。就当喜宝瞎猫撞着死耗子了,反正喜宝一向运气到家了——像方才,喜宝幸好没被人糊弄着头脑一发热,干脆买下那块庄子。曾经混迹大都会的冬云深知那个时代的女性最受商家追捧,盖因女人们非理性的消费,尤其是从穷到富,突然变成小富婆时,那股花钱的瘾头有多大,就怕喜宝管不住手头上的五百两银子,出来一趟胡乱花掉。却见连丁退后一步,对喜宝伏身而道:“这、这可使不得,小人岂能白拿走一百两银子,若是这样,不若不取不卖。”真是大失所望!这个连丁很是古人呀,没见过人家便宜是怎么占来的吗?

见连丁拒不接受,喜宝皱紧眉头,心里犯急。这人可真是固执啊,宁愿原来庄子里的人继续贫穷困苦下去吗,瞧他能作主卖庄,一个大管事的身份,居然混到人贩子手里差一点死掉,那庄子里其他的人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于是,喜宝横挑杏眼,凶巴巴地道:“你莫非嘴上说得好听,实则心里信不过你家新主子的厉害,觉得你家新主子没本事叫你们庄子日后偿还了那一百两银子借债,只当是你家新主子一时玩性起,拿一百两银子打水漂的,是以你才不敢取用?”连丁诚愧着脸,忙点头道:“……小人绝无此意……”新主子这声斥责真是叫他无从说起,更是手足无措。按理说他呆在连家大半个月了,却从未见过主子耍性子,再说小主子一贯能干,但委实是个小小女娃子,有这般反应倒也是不错的。一时之间,他分不清,小主子是不是真恼了他,遂赶紧谢罪。

“那就赶紧收下啊,何况,你那么辛苦,为嘛不等个花开果落心为安呢?你若取了,我还真高兴了呢……”喜宝好说歹说,总算让连丁送了她们回牛岗村以后,取了一百两银子救急,并千恩万谢地辞别而去。且说,等连丁安置完旧庄子,少不得需得十天半个月的,才会有机会帮她们物色中意又身家清白的庄子,连家田地也无啥大事,喜宝这头算是暂且闲了下来,再有她手头上还有四百两的宽余,这好不容易出门一趟,虽说花掉一百两银子,可是怎么说也没花到她心理的位置上,因为没能立马叫她看到另一个赚钱的门路来。所以啊,喜宝这心里痒痒的总想做点啥事。难道果真叫冬云说中了,她手里留不得钱,有钱就想花出去,如今她又不是有钱人家的娇娇女,一家老小以后要靠她呢,怎么这般管不住自己。就算有点余钱,积余下来以防万一才是过日子啊,喜宝不由得自责连连……闷得坐着躺着,连站着无一不适的喜宝只好来找冬云合计新生意,冬云不肯,说是等真正的庄子下来吧,省得到时候银两不够使唤。喜宝听了,觉得在理,便暂且压住心里强烈的花钱欲+望。时间冉冉而过,日头越来越晚落下山头,日子亦越过越暖和了。南风的湿热跨过丈高的院墙,跌落进来,不过五日光景,连家院墙下开挖的七分菜畦地,割过一茬的韭菜又绿了一茬,再有数日又可以割上一割了。今年最后一拨春露叫白茎的葵菜又拔高了一大节,有些枝节上,都结上了米大的花籽。

这日,连丁带着几个老实样貌的叔叔婶子们回来了。他前脚走了只不过才六七日,来得可真是够快。“呃,连丁,不是让你暂且别让我爹知道吗?你怎么还大张旗鼓的领了一□人回来!”一见连丁回来,喜宝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跟前跪了一地的人,真是头疼得紧。不用细想和细问,她都知道,来的该是那个庄子里的老人们。他们的年纪看上去,着实不太轻,但也没有太过老迈的,庄子里应该是有年龄甚大的老人,只是没叫连丁都往家里送来。

“小主子,小人大胆做主,领他们来见见主子,好歹让他们知道恩人是哪一个,莫叫他们日后忘了本份,哦,这是庄子里下人们的名册,小主子可以先过过目。”连丁话音方落,喜宝就见脚底下一群人念叨着“给小主子请安”之类的话,并且冲她噼哩啪啦地磕头响。“连丁你教他们说的啥,呃……这里只是农家啊,并不是在庄上,不需要这般大礼吧,”喜宝赶紧侧过身去不敢再受他们的大礼,又开口劝他们赶紧起来,别把她当庙里的泥塑来跪拜啊,可是劝了半响,却劝退他们不得。喜宝不禁咋舌,转眼间面热心跳地自言自语起来:“……做好人家恩人,看样子也不太容易呀!”不知不觉,己是额头冒起一层薄汗,她巴不得让他们赶紧回去。这样子叫家里人看见了,该如何是好,幸得爹娘此时都不在家。这时,院门“吱呀”一声响,进来一人。“啊,爹,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喜宝望见进来的人,一下子欲哭无泪起来,这口没遮拦的话便说急了出来。“二丫头,他们也是你新买来的下……人?”连青山只瞅见他们一干人等冲自家闺女磕头,乍然进来见到,是有点被怵着了,可是自家闺女还被一堆陌生人包着呢,只好强装镇定地朝他们走了过来。“呃……”喜宝吱吱唔唔地小声下去,还狠狠地瞅了连丁一眼。连丁不失时机地冲他们道:“这是我们家老爷,赶紧给老爷请安!”“哦,”连青山神色大窘,种了大半辈子地了,乍然被一大群跟他差不多辈份的人喊声“老爷”,这还真是浑身不大自在。连青山忙摆手,貌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般,他拉起二丫头的一只手都忘了这里才是他的家,竟转身就走,还边走边唠叨道,“二丫头,我们家活不多呀,我看还是让他们中午吃顿饭就回去吧,别耽误了他们再找活计的时间,这天还好也长,他们赶得急找下一个方小说家……”听爹说道那些人在外头不好找活计越发辛酸的话来,且爹说的离事实真相更是差得十万八千里远,喜宝也无心紧张让爹知道,她前些日子光凭几句话的功夫,就让一百两银子飞到别人家里头住去了。而事实经过,好像是她逼着人家接下那一百两滚烫的银子似的,啾,真是好滚烫银子啊,喜宝反应过来,赶紧拉紧爹的一只手,父女俩双双逃也似的往外头屋窜去。连丁傻了会眼,见若大的厅堂,主子都跑了,就余他们这些下人们,这算怎么一回事,还好,他明白过来,两主子心里究竟别扭些啥。他交待了几句带过来的人,还叫他们老实地跪下,自个追了出去。连丁追上连青山,欲重提当日之事,喜宝那颗心顿时七零八落起来。不想听了一会,喜宝却笑得合不拢嘴了。这连丁真是男人不,说的话好不讨巧灵珑哟,竟生生抓着爹爹心软之处,将那些人的遭遇说得可怜兮兮,凄惨无比,好像天底下没有比他们更惨的人,而天底下也没有比连家再适合不过让他们容身的方小说家了。这连丁端的是啥心思,说上一堆好话,就为了好叫爹立马答应收留下他们,最后才轻微提到她借给他们一百两银子的枝枝节节,倒是没有提她想买庄子的事。“老爷,这是那庄子的地契,我一并带过来了,如今货银两讫,小人这心里总算是安下了。”连丁说清楚了事情,吁下一口气。他之所以巴巴地提起此事,主要是担心喜宝人还小,贸然出借一百两银子出去,只怕家里人知道了,回头喜宝会因此受责难,这才有意照实告诉连老爷。

“这是地契啊,连丁啊,你还是收起来吧,祖宗的地可不比寻常的,轻易卖不得啊。那一百两银子是我家二丫头暂借你们的,那就是借出去了。你们这么多人,不怕收拾不起一个庄子,等你们日子好起来再还吧。连丁啊,种地其实也不难,没事,我上你们那转转去……”有连家那十余亩田作证,如今连青山对自己的种田本事那是相当自信,再说连家衣食无忧,这下他有闲心跑别人家庄子里头免费做指导去了。那厅里的一干人等,叫连父想起连家以前的苦日子,遂动了侧隐之心。“耶,爹爹真是英明,”喜宝松下一口气,对父女连心之事,惊喜不己,她搂着爹爹的一只胳膊,对连丁得意笑道:“连丁啊,赶紧领那些人回去,咱家虽是盖了大屋,可床铺有限,住不了这么多人,要是你们中午还留下来,在我们这吃上一顿饭,我可要收你们不少饭钱了啦……”

“你这孩子,一顿饭钱能值什么事……”连青山歉意道。望着他们,连丁直接石化掉,这对父女真是怪人。他以前陪主子走过大江南北,见识算是不少了,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家。但是,不得不说,这样的人家他很是喜欢。



小获丰收

西边雨来方小说边晴,院中的葵菜宽肥厚绿,正当食节,其花形如木槿,紫光耀日,艳黄又若金子。

春花的一双素手不时翻飞入左挎的一只小碧竹箩里,忙着采葵作羹。不一会儿,连家的火厨炊烟袅袅,鲜嫩滚滑的葵羹这就端上了桌,姐妹几个顾不得烫口,端起碗来接,美滋滋地声响顿时充斥在杨氏的耳边。“春花啊,”杨氏憋不住,翻起眼来直往粗盆里只余一小碗量的羹汤瞅去,只怕来不及,整个人都站了起来,嘴里嚷嚷道,“赶紧给娘盛上一点,哪怕一勺都成,这鸡汤我天天喝,嘴里寡味得很啊,着实难受啊,又如何再给你们生弟弟……”“啊,娘,这葵羹可不利于您啊,咱们再忍上三个多月,等弟弟出来了,娘想吃多少吃多少……”春花赶紧过来哄娘,心头依然惊惊怕怕,难道娘这次就因为怀上了个弟弟,不然,怎会这般折腾人。杨氏不依,挥手道:“胡说,这葵菜,娘从小吃到大,也没见有啥坏处,怀你们的时候,也没少吃过几筷子啊,不信,问你们爹去。”娘的孕期综合症又开始了啊,喜宝和冬云相视一眼,一个手急眼快,给各自舀上一勺,将那盆里的羹汤瓜分个尽,然后不动声色地喝光。一边站着的春花大姐见妹妹们这般配合,她提起一只袖子挡了挡,笑了两口,随后放下袖子,板起脸对娘道:“娘,当初是咱们穷,家里没得吃了,才吃它啊,那时真是辛苦娘好不容易怀着我们几个平安落地了。可眼下,咱家粮库都有了,外头养的狗还能偶尔吃上几顿猪杂碎,娘怀的是弟弟哟,可别叫弟弟一出世身子骨就跟我们几个姐姐一样弱啊,那还怎么当家啊,乖,咱喝鸡汤吧,我陪娘一起喝。”“嗯、嗯……那你们怎么又吃上了啊!”杨氏小声的嘟囔几句,倒是乖乖地闷头喝起碗里的鸡汤了。春花和冬云她们一个个小步溜了出来,春花借空出来时,对她们小声道:“下回,你们要再想吃,自个愉愉弄去,别再叫娘看见了啊,我是劝不了几回了。”“是,辛苦大姐姐了!”红雨和雨雁手里各自拿着新摘来的花,趁大姐低头时,给大姐戴了上去,然后一个劲的笑。她们两小的是无所谓,反正家里有烧鸭炖鸡吃,有所谓的是二姐和三姐。究竟以后怎么偷偷来,有姐姐们想办法呢,她们可不会愁这个。这个时节痛快玩还来不及呢,一会还要到外头捉蝶玩。

“大姐,不晓得蓝大叔他们来了没有?我们能出去看看不?”喜宝脸朝山外头嘀咕道。

冬云亦是一副心要飞出去的神色。阅读屋 即 时更新! !春花笑道:“你们一块去吧,注意点安全,还有,别玩得太疯了。”“可是,留你一个人在家,照顾得来娘吗?”喜宝有些担心。春花伸手指了指娘的房间,眨眨眼,“他们要来帮忙,娘怕吵,今天要到四婶子家作客,我还能闲上一点时间打花。”于是,一行四个小丫头浩浩荡荡地踩着田埂上的泥巴一路而上,朝连家那四亩上等田去了。

背有些驼的阿公迎面见到连青山,笑问道:“青山,好本事喽,这六月才来,你们家的稻子就可以收割啦!这几天,我天天都看着它们咧,结得不算少了,今年你家可算是丰收喽,可你真要这么急着割了它们,何不再等等,再等上个把月时间,我看还能结上不少啊。”“嘿嘿,阿柄叔,您老好啊,那田不等它们再长喽,请的人都来了。”连青山满面春风地笑道,今天是收割上等田水稻的时候,一切顺意,他能不心里乐开了花。至于阿柄叔所说,他不是没有可惜过,可是小宝说赶得上时间,还能来得及插今年第二次秧。

如果这块田真能赶上第二趟插秧收获,眼前这点损失又怕啥。从稻子刚泛一点点黄尖开始,他家的稻种就播上了,正在菜畦地里养着呢,绿得可喜人了。

“可惜喽……”阿柄叔摇了摇头,叹声离去。望着阿柄叔失望的背影,连青山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真正的用意,却听得他宠爱的那一堆女娃娃们都来了。“爹……啊爹……”几个丫头光着脚板过来,但是手心里提着一团方小说西。

走近了,才看到是一只只草鞋。“爹,穿上它,再下地吧。”喜宝递过来一双草鞋,崭新无比,只是作工差了点,但胜在用料够足。连青山一看那几处才新却因编者粗心漏过几次打补上的怪样子,便知是喜宝亲手编织出来的,他抚着喜宝的头,笑呵呵地收下了。本来这个时候,他是光脚下去的。“蓝大叔,你们也要穿草鞋下地哟!”喜宝转过身去,跑到挽起裤腿准备下地的蓝大叔那头建议道。“哎呀,哪里用得上,又不是娘们,你们一会呆在一边玩去,别乱跑乱跳掉进水田里来玩了啊。”喜宝张开还要再说,却见蓝大叔他们性子,跟蓝大叔一起过来的三个人己经一字排开,走到水田里忙活去了。喜宝只好作罢,杏眼里却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妹妹们,我们动手吧!”喜宝将右手的三根指头凑近嘴角吹了声长哨,三个妹妹们不知从哪里各自摸出一节竹筒来,然后一个个呆在高高田梗处,猫着腰,照着水底下伸手一统乱抓。

虽然稻禾长得高壮,小家伙们一低下头,就望不见她们的影子了,何况,她们也鬼得很,玩得那么带劲,却不带多少响声,又是与他们开割的方向相逆着来。蓝大叔割下一大把稻子,注意到不对劲,便歪过头,抬眼一看,瞧清了最小的雨雁趴在田梗上,大半个上身都探伸到水田里去了,红雨正使着吃奶的力气抓着她的两条腿,急巴巴地不知嚷嚷着啥。

这下,蓝大叔急了,生怕她们一个不小心,一个跟头俩都栽到田里去了,便急道:“诶,你们两个别这样玩,小心掉下去,”接着,他又四处张望一番,大声叫道,“喜丫头,看着你妹妹们点……”突然,脚底下一阵乱动静,好像扎着啥了,蓝大叔一紧张,低下头来朝自个脚底下摸去。

滑溜溜的,“哈哈,看你们往哪里跑……”蓝大叔大乐,这下明白小家伙们在捉玩啥了,可是一个巴掌朝腿底泥下拍去,信手抓起来,足有数条活泥鳅在手心里乱窜,个个体长在三、四寸左右。蓝大叔不信邪,将手里的泥鳅信手往干的地里摔去,束好稻子,再来试上几把,结果,没有一把是空的。“哇,大哥啊,你家田里怎么会进来这么多肥泥鳅哟,真是羡慕死俺了。”

“咦,确实好多啊,都是宝儿她们养的,没事时,她们也常来这里喂它们,你们要小心啊,这方小说西可滑溜了,赶紧穿上鞋再进来吧。”连青山这才后知后觉,因为泥鳅甚少出来叫他见到,所以他也不知宝儿她们养出这么个令他大大吃惊的景象来。“大家动作麻利一点,今天的午饭有着落了,就吃烤泥鳅啊,先收光稻,再来捉它们……”蓝大叔望着自家大哥也是吃惊不小的神色,闷笑道。“啊……”不知哪个小子惊叫了一声,“三叔救命啊,有蛇,这里有蛇……”

高山蓝族对蛇虫一类不会陌生,也有些治它们的手段,可也保留了对蛇足够的畏惧。

“小子撑住,别乱动,蛇在哪呢?别怕,这地方一般不会有毒蛇,你小子别乱动就对了。”蓝大叔瞪大双眼在田里照去。这边骚乱起,喜宝拉着妹妹们捧着几筒战利书跟了过来,她奇怪道:“哪来的蛇啊!我可没往这里头养蛇啊,难道招蛇来了。”“叔,俺这回不会就交代在这里了吧,它刚才咬了我一大口了,不过,它也没有讨着啥好处,被我踩扁了。”那小子脸色惨白,从腿底下掏出一长条,哟,还动着呢,又惊了众人一跳。

“这不是黄鳝吗?”连青山趟着水过来,拉过那头半死不活的“蛇”。“是么叔,哪来这么粗啊!”小子将信将疑,这家伙快有他两根小指头粗了,但是,他的脸色总算是好转起来了。“哈,你这小子,闹得人一惊一乍的,”蓝大叔瞅着那条大黄鳝眼都绿了,这么粗的黄鳝,有年头了,换这季节吃,可是大补哟,“嗖”的一下子,那条大黄鳝就落到了他的腰上,然后,他豪气地一耍腰,冲那边笑盈盈的喜宝笑道,“喜丫头,你家田里养了这么多好方小说西,怪不得你家的稻子,使劲长啊,回头也要教教叔啊,它们究竟吃啥长大的……”“蓝大叔,那是我家的地香呗,它们自个晓得好处,从别的田里钻来又不舍得走呀!”喜宝笑道。“你这丫头,别逗你叔了,回头叔给你从山里带几只好看的山雀过来,教你绑在手上玩……”

泥鳅爱钻地,他是知道的,可是凭啥就老哥这块田留得住它们啊,想想这泥底下的泥鳅,就是这片稻子不要了,等把水排了,光把泥底下的泥鳅翻出来,挑到市上卖去,也值两倍的稻子收成了。

受喜宝启发,蓝大叔可不会只掂念着种水稻了,而是哪个最值钱哪个重点来。

因为人手足,连家的四亩上等田,五六个大男人忙上大半天,就收割完了。

月明星稀时,压实的泥地上铺开一片片稻子香,只需晒上三天,就可以收成入袋细细计算了。

连青山坐在大青石上,微眯着眼,仔细查看着铺晒开的稻子,闻着扑鼻的稻香,一双手激动得不知该往哪里放,值了,光这比往年铺得还开的表现,今天这四亩田保守估计多收了二石不止了。

今年真是个旺小年啊,大屋有了,粮食也有了,就差一个白胖小子了。连青山守着夜,现在就是叫他一个人抱着块大青石睡下,做的梦也是十里稻花香。



丰年里说事

树上果子,梗上堆稻谷,水田里“嘎嘎”来回叫唤大肥鸭,白毛宽嘴们一揪一个准,都在使劲倒腾着漏在田里金灿灿稻谷和溜快跑虫豸。

这天满打满算来,真是个好秋天,农田里一片喜获丰收声音。

“当家,”二斤婶子偷偷在自家男人腰上拧上一把,禁不住开心道,“真有你,看样子一亩多收上来半石吧,晚上要吃点啥呀,我给你弄去,我要好好犒劳犒劳你。”

“哎呀,这有啥啊,都是你拦着不让我跟人家一道种田。看看青山老哥家里,人家地里今年都收上来第二氵+皮了,哎唷,先别说这个天上掉金子好事了,没咱份就没咱份吧。看看人家下等田收成都快赶上我们家精心伺候好些个年头上等田了,哎呀,你说,咱们祖宗为嘛不早点显灵呢?你可是一天三顿香,没少惦记着他们呀……”

“祖宗、祖宗,光老祖宗屁事,不清楚事别胡乱诬赖老祖宗,没老祖宗能有你牛二斤啊。连枝山不是同连青山一个祖宗啊,连枝山今年收成也就那样啦,懒汉能出什么,没叫他们饿肚皮就不错了。那是青山家有本事。哦,对了,你说,我要生个像喜宝那样可爱机灵丫头多好啊,一想起家里那两个成天只会瞎倒腾娃子,我这里就闹心,真想拿一个跟人家青山家换换啊。

——诶诶……咱家攒下银子够了,粮食也差不多遂你意了,当家,咱家大屋啥时候能起啊?”二斤婶子抛出她最为要紧惦念事来。

“去去,我这正琢磨着来年收成事呢,起屋不是说好等些日子再来吗?”

“说什么呢,等你拖下去,到时候都大冬天了,你疯了,大冬天,让我冻着一双手给你们一堆男人收拾饭菜都够受了,还得费上不少柴禾……”二斤婶子一见自家男人没心疼她意思,不就多收了点粮食么,忒神气了啊,连家门往哪边开都不晓得了,我让你神气,我让好好长长记忆。 阅 读屋即时更新!

“哎唷,轻点,还在外头呢,啊,我这张老脸哟……”牛二斤又被婆娘拎长猪耳朵小小教训一番,牛二斤好似听到隔壁田里传出来嬉笑声,他这张老脸啊越发涨红了,他赶紧讨饶,“哎唷,我起屋,我起屋还不成嘛,等我收拾完田里事,就找齐人来起咱家大屋啊,你赶紧松手啊!”

“哼,你呀,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你找人一定先向连青山那边借把手,你别胡乱找人来弄咱家屋子啊,盖得不好,我一样收拾你。咦,那不是喜宝和冬云吗?她们急窜窜,在干啥,唷,老干娘都请来了,啊,别是珍珍要生了吧,我得看看去……他家可没别姑婆来帮忙啊。”二斤婶子从田梗上收拾起一双磕巴着泥团布鞋,擦了两脚,套了上去,然后一阵风赶了去。

山腰子处,半山郁郁葱葱,脚下一片金色浪花。

“青山叔,您放心,这些鱼我们都给您看好了,保证一个子也不会少您,叔有事,您先忙着去吧,我们保证给您办好事。”

田梗上站着几个小子看到田里欢跑鱼啊——馋着那个样,连青山不是没有看见。

可是这个时候,高山蓝族正赶上大丰收,据说地里今年多长了不少呢。

但天啊总有不测风云,还在地里长着没收进仓里来都不算数,他们得抢收成啊,何况他们来这也远了……上回有他们帮着收,这回,他就只能自个找人来收了。

秋成啊,正是家家户户地里都没闲时候,都忙着呢。

难得叫他找着几个闲人来。

好在,他方才见着田底下涌荡起来浪花了,没想到养了大半年田,会多出这么多鱼来,就多许了几个小子每人几条鱼。

于是,这几个来帮忙小子们个个擦拳磨掌,抢着干,很是疯狂,叫他想起年青时候。

也是啊,河里摸来鱼,哪有眼前这田里一杆子下去随便捞上来鱼儿多呢,也难怪他们怪兴奋。

当初啊当初,如今啊如今,就像一场梦一样,这样好日子怎么就叫他连青山撞上了呢,呵呵……

正当连青山站在自家田里忆苦思甜时,三女儿冬云跑了过来,

“爹,您快回去,娘要生了!”

“啥,要生啦,哈哈,小子,爹想死你了。三丫头,走,咱们一块回去。”连青山推开鱼桶,又丢了鱼网兜,拉起冬云转身就走。

谁知,冬云松脱了他抓过来手,扭过身去,“爹,您先回去,咱家地这边,我来守会。”

连青山瞅了几眼小子们,又望向自家三女儿这一边道:“守啥,一起回去看看你弟弟吧。”

冬云沉默不语,执意要留下来看着自家田和鱼。连青山没法了,心里掂记着屋里人,匆匆交待几句,鞋也来不及穿上,光着脚板,“啪啪啦啦”地踩回家。

稻田里鱼不比上回泥鳅会钻洞溜得快,下田割稻人容易伤着惊着田里鱼,而且泥鳅便是被踩伤了还可以肥田,换鱼就可惜了,所以连青山稻都没舍得先割,只让小子们小心踩到田里拿着杆子,将鱼往鱼沟鱼凼里赶,然后插上竹拦条,这样就暂时形成一个小型鱼塘了,尽可以往这里掏鱼。

可是连青山一走,这里便没了大人管束,三亩稻田起先才收拾了三分之一,那群小子们便显得愈加放肆起来。

他们也不下田里赶鱼到鱼沟鱼凼里去了,反倒一个个偷着往桶里摸鱼走。

冬云不是好欺负,虽然年纪尚小,但她手里拿着竹杆子,那方小说西抽上人也怪疼。

那群小子们偷摸了鱼还不够,有二个小子甚至使坏,竟然当着冬云面,想拉着裤子尿到装好鱼桶里。

这可惹着了冬云,只见她冷着一张秀气脸,抽着杆子来追赶他们赶紧滚开。

坏小子们都有帮腔,一个两个找打了,其他几个就要找回场子来,于是一场混乱水战开始了,冬云被浇了满头水,衣衫也湿透了。

但冬云没有哭,也没有多说什么,她瞪着一双狭长眼睛,狠狠地怒视着他们,竟叫那些小子们一时松了手,心里生了几分胆怯。

在田里,有谁见过这样丫头啊,受欺负不哭,看上去,好像还有后招对付他们一样,偏偏人家不及他们腰身高,真是活见着鬼了。

“小丫头,你没事吧!”远远来了两辆牛车,跑下来一个手打算盘男人,看上去像个帐户先生,但年纪并算大。

小帐房瞧见受委屈冬云,顺手从怀里掏出一只帕子给冬云擦把头上脏水。



倒霉小帐房

冬云却执拗地撇过头去,叫他落了一个空。

小帐房轻轻斥责了那群小子们几句,想来是小子们欺负他是生人,身子骨又不像乡下里壮汉,便谁都不怎么惧怕他,也没有人愿意就此离去,只是聚在地头上叽里咕噜起哄。

冬云缓过劲来,擦了两把手,抬起好似沾满雾水小脸,淡淡道:“你是来收鱼那家吗?”

“正是。”小帐房见到眼前这块田金黄稻浪起起伏伏,而田梗处堆着数只木桶木盆,边上除了一身湿哒哒小子们,再无其他人了,顿时觉得好生奇怪地问道,“小丫头,你家大人呢?都不在吗?”

却见一身泥水小丫头冲他呵呵一笑,小帐房顿感好生心酸。

“临时出了点变故,家里没人帮着将鱼从田里收拾上来了,你们能不能自个动手啊,到时候可以少算你们一点。”

冬云边说边撇下那人打量她眼神,回头望向那人来方向,只见着两辆牛车,好像除了车夫再没有什么人了。

收鱼帐房先生根本就没有带什么帮手过来,那这鱼得收拾到啥时候啊,冬云不免有些失望。

小帐房一直注意着冬云,将她脸上所有细微神色变化逐一收入眼底,不禁好奇之心更甚了。

这户人家丫头真是好镇定啊,言行举动之间又透着几分聪慧,叫他不敢将她当成一般小丫头看待。

“咳咳……这、这,在下罗家帐房从事,你家竟有如此变故,这可如何是好,掌柜还等着我早点装货拉回去呢,本以为你们都收拾停当了……”说到这里,见小丫头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并不着急样子,他脸上明显不好意思起来,却不得不说,“你们鱼什么价钱啊……”

他本想压压价,可是身后响起了大动静。 阅 读屋即时更新!

“喂,你们刚才干了什么,我都远远看见了,连丁,把他们给我抓回来,每个给我抽上几鞭子,叫他们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真是气死我了,竟然敢欺负我妹妹……”喜宝气得在连丁身边上窜下跳,若不是连丁拦着,她倒要抢先下去追打那群小子们解气了。

同连丁一块从庄子里来七个奴仆,听见小主子发话了,又远在山腰处亲眼见到另一个小主子被人欺负成那样,一个个同仇敌忾起来,“嗷嗷”地叫着冲向那群小子们。

见来者气势汹汹,他们肯定讨不着好,那群小子们只是被吓蒙了会,立马做鸟兽四处散去。

“好啊,你们几个,欺负完人还敢逃跑啊,我看你们往哪里跑去,哼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明天我叫师父以后专门来收拾你们,哼哼,还敢跑……”朝冬云赶来喜宝见有几个眼看追不上了,登时站在田梗上一面垛脚一面大声嚷嚷道。

小帐房真晕了眼,这一个丫头是哪里崩出来小霸王啊!不免疑惑不解,他来回照了照眼前唯有两个小丫头——可是一母所生?太迥异了……

仆人们抓了小子们过来复命,“小主子,人抓回来了,但漏跑了两个。”

喜宝再次跳脚,杏眼里喷着怒火,她愤恨不己地道:“跑了,哼,没那么便宜,我记着他们长相了,这几个先给我好好打上一顿。”

“这个,动私刑好像不大好,官府若知道了……”那小帐房看上去还算斯文,也比喜宝愿意讲道理。

“要你管啊,你是哪一个?”喜宝瞪着杏眼看过来,她正因为她迟来缘故懊恼不己呢,这小子却正好撞上来。

喜宝脱掉自个衣裳,给冬云披上,她杏眼里隐隐含着泪光:“冬云妹妹,你要不要紧,哼,你们为嘛还不动手,别听他瞎掰,官府吃饱饭没事干来管我们闲事啊,还有,这哪里够得上私刑,这书呆子说得都是糊涂话,你们给我狠狠地捧他们几下子,我才能消消气。”

娘要生娃,干娘却赶了她们几个姐妹们出来,只留下春花在家看着,她怎能想得到喜宝与她在村外头分道扬镳,跑出去搬救兵找来了连丁那庄子仆人,而她这一番遭遇也正好叫喜宝来得及见着了。

但冬云丝毫不以方才事为哀或是难堪,她微微笑道:“小宝,他是来收鱼罗管事,是绸缎铺钱掌柜介绍来那家。”

“是你啊,为嘛你刚才不早点来,也不多带几个人过来,若不然,我妹妹也不会被人欺负成这样,这鱼,不卖你家了、不卖你家了……”因妹妹被人欺负惨了,气炸毛喜宝再次迁怒于人,还有刚才这小子敢替他们求情,也点着了她心里火气。

小帐房顿时目瞪口呆起来,他怎么也闹不明白,身为一个大人,他不过是说了句应当话,怎么就当掉了一笔大买卖。

起先他确实有些小瞧了这两小丫头。他万万想不到这两小丫头可以做得了卖鱼主。

当初他们罗掌柜,也就是他叔叔,就因为晚得到消息晚来了一步,错失了泥鳅黄鳝买卖。

叔叔好不容易托关系要到这次买卖,谁知阴差阳错……这生意可不能毁在他手上,叔叔那头都己经联系好有身份买家了,——这鱼向来就是有钱有势富贵人家餐上佳肴,他们罗家若能大量供应自是能沾上颇多好处。

小帐房望着木桶木盆里浮上来活鱼悠哉悠哉地游来游去,顿时心疼不己,他痛定思痛,才想到一个较好解释,“呃,那个……那个……”

谁知,那个叫冬云“嗤”声笑起,还有心安抚他,“没事,我娘今天是要生娃了,二姐是气糊涂了,你刚好又不怕死撞上来。

还是照方才讲好,不过,现在我们这边人手看来足够了,一会鱼捞上来,你可以过过目,但大鱼有籽不卖,太小鱼仔也不卖,我们要卖也只卖你们大活鱼。

另外各个书种价钱也不能混着算了,给你们各类批发价,你们若全拿了去,可以照市场价六成半拿走。”

“好好好,这位小姐说得是。银票我都带来了,你们有多少,我就收多少。”这会小帐房老实多了,也不敢多话了,但是冬云算是叫他印象深刻上了,因为怎么说也算帮了他一个大忙。

见冬云还好没受到什么大伤害,这番折腾下来,喜宝心里火气也消了一大半了,她跑到一块山坡处,叫人抽了那几个小子两下子就算放他们走了。

因为挂心娘那边,喜宝和冬云互相将各自凌乱样子稍加收拾一下,然后手拉着手儿,往山下跑去了,落下一串串若铃儿清澈笑声。

那小帐房目瞪口呆,她们竟丢下这里一大摊生意不顾,只凭寥寥数语,就算完全交待给下面几个仆人掌控啦,这可是好几百两银子买卖啊。



牛岗村大事记(一)

小账房“噼哩啪啦”打了一通小算盘,翻来覆去数了数数遍手头上结余下来银票。

与方才估算竟差上了许多,小账房右食指摸摸瘦削鼻尖,有些讪讪然起来。

原来他买鱼不过才花掉几十两银子,而不是好几百两银子,却林林总总,在这三亩多水田里收上来五百多斤大鱼,相当于五十五文钱一斤鱼价,而他只要拿回去还活着鱼,至少可以卖到百来文一斤,那小妹妹确实给了他一个实惠价啊。

这家人真是好本事,养了这么多鱼,水稻种也不差。

方才,他捻开几粒稻谷,嚼到嘴里,想来黏性应该不错,那就是上等好米了,售价是一般两倍有余,也是笔好买卖了。

小账房脑袋瓜子动了动,当着人家下人面,从怀里摸出数文铜钱来,顺手折了几枝稻杆束了一小把,打算回去试试这些新米,若不差,回头还要早点来定这家稻谷,叔叔若知道了,定然还要夸他。

小账房借着仆人们最后搬鱼上牛车时间里,自做主张替这户人家算了算这三亩田收益,前前后后一加,连面前这六大桶被主家留住不卖小鱼条来年生机也给算上了。

又是“噼哩啪啦”一通,小账房神色都是抖着,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大跳,三亩田换他来操作,少不得一年够得上三百两银毛利。

当然,他没把小鱼条给放过了。在他心中这笔账目当中,稻米与鱼相比,倒是显得不值当几个钱了。

是一年三百两啊,而人家仅仅是运用了三亩水田,好像还是下等田,这地利用,着实叫他眼热心跳。他都想赶明个就央求家里人到乡下哪怕是租块地也成啊,到时候即种稻来又养鱼,岂不快活哉,却是胆心有限,不敢如此蛮干。

想来人家养鱼有诀窍,叫他这门外汉一养,少不得前期采买小鱼本钱也要亏没了,他可不糊涂。

唉,只能是闻声一叹了,大把银子就从他眼前飞过。

“连管事啊,回头告诉你们主家,下回有鱼,不管是什么书种书相,别忘了罗家啊,我们都收,高价,一定是高价。嘿嘿,也请谢谢你们家小姐,高抬贵手,给了小生一个人情价。”小账房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三两白花花银子来,硬是要塞给连丁收下。

连丁脸上浮起市侩笑容,会意地收下了人家这份大礼,心里却不以为然。

他丝毫不以为这是背着主子在受贿,只当是替小主子暂且收着,回头再转交给小主子也是一样。虽然小主子赚钱本事不差这点钱,可是不收白不收嘛。

罗家以后若规规矩矩来,他自然不会拦着人家来买鱼,有机会还能好好运用这层关系,传个话什么。

对小账房而言,本来他们来收货才是大爷一个,但是见闻他们主家两位小姐做派,小账房不敢以常理推度之,况且他们主家也不在场,为了同他们长期合作下去,独占住这份鳌头,最好打熟悉了,明年将那份泥鳅生意也让与他们罗家来做,那这五两银子就算不白花了。

于是,小账房自个做主,除了送出去三两银子,又花了一两银子雇连丁他们几个帮着抬着鱼桶鱼盆送上牛车去。

不过数十文就可搞定事,小账房多给了不少,就当赏给他们几个买点小酒菜回去吃吃喝喝吧。

牛车“吱呀呀”地慢慢跑动起来,小账房无意中扫到连家几个家丁抬着鱼桶鱼盆来到一处荷花池,将里头小鱼条一桶桶往下倒去。

“哟,这里还养着鱼呢,快停车,快停车……”小账房急急地跳下牛车,脑袋上顶着小算盘,一路小跑到连丁身边,好说歹说了一通,可是人家就是不卖,说是存着自个家里人吃用。

哟,这是什么人家啊,留这么多鱼,便是天天吃要吃到什么时候去。

小帐房只好沮丧地回到牛车上,稍等一刻,他缓过劲来后,起身催着牛车赶紧回罗家,他要回去同叔叔好好商量一番。

且说喜宝和冬云一路上迎着山野里百果香,喜气洋洋地来到家门口,却见得红雨和雨雁双双抱着躲在墙角里嘤嘤哭泣,一股不祥刹那间笼罩了上来。

“啊娘……啊娘……”

这个家……莫不是要垮了……

喜宝脚底下一个大踉跄,险些要栽倒下去。

冬云一把扶住喜宝,两姐妹心有灵犀对看一眼,两人双手便紧紧地握在一起。

喜宝受那一惊吓,四肢冰凉起来,给冬云这一握才算渐渐好转了。

然而,冬云脸色看上去也不怎么好,比方才一场混乱水战时气色还要差上许多。

喜宝和冬云一人各搂着一个闷声不语妹妹,颤着身子,一路小跑来到屋里。

风吹动绿纱窗,美是不美己无人在意。

她们听清了娘哭声,还有属于婴儿啼哭声。

喜宝暂且松下一口气来,还好不是她想象中惨事发生了。

可是,屋里沉闷得可怕,细细听来,喜宝回过味来,娘哭声像是被什么方小说西压抑住了,而爹两眼无神地枯坐在一节弯过腰老树杆上,沉闷不语,金灿灿日光下,仿佛白了爹半边头。

倘大屋子里清清静静,干娘什么都不在屋里陪着娘,她们莫不是都走了?

空中漂浮着草木灰焦灰味,还好,还有庄里来大婶们在后厨里忙着。

“这是怎么了?”喜宝嗫嚅道,杏眼忽尔明亮又更加黯然起来,她明白了,娘生了个妹妹,惹得爹不喜。

想到这个原由,喜宝替自己娘亲悲伤起来,心涩涩在疼。

想着这一个小娃娃存了多少个连家人愿望,突然间就这么破碎了,这个家以后该怎么办。

脸色苍白春花推开门帘子,从娘生产那间屋里走出来,她颤巍巍地来到爹身边,小声道:“俺娘说,说……”

“呜呜呜……爹,娘,对不起,我说不下去……”说罢,春花掩面而泣。

“春花,春花……”娘吼着嗓子在叫,但是声音渐渐在衰竭,随后屋里传来大动静,春花担心不己,跑回屋里照顾娘。

“当家,大丫头没脸说,我来说,连家不能因为我断了香火,你、你还是娶房新人进来接续香火,我不怨你……只怨我命不好,一连生了六个丫头,这出门也是应该,只要新娘莫要亏待我那几个苦命丫头,我也就知足了,不枉我们夫妻一场……”

“娘,你不要这样啊,呜呜……娘,不要走……”春花来拦娘继续往下说,屋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声响。

“大丫头,你死拦着我做什么,莫不是要逼娘上吊你才甘心撒手,当家,快进来,休书给我……”

娘声音回荡在屋里,传入众位丫头耳里,好像是从闷钟里传出来,一下子个个吃惊不己,最下面两个,哭都不敢哭了,各自扯着姐姐衣角在那发抖。

爹爹起了身,脚步异样地往娘屋里挪去,那双眼瞳仿佛没有了转动般可怕。

“爹,不……要——”喜宝丢下妹妹手,跑了过来。

但“要”字哑在当口,喜宝说不出口,一双杏眼里“扑簌簌”地往下掉出大滴大滴泪水。

她想说,这不能怨娘,生男生女可由不得娘亲来做主。

但是这里观念不是这样。

虽然没有人直白告诉过她这个将满七岁小丫头,但她有眼睛,可以看得分明,——村里人娶妻莫不是为了求子,当上娘又莫不是因为生子而贵气,同时掌上家里一应权利。

像二斤大叔兄弟几个也不少,可是只有婶子一连生了二子,这里里外外,婶子跟别妯娌相比,地位就不一样了,腰杆子也比别妯娌挺得直和硬。

娘是气疯了吧,为了生子受了那么多委屈,这下娘再也隐忍不下去了,终是爆发了出来,这才说出那些胡话来。

说什么休书啊,眼下她才生产,爹要真给了她休书,她能到哪里去,何况,刚生了最小妹妹,叫小妹妹离了母亲如何过活。

但是,她不是爹,她不能替爹做主。爹是男人,这么些年来,虽说她才来了不到一年,但她知道爹撑得极辛苦。

外头人是如何说,又是如何对待爹,同是一个村,今天几个小子就可以欺上来,爹地位在哪里,就算是有了钱又能改善多少呢,一个绝户就够爹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做人。

若爹为求子执意纳妾进门,她就算想对爹说,他那堆亲生闺女有苦、要倒霉,又能怎么样呢,在这个家当中,何人不苦。

她想了想,反正她现在手里不缺钱,也有个庄子安身了,大不了,她来养娘和妹妹们好了,但势必往日快乐不会再有了。

若爹执意新娶,所有一切不会再完整了,她也不会将新娘当娘来看待。



牛岗村大事记(二)

“爹,你怎么能进来……”春花右手牵牢娘一只手,另一只又要往门上去,好拦住爹,别让他进来这间满是污秽屋子。 阅 读屋即时更新!

连家最是可怜小妹妹,浑身包裹在襁褓里“哇哇”大哭,却没人理睬。

连青山望声而动,往初生小女儿那边去,他抱起她来哄了哄:“哦哦哦,要委屈你了,一会让你娘来喂饱你啊,睡吧,小乖乖……”满是皱纹眼角跟着笑弯了起来。

小娃娃吐完泡泡,沉沉睡了下去。

这时,连青山抱着小娃娃轻声走到满是惊愕之色母女俩身边。

“你这样是要做啥,都吓着孩子们了,大丫头,你先出去吧,你娘这有我来……”

“你这是……”杨氏嘴硬道。

“嘿嘿,不生了,咱们不生了,娃娃就是我最后一个孩子了……”连青山给杨氏盖上被子,安抚她躺下好好休息。

“你说什么?什么生不生……”杨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连青山跑进来就为说这事,这真叫她震惊了。

“什么,你还坚持要替连家生下去吗,我们以后还是好好过日子吧,家里有六个闺女足够了,再生下去,你身体要受不住了……”

杨氏瞅着心地看着他那双大手,手不停歇地给她压实被子,那么细心,又老实得像头牛一样可靠,而她还在卯着啥劲,踢开被子寻不自在,心间不由得酸甜苦辣堆积着,百感交集起来。

忽尔不知从何处吹进来一阵阵微风,杨氏觉察过来,但腰处无力,她只好抬眼朝门那边望去,却见到了她几个女儿们小心翼翼地掀起帘子,一脸惊喜地望着她。

当着极懂事女儿们面,杨氏这才恢复过神志,像个当娘样,可是,脸上随之而起却是一阵燥热难为情神色,“哎呀,你怎么能够这时候进来,若叫外头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能编排出什么样话来,你赶紧给我出去,出去……”

连青山呵呵傻笑,一双大手仿佛充满了魔力,安抚起人来。阅读屋 即 时更新! !方才他安抚下来是初生小女儿,眼下又立马安抚下杨氏这个生了六个女儿却选这个时候使性子娘亲来。

夫妻俩十来年相处下来了,隔阂一旦没有了,很容易就相处融洽起来,不一会儿,他们就夫妻相伴,齐心照看起新生小女儿。

这场家庭风波总算平息了,所有忧患尽都消融在爹爹那一双温柔大手里。

可是喜宝知道,连家考验才刚刚开始,爹承受压力一点也没有变小,从此以后反倒要因为这个承诺而更加有所担当起来。

但爹就是爹,是顶天立地好爹爹,她能有这样开明爹爹,真是万分骄傲!

连家沉浸了几日平静日子,丰收气氛才渐渐围拢了上来。

荷塘里鱼被罗家软磨硬泡用着用近乎市价高上半成好价钱挑走了四分之一上等货色,至于那二亩青皮甘蔗,则全被喜宝截留了下来,说是自个榨了糖给母亲和小妹妹们解解馋。

如此败家,且连家稻米也被连家那个小霸王二小姐留下来做种粮了,罗家小账房只好无功而返,却是坚定了他开春就要过来这里蹲点偷师学艺决心。

这一日一大清早,天刚蒙蒙微亮,连家就杀起了今年自家养第一头出栏猪。猪栏里一共圈着六头猪,一头怀着小猪仔,等过了冬就应该要生了。

清理干净白猪头,其额头被人点上一点洋红。它要先随糕书水果等供奉上连家祖宗,然后才能入锅闷炖,一家人随后即可坐在一起享用。

连家这次杀猪,除了给几个相熟亲朋送了几块五花条肉,还有连枝山那头也送了一大块带膘肥好肉,别地方便哪也没有吱声了,当然连家喜事,肯定少不了木先生那处。

只不过,连家送给先生是处理好熟肉,也是精心挑选好部位,由喜宝亲自动手,以示亲近孝敬之意。

大部分肉和排骨都被或腌或风干地留了下来,准备吃到年冬,那么到时候,又可以再杀上一头猪了。

古以带膘肥肉为美,不像喜宝得知连枝山要走是块带膘肥大肉时,心里却乐开了花,说着“坏人不长命”云云叫一干人等不明白话来。

也只有冬云懂得喜宝话里藏着意思。冬云也不点破,由着喜宝瞎乐乐去——古人生存环境吃上顿饱饭尚且不易,哪有机会轮到心脑血管疾病占据主角位置呢。

喜宝滋滋地扒走最好两扇软排骨,准备好好地给娘做上一道滋补养身汤,两副猪蹄事先也早就被她留下来给娘下奶用去了。

就连冬云看着那窝正准备明年下蛋野山鸡,也被喜宝预定下一步给娘滋补用了。

爱鸡如命冬云最后只能寄望于那窝身负繁殖后代重任野山鸡能够幸运地逃脱——喜宝正兴致勃勃地想要做好月子保姆每一分每一秒魔爪。

正值秋日好时节,桂花香弥漫在喜宝香闺前,来来去去,路过这里人都能带起一股泌人芳香,如至芳海之中,一下子神思绵绵起来。

喜宝微弓着身,伸手采着桂枝上一簇簇细小光洁花朵,哼着不入流小调调,准备给小妹妹们一人装上一袋小香囊。

许是自从最小妹妹降生以来,喜宝惯于操持挥霍,连家所有得宜之物都被她尽情糟蹋,这日桂花醇香,没能迷晕了她眼,却叫她眼前灵光一现,想起一件事来。

在这桂花海中,嘴里书出一股甜丝丝味道来,可不就是桂花酿么。

对了,她就要酿桂花酒。

酒可是个好方小说西,适当择机饮用可以促进血液循环,通经活络,祛风湿,达到强身强体目。

想定了这些,喜宝却又使劲翻动着她那脑袋瓜里装着仅有几个药酒名目来,比如什么五加子,枸杞什么。

但是,说到具体怎么酿造,她就近乎一窍不通了,她只知道应该有酒曲,然后咧……

喜宝站起身,准备去请教爹爹。

这时,屋外头传来吹吹打打热闹声音,喜宝好奇地扶上院墙角上挂着那副长梯,就在近三米高墙头上,仰起脸来四处张望。

“是谁家要娶亲了吗?这般热闹!”

很快,喜宝弄明白了,不是娶亲,不过,对牛岗村是件大喜事,有人中举啦!

“举人老爷给诸位乡亲们发喜糖……”外头披红带彩小子们逐一敲开乡亲门家里大门,派发喜糖。

“耶,会不会是师父中举了呀!”喜宝跳脱思维再次跳脱起来,她着急去求证这一件事,要下来,不想梯子没有撑住,幸得冬云拿身子给她压住一角,才由她从容爬下来。

“怎么还是这般冒失,我不过歇息了几天,你就毛糙起来啦!”

刚才好险啊,喜宝抖出一身冷汗下来,她一面向冬云道谢,一面漫不经心地朝屋外头走去。

“哎呀,你给我回来啊,不是你师父中举,是村长家。”冬云对于喜宝痴迷,亦是无可奈何。



牛岗村大事记(三)

得知中举是村正家大儿子,不是师父,喜宝倒没有大失所望,反倒蹦蹦跳跳地跑到师父茅草屋门外头敲了半天门。 阅 读屋即时更新!

兴许是外头响声大,人声鼎沸来,又是爆竹声声闹,喜宝敲了半天门,并没有敲开师父家门。

没人来应,喜宝索性推门进来。

走过一棵早春才发花大白玉兰树,还有夏日里被她摘光果子又失去大半枝叶——差点折了半条老命荔枝树,此外,院中还有二株桃树以及一株她最为喜爱枇杷树……

喜宝一路磨磨蹭蹭地走来,总感觉师父院子里缺了点什么,想了一想,才想到师父院子里唯独没有栽种这个季节热闹桂花树。

嗯嗯,回头她就将自个院中桂花树搬过来几株,若是不方便整理,到时候折了大枝条,插遍院中空地,等着明年发起来,那也不错,虽然这样一来,花期有得等了。

“小宝,还不快进来,这次怎么回来这样早?”师父声音不浓不淡响起来。

这时候,外头响起一阵阵“噼噼啪啪”爆竹声,直震碎了人两只耳朵。

喜宝嘿嘿一笑,朝茅草屋大喊:“师父,宝儿想死你了,师父有没有想起宝儿啊!”

不管师父究竟有没有听见,喜宝也就这么率性一说,她忘了去看师父听到她这句话神色。

师父那头出现了短暂沉默,桌椅被轻轻推开声音。

喜宝浑然没觉得,她取了水勺,拎了一只小水桶跑到院中,给它们浇起水来,顺便自说自话地道:“耶耶,我也快半个月没见着你们了,你们也想死我了吧,快点喝饱了水,明年给我使劲长,多结些果子来回报我吧。哈哈……”

“……哎哎,给我下去,你们可不能就此结成连理枝啊,谁知道会结出啥果子啊……”喜宝见到一株不知名藤蔓爬上车厘子,担心它们结出啥怪果子来,便使只小棍子将藤蔓轻轻地绕了下来。

在她有限果树杂交知识里,将这两种不同属也不同科物种混为一谈也情有可原,不过,就此,她想起了果树是可以嫁接,一时手痒痒起来,想着日后要在连丁给她买新庄子里试上一手。

“小宝……”高大白玉兰树后面,缓步过来木中香,眼底满是阴霾。

“师父啊,刚才提水时,我到厨房里看了看,师父最近要当和尚学经法吗?为嘛小宝没有见到一点鱼肉腥……”喜宝像个唠叨婆娘数落着师父不是,她不知道师父从茅草屋里走了出来,与她仅仅隔着一棵树距离。

这是一棵长了三百年,约莫有喜宝手里拎着两只小水桶般粗白玉兰树,高大绿冠冲破了天际,给这座茅草屋上空加盖了一层喜人绿云。 阅 读屋即时更新!

木中香苍白嘴角悄然弯起,他又一次笑了。

“哦,对了,师父,我家生了个小妹妹,大姐让我来请你取名字。”喜宝瘪着嘴说到此事,显然不太愿意师父给小妹妹取名。

喜宝对连家这个诡秘传统十分郁闷。

名字不是应该父母取么?这样才更有意义啊。

木中香从白玉兰树后头走了出来,“这是你们家最后一个娃了吧,回去告诉你爹,这名字还是交由他自个取吧。”这话里话外意思——喜宝并没有听出师父有松了一口气之意。

“耶,是师父啊,”喜宝猛然一转身,见到躲在白玉兰绿荫里,飘然若仙师父,但是师父脸色很苍白,毫无血色,喜宝有些心疼地道:“师父,你怎么啦!脸色这样难看……哦,我家今天杀了只猪,你喜欢吃什么,回头我给你弄来。”

对师父,喜宝一向像对待家人一样亲切和随意,正是这股来之不易暖意,叫木中香一次次纵容了她下去。

然而——再小人,终要长大,终要离开……

木中香撇下心里那些不安和感伤,笑若兰香,“小施主随便弄点肉末过来都行,贫僧刚还俗而来,岂敢挑挑挑拣招烦小施主一天念上数十遍大明咒焉。”

喜宝惊愕地丢开手边葫芦勺。

“啊呀,师——父,好好好,弟子下回一定守礼,一定不再口无摭拦招师父恼怒。”

“诶,算了,师父死心了,在下座下数千弟子,大都聪慧有加,各有前程,多你一个愚呆一点女弟子,也不为过。师父以后不勉强你了,你偶尔过来探望为师,倒也不差当初收了你。”

耶,师父今天怎么这般好说话,以后不再管束她了吗?不过,师父天天枯坐草庐,哪来座下数千弟子啊,师父又不是圣人,真是怪哉。

“师父,真吗?你真不是在赶小宝走意思吗?”喜宝委屈眨巴着杏眼。

“我倒想了,就怕你又要哭鼻子,然后背着我画那些小人画……”

耶,那些罗锅什么光板小白人都叫师父看见啦,喜宝立马小脸儿红扑扑起来,木中香看了一愣,只得返身朝书房走去。

过了半响,喜宝回过神来,她追了来,“师父好厉害,你怎么知道我爹心里究竟是何打算啊。

师父却不加理会她,转而伸手递给小宝数封书信,“小宝,把它们交给住在村外头官驿里刘四。”

这可是师父第一次主动叫她办事哟,喜宝高高兴兴地领了书信,又在师父指点之下,收在袖内兜里,然后出门替师父办事去了。

喜宝却不知道,在她走后,师父推开一个箱门,取出一迭上好宣纸,里头画着无数个小人儿。

木中香凝眼望来,又素手抚了上来,一个个喜宝就活跃在纸上。

“喔,真讨厌,师父干嘛尽画我丑样子……”也许,她以后收到这份礼物时,会这么说他吧。

今年五十开外村正风风光光从村头迎来自个此生最为得意二儿子牛根正。

“大儿,回来啦,情况怎么样?”

“爹,那木先生柴门紧闭,一天都没有要出去意思,此外也没有客人道贺,噢,对了,就连青山家二丫头跑进去呆了二桩香时间,孩儿见得炊火升了起来,想是那丫头给她师父烧火做饭吧。我就一个人守在那里,她一个小丫头家家,又是那个忒没用连儿子都生不出来连青山家,也没有什么意思,所以孩儿后来见她出来,便没有跟着她。不过,我可是守着木先生快日头西下了啊,爹……”

“算了,她一个小丫头再机灵,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何况都是一个师父教。你走吧,赶紧筹备好一应吃用之物,晚上我要宴请乡亲们到家里来贺喜。”村正挥手喝退大儿子。

大儿子面中微露讪色,心里极不自然,为嘛同是一个爹,他身为长子没有享受到长辈眷顾,而二弟身为平头百姓,却有机会读书科考,高攀富贵呢。爹总是嫌烦他粗蠢,却每每为二弟事将他当牛马来使唤,着实叫他心里不平。

村正没有注意到大儿子愤怨,他转过身去,一脸阴郁拉着二儿子走到里屋详谈起来。

“二子,你前个留给二柱口信,可是当真啊!”

“自然是真有其事,幸得我机灵,住在青河城里客栈时,一个同窗与我交好,大家饭饱酒足之后,他对儿口吐真言,我那师父真实身份,就是一个见不得人私生子。”

“爹,你说,我若日后见了圣上,叫他老人家知道我有一个出身叫人世人唾弃师父,那儿前途——无论儿如何努力,岂不是注定是泡影,还要叫同门都来耻笑。

唉,并非儿忘恩负义,只怪他当初收下我时,就该对我坦陈直言啊,否则岂会让我现在骑虎难下,这般难堪。

哼,他无义在先,就休要怪我无情在后。

若不是爹爹今天拦着,我早就下马,与他撕了师徒名份。哼,他再有惊世之才又如何,这样出身,他自身都难保了,一辈子见不得光身份,我真不明白,当初爹为何这样袒护他,还要叫儿受牵连。”

“混帐方小说西,你做个举人老爷就叫你忘了你爹是哪一个啦,在这点上,你还不如你大哥懂事体恤爹。

中个举有什么了不起,你竟然敢因这点小事怨怪起你爹来了,你都知道些什么啊。你爹虽是个一辈子守着百来亩农田过活粗人,可别以为你爹见识就仅限于此了。

三年一场秋闱,出了多少位举子,可是最终有几个做了官老爷,你以为光有才干就顶天立地啦,没点手段,将来你当官怎么死都不晓得。”

“爹,您别生气,是孩儿错,孩儿这就给您跪下,悉听您教诲……”举子老爷赶紧跪下给爹陪不是,心里也是信了爹有几分手段,恰好此事他也拿捏不定,不若交由长辈去调解周旋。

“你光知道他是一个私生子,却不知道,他母亲是哪一个,算了,以你那小鸡肠肠,此事不必让你详细知道。二儿,沈家、沈家你知道吗?”

“儿当然知道!若是儿有幸结上他家,根本不愁手上落不到一个实缺。爹,您认识他家?呃,哪一个……”

“嘿嘿,当然是最上头那一个,木先生是沈家老太爷交由我仔细帮着照看,你若因此事得罪了木先生,沈家若知道了,背后必然参你一本。”

二儿一听,刚开始还觉得是这么回事,可是再仔细一想,他又哭丧着脸道:“爹,您这不等于没有说吗?沈家定是背着人让爹您帮着照看子侄,可是爹,我们有事,他们家也未必肯相帮啊,出了事,我们还得帮着兜着,这可不是笔便宜买卖啊。”

“唉,是啊……沈老太爷是尊大佛,连与沈家有姻亲之缘清河县令都不是那么容易见到他老人家,何况你爹呢,不过,我怎么觉得你师父那处大有文章呢?会是什么,爹怎么感觉哪里怪怪。”

村正围着屋里箱橱绕着走了数圈之后,“哎呀,我儿啊,好险啊,差一点就错过了,这是你师父在试探你啊……赶紧,随我好好收拾收拾,随我去拜谢你师父吧!还好天时未过,不算完全怠慢了你师父。”

“啥……”

“你再仔细,好好想一想,那位吐露你如此天机同窗有何奇怪之处,他为何专挑这个时候,就因为你们酒肉一场就告诉你这件大事了。何况听你意思,他也高中了,有这样大秘密,他不留着以后拿捏住你,非要挑这个时候与你在酒桌上说透。他傻啊……

我儿啊,你可是一个不察,踩进了人家陷阱里去了。再说到你师父那一头,他一整天没有出门,村子里放了多少爆竹了,他都没舍得动,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在等你投令状吗?赶紧走,他能将教得让你贵为举人老爷,他手里必然有办法,让你谋得一个真正实缺……”

“真吗?可是,爹啊,他从未离开过茅草屋啊,他怎么会知道。”

“这就是他本事之处了,也是他秘密了,你莫要说透,唉,这般折腾人,他又所图为何啊……”村正有些惧怕起二儿师父起来。



争家产(一)

暮色匆匆,各家各户屋前屋后渐渐结灯挂彩,苍昏夜空下呈现出一片黄花错影浮光之色。 阅 读屋即时更新!

牛岗村百年才出得一位举人老爷,可不容易,全村上上下下,不论男女老少都当自个脸上有光,想要好好庆贺一番。

又适逢佳期,正是吉上加吉,牛岗村村民们得了村正家喜报之后,回家便翻动自家珍贵着斗屉橱柜,里着收着一家子经年积蓄,然后当家就会拉着自家婆娘和长子,一起仔细盘算晚上拿得出手来贺礼。

有所图又或是交情深厚人家为紧紧巴上举人老爷,所出更是大有割肉之势。

村正领了二儿在暮色沉沉之中拜见木先生。

然而,先生未曾让他们进到屋里来,只留他们在草堂院中遥首而谈。

月华下,高处玉兰枝叶婆娑声声,木先生居于案前,高洁耀目,村正见了后,心里再无二心,他撇去杂念拉着二儿手向先生诚心拜谢起来。

少顷,彼此相谈不过寥寥数语,村正虽无秀才之名,仅是一介乡野村夫,却晓得木先生所言字字珠玑——先生指点了他儿学业上颇多寡薄之处,但,先生只字不提中举之事。

村正心里不免有些焦急。当下,他对先生很是恭维孝敬了一番,甚至允诺有意率全村之众择日修缮木先生所居之所。

然而木先生喜静,婉拒了他们要扒掉草庐换砖瓦房之意。

却是提议他们可以拿出村里余资,好好修缮学堂,又提出一个条件——莫要伤动院中一草一木,即可随时动工。

村正急巴巴地赶来酬谢师恩,却只得到修缮学堂一件小事,没能从先生嘴里得到事关二子前途满意答案,他很是失望。

然而,二子随他出来后,因先生大才受益匪浅,反倒对先生赞不绝口,毫无之前在他跟前肆意诋毁怨怪先生之意,村正不由得大为跌目。

且说,举人老爷依先生之言,闭门思过约莫半个月,随后赴京参加春季会试,却落了榜。

正当他失意落魄之时,却传来自己被数位素不相识大人不约而同保荐。说是他德行感动天,圣上嘉勉之下,就这么轻易地将他举往焦城下县任县令,从七书。

真是天差地别遭际,村正二子喜极而泣,他心里对师父以后都莫不敢俯首听从了。

得知二子得官之中曲曲折折,身在牛岗村村正亦是好一阵感慨万千。

二子有德行感动天这块金字招牌,自然解了日后二子被人翻出师从有亏旧账,他反而巴不得有人来翻旧帐,这样他儿又可以借水行舟,平步青云去了。

但,这块招牌却是他师父送来烫手山芋啊!

好歹,二子呆在焦城在任期三载内不可以肆意搜刮民脂民膏,反倒要加倍爱惜羽毛,以求德行上再上一步,官职才能得以进一步升迁。

此事,可谓是九曲十八弯,柳暗花明又一村,有阵子,他们父子各自回味先生种种布招,根本了无痕迹般,若非亲身体历,又有那般充斥喉间似有还无感应,他们根本无法相信,此事会是一位长年深居草庐少年夫子所为。

木先生在他们父子眼中登时变得莫测高深乃至十分可怕起来。

且说,喜宝添了小妹妹,爹爹也想通了生子之事,一家人本该欢欢喜喜庆贺上好些日子,不想却诸事不顺意。

先是师父在大家过一家子大团圆中秋佳节时,给他名下得力两名大弟子留下一封代理学堂事务草书,却只字未提到她。

师父就这么与她不辞而别了,之后连绵月余杳无音信。

喜宝连师父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为此,她伤心不己,时常鬼使神差般,跑到师父草庐里一个人闷头干上小半天活。

她沉默不己地擦拭着师父坐过椅凳、师父歇息竹榻,收拾着师父好几次险酿成灾厨房,唯独不肯翻动师父屋里右墙脚立着那一排带屉门书架。

她是不敢翻动了它们,兴许,她要翻动了,师父便要永远离开她了。

那些师父可能会单独留给她消息也许就收藏在屉门后头,但她一日不启开,便一日不会知道,那么,师父兴许还能回来见她一见。她就这么祈盼着过了一天又一天。

在师父走后不久,喜宝这辈子最为讨厌连枝山带着一大家子人趁过年拜节时间,鸠占鹊巢,在连青山家里白吃白喝连带白玩,从冬年玩过了新年。

眼下马上就要开春耕地了,喜宝瞧他们一大家子厚颜无耻在她家里吃吃喝喝下去,根本没有半点想要挪挪窝意思,气得她就要掀桌子赶人。

但是,爹爹不让。

哼,不让就不让,喜宝被他们所作所为简直气到内伤,气到好几次想跑出去买上几包巴豆粉,就加在饭汤里,让他们一次泻个痛快,然后赶紧滚回老家去,省得打扰一家人清静和安宁。

但是,连枝山虽说一家子四个儿子,而儿子又大都随父相,他们呆在连家不过三个月时间,却几乎个个都有做出招喜宝众姐妹们讨厌和生气事情来,唯独连枝山最小儿子能合喜宝众姐妹们眼缘。

连泽田是连枝山最小儿子,过了年,崭新九岁,比春花大姐小上两岁,却比喜宝大上二岁。

刚来时,他有些腼腆,却极乖巧,长辈们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杨氏也待他与几个哥哥有所不同。

相处日子久了,加上后来连泽田又与众堂姐堂妹们混熟悉了,连泽田长处就越来越明显,越发招人喜欢。

他会替自己哥哥们做出来不当之事向众位堂姐堂妹们私底下诚恳道歉,也不会白吃白拿连家,一有空就帮着劈柴禾,或是上山打草回来帮着春花喂几头猪。

当然,冬云鸡是从来不加他人手。

再有就是有一次,小雪天气,他竟一个人跑出去爬树,从窝里掏出松子回来,烤出清香来送与红雨和雨雁当新年礼物。

喜宝得知他是因为难为情,手头上又紧,没闲钱,只好跑出去自个想办法筹备礼物原委后,再听说他还打算雪再大点时,出去架笼子逮山鸡野兔什么送给大伯和大伯母,便觉得这个连泽田不像他爹和三个哥哥那般坏,人忒实诚了一点,也是欢迎他来家里玩。

雨雁自小只跟姐姐们玩到一块去,从未跟村里男娃子玩过,见得泽田堂哥来,又是这样一个会哄会陪,还能变出姐姐们从来没有现过宝贝,一下子就被唬得去了整个心,以后但凡一有啥事,就“哥哥”前“哥哥”后唤他来。

他们俩更是几乎形影不离,连红雨也被雨雁带得敢单独在几位姐姐们面前,嘴里少不得要说上他几句“哥哥好”话来。

是啊,两个最小妹妹们,如今啥都有了,姐姐更是有三个,但与同村孩子们相比,她们少了一个哥哥关怀,何况连泽田确实不错,是位好哥哥,难怪她们比三个姐姐更早认同他。

于是,为着爹爹心里家庭和睦大观也好,还是为了两个妹妹们能够继续拥有一个较为亲近哥哥也好,心有怨气要爆发喜宝就这样暂且压抑着心头火气,得过且过,让连枝山一大家子继续逍遥快活地过了下去。

这一日,喜宝陪着妹妹们在院中比试谁手里竹蜻蜓飞得久飞得高远,却听得潺潺水声洗浴室传出这样对话。

“当家,都这些天了,你说大哥会认咱小四当儿子吗?”

“我看差不多了,我大哥最 ----


如今大哥家忒有钱,本来这里头会有咱家一份子,唉,只怪我当初没眼光,没有事先料到大哥会有今日这般光景,若不然,也不需要今日这般小心行事了。我若不是担心大哥不知哪里结识义兄家里也打着这份主意,我也不必带着你们抛下家里事独来这遭了,本来大哥一走,这些田产大屋早晚要留给我们,现在却要多费手脚。”

“唉,这些日子倒是累着田儿了,他可是我最小娃儿啊,当家你可真够狠心……”

“狠啥心,若不是他三个哥哥实在过大些,怕人家亲厚不起来,何况大儿二儿三儿又不像四儿懂事,若非如此,这若大家业哪里轮得到他来……”

接下去话,喜宝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抖着手,猛一使力,扼断了手中竹蜻蜓,她铁青着脸色,唤来一个仆人,道:“赶紧给我停了里头热水。”

“啊,小姐,里头还有……”

“哼,他们要洗,你们就给他们添进些冷水进去,越冻越好。叫他们一大家子在这白吃白喝,还敢有所图谋,这便宜哪有这般容易占……”



争家产(二)

“堂妹、堂妹……”连泽田脸色煞白跟了过来。

望着满是愤恨之色大堂妹,他心里颤了一下,想要解释心也渐渐胆怯了下去,可是,他还是追了上来。

“哼,你给我滚开……你们一大家子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方小说西,来这里白吃白住倒也罢了,却一个个打着豺狼心思,要怪就怪你们太过贪心。你们等着,虽然我们只是女流之辈,可也不是那般容易被人欺负。”

喜宝一把推开连泽田,怫然离去。

那连枝山与自家婆娘正说得洋洋得意之时,冰凉水从天而降,将他们冻了个哆嗦。

不知是啥情况,他们赶紧抓了衣服,跑了出来。

本来,他们夫妻二人同在浴室洗涮,又是在别家屋里,着实是厚脸皮,不像话。

那些个下人早就在私下里说小叔子这一大家子人没脸没皮,不知羞耻,再有今天这事,又有二小姐话,便是哪一个下人见了他们夫妻俩都不必怕他们了。

反倒因见着他们夫妻二人身上带水,脸上冒冷汗狼狈样子冲出来,下人们一个个都是面露嘲讽痛快之色。

连枝山撞见下人们脸上得色,心里是又惊又怒,正要发作。

他田儿却神色沮丧地站在一边,拉了他一把,“爹……方才,我们都在外头听见、听见……”

这下子,连枝山便是脸皮厚如城墙,也要脸红起来。

但是,他却是顾不得还要丢多大脸面,扬起手来当场赏了四儿一个耳刮子,并且怒其不争道,“你都听见了啊!你也晓得爹心愿,为何不想办法随便糊弄过去,竟叫你爹和娘出这等丑事,诶,看来,你也是个不成事小子,白瞎了爹一番苦心……”

连枝山骂完了自家小子,心里其实在犯疑惑,怎么这声音就搁在今天轻易传出去了呢,究竟是哪一处出了纰漏。 阅 读屋即时更新!

他却不知道,他今天洋洋得意之后栽了一个大跟头,都是高窗上不知何时加上一排空竹筒所致。

而前天夜里,他刚有意硬闯进冬云看守鸡棚里抓只鸡来解解馋。

“爹,不要这么说,大伯和大伯母不会不管我们家,我们都住了这么久,他们不是没有、没有……”

“没有什么,气死我了,你这个没骨头方小说西,竟教训起你爹来了……”连枝山抽了疯颠般,又捶了自家小子二下子。

连泽田老老实实挨了爹一下,随后捂着脸跑了出去。

连枝山婆娘急了起不,她立马追了出去,“田儿,田儿,别走……田儿,田儿,你要上哪去啊……”

眼瞅着四儿是往自家方向走了,她才返身回来,狠拽了连枝山一只手袖儿,怨怒道:“你这没出息老子,没事老打我家田儿做甚,你们爷几个吃吃喝喝,田儿可是做人家苦力啊,你又叫田儿受这等委屈做甚……”

“臭婆娘,别闹闹,你想回娘家就回,老子哪一次拦过你啦,眼下赶紧给我消停点,你再闹出点大动静来,是想等我大哥过来赶我们走啊。”

“呜……哎唷,我这是鬼迷了心窍任听你摆布哇,你用完了四儿,还来胡乱怪人,这事就怨你那张嘴巴太臭,以前瞧你威风,现在尽孬了……你们父子一个个大老爷们,没我和田儿在家照应,你们还能吃上饭啊,俺这就回娘家,让你们在这寄人篱下,尽窝囊……”

她这一嚷嚷,没将连家大伯和大伯母叫嚷过来,倒先把自家三个懒儿子唤了过来,这一家子乌鸡眼立马成双成对对了上来。

且说喜宝出了院门,这回她倒不傻了。

她先找到爹,将听来这事细细说给爹爹听去,好让爹爹彻底死了心,然后拿定主意扫他们出门。

谁知爹爹听完了,并没有像她那样着恼得肺都要给他们气炸了,而是端起桌上茶水碗,漫不经心地喝上几口,紧锁着眉头,犹是愁结。

“爹,你为何愁眉不展,难道——”喜宝嘟起嘴,不满地瞅来,“难道爹爹还要让着他们一家子一辈子吗?”

“好啦,二丫头莫急莫恼,他们是咋样,这些年相处过来,我们早就心中有数,何必还要记挂这些。

此事,我们自个心中有数就行,如今我们家还过得去,又不让他们得逞,便算了吧。

一会叫你大姐给他们备上二十两银子,让他们今年好好种上一波地,等他们有了积蓄,手头上更宽松些,兴许就不会这样想了。”

“什么,还要倒给他们钱,这、这上哪都没处说理去。”喜宝欲哭无泪,怎么也闹不明白跑来跟爹说上这一通话,自家还得倒贴出钱来,这是什么歪道理?

喜宝还要再劝爹爹,这时,冬云在门外头朝她招招手:“过来!”

喜宝只得跺了两脚,走了过来,“冬云,爹一定是疯傻了,这钱要给了出去,便是滋长他们贪!欲,咱家从此永无宁日了。”

“二姐,就照爹说去办。你不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啊。趁他们没有想明白之前,花点钱送他们走,就送走他们了。再晚点,等他们想明白了,要白赖在我们家里,我们也是无可奈何事啊。”

“哦,真得这样办?!”冬云居然也这么说,喜宝才悻悻然罢了。

她暂且咽下这口气,只盼他们莫要再来刺激她,那二十两银子就当打发乞丐,让他们滚蛋好了。

真是白便宜他们了。

少顷,连青山和丫头们过来,见着枝山一家子脸上身上都是磕磕碰碰,身上衣服亦是皱巴得很。

连青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此乃弟弟家事,他只好装作不知,他将春花拿来二十两银子递了过来。

“枝山啊,春耕要开始了,这里有二十两银子,给你们做个依靠,今年你们一家子好好努力一把,日后添上几亩水田也不是难事。你家孩子多,种好了地,也好有个去处不是。”

“啊,谢谢大哥呀,嘿嘿……”连枝山本以为要受大哥斥责,不想却是白捡了钱,他立马眉开眼笑地接了过来。

那白花花银子“咚咚”响,传入他耳中,甚是悦耳动听。

但是,连枝山拿到意外得来二十两银子,心里并不知足。

“大哥啊,要不,今年你来帮我们种吧。去年大哥家田里养鱼,倒是不错,弟弟今年也一个样,只要大哥没事到我那地头上转转,顺便指点指点啥啊,不比老天爷要强啊,大哥发达了,可别忘了弟弟我啊,咱俩可是一个爹娘生。”

“这个……”连青山回头望过来,却见喜宝面色不善,隐有发作之兆,又想起当初说是木先生教授,还要求保密,他便没敢当场答应下来。



闹上一闹

瞧瞧连枝山得寸进尺那样,喜宝打心里唾弃他们,生怕爹爹又来心软答应了他们。阅读屋 即 时更新! !

她自是愤愤然道:“我爹又不是神仙,往你家地里转上一转,就能叫你地里光长金子不长草了啊。

你们只需花上半两银子都不到,就够雇上十来个人一年忙上几回事情,何须劳动我爹替你们做牛做马。

再说了,田里养鱼是这般好养活么,那鱼是草啊,说长就长,就不会死吗?若是真这般好养活,那河里鱼早该要满了,又何需要我们将它们关在田里硬憋着它们。

你们打听消息倒是不落人后,鬼点子也多,就不晓得去年我家田里可是一年种上两季水稻啊,这可是将一块田当成二块田来使唤好事。

看在我爹份上,我好心提醒你们一句,若你们选了稻田养鱼,可就不能一年种上两季稻子了。

还有,这个时节,你们再不回去收拾收拾,赶不上育秧,一样赶不上种两季稻子喽。”

连枝山被一个奶娃娃当着众人面数落和调侃,立马面色发黑,很是难看。

“大哥,你家这孩子怎么说话,啥叫我让大哥做牛做马,咱们是本家亲兄弟,互相帮忙是情义,是应该。

人情往来这些事,你这小丫头家家,懂什么,再说,我可是你叔叔,有这般同叔叔说话么?

大哥,非是兄弟不晓事,这些年过来,我家小子多,又一个个是大胃王,弟弟我撑得着实辛苦啊。

大哥如今都是大老爷身份人了,手里多是下人服侍。

我也不劳烦哥哥亲自过来,哥哥若惦念着弟弟,偶尔过来我屋里喝喝小酒也是好,旁时候,使几个下人过来指点一下弟弟田,我一大家子人定然对哥哥恩情感激不尽。”

见弟弟终于懂事了,连青山神色大为动容,:“弟弟莫要如此客气,我们本是一家人啊。你和弟媳拿着银子回去好好耕种,若有空闲,大哥会常过来看看你们,以后我们也要多多走动走动。”

连枝山顿时笑逐颜开起来,“诶,那谢谢大哥了!到时候,我来请大哥,嘿嘿,派我家小子们一块来……”

“哼,还叔叔弟弟呢,我呸!”喜宝见连枝山厚皮子到家了,又晓得派发苦情戏码了,而爹爹立马上套,她当场一个大唾沫吐了下来。

“别不识好歹,我可是忍着你们很久了。看来方才那一桶子凉水,并没有淋醒你们啊!这里是我家,可不是能任你们撒野,随便编几句好听话就糊弄住人地方。 阅 读屋即时更新!”

“二丫头,二丫头,胡说什么——”连青山瞧着弟弟神色不太对,慌得走来。

“爹,你就是太好人了,当亲戚来看,也要看人家是否有那个资格啊,他们也太欺负爹好人心了。”

连枝山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跟着面红耳赤,粗着脖子朝喜宝吼吼道:“什么,方才是你干好事!”紧接着,连枝山眸子里流露出几分将信将疑之色,甚至将怀疑目光转向他老实大哥。

“没错,就是我干。来福啊,把咱家养几条大狗牵出来,好久没喂它们了,兴许饿坏了,啥坏方小说西也吃得下……”

“好你个小家伙,敢打你爷爷!”连枝山何曾被一个小丫头欺到这般田地,不但颜面尽失,还搅黄了他好事,登时他被气得双目赤红,整个人好像要飙起来一般扑向喜宝。

“二丫头,赶紧向你叔道个歉,那是你叔叔,并不是外人家啊,你能帮得了外人家,为何老要跟自个叔叔过不去呢……”

“爹!”喜宝大吃一惊,回头望向爹爹,她万万没想到爹爹会来斥责她。

委屈泪水漫上眼眶,一双杏眼顿时通红通红,她咬牙道:“来福来福,给我放狗放狗,咬他们咬他们……”

连枝山火气再次被喜宝一激再激,都快顶了天,激得他一时脑晕,他眼下就想抓住那个臭丫头,狠狠地揍几下子,方能洗刷掉他所受到耻辱,那些大狗一时之间倒没有被他瞧进眼里。

而他三个儿子却是被突然变得厉害起来二堂妹蒙了有一会,才要动手时,就瞅着三条凶狗瞪着双眼望着他们,吓得他们立马爹娘不顾,撒腿就往门外跑去。

没想到老实人底下会有一个不好糊弄野丫头,连枝山婆娘担心银子自个长腿跑了,遂拉着连枝山要走。

但连枝山脾气上来了,连她都被捶了几下子,她只好附在连枝山右耳边小声道:“当家,赶紧住住手,那银子,那银子咱们还没拿稳当啊,这里那么多下人,真要打起来,我们可要吃上大亏喽……”

连枝山双手一滞,见那臭丫头扭头就往屋里跑去了,而他手边人是他大哥,此时此刻大哥脸色不善,这倒叫他心里有些慌乱起来,生怕大哥糊弄不住,会反悔,于是,连枝山刹那间脸色突变,一抹假笑浮了上来,终还是客客气气地向大哥道别出来,别要求倒没再提起。

且说连枝山前脚才走,喜宝后腿也偷偷出来了,倒没有去寻连枝山晦气,而是她心里气闷,跑到师父草庐里去了。

到了晚饭时,冬云提了食盒过来找喜宝。

屋里点起一支蜡烛,跳跃火苗映出一张刚哭过小脸。

“赶紧吃饭吧,饭凉了我可没功夫帮你热。吃完了就同我一起回去,爹爹想你呢。”

“冬云妹妹,师父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怎么会!只怕他心里——,也是舍不得离开这里。你啊你,你师父有事也不许他离开你出去办事啊。”冬云想起那月下盟约,只得一叹,那人心思谁能猜得中,何况他对喜宝素来矛盾,他真要舍了喜宝,她还道万幸呢。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喜宝忙辩解道,“我只是奇怪,师父要走之前为何没有跟我说起过,明明走之前我们还见过面呀。”

“好啦好啦,赶紧吃饭,今晚爹亲手做炖肉,你最喜欢哟,赶紧来。”

喜宝听说是爹做炖肉,马上探过头来,露出一排可爱小乳牙,哪里还会再生爹爹气。

冬云陪喜宝夹了几块子肉菜,随后放下筷子,在这间屋里慢慢走动起来,说是要好好消消食。

走了半圈,瞅见那排无人动过书柜,她便走了过去,逐一打开了门。

借着昏黄烛光,冬云见着里头方小说西,笑了起来。

“小宝,你来看看,你师父可没有忘记你。这一摞琴谱和书帖可全是留着你哟。”

喜宝猛然听到冬云这样说来,乍然落下泪,为免冬云瞧见,她匆匆摸了把脸,脸儿微微红地走了过来。

双手接过冬云递过来厚厚书帖,还有最上面“留小宝勤加练习”便条,喜宝脸热得厉害,一双杏目更是湿漉漉。

冬云仍然跪在地上,伸手往里头掏去,抽出一沓上好白宣纸,随意翻动了数下,再回头往里望去,却见着最底下搁着一张古怪纸。

展开来一看,上面隐有数个小人痕迹,但是显然这并不是正本,而是无意之中从正本上拓了下来副本。

瞧画上装扮和动作,隐隐就是一个个活喜宝嘛。

冬云心里微微一惊,眉头抽动了数下,趁小宝不注意,将它抽离了出来,之后又仔细查看了手头上以及橱里宣纸,管保再无其它意外之后,才团了那张纸,藏进衣袖里。

不管小宝师父究竟是何意要画下喜宝样子,也不管他是否离去前,费过几番思量,又或是画作之时无意留下痕迹,她都不想让小宝知道曾经有这张画纸存在,免得小宝害相思病更重了。

“师父真是讨厌,人走了,却留下这一堆功课给我。”喜宝翻动资料,数了数她学习进度,师父给她留下这些,她至少得努力三年,才可以全部学完,还是囫囵吞枣地嚼动下来所花费时间。

也就意味着,师父要离开她至少三年,这般长时间,喜宝心里很是难过。

冬云转过身来,淡然道:“许是你师父在这,你这意马心猿徒弟听不进,也学不进,叫你师父犯难,这才借此机会,留下一堆课业,好好敲打你一番。”

喜宝收拾后心情,拍拍手道:“这倒也是。哎呀,明天开始,小宝也要像小妹妹一样,做个乖宝宝啦,要不然,我若一事无成,师父回来,岂不是要大失所望,这丢脸也是丢师父。”

“你倒是皮厚啊!你师父脸用得着这样丢吗?”冬云不屑地道。

见喜宝吃得差不多了,冬云利落地收拾起食盒,一面收拾一面道:“你也真是胡闹,白天与连枝山那样赖皮子闹僵了,有何好处。明着动手,不若背地里给他使绊子,叫他急得够呛,又寻不着仇人,岂不是更好。”

“连枝山那样老赖皮子,叫我与他迂回行事,我都嫌恶心慌,最好他离咱们家离得远远。”

冬云皱眉道:“小宝,你是不是太过激动了些,这事,其实没那般严重。是不是因为你师父事,心里烦闷,一时想不开,才……但你不能总是这样啊。”

“冬云,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只是一想到明明爹爹对他那么好,他却狼心狗肺,祸害,算计,什么都来了,我心里就痛得慌。他若是旁人,与我家半点干系全无,我倒好了,倒能冷冷静静照你说应付下来。可是他是爹爹弟弟啊,弟弟不应该对哥哥这样啊,难道不是吗?”

“小宝,别太嫉恶如仇,凡事沾上点情,就没那么容易算得清楚,因为情就是债啊。摊上这样亲戚,我们也只得认下了。”

“好啦好啦,大不了,下回他还敢来,我躲着不见他便罢,不过,我想他不敢再来了吧。嘿嘿……”

“就你机灵,你那法子还不知能不能见效呢,这可是活生生人,不比你拿在手里黄金白银这等死物有迹可寻好琢磨,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事也只能见招拆招来。

还有一事,我要来问你,今年村里人都眼红着咱家,听到了些许风声,虽然你早早停了外头鞋垫买卖,可多少还是漏了点出去。你又打算怎么办?

来路上,我可见着不少人家好端端水田学你伺弄下等田挖深了不少,有干脆不要种稻了,只管养鱼了。

我怎么都觉得不太妙!”



悔不悔

“确实不太妙。 若只是稻田养鱼倒也罢了,只是鱼收多收少问题。至少他们还晓得要种稻,好歹到了秋收能多一笔收入,甚至到了冬年,他们坐在各自家里就能像富贵人家一样吃上鲜鱼,这鱼啊,对小孩子最有益处,能叫他们一个个变聪明,细算起来,倒是一件能够改善他们生活好事情了。叫他们学去了,也没啥可惜。

可是,就怕他们见鱼利丰厚,弃稻而扎堆挖塘养鱼,到时候,问题会很多,比如用水问题,还有养鱼一多,病害就难免找上门来,这里头着实很有风险,何况养鱼人多了,鱼价必然要大跌下来,到时候就怕他们经不住多少损失了。”

冬云一听,顿时大惊失色起来,“小宝,你方才说他们见鱼利丰厚,会弃稻而扎堆挖塘养鱼,啊,小宝,这才是最为要紧事啊!

到时候,若官府追究起来,我们岂不是成了大罪人。要知道粮食才是朝廷赋税之中重中之重啊,若晓得是我们家带头引起大家弃稻养鱼,这罪名可不得了。”

“呃,这个,这事需要整个村都学我们才有可能发生吧。”喜宝听了冬云所说,眉心直打结,她开始以为冬云危言耸听,所以随口解释道来。

但她转眼一想,以吴整体农业水平,粮食产量低下,大多数人尚且挣扎在半饥半饿水平,如果种粮食人再少下去,必然会引发粮荒,到时候朝廷必然震怒,倒霉自然是她们这等平头百姓喽。

“唉……”喜宝有些泄气地跌坐在椅子上,“可是,纸早晚包不住火,就怕这消息越传越远,引来更多人效仿和嫉恨,咱家没势,又怎能兜得住。师父又不在,他若在,兴许会有法子。

喜宝不禁懊悔摇头起来,“唉,早知道,当初就在自家庄子里试了,可是没有去年那番耕种和营生,哪里来新庄子……唉,有鞋垫生意,也够了,是我太过急性了,没想着更稳当一点法子。”

“要想一夜暴富,白手起家,哪一个不跟着巨大风险,你也别给我悔不悔了,赶紧给我好好想一想怎么补救,也别老赖着你师父。他又不能包你一世。

别给我愉懒!起先你说给连枝山听那番话,不是在心里早想到会有这档子事了吗,不然,你为何偏要打消他养鱼念头,非要他去种两季稻子。”

“哼,我那是看在爹爹面子上,再说了,倘若他拿走二十两银子,不好好经营下来,又落空,最终不是还得来找爹爹掏钱吗?我这也算是防患于未然啊。

不过,这事,倒要叫妹妹失望了。我真没有想到可行法子,我们还是暂且静观其变吧,他们也不一定会个个学我们去年那样伺弄田地,总有一个将信将疑过程吧,拖个两三年,指不定师父就回来帮我们解决难题了啦。

哦对了,回头让连丁他们抽派几个帮手,看着咱家田,我担心会有人来使坏。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冬云站起身来,拍手赞道:“不错,你可是长记性啦。”

随后,姐妹俩吹熄了烛火,提起食盒相谈甚欢地回家去。

温暖风吹皱碧澈流水,农田土路两侧沟渠里,一片片芦苇萌发出片片细小嫩芽儿,几只瘦鸭试水而游,又是一年春来到。

连青山家里开始了新一年春耕。

今年比往年要好上许多,家里买了几个连丁帮着挑选下人,有他们在,田里劳作就不那么麻烦了。

喜宝还做主添了两头耕牛,犁田时候,连家也不用跟牛二斤家牛合用了,倒也省事便宜许多。

平常,这两头牛还能充当喜宝她们出村代步工具,很是方便得紧。车身主体是连青山去年上山砍好木头做家具剩下一批结实底料,连青山再从柴禾房里挑出一些有年头老杂木搭着,就凑合出一辆结实牛车来。

喜宝其实在新庄子里也添了三头水牛,其中一头是母牛,就等春上时让那头母牛怀上,这样慢慢,再添新庄子时也可以不愁牛力了。

喜宝曾打听出耕牛买卖是由官府一手掌控住,若她为了添庄子一直花大力采买耕牛并不太容易,也不容易摭人耳目,索性就自给自足着,来个称心如意吧。

这些事,包括庄子上事,喜宝都没敢告诉爹爹。

喜宝有家里两头牛轮着充当脚力,也能当个好听借口,她就有理由不叫牛二斤大叔跟着,只要叫个会驾车仆从跟着,她就可以经常往集市上去了,实则她是往新庄子去了。

当然,到出发时,告诉爹爹说是去连丁庄子上,也是一样好使理由。

尽管连家现在是里里外外样样新鲜,人力和工具都显得分外富足,喜宝还是得跟着上山指点他们。

打老远地方,喜宝就见着隔壁田地头上站着几个闲人,目光好像打上了烙铁盯着自家伙计干活,受人这样瞩目,喜宝心里不由得不悦起来。

可同是一个村,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硬赶他们走,何况,他们站着那地也不是她家买下。

喜宝停在地头上默不作声了一会,匆匆吩咐他们今天要做什么,然后起身要回去,

她打算以后有一些重要,还是搁到晚上时单独教给他们。

并非她小气,只是实在是心里不痛快被人明目张胆算计。

再说,这里头风险叫冬云点拔开来了,她也考虑清楚了,官府落下来罪名,她可吃罪不起。

自然,她不会帮乡亲们推波助澜下去,叫他们终有一天弃了种稻改种鱼渔民来当当。

一路上,憋不住一部分村民会来问她——她爹爹怎么没有过来。也许在他们眼中,会伺弄田是爹爹,而不是她。

这很好,看样子她前期看中人,不论是蓝大叔他们,还是二斤大叔一大家子人,他们口风都挺紧。

脱了这层会叫他们包围上来磨掉她身上一层皮负担,喜宝无疑很轻松就在大家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了,不过,她也会偶尔侧面说些种两季稻事情。

从几个听她一说到种稻事便眼冒金光农夫眼中,喜宝知道了他们选择,自然是再加一把力,告诉他们一些种两季稻要点。指望他们尝到甜头后,一定要坚持种稻下去。

但是仍然有近四分之一顽固分子,不死心地要从她嘴里敲开养鱼绝活,还真叫她料对了。

当然也不知是不是连枝山大嘴巴传出去,从他们言语里,喜宝知道了他们顾虑鱼成活率。

令喜宝好笑是,他们大部分人只当她是小娃娃,对她使招也都是一些哄小娃娃幼稚话,当然大多数是一些他们不能对她对现瞎承诺。

她回应得着实辛苦,最后更是充分发挥她是娃娃不会撒谎优势,将爹爹去年丰收鱼事全推说是老天爷本事,是爹爹带着一大家子七张口,人穷到极致时,老天爷垂怜下来,给了爹爹可遇不可求极大运气,这里头根本没有什么诀窍。

这么一忙活,时间过了半个时辰,他们才放过喜宝,叫她拖着疲累身子回家去。

然而喜宝田里烦心未消了去,回到家里,她竟听见从母亲房里传出来一阵细细哭声。

喜宝提起心,急急走过来,就见得许久不曾见面四婶子撞飞帘子抺着眼眶泪花跑了出来。

喜宝眼睛利得很,布帘子仅仅是一挑,她就瞧见娘并不曾哭泣过脸,她悬着心暂且放下来。

接着见婶子面露尴尬之色,喜宝便装作不知四婶子刚刚在母亲房里哭过样子,甜甜地笑道:“四婶子安好。”

“诶,是二丫头啊,有空上婶子屋里玩去啊!”

“嗯嗯,一定来。”喜宝乖乖地点着头,杏眼微微一斜,悄悄地观察着她。

“那……,我先走啦!”四婶子脸露异色,丢下话,急匆匆地走了,她右手里拎着一只浸湿了泪水帕子。

这时,一阵劲风刮来,从屋瓦上滚落下几片去年冻在枝头上老枯叶,一股腐朽气息扑鼻而来。

喜宝正犹豫着要不要到母亲屋里来探个究竟,由这几片落叶声音,想起母亲好像今个沉默得非比寻常,不由得多想了些事。

随即手抬了起来,轻轻敲了窗棂数下,挑起帘子大步走了进来。

“娘,四婶子家里莫不是出了啥难事了吗?不然,为何躲在我们家里哭泣!”

喜宝目不转睛地看着娘,可是娘像是石化了般,坐在墩上半天没有反应,等到喜宝觉得不太对劲时,就见得娘悲恸莫名地滚落两行清泪下来。

“娘,您这是怎么啦,别伤心了,说与宝儿听听。宝儿替娘解解忧啊……娘,您别再哭了,再哭下去,宝儿也要哭了。”喜宝一双小手抱上娘双肩轻摇着哄娘安宁下来。

“好是后悔啊,娘真是后悔啊,对不起春花……”

可惜娘嗫嚅着嘴说了几句,便撇下喜宝一双手,伏在小圆桌上哭个半死,没能将话向喜宝说个明白。

然而,喜宝在听到娘说到“春花”两个字时,她身体一个激灵,浑身上下打起一个个寒颤,她想起去年冬云掀了木锅盖,见着里头扣着两条长方糕时说过话——“哼,一方糕就想收卖一个好娇娘做你家媳妇?”

喜宝瞪大着杏眼,心里不安道:“娘,四婶子莫不是来替傻子阿贵向春花大姐提亲?”

谁知娘一听,哭得更加凶狠了。

此事便明白无疑了。

喜宝登时心凉了半截,她急着双手来推醒娘,“娘,大姐才不过过完年十一岁啊,提什么亲,更何况,四婶子家那一个可是个大傻子,哪里配得上大姐,娘不会真答应了下来吧。”

见娘无甚反应,喜宝急恼道:“娘,凭什么,他家凭什么要向花一样美丽温柔春花大姐提亲啊,娘,这亲事绝对做不了数,娘,四婶子是不是逼着娘答应啊。

哼,若是如此,我拉冬云找他们家说理去。”

然而喜宝没想到是,她所言句句戳着杨氏痛处,这下子,倒叫杨氏教训起喜宝来。

“住口,喜宝,你给我回来!亲事是想反悔就能悔得了吗?当初,我们家几次快不行,不是你们四婶子支持,怎会有你们几个出头日子。还有,你才多大人了,上了学,就要管起这等不该你知道事来了啦,这像话吗!

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做主,你拉你妹妹跑人家家里吵闹,不嫌丢人啊。

还不赶紧给我回屋去,别站在这里添乱,叫我堵着心。”

喜宝被娘一通恶骂,骂得晕头晕脑,忽尔帘子又被人挑开了来,喜宝惊见春花探出头来,正向她招手,“大妹,出来,别惹娘生气。娘,妹妹饿了,我送她过来。”

“呃,春花!我……”杨氏满脸愕然之色,眼眸里一丝愧意一闪而过。

“娘,这事,女儿并没有异议,一切只凭娘做主就行了。”春花对娘笑了笑,但那笑容略显得苍白。

喜宝忍着心里不平,同大姐一块向娘问安出来,她拉着大姐就拐到她屋里来,“大姐,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能轻易答应娘,这可是你终身大事啊。好吧,就算娘亲口对我们说,答应了四婶子提亲,可是我在娘屋里可是听见四婶子哭过了,这事并不是那般简单啊。”

“妹妹,你是琢磨大事,想多了,这事再简单不过了,当初我们家里穷,几次快过不下去时候,是四婶子家周济了咱们家,没有四婶了,我们家也是撑不到现在。

如今,虽说我们日子越过越好了,可娘是要脸面,我怎能拂了娘意思,叫她难过呢。”

喜宝被春花大姐决定给雷劈到天了,她沉默了下来,可是越想越是生气,立马就从床榻处跳将起来道:“大姐,你也这般看中面子吗,面子、面子能当饭吃啊。我们一家人快过不下去了,早就丢完了面子,如今,我上地头上去了,他们哪一个不是嘴里念叨着咱们爹爹,该丢面子也早就回来了。你若现在就回绝了娘意思,娘也只会一时怨怪难过而己,这总比等你嫁出门了,她再窝在被窝里一个人哭泣上一辈子要强上许多吧。

哼,我看四婶子当初帮我们就是别有用心,这种恩不是一般恩,我们无需拿恩来还,拿钱还回去便使得,大不了,我们百倍,千倍还给她当初给过我们方小说西,还有阿贵人倒是不错,我们保他一生衣食无忧还不好吗?这些我以为足够补偿他们家曾经付出了。

娘也是糊涂,凭什么要拿你终身幸福来交换面子,娘这样与别人家卖女儿有何异处?还还是日子好过时候,坚持要卖女儿!”

“大妹,别胡说,娘心里只怕现在不比我们苦着,悔着啊。

可是当初,娘若不答应下来,如何会有你们呢……想想你们如今都没被送走,大家都在一起,热热闹闹,我倒是没觉得有啥吃亏。这事,你也别搁在心头上。阿贵人虽傻点,但是个好人,对我话素来是听。四婶子这些年来一直当我是半个女儿来看待,我若嫁过去了,你们也不必担心他们家对我会不够好。

再说,娘早早有意时,就跟我隐约提起过这门亲事,这么些年过来了,我也没觉得嫁给阿贵会是件难受事情。”



谣言

说到此时,春花笑拍着喜宝一只手,道:“好了,说完了我事,该说说你了。 阅 读屋即时更新!我倒是不知,妹妹只不过堪堪七岁,就晓得这些事,究竟是从哪里学来,还是哪一个别有用心家伙教了你这些事情,若是人家教你,你可得用心些,莫要与他们太过亲近了。”

喜宝自从得知这事,满脑子里装着大姐事情,乱得跟一团糨糊一般,怎知大姐轻描淡写轻轻撇过终身大事,反倒转到她身上来探究由了。

一时之间,喜宝两耳蒙蒙,并没有回应大姐,而是在心里纠结着该怎么说服大姐改变主意。

“你不说,那便算了。嗯……四婶子真是在娘屋里哭了,你没眼花吗,看来,我得去看看她去。”说罢,春花眉眼里藏着不少心事,她忧心忡忡地站起身来欲往门外走去。

许是春花大姐起身擦过她身边要走,喜宝终是鼓起了勇气,拉住大姐一只手儿不放,也站起身来道:“大姐!先不要走,且听我一说。

大姐方才所言差矣,我们几个妹妹,生来就自有运数,将来是穷是富,是生是死都万万不该累及到姐姐你一个人身上来。

从前那是从前,现在我们家已经不再需要考虑他人那些个流言蜚语。咱们有田有粮有大屋,还愁什么呢。

就是牛岗村村正,将来只怕过日子还比不上咱们家。

大姐,你可该好好考虑一下你自己了,考虑好你终身幸福啊。

方才,妹妹亲口听你说了曾经考虑过嫁给阿贵究竟是不是件难受事情,那叫妹妹我又如何相信大姐嫁于阿贵一起生活会幸福呢。

大姐若不幸福,我们几个让你代替母亲细心呵护长大妹妹们将来如何安得下心来呢。

更何况,大姐就不担心,你若嫁于阿贵,生下孩子会是另一个阿贵么,到时候你该怎么办,就叫你一个人照顾两个傻子吗?我可怜姐姐啊,你怎么能这般轻易将自个幸福割舍掉呢。”

“不、不会,我将来孩子不会是傻子。”春花顿时煞白了脸,失声尖叫了起来。

大姐反应叫喜宝受了一惊,但她还是手忙脚乱一番先来服侍大姐。

这下喜宝便明白了,孩子有可能会像阿贵一样傻,这才是大姐真正放在心里无法向他人轻言恐惧之处,这也是她说服大姐关键突破口。

于是,喜宝赶紧趁热打铁,“大姐,你别难过,咱们现在就退了亲,还不算晚,等时日久了,娘气早早也该消完了。阅读屋 即 时更新!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可以过去跟娘说清楚,娘若肯听我们,就让娘替咱们做主,再不行,我们偷偷去找爹爹去,我就不信爹爹那般疼咱们,会忍心叫姐姐嫁出去受苦、受委屈……”

春花轻轻贴在椅凳上,身子并不曾真坐下去,两弯清秀细眉微微颤动起,但气色看上去倒是比方才好上太多了。

接着,她伸手抚了抚胸,跟着理顺气息,声色亦和缓了不少,脸面也愈见颜色了,她方道:“大妹,方才是姐姐一时失态,说了些胡言乱语,扰人空想傻话,你切莫要记挂在心头上。

我和阿贵亲事早己经是双方长辈们共同决定好事情,怎能由我们家先开始出尔反尔,若传扬出去,只怕爹爹也要受连累。爹爹可是男人啊,素来重信守诺,你便是去找爹,爹也不会同意随你一起瞎胡闹。

再说,四婶子家还有两个儿子呢,且两个儿子都是健健康康,其中一个前二年就己经成了亲,生下一男一女两个漂亮娃儿。

还有,你忘了这事吗,四婶子带阿贵来同我们一起玩时,曾经私下同我们说起过,阿贵小时候原本可聪明了,只是因为一次爬山摘草药摔伤了头,又误了医治,这才变得迟笨。所以,我倒是不怕了。一切且听天命吧。

好了,躲在这间屋里,姐姐都说了这般久话了,爹爹那也该收拾完木匠活计,等着我送热茶水过去了吧。

那、我先出去了,这事,你莫要与几个妹妹提起啊,开玩笑也不成,莫要吓坏了她们。”春花大姐说着说着,一双漂亮眼睛透出几许信心来,秀气脸庞跟着蒙上一层柔和光晕,就似屋外爬上墙来迎春花般,熠熠生辉。

喜宝一时失语,只得在心中默叹错失了机会,也默默应了下来,但她抓着大姐一只手不舍得松开,直送到门外头,才肯放大姐离去。

等喜宝转身进屋,走到床榻旁,便再顾不得许多,猛地扑倒在床上,变成一个“大”字再翻转过身来,一双杏眼望向房梁方向两眼发直,眼瞳一动不动,真是愁得紧了。

不知过了多久,喜宝横躺在床上懒得关上房门“咿呀呀”响了之后,突然“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缓缓打开了,喜宝却将头偏向床另一头,正好背对着门那边,只对着一道灰墙头。

等到那人脚步走得离床榻近了,喜宝突然一个鲤鱼大翻身,朝来人低头伏冲了过来,并且诈诈呼呼地道:“冬云!哈哈哈……”

被喜宝故意捉弄冬云神色未变,她手里挽着两只大篮子,眼下正只好用两只胳膊肘来代劳,竭力扫除那些喜宝任意铺在上面碎布头和烂竹条什么,好腾出空处来放她手头上两只大篮子。

“嘿嘿,我来帮忙,我来帮忙。”喜宝举着自个一双小爪子,像只毛猴子一样过来凑热闹。

冬云轻轻拍开喜宝手,念叨道:“好啦好啦,你绣工水平只能绣上几条蝌蚪文,性子又是个没定性,你别来添乱就成了,赶紧闪到一边去。若不是我晓得你这张桌子十天半个月没什么变化,我才不会将它们带到你屋里来呢。

哎呀,小心点,这里有十来户人家绣书呢,你别弄乱了,我只是做了个浅浅记号,还没登记上啊。”冬云被喜宝一番越帮越忙乱急晕了眼,到最后,只得她凭着记忆将己经被喜宝一股脑儿倒在桌上那堆绣书依着各家各户重新放置起来。

“呃……”喜宝望着自个做破事,怪不好意思起来。

忙了几手,冬云总算感觉到今天气氛不太对,她便停下正忙着双手,挑起眉头,斜睨过来,“说吧,今天这么有闲情寻我开心,莫不是又有事要来找我?”

“正是,正是。不过,不是我事,是大姐事情。”喜宝不知该怎么讲述这件事情,便暂且停往嘴,转动着杏目,好好想一想。

“哦,大姐事!——来得正好,我今天弄得这般狼狈,也是因为大姐事。”

“耶,不会吧。大姐今天可没有出门过。”

“大姐是没有出门收这些绣书,可是,我替她出门了啊,居然忘了带记事本子,真是不应该。否则,哪来你看见这般狼狈。

也就是说,我替大姐出去,大姐她替我留在家里一段时间照顾那些鸡,直到那些烦人风波消失掉。”

“啥,你们交换工作啦,这是为什么?我可记得,那些鸡自从到你手上,就从未离开过你手啊,你怎么会放心将鸡交给他人去管。真是奇了怪!”

“有什么好奇怪,你以为大姐是你啊,把鸡交给你,我还真担心,哪天鸡棚里会只剩下一堆鸡毛留给我瞻仰。

哎……也不知村里哪一个神经病,将来嘴上要生疮烂嘴巴最开始造谣出来。”冬云低头锁眉,从小宝桌上摸来一块破布头,按着炭头,开始记录起今天收获来。

冬云一边记录,一边还有余力跟小宝接着说道外头传闻。

“说咱家成了绝户,诺大家产不传给经常欺上门来本家兄弟,反倒宁愿要招个半子上门,传家产给外人。

这不,惹得大姐没个安全立足之处,大姐平常去做绣活女孩们家里,这些天,她们跟灌了**汤似,一个个鼓着劲想着方儿设计大姐去见她们那些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堂表亲戚们,指望将她们之中一位亲戚指给春花大姐做婿,好来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哼,也不看看她们指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子,找来男人从年过半百再到四五岁稚童都有,都是些什么玩意啊,都将咱家水灵灵春花大姐当摆设当花瓶,当呆子看啊。

大姐性子好,也不能任由着他们这样欺负人啊!

他们真是妖得很,跟中了魔一般,这不,我今天头回去,她们也来给我介绍一个八岁奶娃子,还有一个快要四十岁鳏夫。

你说可笑不可笑,八岁那个奶娃子——我敢说,他见着我,定会吓得尿裤子,另一个,管见着我之后,都不好意思站在我身边半丈之地,我得叫他什么,是爷爷还是姥爷。

这般不将我放在眼里,我可没啥好脾气,好好戏耍了她们一通,还叫她们倒贴几件绣书过来,否则,下回咱家生意就没有她们家份了。真是,跟她们吵这些个事,我都嫌弃自个掉身份,一点意思都没有,可是她们兴趣却反倒越来越大,正事不好好做。

她们父母也跟着来凑热闹,打听起我们家家产如何分配来了。我看她们真是太闲了,怎么不去关心关心若少了我们家这尊财神爷罩着她们,她们明天要不要喝西北风去啦。”

“真是岂有此理!”听到他们这样欺负人,喜宝心里义愤填膺起来,跟着又一听,听到冬云如何戏耍了她们之后又威胁了她们事情,尤其,那句“我看她们真是太闲了……”叫喜宝不禁乐出声来,赞道:“对,她们再多嘴多舌,我们就砍了这块生意,总之,不做了便是。”

冬云今天话儿特别多,别时候都需要喜宝三请四请,她才开腔,今天她倒是装满豆竹筒子,喜宝只不过无意之中触及了一下,冬云就情不自禁地都将事情倾倒了出来。

“你还别说,她们还真是有理由了。

有户人家想要卖个人情给我,见我刚开始没回嘴,好拿捏得很,就说了原委,说是咱家成了绝户,连女儿也受到牵连了,正经人家担心娶了我们进门后,会跟着倒霉运,又连生几胎女娃子,得不到一个男娃,叫他们家跟着绝了户,所以正常人家不敢明着来抢这份鸿运之财,因为凶险大着咧!”说罢,冬云附送两只大白眼。

喜宝明明心里急恼,偏要被冬云惹得频频笑出声来,盖因冬云一面说一面偏要模仿出他们嘴脸来,着实是辛辣讽刺啊!冬云在外头都这般受气,还改不了荼毒他人习性。

冬云虽然当着她面吐了一堆苦水,但冬云倒是快乐,若换成春花大姐承受这些,大姐就只能默默忍受住她们闲言碎语了,而她又不能像冬云那样沉得住气做扮猪吃虎,这工作倒也换得顺当。



要挟

时间飞快而过,谣言却没能止于智者,反倒是越演越烈,猛烈到连青山这一家之长亲自出来向人解释都没能让村里人相信他,反而令他们越发相信连青山是想偷偷在外面给几个女儿找个依靠,而不愿意就在本村人之中寻找,这下子激了众怒,一时之间连青山家里无论主仆皆是愁云惨淡起来。

这不,村正家大儿子坐不住了,前来造访连青山。

村正家虽有上百亩良田,雇有三十几个租期长短不一庄客,可是村正大儿子照样眼红连青山膝下无儿却平空得来这数亩自会生金蛋水田。

此次前来,他谋是买下连青山名下所有高产出田地。

旁人像村正大儿这样打主意,喜宝或是冬云便可直接叫家仆撵走他们便是。

但村正大儿子不同,便是冬云也在一旁边听边阴郁着脸,仔细揣摩来人话里所藏着意思,只因村正大儿还可能同时代表村正态度和意思,叫连家上上下下不得不小心谨慎着对待。

“水根啊,这地都是从祖宗手上一代代传下来,作为后辈可不能罔顾祖宗昔日血汗辛苦之意而糟蹋了它们啊,所以我是不会卖它们,你还是请回吧!”连青山不畏村正家权势,说完这话,两只皱巴手都是抖着。

连青山并不是害怕,而是气着了。这也是自家没个传宗接代男丁,谁人都看不住他家,更加不看好他家悲哀。之前跟孩子他娘和娃儿们说过不要再生男丁了,他是料想过会有这样境遇,所以,这一刻他该要顶上去,不能再叫孩子们担惊受怕。

“哼,你莫不是真想让一个外村人来这里侵占本该属于牛岗村田地,若是你执意如此,我会叫我爹上官府告你们家去。哼……”村正大儿牛水根铁青着一张脸猛然起身,碰倒了一碗香茶,他又伸手出来对连青山一番指指点点,方才愤愤地甩手离去。

在一道角门后头,冬云双手死死按住喜宝一只手背,不让她闯进去添乱,见牛水根走了中,她低头对喜宝道:“别急着告诉爹爹新庄上事情,乱传谣言贼人还没有找到呢。阅读屋 即 时更新! !”接着,冬云停顿下来,望着喜宝一双饮啜眼水鼓胀杏眼,她眼角撇过另一边去,目光轻蔑着道,“村正儿子想要咱家田,咱家就给了,这村里眼红又有身份人家又不只他那一家子。若逼急了我们,我们又实在找不出造谣人,索性栽赃到他头上去,叫他来一个玩火**,尝尝我们被人恶意栽赃滋味。”

喜宝匆匆擦干泪水,伸出双手来一阵乱舞,道:“不,冬云,你可别胡来。我便是考虑不周,才酿成此祸——虽然叫咱家脱了贫,却反倒更加受累受人排挤了。”

“不,这只是咱家没有一个有权势亲戚罢了。

这些个市井平民,哪一个不是斤斤计较,妄图他人便宜,还是一个个欺软怕硬,专挑软柿子拿捏低劣胚种。

你以前只考虑了给咱家增添钱财之路,却鲜少考虑到权势这一层微妙关系。

我们家若泯然常人,碌碌无为,不引人注意倒也就罢了,现在我们青云直上,突然暴富,自然会引人注目,着人妒忌和猜疑,旁人也会过份低估我们厉害,现在上演这一出有人要从我们嘴里抢食戏码,只不过是弱肉强食正常反应罢了。我们莫要急,莫要自乱了阵脚,加以时日,必然会有所变化,他们也会重新估量我们实力。”

过了两日,连青山带着连丁和另一个仆人来见连枝山。

连青山并不知道连枝山拿了他送来二十两银子,一口气添了十亩良田,却大好时节却任它们长草抛荒。连撒菜籽,然后听天由命任它们生长过活——这般简单事情,连枝山也不愿意去做。

这个弟弟有些懒,在村中是有名头,这些连青山以前是知道。可连青山万万没想到,他好意给弟弟一家作好好营生本钱却被连枝山这般糟蹋。

瞧瞧弟弟碗里撒泼下去肥油水,还有面前摆着一道道大鱼大肉,一点野菜杆子都未见到。更过份是,院门外栓着两只大黄狗,狗盆里装也是上好肉骨。

照连枝山这样吃喝下去,他就是再给出去二十两金子,也有一日要叫连枝山一家子吃穷时候。

“大哥,你来啦啊,屋里地方小,不如在院中吃得痛快,大哥随便坐,我这就叫你弟媳妇给你添碗好汤水,一块吃着好暖和暖和身子。”

“哦,不必叫弟媳妇忙活了,我是吃了过来。”连青山没有入坐,他站在院中缓缓地走动起来,边走边神情大伤,双目之中隐有缅怀之意。

弟弟拿走这五间大木屋,是他爹娘在他们很小时候拿出上一辈积蓄,又用了不少农闲时候,花了约莫一年半时间才建造好。他手艺更有是传自父亲。幼年记忆在这间老屋里一点一滴回溯开来。

然而,记忆中橙色画面已经随着山上两座小山包不再复存了。

他许久不曾来,弟弟竟然将好好木板房整得比当初他亲手修复三间茅草屋还不如。

他一下子急红了眼,不免动情着道:“弟弟,你这屋子,怎得这样破落,可是爹娘遗留下来,你可得用心保住它们啊。”

连枝山听不得别人埋怨他,立马甩了一双油筷子到泥地上。

“大哥,你少来说我这些个,你又不住在这里不晓得。

这些间木屋不比你那大屋里砖头房结实,能撑到如今叫你见着,不少一片瓦不差一块板,弟弟就算是颇费心力了。

喏,墙脚上堆着那一大堆就是从房顶上被大风吹刮下来粗瓦,还有受潮自个愿意掉下来破板子,我都没舍得丢掉,都堆积在那呢。你可以过去仔细数上一数,弟弟说话有没有乱讲。老祖宗方小说西,我们就是住得再穷再破,怎个会嫌弃它们呢。大哥,你说是吧。”说罢,连枝山若有所指地递给大哥一个眼神。

“嗯,是这样吗。”事先连青山得到过消息,本来他是不信弟弟会是四处散发那些中伤他家人谣言人。可是,今天上门一来,倒真是叫他不得不信了。

但是他心里终还是报有本是同根相生一份期望,便再给连枝山一次机会。

“大哥知道你操持一个家辛苦,只要你们一家几个男人好好干,日子总会越过越好起来。坐吃倒是要山空了。

好了,大哥这次来,是有一事要求你相帮。

想来那些流传在村子里谣言,你也是有所耳闻。大哥委实不像那些谣言所说那样,要将大半家产留给外人。但是,我膝下六个女儿,将来嫁妆是不能少。这点,我这个大哥要据实说与你明白。”

“我只希望她们有份充实嫁妆,可以嫁个好人家,免得像她们爹娘一样操劳大半辈子。但祖宗传下来家产,我是会不假以外人之手,只等我百年过后,自会全传与你名下。只是,现在还望弟弟念在我们是亲兄弟份上,帮大哥出来与村正族老他们几个说个明白。”

连枝山吃好了,他回头招呼自家婆娘出来收拾,他则拉着大哥撇下仆人走到一处,道:“咳,咳,大哥啊,作弟弟出来帮大哥是没有问题。只是,这次可是处在风尖浪口上啊!

弟弟身上还挂着你四个好侄儿出路呢,帮大哥这一次,没什么,可若将来出了啥意外,大哥为女儿终身幸福着想,还是招了半子进门,那要叫村人也要误会了我,那要叫我这一大家子人如何是好?不若,大哥先将田地宅契放在弟弟处保管,弟弟也好有底气与他们扛理去。

大哥也不必担心弟弟会不管你们和我那好几个好侄女,我们是亲兄弟嘛,互相照应是应该……”



四分五裂

“啪!”院中突然响起一记响亮耳刮声。阅读屋 即 时更新! !

连枝山婆娘罗氏收拾完方小说西正往屋里去,听得声响陡然回过身来,顿时伸手掩着嘴,满脸惊愕地道:“当家——”

一片粗陶碗粗陶盆锵锵碎裂声音就在罗氏脚底下响起,而满盆子肥油四处流窜,连枝山婆娘目光闪烁,几乎不敢直视连青山那双直戳人心眼睛。

没想到,老实木讷连青山竟会扇了自家兄弟一记响亮耳光。

连枝山意识到这次远远不同于往日自个寻上门来寻事找事时手脚上碰碰撞撞,连枝山一下子仿佛被打回到自个年轻时候,身上一阵烦燥,他甚为怨恨地道:“哥,你、你敢打我……”

“我只恨没有早一点打醒你!”连青山伸手指着自家兄弟,痛首疾呼着道,“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无情无义,这些年你是怎么对待自家人。我真担心你再这样子下去,将来我要将田产托付于你,你终要败给了他人,这样与我今天被人造谣误会有何区别。

我来问你,村里谣言是不是你散播出来?”

“我……”连枝山目光闪烁起来,但他猛然站起身来,推了连青山一把,“哼,大哥莫不是狗急了跳墙,把啥污水事都倒在自家兄弟身上来,这种事怎么会是我做。”

“好好好……我量你是不打算敢做敢当了,我今天算是白来你这边一趟了啊!”连青山情绪很是激动,眼看着自个点破,弟弟却死不承认、死不悔改,他自是被气得不轻,胸中一阵憋闷,差一点没能喘上气来。

纷争初起时,连丁和另一个仆人就跟了过来,眼下正给自家老爷捶着后背,并且连丁担心地劝道:“老爷,咱们还是回去吧,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来之前,二小姐给我们两个有交待,莫叫老爷气坏了身子,再说这事不值当啊……”

有人来劝,连青山体会自是凄苦难当,顷刻间他便老泪纵横,捶胸大哭起来:“你这个畜生,你忘了你怎么会有这个家吗?

当初我什么都让给你这个弟弟……娘要给我订亲,我推说不要,也让与你;爹娘先后离世,咱家一穷二白,没有娶亲聘礼,又是哪一个大冬天跑到林里找木头,冻着手给你做好家具啊。 阅 读屋即时更新!这些你都忘了吗……”

连丁唯恐再呆下去,老爷再次情难自禁地一味伤心失望,捅漏老事旧事,于事无补,何苦来着,更加辜负了二小姐嘱托,他遂催促着同伴道:“顺子,咱们赶紧架着老爷回去!”

两个仆人猫着腰身,将老爷一只手分别搭在各自肩头上,稳着手脚小心拖着老爷离去。

连青山心口上隐隐作痛,脑袋一片炸响轰鸣,眼前冒起了银白色花花点点,几阵冷风吹来,头疼得更加厉害,全身像是脱了力气般。

这时,他听得一个轻脆声音,就在他膝下叮咛起来。

“大伯……”只见连凌田手里提着一小破篮野荠菜,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腼腆地笑着。

“是田儿啊,”连青山伸手挥退仆人,又生怕吓着孩子,便苦中做乐,挤出点笑意来,他想了一想,便从怀里掏出一袋钱来,然后弯下腰来递给他,“给,拿着,仔细收好了,别告诉他人,等家里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再悄悄拿出来使吧。

别对你父亲说是我给,就说是地上胡乱拾来,记住了啊,诶……真是个好孩子,那大伯走啦。”

“诶,谢谢大伯。”田儿自知家里难处,大大方方地收下这沉重一袋子钱,并且当着大伯面收好它,送走了大伯,然后挎起小箩往百步远小院走去。

走到数步之遥时,就听得爹娘又争吵起来了,他慌得要伸手入破竹篮里掏去,好将那袋钱全拿出来,给爹爹看了,兴许爹娘就不再争吵了。

不想爹爹见了他,扬起一个巴掌,将他扇到一边去,他只觉鼻头处一热乎,一股腥味便直窜脑门,脑袋顿时晕乎乎起来。

“你个犊子,别是你告密啊,将你爹打算全告诉了你家大伯。你个……”

罗氏没仔细看到田儿被打成什么样了,只要见着当家打田儿,就跟打在她心头肉一样,她赶紧飞身来护,“当家,别打田儿,田儿身子那么弱啊,打我吧,打我吧……我也不同你闹了,咱们不能好好过日子吗?”

连枝山揣开自家婆娘和小儿子,嚷嚷道:“你少来烦我,他爹,你现在心里是不是悔着当初为嘛不嫁给我大哥啊,老子头上就差顶绿帽戴了啊。”说罢,又踩了自家婆娘一脚,罗氏痛得不敢声张,泪水早就模糊了眼眶。

隐约间,罗氏见得连枝山手指着天,青着脸道:“哼,大哥你等着,我和你势不两立……”她顿时遍身生寒起来。

自打爹一开始发脾气,连枝山三个儿子们便赶紧端起碗筷回屋里痛快吃去,这会子龟缩在屋里小子们悄悄摸了出来,他们扶起弟弟和娘回屋里擦药水。

瞧着娘和弟弟红肿起来瘀伤,一个个站在门缝里很是不满地撇了自家老头子几眼。

但老头子在家称王称霸许久,他们自是敢怒不敢言,虽然这个弟弟平常与他们玩不到一块去,但倒底他们还是知道若没有弟弟,他们日子肯定不会比现在好过,娘也是一样。

他们之间倒底还有血缘牵绊,平时虽没有嬉笑到一块去玩闹亲近,但三个哥哥却私底下很是护着娘和弟弟,他们甚至互有心意,只等老头子再老上一点,下一次老头子再来拿弟弟和娘出气时,他们便可以出手替弟弟和娘好好教训教训自家老头子一顿。

这不,老大收拾完娘手上伤,便自以为得意地道:“娘,还有弟弟,你们也真是,何必硬要往老头子火气上撞去,像我们一样躲着他不就好了吗?”

老二和老三更是扬起稚嫩小拳头,愤愤道:“哼,等我们再长大一点,力气再大些,爹爹就不敢再随便捧你们了,反倒要怕了我们三兄弟……”

“你们……诶……算了吧。”罗氏瞧着三个儿子最大不过十三岁,最小也不过比田儿大上一岁。

但是为嘛人家日子过得再穷哪怕也没能有个香火,却一家子人和和睦睦,终换来今天大翻身时候;而自家里头六口人之中有五个男人,这日子却过得成日只晓得打打杀杀,怎能不叫她觉得自家日子过得很是苦涩难堪呢。

她更是悔着从前没能咬一咬牙挺过去,没能好好教好三个儿子。如今可是有得苦受了……

罗氏无可奈何地撇过头去,撑起身来,往她最为喜欢田儿身上看去,这一看,却惊得魂飞魄散,“田儿……田儿……别吓唬娘……”

只见,田儿青白着脸,口鼻处拖着两道血水。

屋里顿时一阵哭声,不过一会,罗氏背起小儿子飞奔出去请人来看,三个小子跟着抱出一堆一会可能用得着破烂货,只希望请来大夫莫过黑心,收了他们手中方小说西好救下他们弟弟。

途遇喜宝和冬云,喜宝没见着自家爹爹,本是急着,但救人要紧,便拉住他们道:“赶紧将田儿平躺下,你们这样,会叫他失血过多而亡,哎呀……算了,我说了你们也不懂,赶紧抬到我家去。”

经过喜宝一番应急处理,大夫没请到前,田儿就有了些许知觉,可以认着人了。

田儿躺在床上虚弱地喊了声“娘”和“大哥二哥三哥”,罗氏感激不己,却狠下心来,丢下田儿在大伯家里养伤,自个拉着三个儿子回家去。



冤家来聚首之前因

罗氏拖着三个小子们回到家里,寻遍几间屋子而不获,不见连枝山踪影。

罗氏这才回想起当时她急着送田儿出去找人救命,但没在院中见到当家影子。

一家子人就这么左等右等,不见他回来,只等到娃儿们都嚷嚷起来,饿坏了,罗氏才开始生火准备造晚饭。

这回没再叫小子们跑出去买大肉大骨头,罗氏只是拾掇着白天剩菜剩饭,打算母子四人随便凑合一顿便算过去了。

收拾到田儿带回家那篮子野荠菜时,罗氏摸出一袋沉甸甸银袋,里头装着十两银子,地上却是一摊田儿血迹,罗氏不由得哭出声来。

这时,身后响起脚步声,“娘,那狗真要杀了吗?”

二子跑过来问娘,见娘背对着他没啥反应,他还伸手摇晃起娘,撒娇道:“娘啊,咱们不杀它们吧。大哥说伺弄好了,可以带它们上山打猎去,哦不,明天我们就可以上山给小弟拖回来两条大黄兔,听说很补血,到时候给大伯家也送点去。”

“诶诶,”罗氏抺完了泪,回过身来扶起二儿,直点着头,“你弟事,这几日,你们先别操心,大伯家里人会照看好他。

主要是你们几个,以后可别再随便糟蹋粮食了啊。往后咱家里可没那么多肉喂你们和狗儿们了,你们若不怕饿坏了它们,尽可以留下它们。但是你们要拉它们上山却是要注意,你们若答应娘,只在外圈子,有人家地头地方放猎,娘就由着你们去。哦,要记得,明天娘要拉你大哥去田里,只得你们自个看着办了……”

罗氏懂得循序渐近道理,有心好好引导三个小子们,只能这样慢慢着来。

老二松开搂着娘一双手,猛得跳起来,约半人来高,他极兴奋地道:“娘,好咧,哈哈,明天大哥就去不成了。娘,你放心带大哥去田里吧,还有我呢。”

少了老大,那他这个老二就是明正言顺老大了,他打算明天放猎,定要抓着两只大肥兔子,好叫大哥另眼相看。

三个兄弟比平日略为安静上许多,捣鼓了不一会儿,就早早睡下了,似乎谁都没有想到他们老子爹今天晚上跑哪里去了,因为大家对连枝山经常夜不归宿都习以为常了。

翌日一早,罗氏拉着不情不愿跟来老大到田里犁地,顺带准备在田埂处撒拨上几把菜籽,期待自家尽快过上自给自足日子,那十两银子她也小心地收到了灶台底下那块松动砖头里,就不怕灶火会将那些银子烧熔了去。

如此直忙活到天色一擦黑,罗氏和大儿才回来。

罗氏见着院墙头上高高挂着两只被拨过毛皮大兔子,她欣慰一笑。

没想到那两只大肥狗,养得一身肥肉膘,倒能派上这样大用场。只是可惜了些,若是一公一母,再能留下来生仔,说不定不久就能生上一大窝小兔仔子了。有了兔仔子,那两小子们也有了安生一点时候,可以派他们上山玩累了割点兔儿草回来。

可是,院子里头立马响起两个凶悍男人斥责声,罗氏慌得拖着锄头闯了进来,只见得二子三子脸色发青,抖着身子,显然娃儿们是被他们吓坏了。

外头黑,但罗氏还是借着清冷月光瞧清了来人一身枣红衣黑披褂子,一把长刀威风凛凛地插在刀鞘里,罗氏顿时浑身上下打了一个激灵,难道难道是——当家出事了,罗氏不禁掩住口鼻而泣。

“你是连罗氏?来得正好,你家男人犯了事,被官老爷押在大牢里,这是通告官文,拿好了它,然后你们家速派个人带我去敲你家大伯门,我手头上另有一份通告官文要交于他家。”

“是、是……”惊恐得声音痛苦嘶哑罗氏嗫嚅道,过了一会,她才听清楚衙役还要让她到大伯家去报信事,不由得面露羞愧之色,当场呆立住,不知如何是好。

陪着衙役同来村人见着这一家子凄惨,只好劝着衙役莫要为难他们妇孺,再说当家男人不在,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好方便,不若他带着他们去找连青山,衙役却是不肯,非要他们母子带着去。

村人好是奇怪,但官大平民一大等,就是小小衙役,他也招罪不起,于是,村人陪着小心,催促着罗氏赶紧收拾方小说西,陪着大家走上一遭。

罗氏走到后厨,伸手爬进大灶台底下,揭开那片松动砖头,一咬牙,从中摸出八两银子来,随身带上。随后也顾不得收拾着什么,带着三个小子们跟着他们上路去了,本着一会便是豁了她脸面,也要求连青山想想办法解救出她家男人出来。

所有花费,这一回定要记下来,她若还不起,就等自家男人出来,让自家男人和小子们一块还。

若是这次再叫连家大伯一大家子人寒了心,他们这个家才算是真完了。

到了连家大伯家里,等他们进来,就见得院中点着四盏火红灯笼,温暖橘色映在一张床榻上,而田儿手里抱着一只火笼,躺在厚棉褥子铺盖榻上,仰着半张小脸与大伯家两个小女娃玩得不亦乐乎。

罗氏忽觉得,大伯家里人压根就不觉得他们早上匆匆离去过于失礼,凭着自家男人与大伯闹得那样僵,晚上却由着他们轻易走了进来。

人家这是看在田儿面子上,罗氏不由得心里又酸又涩起来。

她看得出,大伯家里上上下下都很喜欢田儿,所以当初那一走,她心里何尝不是希望索性就将田儿过续给他们家算了,两家矛盾也计就解了,也能让田儿过上好点日子。

可,田儿是她心头上最后一块肉啊,到底是舍不得离开他。

田儿没听得娘说话声音,却有所知觉,他猛得起过身来,蒙蒙然地朝风处望去,道:“是娘和哥哥们来了吗?我就知道你们要来,所以田儿没听堂妹们话,硬要在这院子里等着你们来看我,——你们不会丢下我不管吧……”说着说着,竟流下泪来。

红雨红雁两小姐妹亦是在边上陪着田哥哥一块抹泪,压根就忘了,若是田儿跟他娘回去了,她们也就少了一个好哥哥了。

“田儿,娘没有丢下你啊。乖啊,别乱想,就呆在这里好好养好身子啊。”逢此大难,罗氏情难自禁,也与几个儿子抱头痛哭。

连青山听得仆人来报,披了身外套,匆匆赶了出来。

“弟媳妇,为何衙役也来了……”

罗氏猛然起身,伏着身子就要给大伯跪下求情:“大伯啊,求您赶紧派人救救枝山吧,他被人关到大牢里去了,求大伯看在您几个侄儿面上,莫要生枝山气……”

连青山大吃一惊,赶紧让人扶弟媳妇起来。他接过官文,交由二女儿一阅,听着喜宝细细读了出来,他便知此事是真非假了。

官文上没有详细说道连枝山为何被关,只是说暂时关押连枝山在大牢里,只等择日开审。

白纸黑色,还有官府里红头批文,但是连青山仍然不敢相信弟弟会这般糊涂。

“弟媳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弟弟再怎么糊涂,也不会招惹上吃牢饭官司啊,你是否知道一点?”

一时之间,连青山又觉得哪里不太妥当,直到冬云和喜宝给他使来了眼色,他才陡然醒悟过来,赶紧请了衙役到偏屋里喝茶,又悄然差人送了一份薄礼出来,谢过同村人一路上照应着弟媳妇一家子人过来这里,然后才将罗氏和三个侄子迎到后堂,细细商量起来。

且说喜宝与冬云各给爹爹使了一个眼色之后,又拉了连丁做陪,算是全盘接收下前来报信两位衙役。

但是,她们费了番心思,甚至花了三两银子打发走他们,却半点消息没有得到。

喜宝不由得气得牙痒痒对冬云抱怨道:“这一天功夫下来,连枝山可真是会来事啊,先将自个小儿子弄得个半死不活,一会又将自个收拾到牢房里头去了,真是,累死人了。

最可气,我们方才为嘛还要劳师动众给他寻条活路啊。

冬云啊,我怎么感觉连枝山这回是换汤不换药,撒谣言计策到我们这算是事迹败露了,就想着这新招来吃掉我们为救他不断撒出去银子钱了啊。

哼,他又不是我老子,凭什么啊,还是欺负过人坏家伙……”

“好啦,你不是怕爹爹和田儿伤心吗?赶紧,想个对策出来,我看,这个坑就算最后会是个火坑,我们也得睁眼跳下去好好享受一番了。”

“凭什么嘛,傻子会传染吗?为嘛我感觉我们一家人都在犯傻,有病啊,硬淌这个混水做什么。再说了官文里只是说关了连枝山,又没人说是判死刑什么,他尚无性命之忧,怕什么,我看该让他多关关几天,才好洗心革面出来。现在就怕他是在跟我们玩花样。”

“你真是傻二姐哟,说他玩花样,你是不是太抬举他了,他有勾结官府本事,还需要整日在我们家上跳下窜吗。

其实,越是这样才越显得里头有文章可做,不过出问题人却不是连枝山,而是外头人。要不然,衙役们会巴巴着赶罗氏过来送官文做什么。不过,这回我倒没觉得罗氏有以前那般强悍和厚脸皮了。

你方才看到没有,罗氏好像都不好意思面对爹爹,刚才还要冲咱爹磕头呢,瞧他们夫妻二人以前对咱家做那些事,莫不是改了好了吧……”

“是真吗?哦……这倒也不算是白帮他们一场了,好吧,大不了再花点钱捞他出来就是。他若变好了,大不了,我再教他种地就是了……”喜宝跺跺脚回屋去了。

且说连青山与罗氏和大侄子商量到最后,天未大亮,便驾着自家牛车,一行八人浩浩荡荡地往青河城赶去了。

等他们到了镇上,便更换了一辆马车接着赶路,约莫花了半个时辰,到了青河城。

他们寻到衙门口仔细打探,但衙内说没有诉状师爷,不让他们进来。

连青山掏出大把银子,将好守门衙役两只眼闪成对狗眼,衙役这才吐露实情,说得甚为暧昧。意思是还想让连青山再掏点钱出来,冬云却是看出来了,她伸手推回爹爹还要拿银子手,客客气气地告辞出来。

出了门,冬云拉着喜宝到一边悄悄地道:“这事越发有蹊跷了,只怕是对咱家而来。那衙役似是受过县老爷关照,有意捉弄咱们走上一道道冤枉路,然后白花银子一无所得。”

喜宝不由得头疼起来,静下心来想了一番,好像是懂了,可又好像是越发不解了。

她问冬云:“他们究竟是看上咱家什么了,就图咱家那几亩地吗?官老爷要什么没有,我们家地又不是真聚宝盆,他抢了去可以生金蛋。

还有,镇上鞋垫生意么?我们不是早就打算放开手了吗?还会是什么?”

个中原由,冬云亦是冥思苦想一番,却求解不得。

她们不知这一年延续上一年行情,各村各镇只除了牛岗村,陆续爆发了鸡瘟,可把青河县令头疼死了。

连枝山昨日一不做二不休,拉拢村长大儿为之引见,到青河城里来状告自家大哥时,恰好撞见青河县令为这等小事急得焦头烂额,这便多嘴说了去年牛岗村爆发鸡瘟之时,自家大哥屋里却养着好好几十头鸡,将他啄得皮开肉绽,那些鸡可精神着呢,一点得病迹象也没有。

还有道听途说来,镇上热卖大哥家养鸡事。

因是牛岗村甚为有前途新举人家里大哥作为引见人,县太爷这才特意私下里见了他们面,但见着连枝山那副不知天高地厚嚣张样子,本是不想理会,不想却因着这等事关他前途干系,他即刻离了案头,来到连枝山跟前,追问了起来,又细问出连枝山具体来处。

县老爷一听,与自家姨母交代人家有所干系,这下县老爷更加来劲了,叫来师爷做陪,摆宴酒饮了几番,将连枝山灌得飘飘欲死,也就把连枝山所知道事情统统捅露给他和师爷听去了。

之后连枝山一觉美梦醒来,没得到大把银钱,却是触手一片冰凉铁窗牢房。



冤家来聚首(一)

连枝山被关在地牢里,刚开始只晓得冲那些衙役大呼小叫。

直嚷嚷着自个冤枉,说是县太爷怎么怎么请他来,又是怎么怎么大家昨晚上同坐一桌子豪饮了一番……直说到眼见着衙役面露冷嘲热讽之色,他舌头开始打结,他这才发觉情况不妙。

转眼,又见到对面门衙役是如何拷打犯人,做正是拿那铁钳子拔牙,落得犯人满盆子血污,吓得连枝山最后只得龟缩在墙根底下抱头痛哭失啼起来。

他不过被关在铁牢里半日,便想明白了县太爷必是从他话里得到了某些好处,而他不过是县太爷手中拿捏得紧紧一个棋,甚至只会是一个弃子,他离死期不久远矣。

想明白连枝山转瞬间便显露出天人五衰相,两只眼珠儿越发惨淡无光,面色灰败起来。

恍恍惚惚间,连枝山眼前浮现出一大片足够冻死人大雪……

那一年,爹娘先后因病离去。

给爹娘请医吃药、治丧一番下来,连家前前后后几乎花掉全部积蓄,再加上木屋新建不久,家里穷得也就只剩下田和屋了,他对这门亲事亦是不敢抱什么大希望,正是那一阵子,他变得极易动怒。

也不晓得是哪一天,大哥身上只带着两块尖头火石和一把大头斧就上山去了。

大哥去了整整三天三夜,拖回来一大摞湿木头,尔后大哥独自在院中忙活了整整二个月,硬是在大冷天里将那些杂木料拼出来一副副崭新结实橱柜椅凳……他记得那是大哥第一次不需要爹爹帮忙做出来手艺,他好像嘲笑过……

而今,连枝山想起往事,突然情绪颇为激动,他冲到牢门前,拿自个大脑袋直捣捣着牢门,像受伤野兽一样低呜咆哮不己,嘴里犹神志不清醒状,喃喃着。

“哥——,是我错了,我错了……救救我……救救弟弟啊……”

泪水若洪流冲涌下来,然而,这世间能有后悔药不?他与当年一样,自是不信……

连枝山倒不是不信大哥真得了他坐牢消息之后会不管他死活,而是这一次明摆着是他贪心又蠢才中了县太爷算计,连家就算再多上百亩田,能斗得过只手遮天县太爷吗?

县太爷还没有怎么发落他,他便己当自个是将死之人,没得再连累他人道理,他只希望能拖上一日是一日,好等来大哥答应下照顾他那一家子人。

且说,县太爷初见过连枝山,一眼便轻易看出连枝山是个油条子破落户。

对付这种老赖子,最顶用不过是吓他一吓,不可让他有一丝活命希望。

可以说,在这点上,县太爷把握得很好。

等着牢头来报连枝山前后反应,还有衙门外头今天连青山带人前来探视事儿,县太爷便心中暗喜,忙与师爷在后堂里秘密商议着是否别再吊着他们,该给连青山那边递个准话了。

毕竟能够早一天拿到治鸡瘟方子,他这个官老爷也可以早一天上折子邀功不是。

再说姨母那边,这次也一并有了交代,无疑他更巴望着此事尽早落到实处来,省得天大好事、天大实惠落到别人怀里去了。

但师爷却是不让,说是还得再忍上一忍,——连枝山火候是到了,可是连青山那边听门子来报,说是颇有沉着不像是个好糊弄,还需要再压制他们一番,把他们逼迫紧了,才能保此计一路顺畅,毕竟,县太爷为了讨好姨母,最后可是要让连青山即献出他田产和方子,还要再献出他新生女儿来。

所谓虎毒不食子,不打到他们痛处,如何可以叫他们甘心就范呢。

“老爷,外头有牛岗村村正求见……”

“哦,赶紧迎进来,”县太爷想了一想,与师爷打过一个眼色,便改口道,“慢着,还是请他到花厅里来,奉上香茶,小心伺候着。”

家奴领命出去。

县太爷掂着官帽,绕着案台转了半圈有余,方道:“师爷,村正毕竟有一个在外省同为县官儿子,我们还是将他那并不怎么懂事大儿子从客房里放出来吧,只不过,还需要好好敲打敲打他们一番才好啊,免得他们不与我们齐心,跑出来坏事……”

“老爷尽可以放心,此事,小来办。”师爷拈着几根须毛,一脸谄媚道。

喜宝好说歹说,送走了爹爹陪婶子侄儿们先一步回牛岗村听消息,然后,她和冬云带着两个仆人花了点钱,买通衙门周边一间适宜民屋,准备暂做落脚之处,以便探听消息。

县太爷与师爷在后堂里那番勾搭,她和冬云是没有本事听见,可是架不住喜宝和冬云对整个县太爷院里见缝插针又舍得下本钱好本事。

这不,这就将师爷旁敲侧击着敲打村正父子那番话,从端茶水粗使下人那里几乎原样照搬地搬进她们租住小木屋里头来。

喜宝得知连枝山被抓进大牢事由,当然是大怒:“我们好叔叔还真是个死性不改。

这回给他撂到这里来,捅了这般大一个大娄子,他蹲在大牢里,还妄想着我们一大家子跳进火坑里搭救他不成。哼,没有门事。我们又不是无敌金刚,不会伤不会死不会掉肉怪物,由着他捉弄。”

喜宝气得掉头就想离开这里,索性不管他们破事了,可是她不过才抬脚迈出半步子,倒又自个倒退了回来,就在冬云冷不丁爆笑出来声音里尴尬再尴尬起来。

“冬云你,真是讨厌,还笑,还笑……”

“好啦好啦,方才我可是亲耳听见,你叫他——叔叔,我可不信你会真不管他死活。你就别再嘴硬了。你这样子真是很好笑,像个小孩子一样胡乱闹脾气。”冬云冷笑着道,转眼间,似是觉得自个话里有语病——明明她和喜宝都是缩在小娃娃身体里,她这便掩口不再提起了。

“我只是太生气了,好端端,怎么把牛岗村村正也搅和进来了,村正家二儿子不是还是我师父弟子嘛,没得村正一家人要胳膊肘子往外头拐。

但是,县官不如现管理,我倒是知道一些,他们要因为担心害怕变了节,也是理所当然……

唉,师父又是神龙不见尾,眼下这事,怎么反倒让我越发担心起似闲云野鹤般师父来了。”喜宝将自个担心之事向妹妹缓缓道来。

喜宝缓缓跺了几步,走到桌案处,她拖起一只手来,道:“让我们交出治鸡瘟方子倒没有什么,只是,想了一想,他们背地里做这些害人勾搭,着实叫人可气,偏偏我们现在奈何不住他们。”

“喜宝,你为何就不担心他们得了我们方子后,就不会杀人灭口呢?”冬云瞪着那双狭长秀目,说出心里最为担忧之事。

“杀人,这——”喜宝有些被吓到了,她沉默不语地走出屋来,然后,缓缓推开院中门,想要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好缓解冬云方才对她预警之事。

是啊,此事怎会这般简单,县太爷仅仅是图她手头上方子吗?人家是官场上老手,也该是惯于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人家真正所图,又怎么可能只对一个村正说得那样清楚呢。

唉,她该怎么办才好。

喜宝茫然走在繁华街道上,走到拐角处,县太爷府第印入眼帘来,她却杏目陡然扩涨,恶狠狠地盯着前方那一个人影看。

只见县太爷府门里走出来一位一身官服中年男人,那是县太爷无疑,但在喜宝眼中县太爷却是毕恭毕敬地送了一个少年出门来,那少年,喜宝是认得。

喜宝呆愣了片刻,立马从墙角处跳了出来,嘴里大喝道:“此事,果然幕后主使者是你才对!”

这一刻,喜宝心里充满了对那位少年痛恨之意。

因为,她想起牛二斤大叔当初对这位少年家势惧怕之极,仿佛牛岗村便是沈家天下了。

恰好师父消失得突然,还有她又刚刚得知县老爷想从她手里要到治鸡瘟方子,这一桩桩事联系在一起,喜宝得出结论:便是沈家少爷贪图她手里方子,所以先逼走了保护她师父。

总之,这一切一环环相扣,喜宝从哪里想来都会得出那样结论来,尤其是县太爷殷勤送人这一幕更是做实了这个小破孩才是幕后指使之人事实,怎叫她心中不恼怒不嫉恨。



冤家来聚首(二)

沈子志与大表兄道别出来,乍然听到一个甚有气势女童声音,不觉有所期待寻声探去——

只见斜对面巷口里站着一个鬓边挽起串串金,两道秋水映娇容布衣小女娃,正是他所想念人儿。

没想到一年未见,她个头却长得飞快,竟拔高了三寸有余。也许,再要不了多久,他便可以看到亭亭玉立她了。

只是,他却是知道,喜宝就算长大了,也成不了他人眼中窈窕淑女。

想到这里,又见到喜宝望过来那对对他又气又恨杏眸子,沈子志不免自嘲地浅笑起来,且他又在心里直犯嘀咕,蛮疑惑。

不是上回派人给她送了一堆赔礼了吗?她怎么还能生着他气呢,亏得大表哥没听清楚方才她说了什么,这可是县太爷府第,岂容他人喧哗。

她还真是胆大很哟,不比他在沈府里当过好些年小霸王差哟。

沈子志又是一笑,他撇下自家大表哥,满是喜容地迎向喜宝,——若不是这样,那就不是她了,他也就不会这样想念她了。

这世间花有百样红——落在他心里,独她别样好。

见他孤身前来,正不知要不要借机痛打他一顿喜宝攥紧了拳头,歪头斜视着他,一双杏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此时,不知大难要临头沈子志早就嘴角笑得没边了,他竟伸出一只手来,顺手接过喜宝攥紧了待发小拳头,佯装往他身上挨去。

“我真不知道,隔了一年,你还能这般生我气,你怎就这样小气人,”接着,他眉头一皱,苦着脸道,“好吧,幸得这里是个死角,就让你悄悄地捶打这里一下便罢了,记住啊,别让我身后大表哥看见了啊,他可是个俗气人。”

喜宝被沈子志那一堆深意莫名笑折腾得云里雾里,她没能看出沈子志是因为她惦记着生他一年气而高兴坏了,反倒是看见他满脸谄笑地走过来,还大胆抓住她一只手,这简直就是挑衅!哼!是□裸挑衅!

于是,被沈子志抓住那只拳头果真使力一挣,挣脱了出来,然后朝着沈子志脑袋痛快地飞扑了上去。

“哎唷,你还真打呀!诶诶……赶紧停手……”沈子志没想到那轻软拳头捶来一点也不轻,他一下子没能忍住,禁不住痛叫了起来。

喜宝虽是带恨出头,但倒底是些花拳秀腿。

可是,便是这般破烂招式,也架不住喜宝一阵发狂般地扑头盖脸下去。

沈子志应接个不暇,好是狼狈地低头躲避,却是没有远远逃开,他己觉得有所误会了,几次欲开口询问,都被喜宝越发来劲花拳飞影给打断。

“嘿嘿!”借着空档,见着沈子志快成包子脸,喜宝方痛快地叫嚣道:“臭流氓!你给我去死吧,我叫你背地里瞎使坏,哼哼,我叫你背地里使坏……”

“不好啦,公子被人打了!”沈子志随身丫头们这么一嚷嚷,县太爷府门前便全乱套了。

去而复返县太爷听得沈家小祖宗在自个地头上出事了,那还得了,他随即跳上自家门外一尊南瓜石墩,登高一呼,喝来一群家丁家将们过来助阵。

县太爷想着沈家小公子出行派场,自家姨母定是少不了派人左右维护,他那点家丁根本不够使唤,于是,县太爷忙又呼了衙役前来。

而清河城衙门就在县太爷府门方小说背面,县太爷这一叫唤,方小说面墙不久就窜出一排手拿棍棒看堂衙役。

“大人,匪徒在哪呢?”小队长来问县太爷如何布备,不想却吃了一个俏丽丫头一长鞭子,“你们这些吃闲饭蠢货,少爷都要被人打坏了,你们才来,还有脸问人在哪里……在那呢,南巷子里头,快走,多派些人手来……”

且说,沈子志挨了几个打,却越发觉得喜宝心中有事,他有意避开大表哥家门,只好自个受累,往巷子里头躲去。他家丫头们根本没看清楚打少爷人是哪些人,只远远看到自家少爷被人打惨样。

他家大丫头也是怕极了,自个不敢跟过来,只好拿县太爷下边人出气,她怎会知道,县太爷家门口也能出这等事,回去叫奶奶知道了,她们几个都要叫奶奶扒掉一层皮。

“啥,臭流氓?我何时背着你使坏过,不就派了下人过来,给你送了好些白莲藕甘蔗之类你需要方小说西过来吗?

再说,你师父不是也送了一样方小说西过来吗,你怎么不去打骂他,反倒这般凶狠地对付我,你也太过偏心了吧。”沈子志终于拦住喜宝两只手,但一迎上那张马上要哭脸,他又有些心烦意躁起来,这手便松开了。

“你这个大坏蛋,还我师父……你说,是不是你逼我师父离家出走,还勾结你身后那个大坏蛋县令,关了我家叔叔,逼我家交出什么治鸡瘟方子……”

听得喜宝又提那个人,沈子志心情变糟,脸如锅底黑般阴沉沉起来,他有些生气道:“是他亲口这么对你说到我?!哼,我就知道他小人,你为何信他就不信我。

我没事要你方子做甚,喜宝,你别太过份,我让你容你,也是有限度。何况,此事你着实过了,据我所知,我那当县令大表哥并不是一个随便贪图人家财物人,你莫要冤枉了他。”

这时,赶着过来救沈家小祖宗县太爷一干人等到了,顿时大家都有些眼晕,这是怎么一回事,少爷竟被一个小丫头打成了包子脸。

县太爷见此情形,心里都快要霉吐了血。

事先他怎么就没有想到住在南巷子里有谁,他怎么就事先光提防着府内,赶着牛岗村村正从后门离开,怎么没提防着别让少爷从南巷子中过呢,这就叫他们给遇上了。

偏偏这个叫沈家丫头们急得差点要摘掉他头顶上官帽祸主也是这个小小乡下野丫头,并且,这个乡下野丫头还亲口对沈家小祖宗说出他所图谋之事,真是,这丫头准是他霉星,啥事都叫她给撞上了。

不必他打听,这丫头必是姨母叫他小心处理连家二丫头连喜宝了。

真是好极了,他还没怎么动他们呢,竟先砸到他头上来了。

他要是治不了小小乡下野丫头,他还真没有脸回去见姨母了。

县太爷当着众人面,突然身子暴跳起来,大喝一声:“来人啊,给我捉拿当众行凶人犯,顽抗者就给我重重打——”

众衙役领命包围了上去。

“哼,多谢了,我也不稀罕你让着我,我只要公道,你给我让开点,”喜宝见着有观众包围了上来了,她索性撇开挡在她面前沈子志,手指着县太爷破口大骂,“你这个小人,狗官儿样,若明正言顺,让我家交出治鸡瘟方子,我家也不会小气,就是白送出去又如何,你也不出去好好打听打听,为何今年牛岗村鸡无事,偏别处爆发鸡瘟如此严重,不是你德行有亏还能是什么。”

望着县太爷听到她说到这些话,气得青白交加四方脸庞,喜宝心里很是痛快起来。

她一点也不介意,方才在话里头添加了点响应这个时代特色佐料。喜宝心肠并不坏,但是却有些小狡黠。

“还有,你毫无缘由关着我家叔叔,又不让我们见他,不就是为了让我家服软,好将方子献出来吗?这就是你这个县太爷替百姓做下好事!”聚听过来百姓暗自叫好,甚至嘴皮子快,开始咒骂起县太老爷来。

“喜宝……”冬云压着门栓不让村正和大儿出去,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松开了门栓,强忍着流下泪来,又侧过身子对村正他们道:“好了,你们现在可以出去了,我不再拦着你们。”

“诶——”村正回首深深地望了冬云半个侧脸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带着大儿,朝巷口处赶去。

冬云没有出去,她敞着门,低头轻声自吟道:“你们又懂得什么,你们还有个举人兄弟儿子好照应,连家能有什么,一个不争气兄弟,一个老好人爹爹,此外又成了绝户,没有种种意外,村里又有几人是会永远真心对连家好。

又叫我们两家如何斗得过官,平安渡过眼前这个大难关呢。

二姐姐生性耿直单纯,恰恰才是此事活路。

自古民不与官斗,但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我家二姐姐当众说透县太爷丑事,反倒可叫那狗官有所顾忌,少了那灭口了事手段。只要人还活着,啥都好说。

再说,你们所鄙视苦肉计,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人家公子对二姐姐有意,二姐姐若不上演一场苦肉计,如何叫人家公子动心帮忙呢。你们不会懂,为此撒个小谎又如何,哼,若不恰好撞上了,那狐狸师父白贴给我当师父,我也不会愿意,我又不是喜宝,可以一直傻下去……”

只这会功夫,羞恼成怒县太爷便让众衙役拉开沈家小公子,打将上来,只不过,喜宝没有受着伤,倒是沈家小公子巴巴凑过来,替她挨了几顿棍捧。

“啊,公子,清河县令,你不要混了啊,竟敢派人打伤我家公子,你等着,回去婢子们就转告我家奶奶,说你老人家不把她放在眼里。”

“这、这……”听得沈家飞扬跋扈丫头们一番叱骂,清河县令慌得忘了交待衙役,倒是忘了痛,自个先飞身来救,替那沈家小公子挨了两把轻棍子。

衙役一而再地经两个不要命主子硬闯进来,个个心里怔惊起来,这下手便轻了。

倒是轻棍子,擦到县太爷臀处,也叫县太爷心里登时火辣辣起来,他气怒地推开衙役,低头寻着沈家小祖宗影子,有些欲哭无泪道:“哎唷,我小祖宗啊,你要救人也要先吱一声啊,若打伤打坏了你,我那姨母岂不要将我从重发落,丢到哪个犄角旮旯生受苦难地方去了……”

县太爷铁青着脸色,心里很是郁闷,沈家出来人不亏是磨人精,小公子才这般大,就晓得如此算计他被动行事了,不晓得他们母子相斗,谁输谁赢得……

“你这是——”喜宝住嘴不说了,毕竟他是替她挡出伤来,只见小公子半个身子转眼就倒在她怀里,她便跌坐了下来,一双杏眼跟着人影一颤,这时他却还有力气对她说,“就信我这一回吧,这事,定然会给你个交待。嗯,就还你一个公道。”

离得这样近,又是面对一双漆如星盘黑眼睛,他说话窜出来一丝丝温热气息,弄得喜宝脖颈处寒毛一阵阵颤栗,脑袋一片空白,再说,她也担心他受伤要不要紧,不会就此站不起来了吧,于是,沈子志只听得喜宝樱唇里发出来“嗯嗯”声。

这样喜宝倒是显得静雅许多,她微闭眼帘都叫长长睫毛给盖住了,上面沾着些许不知是不是替他难过伤心泪水,不由得叫沈子志心中动意,可是,他脑海里立马又闪过那个人身影,哼,对了,喜宝现在真正担心人只怕是她师父才对。

于是,脑袋发晕沈子志说了一句事后叫他后悔不己话来,“呃,若你家叔叔真有事,我也可以将他放出来,只要你事后答应我一个条件。”

喜宝听了立马杏目倒立,怒道:“你给我去死!我再也不要看见你了,大骗子!”然后,她双手往前一推,想把他往外推开。但是她方才一双手都撑着沈子志脑袋,此时却无甚力气推开他了。

牛村正见喜宝丫头怀里躺着一个少年,惊了一大跳:“喜宝,怎么回事,你怀里躺着是谁?”

“村长爷爷,您来得正好,快来帮我把他推开……”

牛村正忙推出大儿,道:“大儿,你快去,将喜丫头给带出来。”却不知,后头跟着几个急红眼丫头也朝喜宝怀中少爷奔来。

且说沈子志说出那一番急话,招致喜宝厌嫌,他心里正后悔着,听得有人要过来分开他和她,他仅仅犹豫了一下,便装起死来,满心期待再像方才一样,叫喜宝回心转意,对他态度好上一点。

县太爷适时跳出来阻拦:“慢着,牛村正,你为何要带走本县令手中人犯。”

“大人,在下身为一村之长,理应替本村人做主,她若做错了什么事,念她年纪尚小,也该由一村之长出来担当下来。还望官老爷明察秋毫。”牛村正在县太爷面前不亢不卑道,一点也无前三刻钟以前,在花厅里时圆滑老道。

又来这一出意处,县太爷不禁再次气黑了脸。

哼,小小村正也敢跟他对着干,方才村正与他虚以委蛇,难道只不过想要哄骗出他大儿之故。

县太爷再回头一看沈家小祖宗正好歪在丫头们怀中装死,这事才是他眼下最迫在眉睫事情,最终县太爷只得咬碎了一地银牙,闷哼一声,由着牛岗村村正将 ----


坐在回程牛车上,喜宝对村正适才加以缓手之事感激不尽,便在牛车上叩头起来:“谢谢村长爷爷!”

村正扶起喜宝,无可奈何道:“诶,我也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对不住了。官老爷关了我儿一天一夜,为是胁迫我任听他们以后摆布。

早上在县太爷花厅里与我相见时,师爷就说明他们意图,他们拿住你家叔叔,不但是要你们那方子,还要你们献出田产,另外就是让你爹将你卖入沈府为奴,我也不知道何人如此算计你们家,又这般歹毒。”

喜宝眉尖处微微一沉,心里暗自一惊,官老爷府里连一个粗使丫头也懂得见人留上三分话,明明拿了她不少好处,却只肯吐露出一点消息来,不过也难怪,若是她早知道她要被人卖身为奴,指不定她方才会怎么样发作了呢,但她此时还算是镇定下来。

“村长爷爷,真没有别办法了吗?”

“丫头,若你师父回来,倒是有得是办法,可是,我们都只是平庸之辈,毫无它法了啊。”

说到此处,牛村正有意无意避过喜宝瞟向冬云几眼,可是冬云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静若老僧,根本不理睬他,牛村正只好放弃试探之意,转向喜宝微笑道,“你可知道你师父究竟到哪里云游去了。”

“不知道。”喜宝垂头丧气地摇摇头,眼里满是思念之情。

是夜,到了天星满空时候,他们才回到牛岗村。

喜宝拉着冬云向村正辞别而去。

回到了家里,村正伸手就是给大儿后脑袋一个大勺子。

“爹,饶了儿吧……”大儿扑通跪下,向爹爹求情。

“混帐方小说西,今晚就给我罚跪祖宗牌位去。瞧瞧你瞒着我都干了什么好事,借着我给你撑腰,上门强买连青山家那几亩田,这回,还铁了心吃了狗胆了啊,跑去跟那混人连枝山厮混在一起,跑到县太爷客房里潇洒去了啊,若不是你老子,你还能活命出来吗?你给我好好呆着,反省反省去吧。”

“爹,儿不懂,为何不听县太爷话,反倒要帮无权无势连青山那一家子人。”

“真是蠢货,你若只是私下嫉妒你二哥,倒也罢了,做爹总要一碗子水端平些。再说这些年,你二弟努力学业,倒是苦了你日夜操劳田庄里事,我倒是有心等你二弟仕途稳当之后帮你一把,到时候你若是个得力有本事,多多少少也能捞着一个下县小县官当当啊。”

“啊爹……,儿错了……”大儿泪流满面,叫爹伤心他很是后悔。

“去吧,记住你二弟前途可全看他师父木先生了,而木先生最为照顾连青山一家,若叫他知道我们家对付连青山,你想木先生回来会怎么做啊,你可别把你二弟命也给白搭进去啦。再说,木先生人虽不在了,未必没有耳目留下啊!”

不久,连枝山官司是下来了,却是被县太爷拉去服十死九伤徭役,连家人就是拿钱财去疏通都不行。罗氏哭得死去活来,她便又拉着几个儿子来求大伯家救命。



冤家来聚首(三)

一扇门墙被镇上来衙役们粗暴地推倒,留下一地扎脚碎木头屑。 阅 读屋即时更新!

望着弟弟家里满目疮痍景象,连青山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直悔没有教好弟弟。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事:

那时候爹走后不久,娘病得不轻,他守在床边给娘守夜。

他一边守着娘一边在娘跟前掉泪抺泪,“娘啊,不要走,我们都还小,弟弟需要你……”

娘听见动静,歪过头来看他,娘几次颤手挣着要掀起被角,他只好起身过来扶娘,就听得娘一声叹息:“青儿啊,莫哭,你是哥哥啊。”

娘伸手拭去他脸上泪水,他这才知道,娘方才为何要几次使劲掀被角,他心里很是激动,可是他听得清娘话里失望和惋惜之意,他又变得很是惭愧起来——方才他不应该哭。

“青儿,娘这回是留不住喽,看样子要陪你爹爹去了……枝山只好交托给你一个人照顾了啊……

娘身体一直不太好,你爹爹说祖宗算好了,几代单传下来,不让娘再替他生一个小子,可娘还是生下你弟弟来了,是希望你们互相有个伴,如今娘去得这样早,倒要叫你替娘好好照顾他了。唉,要辛苦你一辈子了……”

娘话没说完就去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光着大脚丫子,站在冻地上发抖,他听得窗外头,寒夜里风声瑟瑟地吹刮过来,而弟弟抱着娘冰凉一双脚,打了一个哆嗦,想起娘嘱咐,他走了过去……

连青山从连枝山家回来后,大受刺激,终是一病不起,可急坏了一家子人。

喜宝给爹爹请大夫来看,三诊过后,费心请来大夫却是摆摆手,直摇头,“你爹病非人力可及,在下无能,还是早些准备后事吧。”

“啊爹——”大夫走后,屋里一片哭声,杨氏几乎是最先哭晕了过去,留下一堆不大不小女娃子们,落得仆人们倒是一个个身堪大任起来,忙着安抚一个个小小姐们此刻脆弱身心。

喜宝依在门上,想起村正爷爷亲自上门来看望爹爹时,留给她一丝忠告,“凭老朽经验看来,你爹倒未必没有得救,只是他心里挂着事,所以药石难救啊……”

在村正想来,木先生身出沈家,那位叫县太爷忌惮小少年也是出自沈家,他们一样是沈家人,有啥子矛盾也该关起门来好好商量,喜宝便是一时救急应下了县太爷条件,进沈府当丫头也没什么,不是还有她师父可以幕后照应一二吗?

当然,村正绝对不承认他别有居心,是想凭喜宝卖身入沈府来诈出木先生迹影。 阅 读屋即时更新!

大夫前脚才走,连青山就如中了魔魇般,气息大是不稳,嘴里却念念不忘要救连枝山出来。

当连家人己经开始准备着手连青山后事时,留住在大伯家里连枝山婆娘罗氏亦是不抱当家生还希望了,她私下单独来找杨氏,说是就让田儿留在大伯家里,大伯真若不幸去了,就让田儿给大伯披麻带孝,也好让大伯放心地去,而她和三个侄子将来日子无论怎么样,绝不会再贪图大伯家田产。

杨氏本是有气,连枝山一家祸害得自家男人病成这般模样,特别是眼前这个弟媳妇,不是她屡次三番来找青山搭救叔叔,青山怎会越隐陷越深,病得不轻了呢,可是,她倒底是挂心青山心意,不想让青山辛苦了一辈子,没过上几天好日子,这便要去了,还没得好安生,再说田儿那孩子,很是懂事,她很喜欢。

杨氏想通了,这便闭着眼,算是暂且答应下来,好脸色却是不用给了。

但见着罗氏陪着小心神色,杨氏不是那当恶婆婆料,心里亦是有几分同情罗氏,亦或这份莫名感受非指同情,总之复杂莫名,叫她心里又油然而生一番同病相怜之感。

少顷,因兄弟不太和睦,八百年都没好好相处在一间屋子里这两位妯娌,这便破天荒地看对了眼,两人相拥而哭。

再将来,也许两家男人都不在了,就更加需要互相扶持了……她们这么一想,往日生份隔阂种种,统统暂且被她们如弃履靴般丢在一边,两人开始合计一些要紧事来。

比如,大伯究竟还有没有法子,救过来,哪怕就是撒个谎叫连青山相信弟弟被县太爷无罪放出来了也好。但连枝山无法出现在连青山床榻前,这便需要罗氏出面圆这个谎了,好歹,让大伯身子挺过这段时间再说,兴许能挽救回大伯,还有这个家。

再有,叔叔连枝山那边事,是否再想想法子,杨氏甚至做主,卖了房产什么,看看能不能疏通这事,让连枝山平安回来。

喜宝双手拎着一壶茶水,走过娘房间,自个也不知伫立在窗外头,听了她们多久话,直到顷刻间泪眼模糊,她伸出一只手来掩住嘴,忍着发出心口撕扯着痛声音,将本该送进去茶水搁在外头高脚凳上,然后转身离去。

打开门,出了门来,喜宝又听得院墙里头传来小妹妹声音。

“田哥哥,你说我爹真会像他们说那样,要离开我们吗?”

“不……大伯、大伯会好起来……”

喜宝终是忍不住了,她边哭边往她给师父送信时走过一次驿站方向跑去。

“是啊……为了他们,为了这个家,她舍掉一点点自由算得了什么,是啊……做丫头也没什么,是啊……最穿越人混到当人家府上丫头也没什么可丢人……”

喜宝走后,春花无精打采地问冬云,“二妹,娘方才把我叫进屋里去,说是让田儿过继过来,往后我多一个弟弟要照料了,你们也多一个哥哥护着了,可是喜宝不是偏要自个送茶水进去吗,我看到搁外头茶水了,像是根本没有人动过样子,就搁在外头了,但是,喜宝她人呢?究竟上哪里去了……”

谁知,冬云听罢,二话没说,转身就走。

“冬云,冬云……”春花在外头追着来,却诧异地见到冬云不是往大门外头去,而是往柴火房去了。

只见冬云随手立起一根细圆木头,一斧头劈下去完又一斧头劈下去,劈完一根又一根,一双细长眼除了斧头就是木柴。

冬云人看上去虽小,身子也清瘦些,却劈得春花心惊肉跳,很是不安。

春花小心地蹲下身子,小声道:“冬云、冬云……你怎么啦……”

“我讨厌这里……”冬云一双眼盯着己经被她劈下一刀木头未分开之后,又想接着劈下去第二道斧头印。

且说,喜宝踩着绣花鞋一路疾奔,接着村正对她透露出来消息——沈家小少爷这两日便会住在驿站里。

喜宝连奔三里路,很快就将脚底下一双绣花鞋给踩到不知哪个山窝窝里去了,最后约莫一半路程,她是光着两只脚丫子跑来。

眼看到了驿站,外头却停着一辆她见过大马车,后头还跟着两辆行头稍逊色一点马车,三辆马车上面都高挂着沈家大灯笼。

喜宝一看车头,是往村外头去方向,她便急了,忙追了上去,生怕车子使远了。

且,她也不害怕被不长眼马车给撞了,硬是往记忆里沈子志坐过那辆豪华马车车头处撞去。

却没想到,撩起车帘子,却扑了一个空,她只好往其它车头冒失地撞去,脸上神色焦急万分,她生怕迟了,忙不停地说道:“沈子志,你上回说话还算不算数啊,说是我若答应下你一个条件,就放我家叔叔平安回来。”在喜宝眼中,那个条件可不就是让她答应做府上丫头吗?

喜宝一路上赶得急,又是猛得停下来,一下子眼冒金星,出了一身子冷汗,但是她还没有寻着她要找人,连着三辆马车都是空。这是怎么一回事。

听得外头动静,沈子志从驿站二楼探出头来,见着喜宝在下边绕着马车急得团团转,顿感十分唐突,不知喜宝为什么会这样。

直觉喜宝哪得不太对劲,他担心之下纵身而起,便要从二楼直接跳下来,可把身边侍从吓坏了,侍从无法,只好抱着沈子志从二楼跳了下来。

正好,叫沈子志听见喜宝在说什么话,他便是一喜道:“自然是真。你可是愿意啊,你可是答应了啊……”喜得沈子志不知所措,倒是叫他落地时晕眩两耳立马恢复了过来。

喜宝抓紧沈子志一角衣裳,摇了摇头道:“先说好,我不卖身,也不做坏事,只除了这两样,啥都行……还有,那方子我给你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死也不能给那县令讨好处去,不然我会在方子里加点佐料,管保你们意想不到……”内心深处她,也许是愿意相信沈子志,这事也许并不是沈子志算计出来。但是一切又显得太过巧合,叫她想不明白这其中关联所在。

沈子志脸上顿时气恼交加起来,又是好笑,他嗔怪道:“你就不会撒个谎话,哄我开心一下嘛,真是,平常见你蛮能说,偏偏一遇上我就变得恶嘴巴了。”

喜宝感到自个有些脱力,却不放心地问,“好啦,啥条件都行,你赶紧派人放我叔叔出来吧……”

说罢,喜宝无力一歪,栽着身子下去了。

“喜宝……”沈子志身子往前一扑,抓起摇摇欲坠喜宝,这时,他才看到喜宝在藏裙底下一双光脚,他心里疼得要命。

喜宝醒了之后,却是目光凶巴巴地瞅紧了他,他很是生气地解下手上一块印信,交给身边仆人,挥手让仆人骑上快马跑去救人。

“哼,这回总可以如你愿了吧!怎么,我每次看到你,你都弄得这样狼狈不堪,叫人担心……你不知道,不知道……”

“亲亲一家人,小宝不会让你们伤心……”喜宝眼见着那人带着沈家印信骑马飞奔而去,心愿达成,她真是累软了,便是两眼一闭,不管不顾地昏睡了过去,却是被沈子志紧紧地抱在怀里。

“少爷,马车都备好了,管事问少爷几时起程回府。”

“暂时不回府了,叫马夫调个头,先去村里看一看……”

“可是,少爷,太太正等您……”

“嗯,那就让大表哥来抓我回去啊……娘不是有得是主张嘛,我身边哪一处没有她耳目,哼……”



陌上朵朵花儿开

陌上朵朵花儿开,日光缓缓地照进浅浅窗棂,陈旧却结实行军帐铺就稻草软榻上,喜宝手脚蜷缩在床榻内侧,睡得正香甜。 阅 读屋即时更新!

上面盖着一件上好锦缎披风,经纬细丝,交织出湛蓝色祥云图案,随着光线起起伏伏,隐有片片流光滑落。

光这条锦缎料子,不算收纳在内软蚕丝,放在外头正店里出手,只怕不下上百两银子。

刘老汉是名留守驿丁,驿丞带着几个壮丁不知跑哪家哪店打秋风去了,此刻只剩他一人,一边睨眼咋舌一边小心奉承着眼前这位贵公子。

“公子,别嫌小驿简陋,在下是个粗蠢老头子,但这是沏泡好新春雨茶,图它个新鲜,还请公子慢用着。”

“有劳老人家了。”沈子志着人接过来,只是将它搁在一边并未想亲自书上一口。

他披着那件大披风解了下来给了喜宝,身上只就着一条夹袄。

夹袄处蓬蓬雪衬得他当得是颈白如雪,面色若脂,好是贵养人。

瞧得屋里人睡得好,沈子志心里不免高兴起来,便差侍从打赏了刘老汉五两重银裸子,喜得刘老汉合不拢嘴,就差当公子是财神爷般磕头跪拜起来。

“行了,这是公子赏你,说你出主意好,叫里头人睡踏实了,”侍者走过来提点刘老汉,然后趁少爷眼神又瞟到屋里那人身上去了,便揪着刘老汉衣角扯到一边去,他小声道,“赶紧想个法子,何时叫里头小丫头醒来,再拖下去,天都要黑了,你这破地方是能让公子住下地方吗?”

刘老汉听得懵懂懵懂,他迷糊着两眼望过来,瞧见侍从凶巴巴样子,他算是明白了,这回子是没钱赏活计,他自是不乐意。

但是,侍从说得对,再等下去,天黑了,他们一行人就真得住在这里了,不说现在这个侍从要找他麻烦,回头跑出去躲了两天驿丞若知道了他多事,也得找他个大麻烦。

他图点赏钱讨那位公子好,可不能搭上自个皮肉之苦啊。

于是,他朝侍从点点头,摸出去准备。

沈子志本来是要带着喜宝进牛岗村,但他担心路上车马劳顿,会惊醒很是疲惫喜宝,便又改了主意。

他让随行车马暂且停顿下来,由着喜宝在驿站好好睡上一觉,等她醒了,再一起赶路也不迟。 阅 读屋即时更新!但这一耽搁就耽搁了约莫一个多时辰。

这时,驿站外头快马加鞭跑过来一人,便是早上拿了他印信,跑出去放人侍从。

“少爷、少爷……”来人惊诧少爷马车仍然停在外头未走,他便下马闯进来见少爷。

“少爷,您怎么还没有起程啊。”

“嘘,小点声,我们出去说。”沈子志拦着来人,到屋外头说去。

“说吧,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人有没有给带出来?”

“少爷,您放心,小人都给办妥了!

那连枝山照您事先说好吩咐,从隔壁村接回来,着另一个小子给连家送去了,我也照您吩咐,在村里头又打听了一番,呃,刘老汉倒没有说错,那连青山与连枝山虽是兄弟俩,却多有罅隙,多少年没有彼此来往了,所以,少爷纳闷事,小子没有打听出来。”小子说着今天兜圈子活计,差点没累出一把汗来……

“哦,你下去歇息去吧!小心些,此事莫要让他们知道了,嗯,你还是再出去跟着他们,省得他们办坏了事。”

“啊——”小子累得嘴还干渴着呢,他就不明白少爷为何这般麻烦,一点也不像往日那般利落干脆,他便逾越道:“少爷,何必这么麻烦,依小见,便是叫小喜姑娘知道爷早就将人救出来了,她也不会怪您啊!自家叔叔德行,做侄女自然是知道。

少爷是想太多了……小喜姑娘感激您还来不及呢,怎么还会误会少爷……”

“小子啰嗦,还不赶紧下去办事!”

小子吓得头一缩,一阵溜烟地跑出去跳上马,飞也似地走了。

沈子志盯着小子离去,直到那边一片空白,他仍久久不语立在那边,他心里其实烦得很。

早在准备前往牛岗村时,他就已经将连枝山从大牢里放了出来,为此他还同娘舅那边人小吵了一番,又答应早些回去。

此事终是他母亲容不得人才叫大表哥做出来龌龊事,他在喜宝面前,算不得无辜,此事更加不好意思与喜宝说个仔细明白,但是,他可是亲口答应会给她一个交代。

这事可就难办了。

再加上,他从大表哥嘴里得知喜宝叔叔是为了分家产之事先寻上门来告状,这才给了大表哥有机可趁,他便又担起心来。

不晓得他将人救出来是对还是错。毕竟他好像从来没有摸透过喜宝心意,还屡次办坏了事,叫她一次次记恼上了。

沈子志忽然听得一个奇怪动静,他便转了个身,就见得刘老汉双手端着一只热气腾腾木盆过来,并且对他神色恭敬地道:“公子,小老儿糊涂,才想起来,太阳落山后可能会有股倒春寒流,这里没有备着火盆子,就怕这万一冻着小姑娘了,小老儿可吃罪不起啊,这不,小老儿自做主张劈了好柴烧好了水,专给姑娘备好这盆子洗漱用热水,姑娘若醒来之后再抹把脸,这一路上也就不畏着寒了……”

“呀,你怎么不早说呢,”沈子志不高兴地回瞪了刘老头一眼,虽是生气刘老头误事,但也不吝啬,便从怀里摸出数两碎银子,再次丢给刘老头了事。

然后,他顺手接过木盆要进去,这时,却听得屋里头一个更大一点动静,像是什么方小说西要倒塌了声音,吓了他一大跳,这便又将那盆子水递还给了刘老头,他则没头没脑地闯了进去。

“啊……”随即,屋里传来一声女娃娃惊叫声。

刘老头一只手儿托着木盆,另一只手儿麻利地收拾起银子,将它们塞进怀中,这才将盆搁在一边,兀自乐呵着离去。

屋里头,沈子志两只手背都被发急喜宝抓出几道痕来,而他自是红着半边脸,杵在一边发呆,一双眼皮子低得几乎可以到鞋底面上去了。

“喜宝,方才……”才说到这里,沈子志便觉得面颊腾地热起来,烧得还十分厉害。

想着堂堂沈家少爷撞着人家小姑娘换衣裳,是不太像话,可是,他好像也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啊,为嘛要脸热得慌,落在喜宝眼中倒像他方才是成心之举。他这下连跳河洗涮冤屈心都有了,想着该怎么跟喜宝陪好不是,说个清楚。

“没有,是我、太过紧张……倒忘了现在只不过是个小女童,呃……”喜宝说着说着,忽而结巴起舌头来,大约是见着沈子志猛然抬起头来望着她,他眼波里似是松下一口气来,于是她便觉得自个很是不应该在县太爷家门口那般对待他。

因为方才外头对话,她都听见了,顿觉叔叔事情是冤枉了沈子志,可是一时之间,她只觉得不好意思,也没有想好说辞,向他道歉好像也有点困难,真是太奇怪了。

她与这人撕破了几百回脸皮了,叫她现在道个歉又有何困难,她在心里蘑菇个啥,本来道个歉,服个软,问好了条件,早些回去看爹爹,便好了嘛。

两人共同经历片刻尴尬之后,喜宝最先恢复过来,她想了一想,便问:“你可是放我叔叔出来了,那么,你?要我进府当丫头多久呢?”她是想知道条件,若真是进府来当丫头,她也认了,好歹事先问个期限,她心里有数也好安排家里一番。

“哈……”难得喜宝对他这般和颜悦色起来,沈子志沉浸在短暂幸福之中没过多久,但听得喜宝所说,他颇感意外,“当丫头?哈哈,府里哪一个敢让你当丫头!”

喜宝听出他话里戏谑之意,她猛一拍长榻,恼道:“当丫头又怎么啦,你能不花银子白使唤一个会种地丫头,还不够你赚啊……”许是她打习惯了沈家少爷,丝毫不以为连县太爷都要伏首听话沈子志有多大本事,怎能由着她大呼小叫,还屡次三番惹急了他。

“好好好,是够赚了——”沈子志在心里硬是憋下下一句,是够气饱了才对。

“不过,我条件只是让你当我——”沈子志故意拖长了后头声音,挑着眉眼逗弄喜宝。不知道现在喜宝会不会害羞呢,接下来若能一睹为快,倒也不虚他顶着要被喜宝打爆头风险了。

“究竟是要做什么,难道我要当个粗使丫头?这个也行啊,自个动手丰衣足食嘛,回头指不定还能给少爷一个大大惊喜哟。”叔叔是放出来了,喜宝心里却又开始担心自个法子对爹爹病有没有效果。

怎么又回到丫头上去了,他何时这样暗示过她啊,明明暗示是另外一层意思,沈子志不禁气结,他伸出一根指头来在喜宝面前摇晃了晃,“喜宝,你知道什么是少爷吗?还有少爷身边丫头究竟应该怎么、怎么……唉……”望着喜宝这颗不开窍小脑袋,他这回铁定是要自讨苦头吃了。

“好了,是当我朋友啦,你要真做了我丫头,我倒怕了哟……”

心不在焉喜宝,杏眼猛然瞪大,“嗯,就是做你朋友吗?”

“好,我答应了,答应了,子志,现在是什么时辰,我先回家看看,我爹病得不轻了。希望叔叔回来有救……”喜宝当下跳下床来,寻着自个一双绣花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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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情真意满 ...


  “地上凉着,你光着脚下去做甚?”沈子志急着朝门外头喊了一声,“二丫头,二丫头……”
  “哦,想起来了,我的鞋好像丢在外头了。”喜宝不禁发愁起来,想着不若裹上两块布,随便凑和着踏回去算了。
  这时,门外头响起一阵“噔噔”声,一个圆脸小丫头递过来一双桃色绣花鞋,喜宝一看,好巧不巧,正是她应当穿得上的尺码,她忙道了声谢,接过来掀出一双白暂粉嫩的小脚当场穿了起来。
  沈子志见了,当即闪花了眼,不一会却装腔做势地撇过半边脸去,没敢直视喜宝换鞋。尽管喜宝之前那双沾满污泥的小脚可是他亲手清理过的,他这会子倒先体悟起心虚来了。
  “呵呵……”一旁的二丫头抿着嘴笑盈盈道,“少爷,咱们屋里的姑娘们可是巴不得在少爷跟前换鞋呢,也没见少爷这般上心在意过的啊。少爷若真着意眼前,何不到外头呆着去,莫要挡着姑娘的道。”
  “……二丫头,你胡说些什么?”沈子志脸色一变,生怕二丫头说漏了嘴,他一面朝二丫头使眼色,一面着恼道,“你越发没有规矩了,回头就将你打发给沈三福去。”
  二丫头听罢,流露出一脸的惊喜之色,她心里更是替这回糊涂办错了事的沈三福松下一口气来,“二丫先代他谢过少爷的美意!”
  低头穿鞋的喜宝听罢,虽有不解的地方,但是,眼瞧着穿在她脚上的那一双绣花鞋是经人仔细修改过的,又是掐牙花边儿,做得甚为精致,隐约明白这双鞋只怕之前是这位二丫头的心爱之物,是二丫头专程替她改小了的。
  喜宝上前拉住二丫头的一只手,感激道:“妹妹脚上这双鞋是姐姐的手艺吧,做得真不错,多谢姐姐解了妹妹的燃眉之急。只是,妹妹出门匆忙没了酬谢,深感有愧,不若,姐姐留个方便,妹妹回头给姐姐几样好玩的东西,聊表谢意。”
  喜宝素来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更何况她看出来这原本是人家的心爱之物,是以,她想也不想,就想好好补偿回报一番,倒没别的意思。
  “这位妹妹客气了,来,蒙你招呼我声姐姐,姐姐我托回大,带你出去走走。”二丫头有些吃惊,事先倒没觉得屡屡耍得少爷团团转的小姑娘会是这样的人,她便与喜宝有了几分亲近之意。
  二丫头拉着喜宝的手走了出来,她们朝外头马车上去,倒把自家主子丢在后头去了。
  坐在回村的马车上,喜宝方后知后觉,她有些疑惑地问道:“二丫姐姐,你不是他身边的丫头吧?”
  “哈,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就这样做闷声葫芦下去,不想说了呢,当然不是——”二丫头正要答话,却清楚听得车厢后头传出少爷的轻咳声,便改口道,“呃,之前不是,现在却也是少爷身边的丫头了。先不说姐姐的事了,先来说你的事。
  妹妹,你为何这般急着回去,莫不是家里有事?我看妹妹自出了来后,心情颇为不佳,莫不是家里出了啥大难事?”
  “姐姐,我爹病重,我这回急着出来寻法子,又是瞒着家人出来的,就怕、就怕……”喜宝话还未曾说完,便伤心得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二丫像长辈一样,轻拍着喜宝的一双手,柔声劝道:“妹妹,莫要着急难过,此事急不来。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便是大夫也难料事如神,知道病人是一日赛过一日好起来的,先前妹妹出来时不知道,兴许妹妹到家了,便可得知喜讯了。”
  喜宝听罢果真抽泣声变小了些。
  躲在后头厢里的沈子志听得二丫头安慰喜宝得当,他就差拍着低矮的车节,叫好起来。
  这二丫头是他专程从外头请来的,就为仔细揣摩喜宝的心事,谁让他屡次不走运也不着调,老是踩着喜宝的痛处,这回便颇花了番心思,就为讨着喜宝的好。
  二丫头听得车后头的动静,在心里一唉,少爷真是胡闹,堂堂一个少爷,硬是要躲在车厢里做这等下等事,她也是为了替表哥沈三福开脱,若不然,也不会参与进这荒唐事里来。
  此时,她倒有些怜惜眼前这一个一味只知道担心父亲却不晓得被啥人盯上的可怜小丫头了。
  眼前的喜宝带着一双泡红的杏眼,可怜兮兮的凄惨样,哪有传闻中的半点悍色,冲她这几声情真意切的“姐姐”唤来,二丫头就差点倒戈到喜宝这头了。
  想到她从少爷身边下人打听来的传闻,此刻落在她心里是多么的匪夷所思。
  沈家少爷可是连根头发丝也不舍得碰伤了她呀——她究竟做过了什么。
  这趟买卖接得可一点也不含糊啊。
  
  当喜宝忐忑不安见到自家门外头停着一辆牛车,又见得大门敞亮的,顿时心惊了起来。
  她慌张地跑了门来,只把客人们匆匆交给刚遇到的仆人们去理会,自个提起裙角,就要往台上的东屋一阵小跑而去。
  哪晓得,院中却跪了人。
  她那个不争气的叔叔竟对着爹爹的屋里光着膀子,大冷天的负荆请罪。
  “大哥,你可别走啊,混帐弟弟回来向您请罪来了……大哥,你可别不理睬我啊……大哥,弟弟往日有啥不对的地方,你尽管用这条竹鞭子狠狠地抽醒我吧……大哥,你可别让弟弟心里愧疚一辈子啊……大哥……”
  连枝山声泪俱下,说到动情处,喜宝自个都不自觉得眼泪像下雨一样掉落下来,心里却是不苦的,微微有点幸福的味道,只要爹爹能挺过去,这个大家庭从此以后便算是真正完整了。
  她以前是有不对,顾得这个小家,却忘了整个大家亦是血脉相通相连的,缺了哪一个,谁也不会有多快活。
  过了片刻,屋里传出来些许动静。
  喜宝亲眼见到娘亲扶着爹爹走出屋来见叔叔。
  爹爹的脸上隐有点点红光,喜宝喜极而笑,这便奔了过去,心里早早惊喜到了天边去。
  追着喜宝过来的沈子志等人,有感于此情此景,面色无不为之小小动容一番。
  沈子志甚至少见的安静下来,愿意多给他们一点和解的时间,不给予旁人过多的打扰。
  他算明白了,喜宝心中所想所思究竟是在何方。
  沈子志面色阴郁,但是眼里有几分羡慕,亦有几分无奈,因为此事是断难出现在他那个枝枝蔓蔓牵藤百年的大家族里的,就连他的母亲,想要这样推心置腹也是难上加难。
  连青山着人帮助之下,亲手扶起弟弟,又当扬折了竹条,然后很是激动摸起连枝山的额头和起霜鬓角,叹声连连。
  “老了、老了,我们都要老了,才算一切如初。
  此事,怨不得弟弟,是大哥当年没有教好弟弟啊,大哥倒是心里有愧于弟弟啊。”
  “大哥,不,是弟弟往日太过混帐,没有体会到大哥的难处,又屡次伤害大哥的心。
  若不是这次弟弟作茧自缚,被人关在大牢里,又怎么会幡然悔悟起来。弟弟这次九死一生,得以毛皮尚存着回来见大哥,是上天看在大哥的份上,给弟弟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大哥尽可以放心,以后,我让田儿过继给大哥和嫂子,将来便是有个啥的,也绝不会动本该属于大哥大嫂的那份田产家业,便是几个侄女,我这个做叔叔的也会当自个亲闺女一样疼爱,大哥尽可以放心,弟弟这次真是悔了啊,请大哥给弟弟一个改过的机会吧。你们几个混小子,也来,给我跪下,好好谢谢你们大伯,这次若不是大伯家出力,你们爹和弟弟早早丢下你们去了。”
  “大伯、大伯……”几个侄儿悉数跪下,就连田儿也是。
  连青山忙摇头,招人扶几位侄儿起身,“弟弟这次能平安回来就好,往事以后大家都莫要说去,咱们兄弟俩有多少年没有这样敞开话来讲了,大哥着实像是去了块心病啊,身子好利索了,来,陪大哥到屋里坐坐,孩子们就由着他们玩闹一会吧。晚上大家为你准备一桌喜宴,好好庆贺弟弟解脱牢狱之灾,以后定然大吉大利。”
  “好咧,谢谢大哥美意!”连枝山的脸上乐开了花,在罗氏的服侍下,穿好衣裳走到大哥屋里拉些长年不曾说起过的心里话。
  
  还在连家住着的大夫,后来趁爹爹与叔叔聊得兴头高时,又重新检查了一番,给了连家每人一个大大的保证,叫连家上上下下松下一大口气,着实高兴起来。
  带他们见过爹娘之后,心情大大转好的喜宝便带着沈子志和二丫头到她屋里来坐,也不怕人家见了后,会笑话她屋里整理得乱糟糟的。
  光那张堆满稀奇古怪杂物的小圆桌,就够叫人汗颜的了。
  这间屋子哪里像是姑娘们用过的闺房啊,整一个猪窝窝,只不过闺房里飘着淡淡的桂花香气,还好叫客人寻出一点得意之处来。
  二丫闻着屋里不浓不淡正正好的桂花香气,悄悄打眼四周一通,甚是不解地轻笑道:“妹妹这屋里可是撒了桂花了,怎么闻着像又不像。
  再说此时距往年秋节都过去大半年了,妹妹又是怎么存着这些细小花碎的?还能叫这香气不走味,这可不一般啊。赶紧来教教姐姐。”
  “姐姐果然是识货之人,嘿嘿,一会就和详细说说,先请姐姐尝尝这桂花酿,很是香甜,你们有福了,去年我贪心了点,做得多,做了好几罐子,偏偏妹妹们好吃好玩的多了去,便没叫她们惦记光了。我这能存上一点儿。”
  喜宝说罢,从五斗橱里摸出一只粗陶罐来,起开蜡封的盖子,一股扑鼻的甜香便窜了出来。
  然后,她随手叫沈子志这间屋里唯一的男人帮忙从墙角上放下一截宽板,底下随意地插上几个支架,便是一个靠窗的长吧台。
  沈子志眼前一亮,甚是稀奇地抚摸起来约摸指头厚的板子来,起先他见到它,还以为是块布补丁般的板子,不想竟有如此妙用。
  摆好了小圆凳子,放好了茶水,喜宝便朝他们招招手,“你们来,就坐在窗边喝上这杯桂花酿,别有情境哟,切莫要错过了喽。”
  喜宝屋里的窗子开得低矮,外头是她亲手栽种的花木造景,不在出自工匠师傅之手的多巧妙,只在喜宝贪图的花样繁多和组合式的粗放管理,给人很是清新自然之感。
  沈子志大方坐下,就在最右侧的位置,不一会儿便被外头的景致迷乱了会眼。
  屋外头的小院墙上爬满了喜宝上回头上戴着的串串金,一道道日光染没来的辉光,好像绽开的笑颜。
  
  二丫坐下来前得过沈子志的眼色,所以此刻与喜宝平起平坐,当得是悠闲放松,没啥负累,她很快便与喜宝熟络地攀谈起来,她们再次将沈子志这位正经的少爷冷在一边,视之不见。
  不一会儿,甚喜甜食的二丫喝光了杯里的桂花茶,喜宝也给她添了两回了,二丫却像意犹未尽般,一再端起杯沿舔了又舔。
  喜宝扑哧一笑,“姐姐若喜欢,回头我让出一罐子给你带回去慢慢享用。哦,对了,还有这个,这瓶泡了桂花的香水也送与姐姐,姐姐只要随便在屋里洒上一点,就可以保持这样清新的香气数日哟,很不错吧。姐姐,你眼光好,若是这样的小东西投到外头去,能值几个钱啊?”
  “啊,泡着香花的香水,哈哈,妹妹可真是个处处给人惊喜的妙人啊。姐姐甚感佩服,不若再给姐姐讲讲你这屋里还有啥神奇的地方啊!”二丫眼中异光闪闪,显然是被喜宝的某句话说动了心。
  这时,甘当隐形人的沈子志适时“咳”声起来,喜宝有些奇怪的盯向沈子志,因为她感觉这咳声好是熟悉,好像哪里听过般。
  二丫赶紧跟着“咳”动起喉咙来,喜宝的眼光柔和下来,转移了过来。
  二丫见喜宝转头过来,生怕喜宝不信,便道:“妹妹的桂花酿虽好,就是太过甜腻了点,有些腻着姐姐的嗓子了,姐姐果然是贪图不得甜头的。”
  “姐姐,说笑了,来,妹妹给姐姐换杯清茶润润喉咙。”喜宝随后扭过身去,在与成人肩同高的位置,打开一只内镶嵌到砖墙里头的小木门,里面横着三排小木架子,上面堆放着精致有趣的小玩意。
  沈子志目光被紧紧地吸引过去,他站起身来,不请自取,随手抓起里头的几个小玩意,低头认真把玩起来。
  喜宝仅仅是一怔,便随他玩去,只当少年好奇,量他也不会懂这里头藏着的学问。
  到现在为止,喜宝还无法完全接受她有一个朋友的现实。
  因为她前世根本只交过琏子一个好朋友啊,对沈子志这个好像有点小小问题的小少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何况之前他们的过节还这样的深,真是叫她犯难耶。
  叔叔可是被他解救出来的,这个人情不得不还啊,可不能真像他说的那样,轻轻巧巧一句“做朋友”就还得了的。
  对二丫姑娘,她可以送出些桂花酿,还有泡花朵的简单香水,若是二丫事后表示出很感兴趣,她一点也不介意拉着二丫一块出来做生意。
  因为短短的马车之行,她是看出来了,二丫不是沈子志的丫头,倒像是朋友,又像是生意伙伴之类的关系,总之这点也叫她迷惑不解,但要叫她再具体一点分析下去,她却是不确定了。
  何况,她与二丫很谈得来,留心之后,她算是瞧明白了,二丫举手投足之间是有见识的,这在古代换一个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也许二丫姐姐也有赚钱的门路也说不定的事。
  她们姐妹俩要是能合作起来,那就更加好了。
  “喜宝,你这些小玩意不单纯
67、情真意满 ...


  是用来玩的吧?我怎么感觉可堪大用啊。”沈子志拿起一只他摆弄半天的小木捶与桶,转过身来,当场演示起来,“这若是再大上一些,莫不是可以榨点东西出来?”
  喜宝甚是惊奇的站起身来,并且点头大赞道:“耶,你可真聪明,这确实是架可供人榨出点油来的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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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急开作坊 ...


  “你来看看,这是油锤,这是榨槽,大致上是由油锤撞击榨槽里的豆,压榨出油来。”
  沈子志眼前豁然一亮,“你说的是可是油?豆子怎么也可以出油?为何不是……喜宝,你这法子可行吗?”
  喜宝本来被沈子志突然这么一问,便有些心虚起来,她留着这些玩意原本是不指望它们马上派上什么大用场的。完全是因为连家这一年生活变好了许多,且又是天天肉食不断的,却叫她越发想念起植物食用油来。
  特别是山茶籽油的味道,不比猪油腻嘴,却也不减厚感,甘滑得别有一番风味。
  也不像旁的植物性油,本是油,吃到肚里,却生生的能刮掉肚里的最后一层油水,叫人越吃反倒越是整日饿得慌。
  “虽然我没有亲自试过,不过,我保证这土法子自是可行的,因为有所依据……”喜宝肯定地点点头,杏眼忽而一转,她随即补上一句,“呃,理论上是这么说的,但是,实际上试一试,效果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喜宝自个都觉得她说得越发语无伦次了,她不禁有些脸儿微微红,她可真是不太擅长扯谎。
  若之前与沈子志依然是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的关系,她倒是可以嘴上像抹了油,真假话一套一套的来,反正再也不相见,此事无关紧要,也根本不用她负上什么责。
  
  喜宝在小姨家里曾经亲眼见过山村里的手工榨油作坊,用的正是土法,榨出来的油虽然不如工业上用机械浸出来的油出油率高,还有渣碎残留,但是胜在出来的油够香,还有料够足,村人挑来榨油的是什么,出来的就是什么,不掺一丝虚假。
  可惜,她陪小姨和姨丈只见过几次,见识也仅限在榨油作坊里的几个人使用几个简单的工具合力榨出金黄色的油来,对具体流程她是不太明了。
  那时她还小,总不能背着大人们绕到后面去,且将它们一一解剖开来寻根问由吧,再加上,那时候的她可没像跟着琏子时那般大胆儿,她总是闷声跟在大人们后头,仔细看仔细看……老实得可怜。
  自她转了学,之后又上了高中以后,她就更加远离小姨所在的小县城,到爸爸妈妈常呆的大城市生活去了。
  那时的乡村生活,就像久远的记忆,但是深深地铭刻在她的心里。
  ——好像是盛夏里的蝉鸣嘈嘈,闷热的风送来坏脾气的雨,时而招人万分喜悦时而招人更加烦闷,然而绚烂的大地自有它的节奏调剂着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就这样让人们一辈子和和美美地生活下去。
  记忆里它们是那般遥远,却又似近在咫尺,可是好比水中望月,触不可及。
  还像手里拿着的裹了一层层云絮的棉花糖,带着融化人的薄薄甜,吃下一点,就伤去一大块,所有的留存记忆是那般令她想念。
  
  “……民之所食,大致豆饭霍羹,若能将豆饭改为食油……”沈子志莫名其妙吟上几大段诗句古语,然后,猛得一回头,抓着喜宝一只胳膊拽了拽,大笑道,“喜宝,那可是要发大财了啊。”
  “呃,是吗?”喜宝呆呆的点头应道。她心里不甚明白,何以沈子志这般兴奋,又这般相信她所说的话呢。
  这一句“发大财”,倒叫在喜宝和少爷谈得津津有味时,发闷得想要打瞌睡的二丫头暂时提起精神来,她方才还在仔细琢磨着喜宝说的把花泡在水里,怎么隔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叫水发臭的问题。
  
  用豆粒做豆饭,用豆叶做菜羹确是贫寒人家的主要膳食,若喜宝真能将贫寒之食变废为宝,当真是件大事,远胜过治鸡瘟解民疾的方子。
  再说回来,对于喜宝的事,沈子志自是极上心的,他望向喜宝的目光,略带鼓励。
  “喜宝,不若我们先开个小作坊试上一试。
  你这套工具倒是需要改进改进,不经过几番尝试,光你在这折腾,是难以出什么成果的。
  比如,我看你的油锤外头该用上大石板,这样才能够结实,又够力道,你说,怎么样?”
  喜宝杏眼里流露出少许吃惊之色,但她很快收敛住。
  不料,却叫经常侧目过来的沈子志悄然留意住了,沈子志很是得意了一把,对这开作坊之事便更加记上心头了。
  
  且说,沈子志难得听到喜宝夸赞他几句,他便又说出几个挖空心思琢磨出来的改进之处。
  喜宝的榨油计划被沈子志一点点的完善,那些遥远的记忆又仿佛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沈子志寥寥数语,勾起了喜宝许多回忆。喜宝也在记忆里一点点想起那些个特定的场景,如有机会重现当初的情景,她很是开心。
  然而,喜宝听了沈子志所说,就算有前番打底子,她心里还是非常吃惊的,虽没有很明显地表现出来,可是她心里还是有所顾虑的。
  
  喜宝略为打趣沈子志道:“呵——你呀你,说得好像是你真的亲眼见到过的一般,要是由着你拿真金白银瞎倒腾,万一要赔了本,这可如何是好?我可没有闲钱来赔你的损失。不若,我将这方子白送与你,你究竟是做与不做,可与我不相干了哟,哦,还有这个——”
  喜宝这才想起答应之事,她忙从架子上抽出一小片纸头,还有一只包在小细竹里的炭笔,匆匆写出那道治鸡瘟的方子,之后又加上数笔,转手递给沈子志。
  “给你,这是之前答应你的方子,就由着你处置了,另外再附送一个单方子,是救人之用,你家不是还开着医馆吗,此方定能派上大用场。你救了我家叔叔,这些都送给你。好啦,赶紧收下,这下我心里安心多了。”
  沈子志脸色微变,他心里郁闷极了,一双手极不情愿的接了过来,目光仅是草草地扫过纸条上的字。
  即便看出喜宝用一根炭笔写出来的字叫他好奇,他亦无多大兴致再跟进去攀谈起来。
  方才,他好不容易打着喜宝喜好之事,转眼间喜宝怎又这般见外起来,他莫不是哪里又说错了。
  其实他倒没有说错,只是他与喜宝之间还没有这般熟,难免叫喜宝在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走近时,心生警惕之念。还有喜宝欠着沈子志老大一个人情,也是关键所在。
  叫她总欠着人家的人情难还,喜宝的心里很有负担,又怎么可能与他平静地相处下去呢。
  
  沈子志撇过头去瞪二丫头,想着她该给出个好主意了吧,他雇着她来不就是为着帮他了解喜宝喜好之事吗,到现在为止也没见着二丫头帮上啥忙。
  可是,榨油之事,怎比得上花花香香招人可爱,二丫头根本就不想上心,再说,公子与喜宝谈得相欢,她这个路人甲瞎凑和什么热闹,还有与喜宝投缘的情份,叫二丫头也有些消极怠工之嫌。
  于是,在公子有望向她过来的瞄头之前,二丫早早就撇过头去,兀自望着窗外的花树津津有味地欣赏起来,哪管沈子志的死活,反正沈子志之前答应她放了表哥之事,断然是不会反悔的。
  她还能图他什么,倒是喜宝小姑娘堪有大才,将一间小屋子弄得甚有名堂,方才言语里,小姑娘也有意与她交好,甚至还大方给出两样好东西,她若求财,不若求着小姑娘也比跟着公子眼色吃饭好啊。
  这时,解救沈子志的人来了,只见得门外头轻叩数声,一个女娃娃冷淡的声音响起来。
  “二姐姐,爹爹让我来告诉你,该请客人们用饭了,姐姐赶紧来……”
  “外头风大,冬云妹妹请先进来坐坐吧。”喜宝站起身来开门。
  方才那门也不是关着的,只是怕外头风大吹进屋里冲着了人,便虚掩着。
  门一打开,走进来一个高瘦却是眉目清秀的小丫头。
  冬云进了门后,悄悄瞥了二丫一眼,然后目光转向沈子志,她客客气气地道:“两位客人何不移步大厅用茶,那里不着风,又点着炭火,可比这里暖和许多。”
  说罢,冬云装作不在意地撇向沈子志拿在手中的小玩意一眼,惊诧道:“咦,姐姐好是偏心,昨日一位亲友变着法求着你将这小玩意让他拿回去好好琢磨琢磨,说是能变出许多现钱出来,好与你分分,姐姐偏不肯答应,这回子,怎么又落到这位公子手上去了。”
  哎唷,怎么来的是喜宝这个滑头的妹妹,沈子志想起上回被她哄骗的事,他就知道她对他开口准没啥好事。
  有人来竞争,自然叫沈子志心里头发急,他颇有压力,便悄然攥紧了小拳,发力想起主意来。
  沈子志没见着喜宝听了之后有些愕然神色。
  喜宝望了妹妹一眼,惊怪的神色倒是渐渐平静下来。
  倒底是女人心细,再说冬云一进来,就像是对她充满了敌意般,之后喜宝与妹妹的互动,二丫便是无心也要留心上了。
  二丫头顿感后面进来的小姑娘不是好糊弄的人,却又万分奇怪,怎地喜宝会有这样一个性格有些乖张的妹妹,且看上去喜宝这个做姐姐的,很是听妹妹的话。
  沈子志福至心灵,对着两姐妹道出他方才想好的主意,抛出来的筹码,叫二丫头吃惊地站了起来。
  冬云自是满意地点点头,喜宝还在犹豫,但倒底是急着成果能不能出来,过程她倒是不在意了,便是这方子失败了,不足以补偿沈子志的投入,她手头上过些日子,也可以挤出点别的小生意来。
  
  不一会儿,他们走出屋来,朝大厅走去。
  冬云悄然拉住喜宝的一只袖子,由着沈子志他们先走,随后,冬云轻轻地掐了喜宝手背一把,努过嘴角,急恼道:“我若不看着点,又由着你将好东西胡乱送着人了。你呀你,真是教不会,学不乖。”
  手背上只是传来像蚊子叮咬般的小痒痒,喜宝不以为意,她翻起杏眼,望着冬云一双财迷的愤然眼色,忍不住笑道:“冬云,你可是冤枉我了,方才,你可全都听见了,开作坊的工钱,人力,可全是由着他一个人搞定的哟,我们只是出个不成熟的法子,却占上一半的利润,做人不可太念心哦。”
  “这倒也是。”冬云默然地点点头,她倒不是稀罕沈家的钱,却是极中意沈家在这方圆几百里地的权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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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心情大好 ...


  沈子志仰卧在这间热气腾腾的屋里,环顾四周一圈又一圈。
  他知道火舌就吞吐在西北角的转角处,却不见一丝熏伤人眼的烟丝溜窜进来。
  四周缭绕着白色的水雾,扑打在他的身上——湿漉漉而温暖。
  他的鼻尖又传来阵阵沁心的青草香气,而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地上和四周分明是一块块青砖所铺就……
  潺潺的水声在耳边陡然响起。
  从梁柱上的数根竹筒里瓢泼下来的温热水流,尽数抖落在木桶里,击打出朵朵小浪花,沈子志四处飘散开来困扰的心绪便被这水声和浪花拨醒了过来。
  “沈公子,你身上的衣服都湿了,赶紧换了下来吧,小心生病了。公子若再要不洗,一会要没了热水,这里会变得好冷。”田儿一双手平举起数条丝瓜络,身子缩在木桶处头苦着半边脸,好意提醒沈子志。
  若不是这位公子多事,方才几个哥哥也可以跟他一块进来洗洗泡泡了。
  但是,田儿并没有气恼这位公子赶跑了他的哥哥们,且又不识好歹地这般折腾他。
  一方面是因为受着大堂妹之托,大堂妹担心公子不习惯这间屋子,便让他进来帮着公子适应;另一方面,田儿很是感激沈家公子。
  因为堂妹私下里告诉他说,他爹爹能平安出来,这位小公子在后头使了大力,只是小公子不爱出风头,才没有在大伯面前点破了多少。
  大伯将公子敬若上宾,只不过是看在他是沈家人和县太爷表兄弟的份上,又与之一见如故这般等等。
  更多的,田儿自个也弄不清楚了,隐约觉得沈家公子好像跟大堂妹的师父有些许关系,至于这消息是从哪一个人嘴里听来的,他囫囵吞枣的,这下子,他又记不太清了。
  “哦……”沈子志眉心打着结,犹在踌躇,“泽田弟弟,你们家真得这样洗用吗?”
  听着水声渐小,田儿心道:要坏事了。
  田儿这便头疼起来,他抬头苦着脸望着沈子志,道:“公子,不是跟我家大堂妹打着赌,才进来的吗?
  本来公子叫下人取了水到屋里洗洗便好,何必进来受苦,这水声听上去快没了,仆人在外头烧水,怕是马上要停了啊。公子快些,若不然,要着凉受冻了……”
  “呃……这……”沈子志听见田儿提起喜宝,他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突然,沈子志像是受到惊吓般,发出一声大叫。
  这声音穿过一堵墙,飞入隔壁的南间屋里。
  屋里一样是水气弥漫着四周的泥墙。
  这是间连家新盖不久的洗浴室,从此连家男女这便分开在两间一个朝向却是分别一东一南两个方向开门的屋里洗浴了。
  “呃啊!”喜宝皱着眉看了冬云一眼道,“这沈家公子好是麻烦啊,不会又出啥子事了吧?”
  冬云冷冷道:“哈!这真要出啥子事情,还得怨你。
  没事顺着人家公子便好,为何要取笑他。瞧瞧,他可是跟咱们在饭桌上也不怎么搭的人,宁愿饿着自个肚皮也不敢与我们一块抢食。”
  “哪里是抢食,妹妹说得太难听了,明明是今晚的饭菜做得太好了哇,还有大叔大婶们听到消息都来庆贺,饭桌上不认识的人太多了,又大多是长辈,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他是不好意思动筷吧。”
  冬云撇撇嘴,不甚满意道:“哟,在他跟前怎么不见你说这样好听的话,背着他,你倒是懂得体恤,会替他说好话了啊。”
  “我有吗?”喜宝讪讪然,“冬云,其实我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不说以前的误会啥的,他今天在驿站里突然说不要我入府当丫头了,却要与我做朋友。好是好奇怪耶!
  冲他在饭桌上,还有将连家三兄弟赶出来的表现,明明他也不习惯结交我们这样的贫民朋友啊,真是何必呢。”
  冬云斜眼看定喜宝,神色奇奇怪怪端详起喜宝来,“莫不是,他中意你啦!想与你定个娃娃亲什么的!”
  喜宝一阵愕然。
  “冬云,别开这种玩笑,我没胸没肉的,顶多一个爱动一点的小女娃,他能瞧着我啥点好了啊!
  初次见面时,你不是没见过,他身边可是收着不少漂亮的丫头吗,哪一个都比得上我啊,他那张有时候挺招人烦的嘴皮子定是万花丛中练出来的。嗯嗯一定是这样,我想……应该是看上我赚钱的本事了吧。不过,他的品行倒还凑合,不是白白将我们叔叔解救了出来吗。
  若是这趟合作不成功,嘿嘿……冬云妹妹不介意我拿出别的点子白送与他吧。”
  冬云撇过头去,闷哼道:“哼,点子是你的,问我做甚!”
  “冬云妹妹,好啦好啦,就送一点点好啦,就一点点……”
  
  等她们穿好衣服,出了门来,就见田儿站在门外头抓耳挠腮的。
  “怎么啦?”
  “妹妹,不好啦!公子带来的衣物全湿了,他又不穿我哥哥送过来的,这可怎么办啊,里头可是没多少热水了。”
  喜宝听罢,猛然一跺脚,“哎呀,我就说嘛,他真是好麻烦啊!”
  冬云却是八卦精神发作,神秘兮兮地拉着田儿到一边去,仔细问他为何沈家公子方才在里头大喊大叫。
  田儿老老实实说,那是在给公子搓背,公子不习惯,差点将他整个人掀翻了,幸亏公子是在水里,还有一桶子水挡着,若不然,他真要摔倒在地了。
  冬云悻悻的,脸上流露出一番意犹未尽的神色,好像是老妖,叫田儿很是害怕起来。
  埋头苦思的喜宝突然撞见妹妹脸上的神色,虽觉古怪,却也没往别处多想去,她只是拉着田儿道,“你去叫他们多费点功夫,再烧上一锅水,我去找人,给他要件衣服来。”
  烧水定时定点的规矩是她定的,却叫她自个打破了,喜宝总觉得不好意思。
  
  折腾了一刻钟,沈子志穿上连青山当新郎官时仅仅穿过一次的衣服。
  他倒是会认人,见着衣服像是喜庆的,就想到喜宝身上去了,田儿再说是喜宝寻来的,他二话没说就穿上了。
  之后,沈子志挽着过长的两只裤腿和长袖子走出浴室,对着外头的明月猛然一吸,笑赞道:“洗得可真是舒服呀!方才有劳贤弟了!”
  田儿没瞎应和,他老老实实地跟在后头,给公子带路。
  
  沈子志到了客房,很快便不老实起来,死活要招喜宝来陪聊。
  喜宝打着哈欠,鼓着一双杏眼,困乏道:“公子啊,你为何不早早歇息,明天不是要抓紧时间赶回去吗?”她很是奇怪,把她急急的招来,说是蚊虫叮咛,这会子他却又两眼弯弯地望着她,没屁点事啦!
  沈子志眼角里藏着笑,他当着喜宝的面,两手一摊,道:“喜宝,我的衣服可是全湿了啊。”然后,任由着自个变成长手长脚的滑稽鬼。
  见喜宝闷声不语,只顾收拾她带过来的食盒,喜宝给他开小灶弄来的好菜犹香在嘴里嚼,沈子志心里微微有点儿甜,他轻声笑道:“若是衣服干不了,我便要晚上两天才能回去,本来嘛,这地方不错,叫我长久呆在这里,我是极乐意的,只是,嗯嗯,唉呀,要是耽误了作坊开工,这可如何是好!”
  “啊,怎的这样麻烦!”喜宝猛然抬起头来,杏眼转动,粗粗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她只好妥协道:“那晚上我就叫人把你的衣物都烘干了,叫你明天一早便可以穿上它们。”
  “这,有劳喜宝啦,只是我只带了这身衣物过来,且是祖母所赐,若有个损伤,不好叫人知道了……”
  喜宝听罢,瞪大着双眼,叉腰道:“哎呀,总之你是不放心,那身衣服会叫人随便烤着就着了火不是,好啦,我叫人带到你屋里,就在你的面前烘干它们,这总可以吧。”
  沈子志在喜宝身后,忍着笑意,但这还不够达到他的目的。
  他正欲开口,就听得喜宝惊跳起来,“哦,我说你这间屋里怎么少了什么,原来是少了丫头,喂,我说,你不是带着丫头来了吗,叫你家丫头烘着,这回你总该要放心了啊。”
  喜宝自以为得意,哼,这回该不会又要胡乱赖着她家里的人了吧。
  但是,喜宝一说完,她就后悔了,明知道二丫不是沈子志的丫头,没事把二丫牵连进来做甚。
  到了最后,不用沈子志怎么使计开口,二丫人虽是来了,喜宝却是不好意思再麻烦二丫,也不好意思麻烦家里的仆人,倒是她自个带着两只烧着炭的火罐进来,还有两副长木架子,就在沈子志的屋里摆弄起来,准备烘上。
  沈子志歪头搭在一只支起来的手上,侧着身子躺在床沿处,全神贯注地瞧着喜宝为了给他烘干衣物而忙活着,他心里很是开心。
  跳跃的烛火下,喜宝的身影被拨弄拉长,仿佛喜宝一下子长高了许多,令他心里不禁暗自窃喜起来,再加上他身上的喜庆衣物,还有这间看上去崭新的屋子,就好像心头上多了几分憧憬。
  他随口问道:“喜宝,你家里人并不多,为何有这么多间空屋?”
  “哦,都是给蓝大叔他们备好的,过些日子,他们忙完了耕地,就要过来了,都给爹爹来过信了。”
  沈子志一听,面色一僵,方才的快乐立马飞之九霄云外。
  二丫掩嘴偷偷笑,对少爷突然不快起来的心思有所明了,只暗自道这少爷吃的啥干醋,却是万分羡慕少爷对喜宝当真是好在意。
  且说,喜宝埋头干活,她刚一摆弄好架子,将衣物支上去,她便打起了大哈欠,眼皮子都耷拉下来了。
  沈子志见了便是心疼,顿时改了主意,命二丫送喜宝回去。
  喜宝真是困极了,人一困乏,脑袋也跟着转不利索了,她懒懒地朝沈子志他们挥挥着小手儿,道:“不必麻烦二丫姐姐送着我回去了,这路还是我更熟悉些,你们早些歇息,都晚安啦!”
  望着小迷糊不等他点头,便兀自关门离去,沈子志无心与她玩闹,只好无奈地对着纸糊窗门点头作罢。
  
  沈子志瞧着喜宝对二丫态度的变化,便估摸出如何拿捏住喜宝性子的一些诀窍。他便现学现卖,不顾着脸面,在连家人面前,像个小孩子似的撒娇要糖吃般,百般缠着她。
  做这些,他本是想着能同喜宝多呆一会是一会。因为明日的行程是定死了的,他若不早些回去,母亲那边不好交待。别的时候,他误上一点时间倒没有什么,可是,眼下他刚救了人出来,总不能再惹着母亲生气,又叫大表哥将人关回大牢里去了吧,他得早早回去,稳着母亲大人,所以这便不知还要多久两人才能再见着面了。
  
  翌日一早,沈子志落落大方地丢下一百两银票,将喜宝招待过他的那间屋子包租了下来。
  就算不能卖,他也得想方设法占下来,决不能让别人占了他睡过的床。
  更何况,这意义对他而言非比寻常。
  沈子志回程之途心情大好,他将落在驿站的随从一块带走,还给了他们不少赏钱,让仆人们一阵诚惶诚恐的,摸不准少爷的心情是喜还是怒,前些日子少爷便是这般大撒钱,却是对他们呼来喝去,心情烦躁得很。
  
  且说,喜宝不明究竟,只顾美滋滋地收下沈子志递过来的一百两,心想阔家少爷就是不一样啊,饭桌上宁愿饿着也不跟人抢食,洗浴室里宁愿冻着也不肯脱衣服让个小男人服侍,便是睡过的房间买不走,就定要包租下来白放着,真是奇怪的人耶。
  想到这些,喜宝己经开始热烈欢迎沈子志的下次光临了,她还想着把让沈子志将另外几间客房也包租下来吧,她甚至想等农闲时,再多建几间屋子,由着沈子志占去,这钱可是来得好痛快啊!




70

70、连大善人(一) ...


  连枝山与连青山兄弟和好如初,两家人挑选好了黄道吉日,将连泽田正式过继给杨氏当儿子,也叫村里一干别有心思,想谋连青山若大家产的人等暂且绝了此番心思。
  因着双亲留给连枝山的木排屋需得好好修整一番,才好住人,连青山自是心疼弟弟一家的生活,便作主让连枝山一大家子人暂且住在自个家里。待他身体好利索了,他要亲自出马,将父母亲留下的木屋好好修整一番,弟弟一家子将来则要另选地方建大屋好好安顿下来。
  连枝山一家人住进来,待遇自然不同往日,仆人对他们也当主子一样看待。
  几个侄女与侄儿在这里吃穿不愁,又有喜宝提供大把的新奇游戏,要不了多长时间来往,他们这几个孩子便心无芥蒂地玩闹在一块了。
  三个以前只信奉出门在外老子拳头一定要大的小子们,经过连家几日的美食、笑脸攻势,以及新奇玩意的诱惑,还有父母感情日渐增进的温馨召唤,他们便不自觉地斯文了许多,不比以前那样有人养没有人教的,形象上更是改观了不少,还晓得要谦让着几个弱妹妹。
  比如,听着嘴甜的小雨雁跟在后头“大哥哥、二哥哥、三哥哥”的叫,他们的嘴角都要乐歪了,哪里会舍得让外头的野小子们欺负自个的妹妹呢。
  倘若出门遇上哪一个不开眼的小子们起意欺负妹妹,哪怕是口角上的,他们必会“嗷嗷”地叫唤,并且动作一致地拿起小弹弓,长鞭子名正言顺地欺负回去,等赶跑了人,他们会挺起小胸膛接受小妹妹眼光热切的崇拜。
  当然,连带算上一个尚在襁褓不会走路的妹妹,在几个妹妹之中,却有一个妹妹是个例外。
  听说他们的老子爹就在她的手上吃过大亏,他们自然不敢随便招惹她,这个人便是三堂妹冬云。
  冬云妹妹从来不招呼他们哥哥,说是他们想要当她的哥哥,至少得看到他们的好本事,还得叫她心服口服才行。
  他们生气不甘,挑战过,却总是莫名其妙地摔跟头,且摔得叫他们一次次回想起来便一次次遍体生寒,连带着那个看上去挺好玩最有意思的喜宝妹妹也不敢招惹。
  呃,喜宝妹妹身后有冬云妹妹帮着撑腰,所以在他们眼中喜宝妹妹只能勉强算半个不能招惹的对象,而喜宝妹妹却另有一个半多是强烈地吸引着他们。谁让这个妹妹玩的花样特别多,哇,连变钱的小把戏也会,真是太厉害了,神仙的点石成金也不过如此吧。
  “喜宝,你怎么能答应教他们玩这个空手变钱的小魔术,赶紧给我罢手,难道你想他们将来变成一个只会骗钱的小混混。”房里,冬云板起脸来教训喜宝多事,不能由着喜宝惯坏了本来就太不懂事的不良少年。
  冬云强势在前,喜宝自然是低头承认错误。
  但是喜宝神色却是无甚负担,她心里不以为然。
  只不过是个让人惊奇哄人开心的小游戏嘛,再说她这也是防患于未然啊。
  与冬云想着堵他们朝不良方向发展的思路不同,她想着与其堵不如疏通,先用这些小把戏引起他们的高度注意,然后再教会他们,顺便轻描淡写地揭穿这只不过是一个骗人的小把戏便成,这便不怕他们将来受到啥不良的诱惑,现在就可以以正身心了。
  可临过道的一片低矮窗根本藏不住人,三个小子在喜宝被冬云冷脸叫走后,他们抄小路跟了过来,并且辛苦伏身提前埋伏在窗边,此时听闻所言,一个个急躁地从窗外头探进他们的脑袋来,“可别不教我们啊,小混混咋啦,我们几个六只拳头加在一起,足够揍趴下一排的人了。”
  “你看看,他们说的啥够揍趴下一排的人,定是你教他们的。”
  喜宝讪讪然,伸手擦过头皮,“嘿嘿,冬云妹妹,那是口误、只是口误哈!你们几个小子,赶紧给我进来赔不是赔小心,要不然晚上的宵夜全倒给你们的爱狗吃。”她明明是怕他们万一扭转不过来,终要像老子一样先走上一阵子混混的老路再回头是岸,这万一要是遇上强手要吃大亏的,她便告诫他们万一遇上对手时,动手是次的,被打伤那是更次的了,他们一定要从口头上将对方打击得体无完肤才行,这就叫做王八气质,但这几个混小子,怎能用在这里,真是王八蛋。
  冬云妹妹可是个中阴人的高手啊,叫她掂记上了,这三个小子们也不怕事后被她收拾得脱层皮。
  三个小子软趴趴地爬进来陪喜宝一块挨训,他们身体里像落了无数根使人遍体恶寒的寒毛,他们哀怨着,今晚上或是明天要吃到啥变形的恶心怪物了,亏得他们之中最大的那一个,一条胳膊比她们两条小腿加在一块还要粗,却屡次赢不过她。
  等他们一走,喜宝探头到窗外,仔细寻了一遍,确定他们真的走了,她便关好门窗,立马笑靥如花起来,她拉着冬云妹妹的一只手,高兴道:“冬云,你这方子真管用咧!瞧瞧他们最近出落得越发整齐,也更加讲究起来了,不像刚来时,几天不洗一次澡。
  咱们一个当红脸一个当白脸,再过阵子,他们只怕不敢再走叔叔的老路子了吧,更不会再信奉谁的拳头大不大等等问题了吧,对婶子私下里的托付也有个交待了。”
  “嗯,也许吧!不会适得其反,便算我们成功了。”冬云点点头,点头抿下一口茶,一双细长的秀目越发明亮起来。
  连家现在很好,她们只不过是想守着连家保持下去,莫要再来一出吓坏人的事。
  
  经过冬云和喜宝这两小丫头私底下动作不断,暗自剪除或是消弥掉许多不可抗力的影响,终使得两家关系日渐融洽,仆人们听到主子们的笑声也比往日响亮了不少,连家整个热闹喜庆起来,且越发的有大家的样子。
  途经的村人,每每听见高墙里的热闹,见得两兄弟相伴出门劳作,妯娌在门后互相搭把手守家的情形,他们这些村人便一个个流露出一脸的羡慕神色,他们晃着大脑袋道:“连家的祖宗显灵喽,他们两家好得似一家人,这日子定要越过越红火,要大发的啦……”
  
  连枝山以前好吃懒做,不思进取,但喜宝经过几番认真的接触和尝试之后,却是惊喜地发现,连枝山这辈子没有本事像爹爹一样做个技术工,却是一个挺有意思的管理人才。
  丢连枝山到田里掌事。
  连枝山一心想做人上人,不想做泥腿子苦哈哈的,他刚开始可以因兄弟之情还有牢狱之灾的打压,而收敛一番,之后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自然是本性毕露,对下边人多多少少有些老爷作派。
  可是,连枝山的禀性在这个小民经济、君权神授的时代,却对连家的发展极有好处。连枝山与连青山两个性情迥异的兄弟做事,与喜宝和冬云互为红白脸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因为连枝山的粗横很能压住对连家居心不良的小人物,又有喜宝事先交待的三不准:不准随便辱骂打揍威胁雇工,不准随便无理由开除雇工,不准受贿,需得秉持公正。基本上,连枝山做到上述两方面,就能够胜任这个田掌事的工作了。
  再者,连枝山真正将连青山的家产认真看待起来,他一改以前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挖空心思勤俭节约,只要肯动脑子,连枝山倒不是个容易笨死的人。
  几番花心思下来,连枝山没烦着,倒叫他发现一些小窍门,加上他胆子够大,又有与人交流的大好经验,他很快便能给大哥出些正经上道的点子了。
  连青山见弟弟越发精神,又有出息,可是高兴坏了,身子好得飞快,很快就精神抖擞起来。
  
  且说,沈子志的动作飞快,等他回去过了三天左右,他派人八百里飞骑,给喜宝送来了榨油作坊开工的书信。
  当喜宝得了作坊开工的书信之后,便坐不住了。
  一有空闲,她就会叨唠起那个目前只是一堆瓦砾的土坯作坊,脑子里像爆开了火花,充盈着许多点子。她一有啥子想法和补足之处,便会奋笔疾书,将一封封充满催促之意,又跳跃着她许多奇思妙想的信件飞往青河城。
  
  春草渐翠,眨眼忙过了一个好时春。
  喜宝意想出来的榨油作坊,又经沈子志疯子般不计投入只计成果压着工人师傅们不断改良之后,终是小有起色。
  不过,以目前的手段,榨豆油的工序虽然非常简单,出油率却不高,只达到百分之十一、二的水平。
  只要能让她见到金黄色的植物食用油,喜宝就满足了,沈子志自然是希望更上一层楼,好叫喜宝看看他的本事。
  但是去年沈家库存下来的大豆都叫沈子志调动管事转到油作坊里榨成了豆油和一堆豆饼渣子。没有了原料,作坊只能空着等到秋收之时,再多的改良之计也只能停下,更莫说作坊扩建之事了。
  沈子志派出不少管事四处采收大豆,也写信告诉喜宝原料短缺之事。您 下 载 的 文 件由 ww w.2 7t xt .co m (爱去 小说 网)免 费 提 供!更多 好 看小 说 哦!
  那些管事不愧是拿着沈家厚禄的人,小主子可以乱来,他们可不敢乱来,事后,他们可是要担亏空责任的。
  跑那么远的地方只为收些低贱的大豆回来,又不是荒年,这样瞎倒腾就是一个赔钱的买卖,只怕到时候,到外头收的大豆越多,回头主子罚得越狠。
  所以沈子志满心期望他们出大把力,他们却私底下消极怠工,只是畏着小主子的名头,两头先糊弄着,指望过些日子,小主子玩腻了花样,撤了指示。
  不久,沈子志察觉到下面动静,真正明了主事们的动机心意,他大怒一场,要将他们通通撤换了下去,由着他们的副手承担起来。
  一下了要撤掉十二个掌握实权的管事,此事不可谓不小,管事们见小主子玩真的,门里头一干人等听小主子训,门外头就有别的同气连枝小管事跑到太太和祖奶奶处告状。
  这边正训着呢,喜宝的飞信到了,信里说到大豆原料没有了,可以收菜籽和茶籽榨油,信上还画了几副相关的草图,另有两副精巧的模具送来。
  沈子志一下子心花怒放,暂且不提低下趴着的十二位管事坑了他多少时间又耽误了他多少事。
  但,这时紧闭的雕花大门被人从外头强行打开,沈子志回头一望,一落绿鬓粉面的丫头们引路,面色发青的母亲大人目光不善地扫来。




71

71、连大善人(二) ...


  罗氏身着锦衣华服进门来,走在前头的随身丫头旋即从怀里掏出方干净的绣帕扫干净座椅上的浮灰,然后加上张绣满祥瑞图案的软垫,其他丫头们方敢小心搀扶着奶奶坐下来。
  虽是来了救星,但屋里一干男管事眼下心却是提到嗓眼里,更是叫他们进退不得。
  他们对在沈府里有着笑面虎之称的六夫人罗氏的手段有所了解,但此事是小少爷能管事以来破天荒头一遭叫他们撞上来的霉运事,能管着他们的老爷们又不在望云庄里,他们能求的只得小少爷的生母罗氏和不太管事的老太太罢了。
  何况六太太素来护短,若是叫她知道,此事没有派人先来告之她,倒先由着他们捅漏出去给别的主子知道了或是他们央求着别的主子来求情,那么,他们便是侥幸躲过此劫,日后定然会遭到六太太使计撵走掉他们,所以他们面对着这只笑面虎,只得伏□子给六太太请安,身后两股却早己战战兢兢,不能自己。
  众人给她跪安,罗氏却是两眼一闭一睁,脸上不见一丝笑容。
  她刚知道消息时气得浑身发抖,此刻见着子志,又是流露出这副油盐不进的死样子,她的儿自牛岗村一回来,到了此时还与她继续冷战着呢。
  罗氏心里极是不快,心里恨牛岗村那头恨得要死,可是待她坐定了下来,她的眉头却是放松了不少。
  罗氏扬起一只戴满各色宝石戒指的素手,眼皮一抬,嘴里吐出吓坏屋里不论男女老少一干人等的话来,“方婶,给我将这几个不晓事的东西好好掌掌嘴,叫他们醒上一醒再来论正事。”
  少爷身边的两个丫头听罢吓得小脸煞白,她们对着当家主母“扑通”跪下。
  她们自知小少爷出事,主母肯定第一个饶不了她们,这便赶紧乖乖的跌跪在地,朝罗氏磕头求饶起来,“奶奶,奴婢该死,还请奶奶手下留情,饶了小的的一条贱命啊!”
  “哼,如何饶得了你们,”罗氏转过身子,拍着茶案,手指着她们怒不可遏道,“我精挑细选,选着你们来服侍小少爷,给了你们一等的头衔,你们却是这样带坏我的儿的。少了你们在我儿后头摆弄事非,我的儿如何做得下这等有违长辈之事。”
  罗氏说罢,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地上跪着的几个管事,隐有几分警告之意。
  十几位管事更是身子匍匐在地,不敢抬眼望来,直到六太太身边的方婶给他们使来眼色,又挥手让他们退下,他们离了厅,才算是暂且松下一口气来。
  但打远远地一望,他们的神色又是大惊失色起来,身子更是匍匐在地得更加低伏下去。
  见管事们都出去了,方婶果真听从娘的安排,动手掌起两个小丫头的嘴来。
  沈子志神色一变,目光变得更加疏离。
  厅里头,两个丫头代人受过,哭得梨花带雨,却是不敢对奶奶多加言语讨饶了,此时,其中一个借着空档顺势爬着过来求小少爷发发慈悲,“呜呜……小少爷,念在我们用心服侍过您的份上,赶紧求求奶奶饶了我们几个小的吧……”她们晓得自个在奶奶心中的用处,解铃还得系铃人,倘若小主子今天不肯服软下去,她们就是被扇死了,也是白给活该的,落不着一点好处。
  沈子志的一双手只管背过身去,此刻却紧紧地拳握起来,他抬脚推离了抓着他不放的丫头,目光只是望着地上的某个地方出神,他晓得娘的脾气,他越是劝,娘越会变本加厉。
  沈子志如此疏离的动作,代表着他们母子日渐离心,罗氏可是坐不住,她沉声道:“志儿,此事你就无话可说吗?”
  “该罚的人都叫娘赶走了,儿无话可说。”沈子志动起手来,开始收拾面前的案头,随时准备离去。
  罗氏有些沉不住气:“志儿,你可是还在怨怪娘的不是?娘做的可全是为了我的儿好啊。
  就论今天这事,你要胡闹,怎么也得有个度,他们可是老爷用惯的老人,由着你小家家的牛脾气闹腾下去,等老爷回来了,看他不打你几顿板子。”
  “挨爹几顿板子,总比娘不论青红皂白,总这样做立威,叫儿心里堵得慌要好上十倍百倍。”
  沈子志收拾到那封喜宝寄过来的最近一封信,嘴角不自觉得微微往上弯起。
  “你——”罗氏乍然站起身来,抖着声音道:“若不是贤儿早早离我去了,我膝下只得你一子,我又怎么会忍着你百倍不孝敬,硬来管你的不是。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娘亲啊,你怎能这样对待我。”
  
  不知怎的,罗氏此话却是打着沈子志的逆鳞了,沈子志脸色更加发冷,“娘,儿劝您莫要带着他人的苦痛,来逼儿退让。
  她们可是您硬塞给儿使唤的,论理还轮不到儿帮着赔不是,赔小心的。娘要真想好好管教她们,就请带走她们吧。也给儿留下一个清静地。
  她们每个月拿着儿房里给的厚禄和不少赏钱,还得不时向您娘请安问好,着实不容易,也着实辛苦她们两地跑的了,眼下她们受娘几个责罚倒是不算亏的,因为以前娘和我不都是给出去不少钱银之物做过补偿了吗。
  也请娘以后来管儿的事时千万要记得,这个家早晚是留给我来当的,我想做什么,娘现在就最好不要来过问,更不要来打扰。”
  “你这个不晓事理的混帐东西。”罗氏听得这样诛心的话,真是伤透了心。
  “你出了这个门子,以后再有这样混帐的话传了出去,你几个哥哥会如何想……这个家究竟还能不能轮到你来当的,你你你,我究竟是做了什么孽,怎就生养了你这样一个不听人劝,使意折腾人的小魔王啊。”罗氏就差嚎啕大哭,她怎么也不明白,她如此费心为他,他却与她日渐离心。
  方才使方婶吓退几个管事,防着还不是子志会有这一手。
  对母不遵不敬,传出去怎么着都不会是件好听的事,对她的名声了有损伤,如今,她是越发掌不住志儿了。
  沈子志撇过脸去,置之不理。
  这时,大门又被人打开开,不过,听着脚步声,沈子志却是脸儿一松,流露出许多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他双手一张,见着来人便扑了上去,“奶奶,您怎么来了,这里离养心院有段距离,你们几个奴才也不帮劝着奶奶,若是没个小心,看我不将你们挂墙头。”
  “哈哈,我的乖孙啊,奶奶有你护着就够了,那些小鬼怎及我的孙儿凶悍神气啊,哈哈……”老太太乐开了花,一脸的褶子笑纹,她拉着孙儿坐下来,接着便仔细地看孙儿,看个不够,又叫丫头们仔细查看了一番,瞧瞧她的乖孙儿有没有受着啥损伤。
  “奶奶……您可别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赶紧扔掉这些话,我还帮着啐上几口,踩上几脚。”沈子志话语里透着几分娇气,好像又回到那个叫大人们含在嘴里,捧在双手里的宝儿少爷。明明这阵子宝儿少爷长大了不少,也懂事了不少。
  罗氏见了,两相对比,肚子里生起一堆的酸水味。
  “宝儿啊,奶奶可是来帮你的,听说你做了不少惹你娘生气的事,就怕来晚了,你娘要叫你脱层油皮,那就不好看喽。我的乖孙儿还是这样最好看。
  宝儿,来,赶紧给你娘赔个不是,母子俩有啥气好生的,能叫淑婉愁得一个月不理家。”
  罗氏赶忙伏身道:“儿媳妇叫老太太见丑了。”
  “唉,老身倒不担心你,你一向极有分寸,不论家事公事处理得当,只是一到志儿身上去,你这个娘就难免要犯些糊涂啦。
  老身可一再告诉你了啊,沈家儿孙满堂,可老身膝下就得这么一个最贴心的乖孙儿,可不能由着你打骂坏了啊!小心老身没了理法与你拼命啊。”
  “儿媳妇不敢造次。”又是这样阻拦着她管教儿子,罗氏不得不在心里怨上老祖宗,但她只能低头先哄起老太太来,可是倒底心事重重,嘴上功夫便逊色了不少,没了往日的机灵劲。
  老太太耍太极,说到底还是没舍得真让志儿向六媳妇赔罪。
  老太太摆摆手,正欲唤人午时那顿饭改在这里得了,突然,老太太瞧见子志怀里露出来一小截纸头,一时好奇心起,她便伸手偷来,使身边丫头给念念。
  黄服丫头说:“子志,”然后神色古怪的乍然一停。
  沈子志来抢,却被老太太眉头一抬拦了下来,“乖孙儿,瞧字迹可是位姑娘给你写的信哟,让奶奶好好听听——是哪家的闺秀,有胆给我的孙儿写信,又不讨我孙儿嫌烦的。”
  沈子志不依,又恐伤着老太太,更担心纸头薄,叫人不小心撕花了,便没叫他得了手抢回书信。
  老太太这边开始急了,她催促丫头道:“娟丫头,赶紧念啊,一屋子的人都等着听呢。志儿她娘,是吧。”
  “嗨,老太太说得极是,有这等好事,是需要大家好好听上一听,沾点好处的。”罗氏当下计上心来,眼里藏着不少笑意。
  听着主子们的吩咐,娟丫头苦起一张小脸,道:“老太太,这话奴婢不敢说出口,有些有些确实不太雅。”
  “哦,竟有这样的趣事,赶紧说出来,咱们污污耳头倒不怕了,回头念上本佛经,洗洗便好,就怕错过了此等妙事,好是无趣啊。丫头给我好好念,再不要打断,都大点声。”
  娟丫头只得硬着头皮念出声来。
  “你这个大笨蛋,没了大豆,不是还有花生米,还有菜籽、茶籽由着你榨下去么,我敢保证,到时候定会叫你乐得嘴上长大泡,屁股开大花,忙个不停,再没功夫写信给我抱怨这抱怨那的了……”
  老太太一副愕然吃惊的样子,“哈哈哈……我的乖孙,这是哪家的闺秀啊,忒口没遮拦的,好没教养啊!”
  罗氏适机道:“老太太,可不是啥大家闺秀,只不过是个小山村里土生土长的野丫头罢了……”
  老太太听罢略微沉下脸,模糊道:“哦,是么。”
  瞧着奶奶的神色,沈子志当下发急,忙从怀里掏出喜宝做出来的小玩意,哄着老太太,将喜宝那间榨油作坊的神奇本事往放大了好几倍的说去,就怕老太太小瞧了她的本事。
  最后老太太大手一挥,替几位儿子暂批了乖孙儿要接下望云庄外头涉及米面粮杂等的一应调度大权,给了沈子志有力的支持。
  罗氏不解,亦是不甘地陪着老太太走了出来。
  老太太目光深邃,腰腿硬朗得很,“儿媳妇啊,你须得好好练练养气的功夫啊!志儿若真喜欢,接她过来瞧瞧,再定夺才是,你倒是性急了些,那般着急替志儿除去她做甚。说这些,都没得污了我的耳和口的。”
  罗氏心里大惊,又听得老太太说:“你要记得,沈家是男人的天下,一个外来的女人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没了男人,家业再大都是空的。有机会,接她进庄里来,让老身好好瞧瞧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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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连大善人(三) ...


  夏日烈火下,依山而落的牛岗村却如诗如画,远山黛若眉,天边几朵绮云飘来,好似美人归。
  山脚下,高矮不一的篱笆墙爬满青青豆蔓;绿荫掩避之下,肥丝瓜渐渐成形;伏菠菜受不住暴晒,□出一层皱巴巴的红根。天若有意落下几场好时雨,家家户户的菜园子就会热闹不少。
  几场雨下来,它们这些小菜头便会像灌多了蜜酒,一面摇摆在风雨里张口醉饮,一面只晓得身体酣长,而地皮那层浮土甚至会钻出许许多多纤细杂草来与它们争地盘,妄想着霸占掉整个菜园子。
  几个农人干劲十足地拿起锄头翻动浮土,之后,他们从松土堆里翻捡出些合意的杂草,好拿回去喂养小家畜。
  
  一株芭蕉树下,喜宝一只手的大拇指节和食指节合力捻动一张薄纸,她细细地看来,另一只手却不时偷偷从桌上的食盘里信手抓上一把绵白糖腌制过的酸梅子,直接往嘴里塞去。
  喜宝边咬着梅子边发出欢快的笑声。
  “哈哈,这个沈子志好暴君耶,真是可怜在他手边办事的兄弟们了。一个不和,他竟然要开除人家,还是一下开除十二个。啧啧,嗯……这回信里要告诉他,驭人之术最忌讳主子成了强弓之末,而应不费吹灰之力切中要害,要叫手下人心服口服才行得通,他这样做岂不是要自损沈家的实力,拿得出手的管事有那么好找的么?”
  “喜宝,你也莫说他的短处了,这些日来,哪一次不听你念叨他十次百倍这里不好,那里不好的。你也不好好反省一下,哪一个暴君受得了你三天两头数落他的。你可别给我招惹啥祸进门啊!到时候我可不会饶了你!”
  “嗯,写个信,能有啥祸事啊?!我和他可是朋友,他若不是事无巨细说与我听,我才不会这般有闲功夫告诉他该怎么做呢。他都不嫌烦我啰嗦,妹妹烦着我什么呀,莫不是妹妹热眼了,也想交一个可打可骂,无伤大雅的笔友?”
  冬云翻翻白眼,摆摆手道:“好啦好啦,少来拉我,你那么好为人师,就赶紧过来帮我将这几份教材弄好,喏,那盘梅子你也别再吃了,仔细酸了牙,还浪费了它们。”
  喜宝端起盘子笑嘿嘿地走了过来,晓得冬云的脾性,只塞了一枚梅子过来。冬云常说好东西要慢慢品,最讨厌她这样狼吞虎咽,便是好东西也叫她糟蹋光了。
  见冬云额角上冒起一层细密的汗珠,喜宝将书信暂且搁置在一边,她举起一把蒲扇,一上一下摇着给冬云扇来轻风,她那双杏眼也没有闲着,在纸上匆匆游走。
  喜宝不由赞道:“冬云妹妹的字越发清秀有力了,可比我的矮肥字体好看多了哟。”
  冬云没答应她,过了好久,总算将手边的教案收了一个尾。
  天热,手边纸头上的墨迹是等她边写完边干透的。
  冬云和喜宝两人合力用鱼肚熬制成的鱼胶,将它们一页页粘和好,又用几块平整的砖头将它们压实了,只等胶干透了,便成了一页页可以翻动的书本了。
  金色的阳光下,喜宝止不住心头雀跃的心情,小心翼翼地翻动那四本教案。
  “可就成了啊!真是辛苦妹妹了,花了一个月的闲散时间才将它们写了出来,他们莫要辜负了咱们的美意才好啊!”喜宝说到这里,突然杏目圆瞪,作凶狠状,道,“他们要敢不好好学,特别是田儿,要是到时候不给我抢个举人的身份回来,我就让他天天睡大马路去。其他三个哥哥倒罢了,能让他们认真识得几个字,不叫人骗了去,我们就该阿弥陀佛,烧高香了啊……”
  冬云噗嗤一笑,趁兴头上,给喜宝出了个主意,要让那四个小子好好学习,不若,先捆绑了他们的亲生老子出来好好学习一番,叫他们有样学样来得快一点。
  刚好,前阵子她们的好叔叔因为不懂算数,偏又要不懂装懂,用些小把戏将前来收藕节的小伙子吓蒙了过去,最后叔叔硬是说人家小伙讹诈了他三两银子。后来闹到她们这里来,才知道是叔叔理亏,叔叔威严扫地,着实在大家跟前闹了一通大笑话。
  事后,叔叔神色尴尬了仅仅两天,便老老实实拉着懂点算数的人,下苦功夫学习了一番。不过叔叔基础着实太差,蘑菇了许久,才让他掌握一点点简单的加减算法,打算盘的本事却是无缘得见了。
  “教材可是照你的意思都编好啦,反正他们老子的光环未曾破去,你先教好叔叔,不愁他们不打了鸡血般,拼着命学。”
  “冬云妹妹真阴险哟,”喜宝听罢,对着冬云翘起了大拇指,忽而她的杏目一亮,“有了,我们请几个先生来,从今往后,家里每一个人都认点字识点最基本的算数,如何?竟然仆人都会了,不愁他们不发急不发奋的。再说,对大家可是件好事……”
  “好是好,不过,”冬云翻翻白眼道,“再叫我编写那些教材,你还是另请高明吧,你的字见不得人,我的手还得出来见人啊。”
  想起将要编写的教案,浩大的工程量,喜宝就头皮发麻,却只得硬着头皮应下来,心里却想着,等出来一本,后头的就花银子请识字的人来弄算啦,何苦苦着自个的。
  见喜宝若有所思,起身想走,冬云却伸手拉住喜宝,秀目盯着喜宝,认真道:“哦,对了,沈家公子又送了一大车豆渣饼,还是堆在库里?要不要先清理掉一些。今年的鱼价是肯定大跌了,还好,今年一入夏,我们就将去年池塘里的大鱼顺手卖出了好价钱。
  但到了秋天,我们还在田里的鱼却收不上价了,这些你想到主意了没有?”
  喜宝故作神秘一笑:“嗯嗯……我悄悄告诉你——”
  冬云附耳听来,听了一会,狭长的秀目扑闪扑闪起来。
  “喜宝,你也蛮阴险的嘛,从去年那么早,远在去年春耕,说到春贷时,你就开始算计他们了吗?还将沈家公子扯了进来,他若知道你拿他当枪使,他岂不是要伤心死了。
  你轻易就将族老那些人整了进来不算,还悄悄暗算了他们一把。你给他们的还真是颗美丽的毒药啊!不过,蛮有意思的。我倒不会反对你这么干,毕竟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件大好事,牛岗村的将来也许真的会变得不一样,不过,你真要冒险试上一试吗?若是他们不答应,不中你的算计呢?”
  喜宝抓起一大把梅子,倒进嘴里,大嚼了几下,吐出梅核,方道:“他们若不依,结果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再说,你说的没有错,这就是颗美丽的毒药,到时候可由不得他们不答应啊,除非他们能眼睁睁看着将要到手的利长翅膀飞走了。唉……先帮大多数人挺过这次的难关再说啦!
  再说到子志,你可别胡乱冤枉我,我可没有成心算计他呀,只不过是整合他手边恰好有的资源,却给他一个开辟新天地的大好机会呀,他将来若想当官,有了这个成功便子,他便会是个好官,这样不皆大欢喜嘛。”
  冬云不禁笑了,她想起这一年多来和喜宝所亲历过的惊险之事,个中变化从来由不得她或是喜宝作主来着,人算总是赶不上天意变化。然而,喜宝却能始终抓准势。喜宝能处处逢凶化吉,倒不是全凭运气得来的。
  喜宝眼下这份算计,有几分像她,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于结果来说,喜宝的计算远远超过她许多。
  她不是不明白,她也不是想不出这样的计策来,只是,她不像喜宝,心里可以装得下这么多人,她的心是冷的,并且连自个都没有弄明白过,什么时候是苦,什么时候是甜,什么时候又是麻……
  冬云兀自抚去心中的麻乱,淡然道:“他们是皆大欢喜,你却私下里忙活得要死,这是何苦来着!你何苦要算计这么许多呢?喜宝,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喜宝右手举起蒲扇,轻摇了摇,又仰起半边头去,好个玉树临风貌。
  “哎呀呀,没办法,洒家天生的劳碌命!”接着,喜宝忽而杏眼圆瞪,手上数根指头像划动无弦之琴,她细细一数,立马大惊失色道,“哎呀,差一点忘了,最开始那一批子志送过来的豆饼,今天该出货了啊,想这么多烂脑袋的事,不知要害死多少脑细胞,我得赶紧补一补……”
  冬云再次噗嗤一笑,眼里有几分欣慰:“倒还是这点没有什么变化。”
  她还是有得是机会替喜宝收拾烂摊子。
  有时候,她都要怀疑,这个喜宝究竟会不会是那一个人,不过,应该不会,馨宝可是十指不曾沾过阳春水的,馨宝又怎么可能会想出如此天衣无缝的计策来呢。
  
  乍眼便是秋风扫落叶,眼看又是一年的好收成,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云惨淡。
  牛岗村不少村民贪图连青山家去年依靠稻田养鱼,还有开塘养藕放鱼发了大财,今年跟风不少。
  他们小心翼翼伺候了大半年,恨不得将鱼儿当祖宗供奉起来,得了满盆满缸的活鱼,却得了个草根的贱价。
  像是相约好的般,不等入秋,就有一大批的商贩闻讯跑来牛岗村,他们与村民谈包圆了牛岗村田里所有产出的事情。
  村民们想等秋收鱼儿长得肥肥的膘之时得高价几分,不肯轻贱卖了辛苦大半年的鱼儿。
  谁曾想,原本曲意讨好他们的贩商,眨眼功夫却翻脸不认人,将起先说好的鱼价往下硬压了七成有余。
  村民们不是傻子,一眼便知他们是相约好的,为的是欺压他们。
  牛岗村凡是有鱼的人家,自然是不肯答应。
  有的人家宁愿剐了鱼,吊在墙头上吹成鱼干,也不肯破例就范;有的人家不甘心,硬是挑着担去镇里自个卖去,却是路有拦路虎,市集有恶霸,买家不认去年价只信奸商新年价,村民们几把辛酸泪只得往肚里吞去。
  附近几家镇上的鲜鱼价早早被恶人垄断了,比往年压下来许多。本来真正有能力采买鲜鱼的人家就那些富贵人家,牛岗村的村民们再想要高价出售大量富贵人家吃不掉的鲜鱼,那简直是做梦。
  那些欺压他们,贪图鱼市暴利的商贩为的也不是将鱼从牛岗村收了来之后,挑到附近几个镇上卖去,而是专门雇 ----

  商贩压价这里有七分图利所驱使,亦有三分担心风险,不得己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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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连大善人(四) ...


  究竟要不要忍一时之气,将鱼卖给他们,村民们心里打起了小九九。
  如果不卖鱼给他们,叫鱼一天天烂在田里沟里,村民们心里要痛惨了,毕竟是辛苦了大半年的收获,一文不得的,着实心里憋得发疯。
  但要叫他们便宜退让,对着这个坑死人的价钱,他们又委实难以接受。
  
  这几日,牛岗村秋收的喜悦都叫人悄悄偷走了。
  从村头到村尾,随处可见牛岗村的村民与外来的商贩练起了斗鸡眼,他们彼此之间不知在眼神和口角上暗战了几个回合。
  再拖下去,兴许就要闹出人命来。
  惊得族里的族老们不得不亲自过问,派人挨家挨户了解村民们遭受到的损失。
  得来的实情显示,不单单是普通村民有损失,只要沾了这鱼的,照现在这个行情,都伤得不轻。
  他们中不少人眼红鱼利,便是没条件的,也要借春贸张罗起来。
  里头不泛一些大户一面放高利贸给村民,一面自个也贪着下水,抛了大把希望在鱼塘里,眼下这些大户在族会上吵得最凶狠。
  将要受损的大户们要让村里给他们做主,但他们哪一个心里都藏着私心,想着不若私下与商贩商量着,高价卖出自家鱼便罢了,哪里会管他人的死活。
  族会成了一场闹剧,便是德高望重的人家,也没有一家出来担当的。
  村正阴着脸,坐在席位上不吭声,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有人提到连青山家里,这一提,不得了,方才垂头丧气的大户们,一个个义愤填膺起来,没一会,就说要寻连青山讨还公道,若不是见了连青山去年的收获,他们怎么会受他蛊惑,一脚掉进这泥沼里泥足深陷了呢。
  抱此种想法,附合着众多,村正在一旁听了个始末,心里恼起这些人来。
  “人家去年发财无人指教,全凭着自个摸索,这是他家的本事。
  今年我听说,连青山对自个亲弟都出口告诫不许养鱼只许种双季稻,你们当初怎么不听他家的。眼下偷学了人家养鱼的本事却还有脸来寻他家的不是啦。牛岗村的风气可不是这样坏的。
  更何况,同是一个村的,春上时,他家出了大事,同是一村人,也没见你们几家有门路的帮衬一二,如今人家可是又依靠自个攀上了沈家这座大山啦。
  有沈家在,你们中哪一个有胆,就这样不问青红皂白的寻上人家门前找事啊!
  唉,你们……唉,都给我回家好好洗洗吧,莫叫眼屎糊住了嘴,叫鬼迷了心窍,否则连枝山蹲大牢的事可离你们不远了啊。
  都清醒一点,好好举个人出来作代表,到他们家好言好语说说,求个人情兴许勉强够了,连青山连连枝山那不开窍的老混帐都能原谅,兴许他还能靠沈家给你们指条明路,只是强人所难的事就别再提了,那些不实在的发财梦也趁早散了去吧……”
  众人一听,颜色大变。从老村长口中,他们对连青山家暗藏着的势力有了一次清楚的认识,他们头一次认为今天这会席以后该增置一把了。
  方才吵嚷嚷得嗓门最大声的主,打起了退堂鼓,像蚊子叫一样退了下去。
  不一会,众人各怀心事散去。
  
  村正望着黑压压的一排排空席,心里苦笑了起来。
  在牛岗村整个有权有势的人家当中,开田养鱼的事,就他一大家子人没有搅和进来。
  倒是家里种了几十亩的双季稻,还得过连青山仆人的指教,放养了少量供自家鲜食的鱼苗,今年稻鱼双丰收,他家着实收获不浅,并未受这鱼利之害。方才有人对他神色不善,许是考虑到他家今年的收获,在心里不忿呢。
  并非他当初不眼热这块财路,而是他对连青山那家子人背后的撑腰之人——木先生的尊重之情。
  人家没有放开这一块财路,他没有理由冒着得罪木先生的风险,硬是火中取栗。得这点好处,与二儿将来远大的前程比起来,眼前这点小利小惠根本不值一提。
  眼前这一出闹剧,倒是叫村长分外明了,木先生为何会放心撇下连青山一家突然离去,盖因他的缘故啊。
  木先生拿定了他,连青山家以后就是绝儿绝女,他还得帮护着啊。他明白,今天这一出,他也成了连青山家日后崛起的撑腰之人了。
  唉唉唉……木先生真是深谋远虑,好算计啊……
  
  且说,卖买鱼双方正僵持着呢,朝廷那边竟然派人过来火烧眉毛。
  往年田赋实行按田亩计算征收,今年吴国学习别国的经验,增征丁银。
  丁银以“丁”,即年十六至六十岁的成年男子为征收对象,依四类六等派征。贫农丁银较轻,富户商人却是朝廷重征的对象。
  且不同以往,朝廷似是有意筹措粮草,每家每户需得上缴一定比例的粮草。粮草不足之处,需照粮草市价的双倍补足。
  这下子,村民们都愁急得焦头烂额起来,一个个忙着拆东墙补西墙拼凑田赋,生怕因赋税不足被差役拉去服徭役。
  
  喜宝听到这个新政时,很是吃惊,“冬云,这事真是叫我们给赶巧了。
  本来我们只是考虑到那事一成,村民们手头上不久便会有笔大钱收入。
  这样一来,村民手头上的大量热钱早晚要流入周边村镇,必然要刺激镇上的粮价飞涨。
  本是防着粮价飞涨,才让子志从外头采购了一大批粮食回来。
  朝廷新政一来,粮食想不涨都难了。
  唉,不晓得子志那头能不能抗得住各方面涌来的压力。”
  沈子志那头早早筹备好了她要的粮食,就放在沈家的大库里,她却在冬云妹妹面前担起心来。
  喜宝不担心沈子志不与她齐心,鸿雁传书这般久,沈子志对她的话不管多困难,他哪一次不是言听计从的。
  只是,沈子志身为大户人家的嫡孙,便有义务为整个大家族的利益着急,并为家族的繁荣贡献一份力量。
  上回沈子志在信里轻描淡写的提到祖奶奶给了他一应大权,她却从字里行间体会到个中凶险。
  即便祖奶奶之前有多么宠爱沈子志,但身为家族的继承人,如果出了差错,得罪了族里众多权重之人,祖奶奶还能始终站在沈子志这一边吗?
  喜宝并不了解沈子志在族里飞扬跋扈的资本究竟在哪里,还有古代家族的传承重血缘关系胜过许多外因,她只是单纯以现代有才居之的观点来考量。何况,沈子志说过,他的父亲行六,祖奶奶膝下有众多嫡孙,并不差他这一个小孙儿。
  她考虑担心这么多,最主要的是,单纯的不希望沈子志会令疼爱又信任他的祖奶奶失望而己。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下周一坐火车回家,这两天忙着收拾东西,今天下午晚点又要断网……
所以暖暖尽量这三、四天不断更啊,但字数就不可能保证喽。
话说暖说要日更的,公告上硕大的字,汗颜啊,暖一直都没正常更过,真是辛苦大家蹲在这坑里等了。
等暖回家,作息时间规律一点,日更也许就能保证了。
祝大家万福啦!推荐一部蛮好看的韩剧《家门的荣光》,也许亲们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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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连大善人(五) ...


  不过两天功夫,沈子志传信至。信里点明他不但保住了粮食,还说服族里不谋其利,公开抑制粮价。
  既然此次沈家出了面,其他一应商铺字号也只能跟进了上来。于是,青河城的市面上经历了半天粮价似坐爆竹一样飞窜,又历半天陡然滑落,恢复到原来均价的奇景。
  这回喜宝是太过杞人忧天了。
  可是,还有更大的惊喜在后头呢。
  不久,吴国接二连三下了数道圣旨下来,送旨的官员几乎跑断了腿。
  圣旨里头犒赏了许多秉承公道,不暴敛横财的商家。
  当然,也带着抓了一些与朝廷对着干的奸商。
  本来新政下来,商人是倍受打压的,可是,他们经过这遭即给小胡萝卜又给大棒槌的双重标准后,倒是再没有啥怨言了。新政便得顺利进行下去,基本没有在吴国各地引起什么暴乱之事。
  事后,青河城的商人自觉几辈子烧得的高香,才得了圣上的封赏,且这次又避过了灾厄,他们便屁颠屁颠地合起来送了份大礼给沈家。
  若不是沈家的人高瞻远瞩、深谋远虑,这一次只怕青河城尽数商家都要倒了大血霉了,蹲到大牢里去,几时才得解脱出来。
  虽说朝廷这次关押的罪商,只是一些经常偷税漏税的刺头,但是,他们中哪一个屁股是干净的,指不定差役借此由头狠狠地盘剥他们的产业一番呢。
  所以,他们自是对沈家心服口服。
  但沈家凡是身居高位的大人们却不是这般以为的。
  此次新政来势汹汹,且萧杀之气迎面扑来。
  凡是学士出身,身居官位者,没有哪一个人会盼望这样锐意进取、予杀予夺的新政,盖因此为极易动摇国之根本,撼动他们的地位。
  他们给圣上出国政,大多数时只求无功而稳妥,所以有经验的老官生一眼便识别出此计不是出自他们的行列,倒像是出自对他们有忿恨的贫寒布衣之士。他们不得不行动起来,纷纷关注圣上新近着意看中的寒门子弟,以策应对。
  这些统统是上位者的考量,市井之民却没有这般敏锐的感触,更加没有个中切肤之痛,便是个中佼佼者,如牛岗村村正之流亦没有早早看透这个表象。
  此时此刻,牛岗村的村正正束手坐在连青山家的大厅里。
  村正的一只手腕抬起一杯茶,另一只手则抓紧袖口,忍着老脸要丢尽的尴尬,对连青山道:“青山兄弟啊,你看看,再这样下去,狗旺家的小子明年就不能上学了,要到镇里当苦命的学徒,唉,那小子一辈子就得水里来火里去了哟,他还那般小,不晓得来年还能看着他在否?你看,不若问问沈家,能不能平价接了他家的鱼?”
  连青山面露不忍,正欲开口,就听得旁听的女儿之一,小雨雁拉着他的一只膀子,气鼓鼓地说道:
  “爹,我想起来了,小狗旺欺负人,上回就把我的鞋丢溪里打水漂玩,哼哼……”
  村正一下愕然了,他将目光瞟向据说脖子伤着了总望天的喜宝,还有平视着茶壶形如老僧的冬云。
  见她们俩都没啥异状,可连青山的脸色却是不甚好看起来,他忙道:“咳咳,连青山啊,那狗旺兄弟就暂且不必管他了,可是长柱兄弟家里一拨小子闺女今年搞不好就要出人命了,他家底子比青山兄弟当初还薄些,又有一个长年卧病在床的老娘,兄弟你看,要不要先帮他家的……念在长柱兄弟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可是还是尽心服侍老娘,俗话说得好——”
  小雨雁又来拉爹的另一只膀子,“爹,他家三个小子也欺负人,欺负我没有弟弟,将我打的草都给抢了几回,还把爹给我做的小竹篮给摔坏了,哼,雨雁讨厌死他们了。”
  小雨雁说得双目赤红,在村正看来不似作伪,他心里唉叹了一声,唉,看样子连青山也是现在才知道以前的小女儿受人欺负成这样。
  他晓得连青山没别的爱好,却是最疼闺女,要不能总生闺女,最后又为了闺女不要男娃子了,村正赶紧补救。
  这回,村正出口要谨慎许多,他举出自以为身家要清白的老实娃。
  可是,结果再次事与愿违啊!
  望着一次次有心之举被小雨雁逐一打破,并且连青山隐有发作之兆,村正再次替人叹息起来。
  唉,看样子他们推举我前来,却要叫他们失望喽。
  为免撕破脸,村正只好起身告辞:“唉,青山兄弟,你家小娃儿说得这些事,真叫我这个一村之长脸红啊,那事,就当我没有提起过吧。唉,也怨不得人啊……”
  可,这时那个总是形如老僧的冬云开口了。
  “村长爷爷且慢走!那沈家——”
  村正好奇地转过头来,意外地见到喜宝的一双杏眼也瞟向冬云,只是喜宝那脖子好像病得不是位置,村正不免心里暗喜,心道:“这事有门,这两孩子真是比鬼还精的人啊,不愧是那人的弟子。”
  其实,他这次前来,也是保定着想由这两孩子给木先生递个话。他都对木先生的指示无一不从了,眼下这个难关,木先生总不能撇下他不管吧。牛岗村要真的大乱了,他这个村正也坐不稳当,搞不好也得被人问罪。
  当下,村正身轻气爽起来,他说了几句有趣的话,笑打了圆场,坐了下来。
  再说连青山那边自有他的闺女安抚,小雨雁又对他爹说:“爹,没事,现在我可有四个哥哥啦,下回带到他们面前,叫他们好好瞧一瞧……”小雨雁那神色,好像她多了四个哥哥比多个弟弟还叫她神气的事情,连青山不由得发笑,方才的愧疚恼怒一扫而空。
  “侄女请说,沈家莫不是可以允诺全收了牛岗村的活鱼。”既然沈家有所图,他何不坐地起价,讨个好点的价钱。
  冬云笑摇着头,“村长爷爷有所不知,照现在的行情,沈家要全收了咱们村的鱼,才是即讨不了好处,又得招惹一身腥。再说,咱们村的鱼,便是叫全城的人敞开肚皮来吃,也能吃上一个月吧,何人敢一口气全收下这烂摊子。”
  知道不可行,村正不由得颓然下来,“唉,侄女说得是。”
  喜宝从刚开始就遭遇全不在她所知道的情况,雨雁那一出,她事先也不知道,但她知是冬云所为,她心里急得生焦来又是生气。可是,偏偏冬云今天给她下了封口令,眼下她也只能听着干着急。
  冬云又是一笑,她对村正不急不缓着道:“何不试试这些个,也许会是转机呢?”
  村正的一双眼霍然睁大,半个身子离了座椅,“是什么?”
  喜宝听到这里,这才喜上眉梢,差一点忍不住掩嘴而笑。
  冬云给仆人们递了个眼色,不一会儿,仆人们鱼贯而出,每一个人端上来一盘子金黄油酥之物。
  “还请村正爷爷好好尝尝,这些都是样品。看看鲜鱼弄成这样,究竟使不使得。”喜宝见村正只顾着发半天呆,便再也忍不住开口笑道,惹来冬云一记白眼。
  只是冬云对她颔首而笑,算是默许她不用再守着禁口令了。
  “女儿们,前些日,你们忙着的就是这些……”不说村正被惊到了,连青山自个也被惊到了。
  嗅着这诱人的食香,两个大人相视一笑,立马食指大动起来。
  喜宝在一边急道:“哟,爹爹,您慢着点,赶紧上茶水,噢,不,上开胃的果汁……”
  在愉快的吃鱼宴里,村正与连家初步谈妥了合作事宜。
  此次由沈家的某位公子牵头,再由连家提供必要的技术支持,还有全体牛岗村村民不论家里有鱼没鱼的,全部参与的一次一网捞尽不留一条鱼的大集合,大合作。
  村正起先听了,惊得差一点被嘴里的一大块鱼干卡着了喉咙,直灌下半杯的醋,打了几个饱嗝,才算恢复过颜色来。
  便是如此,村正的一双手仍是颤抖着从头听到尾。
  连家的两个女娃娃说,这是合作社。
  合作社要做的第一件事是:
  由沈家提供炸鱼烤鱼的豆油,沈家还将粮食平价供给村民使用。
  村民们可以拿今年新出的大豆优惠换购沈家的豆油,不用作烤鱼,也可以代替昂贵的猪板油,供日常添点荤油之用。
  同时,沈家针对此次合作,首年将提供给牛岗村村民们几乎零利息的贷款,次年开始照每年的行情调整相应的利息,当然大都是薄利息。
  连家提供相应的技术指导,比如教村人明年如何养更多的鱼,种更多的稻,以及,提供烤鱼铁架,据说,还有其它新东西推出来。
  合作社的利益分配将是:沈家占二成,连家两兄弟合起来占一成,牛岗村的大户们占一成,其他村民合起来占二成,余下四成备用。
  此外,所有的货物都包销给青河县的商贩,沈家摄取那二成的利润之后,不会再插手相干货物包销的事宜,这结果自然又是皆大欢喜,将所有祸事消弥于无形之中。
  村正捏着须,笑到了心坎里。
  他对木先生更是佩服到了极点。
  只是,以前对木先生是又敬又怕,这事,却叫他佩服得舒服极了。
  因此事实在是顾全大局,又开创了一个全新的局面。
  他这村正以后有得是舒服日子过了。何况,加以时日,他身为牛岗村的村正难保没有凭这些成绩配以身官身的可能,这才是最让他喜出望外的美事。
  不出三年,牛岗村在外名声大噪,世人都知道一个富得流油,却又美丽如画的小山村,同时知道这幕后沈家的功劳。
  但沈家因其权大势大,倒没有什么吸引世人咏叹的地方,却是连家与他那不断推陈出新的新奇玩意博得了众人的好感,青河城县令甚至在次年颁了块“连大善人”的牌匾下来,只是被连家给拒了,便是如此,“连大善人”的美声还是陆续传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O(∩_∩)O,我是伟大滴存稿箱……




75

75、云烟深处(一) ...


  暖阳穿过头顶上的汉白玉石云顶,光波从七星孔钻入,撒下那万丈金光,巍巍帘幔下方是一池氲氤水气。
  仕女绕着池壁,曲壁上通体波光粼粼,上有八面耸立鲤鱼口吐泉水,一股股涓涓细流“叮咚”儿响,缕缕轻烟环流入池。
  这是一处上好的温泉泡汤池——一玉臂池。此池得其名,盖因此池位于一条蜿蜒的山背,其三面峭壁直入山坳,好似百千美人各伸出一只玉臂,将那池揽入怀中,让人好好的品尝一段温玉如梦。
  喜宝全身浸在玉臂池里,泡了约莫半个时辰,水烟将喜宝裹出一身的热汗。
  喜宝浑身上下舒坦极了,如沐浴春光般喜悦欢欣。
  此刻,喜宝双臂趴在池岸上昏昏欲睡,周身的肌肤微微泛出桃花粉,近十一岁的小小身体里展现出无限春华明媚的样子,她就蜷曲在一边。
  细心服侍喜宝的丫头担心若误了时辰,回头要挨外头主子的责骂,她便赶紧轻轻推醒喜宝,道:“宝儿姑娘,你可别在这睡过去哟,快来看看那边有趣的事!”
  “啥有趣的事啊,在哪儿——”喜宝揉揉腥松的眼儿,隐约看见远处落着几只扑在潮泥里啄食小虫儿的细长腿白毛儿鸟,她不禁杏目一亮,像个小孩童一样面露纯真之色,“哈哈,原来这几个小家伙们也畏风寒啊,它们倒挺懂得自娱自乐的嘛,竟跑来这寻食。
  ——小梅,不如我们过去逗逗它们。若能抓过来几只,等我回途顺带带回家去,家中小妹们若能时常见着这稀罕之物,自然欢喜得紧……”
  小梅将白毛鸟指给宝儿姑娘看,本意是要给宝儿姑娘提提神,没想到,反倒先招着宝儿姑娘喜好了,她又赶忙来劝:“唉……姑娘,仔细受凉了,还是先穿上衣裳吧。
  这几只白毛鸟精得很,可千万招惹不得它们。
  上回府里的姑娘和奶奶们一起来这泡汤时,正赶上姑娘们兴致上来,有人拿金钗子逗弄它们,竟无意之中惹了它们火气,叫它们振翅飞来,落了不少黄金物到池子里,当时可把姑娘和奶奶们吓坏了,事后累得不少奴才差点将这池子翻个底朝天,清洗了三天三夜才算交上了差,除此之处,还有一干人等受重罚记大过呢。”
  喜宝听了,不禁咋起舌尖,小舌微翘起又往外头轻吐了吐,她满是赞色着道:“真个是好烈性的鸟哟。”
  喜宝心里却是警醒万分起来,需知进庄一行,需要万万谨慎一些。
  这些大户人家规矩就是多,这点事就要大动干戈,并且这池子便是洗干净了,也没有哪家小姐愿意再来了。
  怪不得,她方才进来时,还想着呢,池子外头建得颇花心思,好气派的,为何看守池子的丫头婆子们却是一副没精打采,要死要活的面貌。
  婆子们见着她们过来,便对这池子吹得天花乱坠似的,唬着她定要过来泡汤才算做罢。
  子志若是知道这池子曾经落过鸟粪,只怕回头定要扒了那堆推荐她过来的婆子们身上一层层皮。
  想起沈子志以及这些年来的种种趣事,喜宝心里便会暗笑不己。
  这些年来,沈子志陪她走遍大江南北,寻揽民间丰饶的物产和风土人情,着实令她度过一段热闹和愉快的日子。
  然而不知不觉三年己过,师父却没有依约回来,喜宝心里对师父的种种想念至极,己到了不能忍耐的地步。
  这次答应子志前来沈家的望云山庄,也许不仅仅是因为子志眉睫间排解不开的忧愁,还有师父之故。
  
  传闻师父之母是望云山庄的楠香小姐,但是楠香小姐身在深闺,外人轻易见不得。
  此次前来,她能否如愿以偿,顺利见到楠香小姐呢?
  究竟是怎样一种芥蒂,才能让貌若仙人的师父一直背负着私生子之名,并且不与生母生活在一处呢。
  她悄悄问起过子志,子志只肯告诉她——师父的生母是他的楠香姑姑,其它的一概不肯提起。她若问得多了,子志便要与她翻脸,甚至三天不与她说上一句话,着实是气死人。
  主子尚且如此,仆人们那处便更是如此,凭她搜肠刮肚,想出千般万般法子来,也没能寻着具体的根由。
  沈家的人越是藏着掩着,喜宝便越是替师父担心不己。
  
  少顷,喜宝从玉臂池走了出来,她的额面红润如霞,又粉嫩若凝玉,沈子志见了,当下愕然,他有些挪不开眼去。
  “子志,让你久等了!里头池子的名声果真是名不虚传耶,你真该到邻池子试上一试,那里真是处让人放松心神的好地方呀。”
  听得喜宝夸赞,沈子志笑得煞是好看,且又有意撇向那边守池的老婆子一眼,方才那边婆子取走他五两金子倒是值得了,——看样子,喜宝在里头玩得很开心。
  生怕喜宝冻着,沈子志给喜宝戴上后头的小观音兜,又亲手给她系上毛皮帽子,等要放下帽际上的挡风帽裙时,他一瞥那双无波无澜的杏目,他伸出去的那只右手做起了偷儿。
  他轻轻一捏那张日渐朝包子发展的圆圆脸庞,手感滑嫩,若碰着啥蜇物般,微微颤着收回手,丢下帽裙,猫着身子仓皇钻进车厢里来。
  想着事的喜宝感觉到动静乍然回过神来,见着车幔挑起一角,那人正吃吃的傻笑。
  喜宝着恼起来,她猛地一跺脚,“干嘛捏我的脸,沈子志你又皮痒痒了不是!”
  接着喜宝钻进车里,抓起沈子志的一只胳膊又掐又捏一番。
  
  沈子志任由这只包子发怒,还甚有闲情地伸出空着的左手指了指喜宝的额面几处。
  “哈哈,谁让你一天到晚就晓得吃这个、吃那个,瞧瞧,这张脸真个越来越像包子了哟。
  你顶着一张包子脸,哪一个不想要捏两下子手练练的,否则怎对得起这张可爱的包子脸,包子不就是拿来咬拿来吃的吗?”
  喜宝冲沈子志咬牙切齿道:“你现在很开心么——,”忽尔她伸手抚弄了会脸,便又大惊失色起来。
  喜宝从马车底下摸出一把铜镜来,接着照了照铜镜里不太清楚的影子,这下子她更加急慌起来。
  “子志,我的脸可是比前些日更圆了些?也更平了些?糟糕了……”
  沈子志不解道:“糟糕什么?更像包子有什么不好的,我看即好看又好吃的,比什么都还强……”
  喜宝听了却无甚力气与子志争辩,她哭丧着脸道:“光像包子忍一忍倒还罢了,问题是,现在叫你三天两头捏一下,我快要成大饼子脸了啊……
  你这个坏人。是大饼,大饼子哟,平的哟,你懂不懂啊!女孩子顶一张大饼子脸,这像话嘛,将来还有人敢看第二眼么?哼,大饼子,大饼子,我才不要做大饼子。”
  “嘿嘿,真成大饼了吗?这个、这个——”见喜宝果真有些伤心,沈子志立马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他拔长脖子,探过身来,道:“我来看一看,哈,若变成一张平的大饼,我再两只手一块下手,拍一拍不就又变圆回去了嘛!这太好了,你以后尽可以将这个任务交给我。
  没关系,你别心疼我的手,我可一点也不怕累。”
  “子志,你玩泥巴啊!我的脸任由你这样使劲折腾,好你个大头鬼啦!你要爱玩,搓你自个的脸去,到时候要方还是圆,请随便。”
  喜宝一甩手,虚拍向沈子志的一边脑门。
  “算了,我看不论我顶着这张是包子还是大饼的脸,你家祖奶奶也不会相信,我是那个牛岗村的连喜宝啊,更不会信善工坊是我与你合开的啊,我还是回家去吧。”
  沈子志拉住喜宝一只袖儿,急道:“别啊……你怎么快到望云山庄了,却在这个时候反悔啊!”
  
  沈子志迎面扑来的气息,令喜宝的心间猛然一顿,她不由想起临出发前,她曾写信邀冬云一块到望云山庄来,冬云却回了一封一字不拔的信,倒不是空白的一张纸,而是三张木炭所画的简图。
  画上落笔有力而清晰的主角是连家养了四年多的一条大黄狗。
  第一幅画:大黄狗被误锁在某间小院里,被无良主人饿了几天,直饿得肚皮贴地,才有一小人跑过来送食。
  第二幅画:紧接上幅画,送食来的那个小人是冬云,但是在路过的喜宝看来,大黄狗是饿傻了吧,竟然不吃冬云送过来的大肉大骨粥,然后,无良主人从衣兜里掏出昨晚上偷放进去的一只梨,大黄狗倒是啃了个精光。无良主人当时只是单纯的脑补为,大黄狗想换口味了,改吃素为荤了,真是条好狗耶,它也知道,前些日子吃太多大肉大骨头了啊。
  第三幅画:某天大黄狗要找女朋友了,大黄发了疯一般跑出去,家里所有人跑出去找它,找着一邻人家的一只狗窝,里头趴着另一只大狗,所有人去拉它,大黄就在窝里乱吠,便是那邻人去唤自家的那只狗,也招来大黄一咬。又是得了消息的无良主人,单纯以为那邻人家的狗窝太不讲究卫生了,单纯想拉大黄回家,在家里给他做一个崭新的狗窝,足可以一下住里大黄一家十口子狗的窝儿,结果,大黄跟着无良主人回家去,倒把女朋友丢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了。
  喜宝知道那个冬云画笔下的无良主人正是她哟。可是,这与她上望云山庄有何关系。
  “子志,你们家有养狗吗?呃,还得是浑身上下一片黄毛的大狗。”
  不等摸不着头脑的子志回答上来,喜宝便先摇起头来否定道:“唉,不对呀,牛岗村多的是黄毛的狗,冬云要说的决不会是这个。”
  呃,冬云,是喜宝那一个古怪的大妹子,沈子志想起冬云就在心里发毛。虽说他多少有点担心喜宝来望云山庄,可是说到底,他还真是怕喜宝自打退堂鼓,不愿意来望云山庄。无论如何,不管祖奶奶究竟要怎么对待喜宝,有啥事,不是还有他陪着她嘛。
  沈子志当下开始百般劝喜宝到望云山庄来,并允下种种好处。
  可是,喜宝心里仍想知道冬云给她留下的迷题,她将沈子志浑身上下肆无忌惮地瞅了一个遍,过了半响,她仍是疑惑不解:“真是半点也不像耶,冬云别是哪里弄错了吧,子志怎么会是我家的大黄狗。”
  “子志,我们接着上望云山庄也行啊,但是我们得先来玩个说真话的游戏哟?你敢不敢玩啊?这个可不许耍懒哟!你若不依,我立马跳下马车,便是徒步走回去也要走回牛岗村。”喜宝想不通冬云的用意,便暂且放下一边不去想,倒是叫她先想起一件事来,借此由头,她大胆开口要玩这个游戏,希望能探听到一点有用的消息出来。




76

76、云烟深处(二) ...


  “这有何不敢的!”沈子志目光深邃地探过来,“不过,须得先由我来发问一局,如何?”
  喜宝杏眼溜儿转,嘴角藏着一抹浅笑,她点头装大度应下:“行啊。竟然由你优先发问一局了,我总不能太过吃亏哟!你先来一局可以,可——得由我多加一局,这才使得。”
  外头风声瑟瑟,沈子志等不及开始发问:“好吧,随你。我先来问你,在你心里,我如何?”
  喜宝檀口微张,呵出一口白气,“子志,你这个问题太犯规了哟!不算不算。哪有当着人家的面问自个好不好的嘛?我便是说了真假,你听来又何其不真啊!还是换一个吧。”喜宝努力镇定神色,现在的子志好可怕啊,那眼睛似是要吃了她似的。
  “好,那就换一个,我和你师父一块落水,我们都不会游水,但你会,你要先救哪一个?”
  “耶!”喜宝杏目瞬间眨动数下,小嘴微微翘起,“你究竟从我哪一个妹妹嘴里听来的问题啊?这个、这个也犯——”瞧着子志眉头蹙紧的神色,喜宝差一点咬着了自个的舌头,便没将那“犯规”二字说出口。
  沈子志右面颊挤出一个弯弧,“喜宝,你该不会要说这道题目也犯了规?这可是你亲口对人说起过类似的问题哟!”
  喜宝在心里道:嗯——,原来子志玩过这样的游戏呀,还从妹妹口中得到过相关提示,这下她可不占什么优势了啊。
  喜宝嘴角往右边一歪,杏目亦是往右边一撇,子志便知道喜宝要耍赖。
  “咳咳,当然不是,我是说,我当然不会犯——错哟。
  我人小力气更加小,哪里拉得了你们中任何一个上来啊,干脆下去,陪你们一块好了啦!再说,水底下的世界也很好啊!”
  沈子志当下目然,这个答案叫他心里升起一阵莫名的感触。
  趁子志一时失神,喜宝忍住要擦汗的举动,赶紧抢回主动权。
  “耶,可是由着你接连提上二个问题了哟,我可以有三次提问机会吗,哈哈,该轮到我了呀!"
  见子志点点头,喜宝才算擦完心中冒上来的那一排排冷汗,——这种游戏,冬云才是最擅长的。
  遇上冬云来玩这个游戏,她准输得要当裤子,希望那一个告诉子志这种游戏的妹妹,可千万别将这等糗事一并告诉给子志听啊,否则,她岂不是要抬不起头来。
  少顷,喜宝有些惧子志的神色,更怕,她脸上的神色叫子志看穿了,她便戴上一只青色面具来发问。
  “子志,我师父他是在这里还是在外头长大的呢?”
  “他七岁离开望云山庄,他也不是在牛岗村长大。”
  从两个眼洞里,喜宝见到子志脸上浮现的笑容极古怪,像是被啥东西给抽着了。
  “没有人知道那几年他究竟去了哪里,也许太爷爷会知道吧。太爷爷心里一直对他心里有愧……可是那小子,不值得太爷爷如此对他。那小子心里可是深深恨着沈家的任何一个人,不见得任何一个好过呢。”
  从子志口中得知师父是在外边长大的事实,并没有超过喜宝的想象。
  她也知道子志从来说一不二,竟然愿意与她玩说真话的游戏,自然不会虚言以对,拿假话诓骗她。
  但是,喜宝替师父鸣不平道:“若不是你们沈家先容不下他,他如何会七岁就离开这里,师父便是有些怨恨你们当年之事也是人之常情啊。”
  瞧着子志神色不对,喜宝没再继续替师父辩解,她又道:“我师父他后来回来过这里吗?”
  “有回来过,”沈子志有些不耐起来,“劝你莫要在祖奶奶跟前提起他,你更不要妄图见到楠姑姑。
  我若料得不错,你下一个问题就是要问我有关楠姑姑的事情吧。我先来答你,祖奶奶对人最是和善,但有一点,楠姑姑在祖奶奶跟前是个大忌讳,你见了她老人家,莫要提起楠姑姑的名讳。若不然,我便不敢带你进庄来了。”
  喜宝突然摘下面具,道:“好,不提也罢。最后一个问题——”
  “你为何屡屡提起你母亲便不甚开心?上回你母亲关了我家叔叔,我都不再生气了,你又生哪门子气。拜你母亲所赐,我爹与叔叔如今可是感情越发亲厚了啊,日子也是越过越好,我总归是要真心感谢你娘的。还有贤儿又是谁,你为何不愿意下人提起他?”
  子志的心怦然而动,他万万想不到,喜宝最后一个问题是有关于他的。可见她还是将他放在了心里。虽然是放在她师父之后,但是总归没有忘了他。
  “此事,你早晚是要知道的,我也自是信你,信你不会轻易说出去的。因此事事关我母亲的名声,我不得不慎重起见,还望你见谅我这么说。”沈子志深深地看了喜宝一眼,意有所指,可是喜宝并未看懂这个眼色,还有子志话里的意思,竟然是一个事关长辈的大秘密,子志如何会轻易告诉给外人听去,他之所以愿意现在告诉喜宝,便是当喜宝是自己人,是他始终要得到的人。
  “啊,事关你母亲名声的事啊,那我、我还是不便听到,你——无需告诉我这些事,就当那个问题作废了,我、我再换一个问题可好,嗯,比如你……呃,容我好好想一想。”
  谁知,子志半个身子往她面前倾来,甚至抓紧她的一只手,目光咄咄地道:“你不许换,就这个,我来告诉你!”
  “呀,你干嘛又来捉弄我,你且先坐回去,好好说来着,我好好听着便是嘛。”喜宝手儿吃疼,轻推了子志一把,她杏目含光望向子志时有些闪烁,似是心里极不习惯子志这样。
  见喜宝这样排斥他,沈子志两眼顿然黯淡起来,他将弄乱的毛垫子摆弄整齐,对喜宝久视一会,似有所千言万语,却因她一脸不解而又有所止步。
  “贤儿是我哥哥,不过与我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是我母亲唯恐失去地位,悄悄从外头抱养过来的,可是,若这样倒还罢了。
  母亲后来因为多了我这个亲生儿子,某一年我的哥哥便无疾而去了,这些事,也是前几年有人特意告诉我知道的。我那时才知我母亲做了什么……我怎能不怨她……更何况——”
  喜宝神色严肃道:“什么?怎么会这样?将此事告诉你的人,是不是我师父?”
  沈子志眼中的诧异更深了,喜宝怎么还会猜到这个,他点头称是,“确是他有意告诉我听的。”
  “哦,这也难怪你那么讨厌我师父了。可是子志,此事你是道听来的,你与你母亲可是母子啊,俗话不是说母子连心嘛,你为何不亲自听听你母亲有何说法呢?
  你母亲万万不会因为有了你,就不要你哥哥的。
  就算真是我师父所说的那样,你也万万不能因些而怨怪你母亲,要怪也该先怪怪你父亲,若不是他纳妾生子之故,你娘当初何必要抱养你哥哥,多此一举呢。你娘十月怀胎才生下了你,好不容易的事啊。就算你娘没有辛劳,她也有苦劳。无论你娘做过些什么,你都没有资格这样嫉恨她,与她生份……要知道,没有她就不会有你,你这一生该要回报她许久,怎可以因为他人之言,对她有所偏颇之见呢。你该要好好与她和解才是,莫要让她再伤心才是……”
  喜宝越说越是义愤填膺,好似此事她感同身受一般愤慨然然。
  子志豁然笑开怀,心中积压许久的郁苦,好像积雪恰逢金阳照抚一样,微微有所化冻的征兆。
  “喜宝,你先莫要急。你倒要先说说看,你为何总是本更偏向你们女子那一边,还不论小的女娃,稍长些的大丫头,甚至稍长些的妇人,你全都要顾及到她们的难处,倒将一般男子撇至一边去了。
  比如,我们行程一结束,你便替我的丫头们来求情,说是她们长久出门在外,家里的亲人要想念,要我准了她们的长假,还要补上数月的月钱以资差旅。
  你倒是需得好好评评理,选了她们陪我们行走在外,可是份美差事,不说府里的月钱照给她们,便是我们时常的打赏之物也是丰厚有加的,足够补偿她们在时间上的损失了。
  还有,明明是我娘行事有所差池,为何硬要扯下我爹来,我家叔伯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纳进门来,也没见得她们似我母亲一般狠毒行事的。
  这些常事,偏到你嘴里就变成无理之事了,我倒真是要奇怪了,你这小脑袋瓜里究竟装了啥?为何要有与众不同的想法呢。”
  喜宝嘟起小嘴:“那,我来问你,你若不放她们长假,她们如何晓得你这个主子对她们真正的好,与旁的主子不太一样呢,你不总在我跟前念叨哪一个丫头不够好,不够尽心的吗。要想别人对你好,你偏不先对他们好,如何能够收她们的心,叫她们真心为你呢。
  还有,你爹倒是可以三妻四妾有天理了呀,你娘为何不给你拉个三爹四爷什么的,叫你多上七个八个老子爹好好孝敬的,那还不累死你呀!”
  “你你你,真是——”沈子志大惊失色起来,甚至他还挑开车帘四下张望,生怕这话传扬出去,叫庄里的其他人听去了。
  喜宝继续在车上絮絮叨叨道:“与你爹所为相比,你娘倒要好上太多了——”
  沈子志回过头来,见喜宝还要再说,他慌得赶紧伸手掩住喜宝的口鼻之处。
  随即,“啊”声惨起。
  沈子志斜睨一眼他的掌心,只见尾指边那头留下两排细密的牙印子。
  他迅速抽回那只被咬的手儿,他倒没觉得喜宝下手有多重,方才他之所以惨呼出声,只是因为长大一些的喜宝张嘴就咬人的举动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罢了。
  沈子志抬起头望来,见喜宝挥舞着一只小拳头对他愤然道:“哼,叫你又来随便动手动脚,下回我可就要出狠手了。”
  沈子志顿时目光闪烁,不看再看喜宝,并且感察到自个脸上一阵躁热起,他便说要到外头透透气。
  掀起帘子,他将头伸出车窗去,吹着外头迎面扑来的猛烈劲风,回想起方才那两片被他碰触到的唇柔软无比,心里便似窜过一股电流般,激荡起来。
  沈子志的脸陡然青春洋溢起来,在风中不断绽放出笑容来。
  喜宝有时候出口粗鄙不堪,但,他却是喜欢极了这样的喜宝,也许因为喜宝从来不曾对他说过什么违心之话,从来不曾对人抱有长久的恨意。许许多多不甚如意之事,喜宝若发泄完,眨眼便可忘去,从此不再放在心头上。
  就是有一点不好,喜宝总爱管他人的闲事,热心得过度,又总爱在他跟前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
  不久,天空飘起点点雪花。
  沈子志探回车里,推着还在佯装生气的喜宝道:“外头下雪了,你先过来我这边坐,上回那双皮靴叫你藏在垫子后头了。你总粗心大意,丢三拉四,又爱乱藏东西,还敢让丫头们都回家去,就你这样,也不怕自个将自个照顾病了。我看你是成心辞了丫头们,好折腾我这个少爷来服侍你一个人吧……唉呀,我怎么这么迟才想明白。”
  被沈子志这么一说,她便是无心之举也成了有意之举了,喜宝的脸腾然红起来,她一面顺从地让子志穿那只麻烦紧的皮靴了,一面嘟起嘴道:“你还敢说,上回我们游太湖,若不是我在鞋子里事先藏了好几张银票,够付你吃吃喝喝摆阔浪费的一大桌子菜,你堂堂阔少爷可要被人家当骗子关起来努力刷盘子卖苦力了啊。还有一回……”
  沈子志埋头对付喜宝腿上套着的那只皮靴子,一面听喜宝吹牛,一面眉眼笑弯了起来。喜宝所有的絮絮叨叨,他最是爱听这二、三事。喜宝别的事忘得挺快,倒是使她快乐的事,记得很牢很牢,又爱时常拿出来现一现。
  先不说旁人会如何,喜宝自个倒是坐在一边,边说边要乐哈好久好久……
  风雪越发大起来,顺着一串串得劲的马蹄印,仿佛是风雪的尽头处,霍然屹立起一座占领半山小岭的庄园。
  远远可见数道飞龙瀑布将庄园勾勒出气势磅礴的伟岸,青葱的柏林和一簇簇占缀其间的红枫却又将山庄妆点得秀色可餐。
  然而,云雾蒸霞才是此庄得名望云山庄的首因。




77

77、献礼玄机 ...


  沈家的正经府第本不在此处,清河城另有多处供沈氏嫡系子弟居住之所,这里原本只是沈家一处避暑的别院。
  可是,几辈老人们的晚年大都喜好深居简出,他们不由自主地选择在此颐养天年。
  这才让沈家的后辈们陆续在此长大成人,甚至在此成家立业,渐渐的,望云山庄倒成了沈氏对外的大家门宅了。
  许是沈家掌权者相较权势,更中意他们晚景如何能够延年益寿下去,以至望云山庄的山门并不是三间兽首铜门,而是缠云绕鹤的纹云巨石门,周边遍植松木桂枝。其造价更加斐然,所耗资非三代之功不可成就此间气派。
  喜宝和沈子志在门前下了车,见那东边角门出来一应穿戴整齐的小厮,他们腰际上挂着一块漆木腰牌,上书他们分属哪房哪局办事,门前又不时跑来五六辆外来的马车,门前列坐的十来个华服丽人倒是见一辆外来马车便上前索问来意并引路的。
  喜宝坐的是沈家的马车,到了门前,早早有一应三等仆妇赶上前来奉迎,见子志钻出个头来,喜宝见得婆子们的神色统统被怵了一下,当下,她忍不住诧异起来,又觉得不可思议。
  她回头望来,只见子志的背脊挺直却冷硬,显得不大自然,再观他面色生冷,好一个主子的样儿,再再试想子志方才在马车里与她婆妈起来的样儿,喜宝终是忍不住掩袖憋笑起来。
  两个仆妇欲来搀扶她,被子志呵斥了下去,她且由着他带下马车,那双杏眼便似有意无意地扫了他几眼,但见他越发得心应手起来,她倒不好意思再接着无理取闹,任意取笑他装腔作势下去了。
  一下马车,另坐两顶软轿由西边角门入内,然后穿过几处药园,再约莫走上一射之地,便到了一处转弯的垂花小厅。
  到了这里,不知从哪处钻出几个婆子出来,她们打起轿帘,扶喜宝出轿。
  喜宝觉得这里浮香阵阵,又见几个粗使仆妇手拿香扇轻轻扇出阵阵使平心静气的檀香。
  这时,子志也下了轿车,他朝她走来,并拉起她的一只手,信步往正前方的雕柱绿枝庭院走去。
  出了小垂花厅,旋即在他们身旁带起一阵小熏风,喜宝只觉得只要在那间小花厅呆上一会,连衣角都得沾上不少香气。
  但这可是价钱不菲的檀香,沈家的仆妇就这样使着用?喜宝不禁在心里对沈家的财大气粗咋起小香舌来。
  他们走过游廊,又穿过穿堂,才算到了正房大院。
  期间浮香阵阵的游栏和满壁山河红的石头屏吸引了喜宝全部的注意力。
  在石头屏前,喜宝停下步子,她仔细观摩了片刻,见是沉雕技法,且金色的石皮留之用作万丈金光的点缀,气势浑厚之处倒是绰绰有余了。若不是其右下角有一大块碎纹,这件大屏许是不能摆放在这里了。
  不知不觉的走来,喜宝觉得身上好像出了点薄汗,这下她便是信了子志对她说起过,祖奶奶不常离开这处养心院。
  她走上这段路便累得出一身薄汗,更何况是一位需得颐养天年的老人家呢,岂不更加辛苦。当下她对外头垂花厅架设熏衣室的用意,也有所明了起来。
  途经小小的内厅、厢房等处,旦见处处雕梁绣柱,鹦雀起舞,室内的气温乍然回暖,山兰傲立其间在白玉石头缝里,几处开凿的七星穿井,隐有阵阵白雾冒出,可见,井底下翻滚着少见的温泉活水。
  喜宝几乎看不过眼来,子志有意叫停了众穿红戴绿的丫头婆子们,由着喜宝看个够方挪动步子。
  待喜宝回过神来,面前一帘浮云绕壁的丝帘笼让三个丫头打了起来,她仅见得里头左右两边八宝格窗落地,上有数百件珍品陈列在内,喜宝迟疑了一番,又经子志在腰后头推诿,她方敢踏进步来。
  子志拉着她的一只手绕过檀木插屏,便直扑向当中一个满头银霜的老母膝下,“奶奶,志儿幸不辱命,带来了贵客。”
  见众目齐睽过来,喜宝方知子志说的是她,但她怎当得起“贵客”二字,她忙挥手欲说,才发觉子志像他们行走在外时一样,他始终握牢她的一只手,由不得她一时挣脱出去。
  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且在座的都是子志的血亲,她怎么着也得留给子志几分颜面,不比出门在外,谁也不认识谁的,她只好垂下眼帘,暂且默认了下来。
  “哦,我的乖孙儿,你一跑出去,便去了大半年,可想死你祖奶奶了啊。
  怎的一进门来,还不忘给我老人家献宝逗乐子啊!
  ——来的可是贵客啊,怎的是个小娇客,只怕还没有你的肩头高哈。”
  “奶奶——”子志不依,忙跳了下来,与喜宝站至一边,他对喜宝小声念道:“你别怕,祖奶奶最是喜乐呵,一天不知要捉弄多少人呢。”
  喜宝听罢,悄然瞟他一眼,意思是说,你咋事先没对我说,你家祖奶奶是这般的。
  众人忽尔大笑起来,喜宝反倒是显得要镇定许多。
  她睁大一双杏眼,好奇地将她们脸上涂抹过什么脂粉,头上梳的什么发式,戴的又是哪家字号出的金银首饰等等瞧了个仔细。
  且说老太太见孙儿抢着胳膊肘子往外头拐去,却也不生气,倒是乐得与众人一起对着子志他们指指点点的瞎呵乐起来。
  老太太笑得猛拍桌几子,嘴里道:“哈哈哈,又叫你来揭我的老底。小姑娘,老身倒是让你这个小贵客见了一回笑了啊。
  瞧瞧,小姑娘你可是没被老身逗乐哈啊。再瞧瞧,你旁边几位做婶子嫂子的,可是一个个笑哈个不停,便显得你有主张,这回,我老婆子倒是信了你是乖孙儿口中的贵客了。
  我呀就是想好好惩罚一下我那孙儿为何一去大半年不归,叫老身好是思念。小贵客莫要着恼了我,快过来,让老身好好瞧个仔细。”
  喜宝闻言,没立即向老太太走去,而是跪在蒲团上,好好给老太太请个安,妥当地介绍完自个的来处,才大方上前来,让老太太好好地瞧个仔细。
  老太太摸着喜宝包子圆鼓起来的额面,又伸手捏拿喜宝一双有些婴儿肥的手儿,她如是点头赞道:“哟!还真是个珠圆玉润有福气的好姑娘哟!又是个知礼节的,小小年纪,难得难得。”
  喜宝笑道:“叫老太太谬赞了。宝儿只是出自山村,养自山村的一介村女罢了,倒是老太太一身贵气,厚福不浅,叫宝儿大开眼界了。”
  “哟,你这难得实诚的小丫头怎的学起她们来了,”接着老太太一拍腿儿,笑道,“我方想起来,你这丫头是连家喜宝,名字带一个宝字,倒是与我家乖孙儿小名甚为有缘法,这是怎样的缘份啊,老身甚是开心,小姑娘不若留下来多陪陪老身几日吧。”
  “来,这是给你的!”老太太说着便脱下手膀上一只金翅凤玉环,硬是要给喜宝的一只手套上。
  子志见了,自是面色发喜。只要喜宝得了祖奶奶的好,他所求便不是什么难事,再说,祖奶奶给喜宝这只玉环,便是有意成全他的意思。
  老太太右手边一直拿眼盯着喜宝看的一位贵气妇人再坐不住,她立马惊叫道:“老太太,这可是祖传的那只——”
  “小姑娘来,这位就是志儿的老娘——六夫人。你无需理会她,她就是一个守财的小鬼儿。沈家家大业大,流传数百年下来,论起理来,咱们脚底下踩着的一块砖和头顶上摭着的一片瓦头都是从祖上流传下来的,难道要叫人统统锁进库里,叫它们永不要见天日不成。哪能这样糟蹋它们没了用处。”
  知这位贵气妇人是子志的娘亲,喜宝的精神大为振奋,她对贵妇人盈盈一拜,道:“喜宝给伯母请安了!”
  喜宝转身向老太太一拜,杏目涟涟道:“老太太即送宝儿一件大礼,宝儿恰好,事先也备好了几件礼物要送与老太太,便大胆收下老太太的东西了。”
  喜宝没想那么多,她可不管这东西祖上不祖上的,此理与老太太说的相当。她只想着那只玉环很是好看,可以拿回家好好摆玩一番。老太太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送她这个,她就敢当场收下。她若要推脱,一来难免比接受下来难办上许多,二来送礼要是总推来推去,她也推脱得乏味了。
  又是这样的干脆,老太太又开始认真打量起喜宝来。
  众人在喜宝说要送给老太太几份礼时,纷纷侧目过来,里头眼色嘲讽的,鄙视的,不算少的了。
  喜宝通通不惧,她着人将礼物送上来。
  一旁给喜宝鼓劲的,只有沈子志一人。
  送下来的第一件礼物是一只半人高,用红绸布盖严实了的礼物。众人纷纷凑老太太的趣味,竞相猜测起来。
  有人猜出是一座白玉雕像,且又准确说出是座玉观音雕像。
  猜中者信誓旦旦,且神色更加鄙夷,玉观音有什么的,在沈家不说随便哪个库里不闲置着十座八座的。
  这小姑娘偏偏用一副天下罕有之物的神色对老祖宗介绍起这件礼物来。
  瞧见喜宝对猜中者点头称是的样儿,老太太顿觉颜面无光,她沉声道:“宝儿姑娘,赶紧让人揭开,老身好奇得紧哟。可是啥宝贝?”
  喜宝当着众人的面一改方才的保守冷静,忽尔巧笑倩兮起来,她揭开绸布。
  众人的眼前陡然一亮,一个个面露绿光起来。
  送上来的确实是一座玉观音像,只不过有两点不同,一个是颜色不同,一个是观音的本质有所不同。
  方才那位信誓旦旦者顿时颜面扫地,被沈子志明目张胆的要去几百银的输银。
  竟然是竟猜,自然是有彩头的,可惜无一人猜中得。
  老太太没付出彩头去,可是依然乐得合不拢嘴。她甚至离了座椅,在几个小丫头的小心搀扶下,跑到玉观音面前,颤手抚弄起来。
  老太太不禁感叹道:“唉呀,老身身后若有此尊观音相陪,便不算虚过此生了。
  宝儿丫头,你当真是用心了,这是什么玉,似玉非玉的,却有这般悦人心神的一片碧绿喜色,那莲台恰好是白红相间,观音额前的一枚法印,亦是朱砂儿红。还有,丫头何时见过老身,竟叫这尊观音与老身一般样貌。老身有些受宠若惊啊。但,老身甚是欢喜它呀,志儿你也来摸摸——”
  世人只知白玉为美,喜宝却送上来一尊翡翠观音,与常理背道而驰。然而子志生母六夫人罗氏掌握沈家一部分大权,自是知道时下正流行一种叫翡翠的玉种。眼下,她己明白过来,此翡翠能大行其市,个别孤品甚至在富贵人家眼中赶超白玉黄玉许多,此事正是出自善工坊的算计。
  罗氏怎么也不明白,她只不过静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第一次等来了失败和儿子的离弃,第二次更加等来了挫败的滋味,这鬼丫头怎的这般没天理,短短数年就可以经营出这般大的一片关联产业来,偏偏还与沈家的利益捆绑在一起,连老太太都越发重视起这个鬼丫头来,她怎能不体味到挫败的滋味。
  “老太太,此玉名翡翠,这处绿是祖母绿。此次进庄,因我与沈家公子是合作伙伴的缘故,这份礼自是我与子志一块合送的礼物,玉成老太太的面貌,那是子志出的主意。”
  “哟,我这乖孙儿倒是难得知人心意的,好丫头,这名——祖母绿,可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啊,我是明白了,你是说这份礼出自你们那个、那个什么坊来着。”
  一边服侍老太太的娟丫头利落道:“老太太,是善工坊。”
  老太太忙点头,“对,正是这个善工坊,老五家的,你倒是输得不冤屈,人家是有备而来的。不过,这样聪明的丫头,老身甚是喜欢。”




78

78、魅力翡翠 ...


  “可不许你找她麻烦呀!”
  有老太太护着她,自然老五家的无话可说,反倒要先哄好婆婆。老五家的心里自是不服气:她一个小山村出来的,有何德何能,若不是沈家,今天站在这里,岂会有她的好……
  且说女人堆里的妒色,喜宝自然是逐一收在眼底,她心里为之一叹:这些阔夫人们可真是个麻烦,送得轻了,她们便似被人轻贱了般;若送得重了,她们便一刻耐性也等不得,以为没了她们的份,又来怨哉。
  亏得得来这些石头,没花费什么本钱,只是拉了许多条大船千里迢迢的,一路上从南边运来此地,花费了颇多车船搬运费罢了。若真像炒了起来的市价那样,花她真金白银,她还真舍不得下这本钱。
  再一个,她早有所准备,临行前也给在座的夫人们备好了相应的小礼。
  随着备饭的钟声鸣响,该是太太们用饭的时候了,诸位夫人们却纷纷仰脖伸颈,盯紧喜宝派人送过来的另两箱礼物,没有一点起动身子的迹象。
  之后老太太命人告诉外头人,今个午饭延时了。
  诸位夫人们瞧着其中一箱是大的,且做工诡秘,上面竟画着几个鬼头鬼脑的小丫头,但是她们多少侥幸以为只是这只箱子外观怪异罢了,冲这体积,兴许有着她们的好处。
  另一只箱则是扁平的,并且表面平淡无奇,一点装饰雕花都无,自然的,她们不会以为这只箱子能装得下多少礼物,便看轻了它。
  谁知喜宝最先打开的,便是那只轻箱子。
  在喜宝抬动箱门时,只听得里头叮当作响,老太太听得悦耳,却是笑摆着手,嘴角弯起,有些宠溺喜宝道:“丫头,难为你多多费心了,箱里头可是些外头来的小玩意,老身瞧着热闹,却是玩起来颇费脑子,经不得它折腾。
  丫头若不介意的话,老身转送给孙儿孙女们好好把玩一番吧。丫头,你也可以常来玩啊,老身建了一库的这等小玩意,志儿亦是把玩着这些小东西长大的,伴着它们,偶尔解解闷是可以。”
  喜宝听罢,掩嘴而笑,“老太太,要叫您失望,里头可不是小玩意,一路上准备匆忙,来不及给诸位姐姐们备上好看的妆盒,只得将送与她们的礼物一块装在一只箱子里送了进来。老太太,姐姐们请看……”
  把诸位夫人喊成姐姐们,这倒是与礼与辈份不合,但因喜宝年纪尚小,又刚得祖奶奶的好,自然的,无人会冷脸与喜宝计较这些,反倒有不少人听得极顺耳,频频对喜笑点头微笑。
  叫姐姐来听,总比叫她们老夫人,叫老了好几十岁好听上许多吧。
  且说叮当脆响的箱子被完全打开来,便现出里头一应宝光如华的小东西来。
  “哟,也是玉啊!你这丫头,是这等贵重东西,你怎的不小心装盛,仔细砸伤了它们。”
  喜宝笑道:“老太太多虑了,这是上等的翡翠,质地暂白玉坚硬许多,这点小磕小碰,并不能伤得了它们。老太太何不站起身来仔细看看它们的水头如何?足是不足?”
  只见四壁宝格金光折返在箱内,一下子映出里头五光十华的瑰丽宝华来。
  老太太瞧得急热,便道:“丫头,我怎么瞧着它们眼晕啊,这得有多少种色彩,还不,赶紧送上来,让老身先过过瘾……”
  见老太太被喜宝吊足了胃口,沈子志在一边悄悄与喜宝打情骂俏的,更加让他的母亲罗氏恼恨上了喜宝十倍百倍。
  老太太拿起里头一只只玉镯,一件件挂佩、小摆件,真个是爱不释手,一点也没有舍得将它们转送出去的意思。
  自然也是,将这些宝贝拿一只只盒子装起来,将它们的光芒收敛在一只只做工精湛的小盒匣内,怎及将它们横陈在简陋的木箱里叫人大开眼界,垂涎欲滴呢。
  老太太两侧坐列的一干儿媳妇们一个个瞅得眼光冒烟,恨不得要将那只箱子据为己由,怎奈她们的那份只占了其中之一,真是令她们扼膀而叹。
  她们虽说居在半山腰上,可是不比老太太不太下山走动,她们倒是时常在青河城内走动,又不知是多少贫寒人家不可仰视的权贵富户家中的坐上宾,乃至随夫上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又岂会不知时下流行翡翠珍玩。且不说翡翠较白玉花色周全,又浓艳可人,最是女人心头上的好,再说那匪夷所思的刀工,将翡翠的美体现得淋漓尽致。时下,哪一个有头脸的人物不以家中收着几件有来历的翡翠孤品为贵啊。
  她们便是打着远远的,也知里头的翡翠多有孤品,心里早就开始揣摩开来,等会老太太要着人送来,由她们挑这只箱子里的翡翠玉镯,她们该下手哪一只,若是有谁在她们前面夺了心头好,便是平常关系亲密无间的好姐妹,只怕也要翻脸。这便是翡翠的魅力所在。
  
  且说,对一干媳妇的心思,老太太如何不晓得,她心里暗道,这小丫头可是给她出了一个大难题了,究竟该将哪一件送给哪一个呢。
  子志瞧见诸位神色,心里很是好笑,照喜宝说过的话,他依葫芦画瓢,她们加在一起吃的米饭比小喜宝一个人多上数百倍,怎的还不如喜宝这个小丫头有定力,竟统统在喜宝跟前替他丢起这等脸面来。
  但有前些日子订购会上,一群贵妇人发了疯一样冲进善工坊的一个点,倒头上的金钗子戳开一切能藏物的地方,恨不得将善工坊掘地三尺,也要将哪怕一点翡翠皮翻出来的样子,子志便多多少少能理解她们的心情了。
  他离奶奶离得近,奶奶私下里的“哟,哪一个好呢……”诸如此类的喃喃自语收入耳中,他小声附在老祖母的耳边,一番细语,哄得老太太豁然开朗,眉头舒展起来。
  老太太甚至抬起箱盖,摭人耳目一番,悄悄将一对血玉收入怀中,乖孙儿说,这是传说中的血翡,又是雕成血莲,甚得老太太的欢心。
  有子志相助,老太太很快拿定了主意,开始挨个传唤媳妇上前分拿礼物。
  喜宝送上来的玉件数足,足够老太太做主送给儿媳妇们一人一对玉镯和两件挂佩的,此外,老太太还可以给孙儿孙女们一人选上一套,这样,老太太除了事先藏私下来的三套玉镯,还能节余下十余件呢。
  一番分发下来,众人自然是皆大欢喜,只除了自始自终对喜宝抱有恨意的罗氏。
  这时,喜宝突然打开最大的一只箱子,对罗氏道:“这份小礼,送与伯母,还望伯母笑纳。”
  子志居祖母身边,高处眺望,见得箱内之物,立马面色一变。




79

79、金不换 ...


  且说喜宝轻音方起,众人便纷纷调转神色仔细着喜宝开启的箱中之物。
  紧接着,整个大厅堂内不断回荡出从众夫人们喉间抽吸出来的声音,她们一个个目瞪口呆起来,再不敢小瞧了连家的喜宝。
  有人瞟了一眼怪头娃娃箱中之物,竟失声对罗氏道:“哟,弟妹,送给你的——好大一块水晶磨出来的哟!不愧是老太太偏宠的小贵客,亏她舍得这样浪费,这般大的一块稀罕水晶,磨得这样平整,竟不见一丝瑕疵,她怎就舍得就用在这几块木头框架子上哟……”
  罗氏对小姑所言笑而不语,在小姑不察之下,罗氏撇过头去,掐起一只云帕轻沾着朱砂唇,方才她对小姑流露出来的笑容竟然没有一丝温度。
  “哼,小丫头在老太太跟前出尽了风头,所使的还不都是沈家的银子。偏生她的宝贝儿子不知怎的就被这小丫头给蛊惑了去,着实可恨、可恼。”
  虽说沈家外头的事,府内妇道人家鲜少过问,但罗氏毕竟掌了沈家一部分内库,所接触的管事能处在这个位置上的也自是消息灵通、人脉广阔的人士,更有不少管事要替老爷们兼管沈家日常采买、库管、寻账查账等等杂事。
  罗氏自然得以从他们的口中逐步得知她那混小子几番倒腾下来,沈家的各应仓库都快成了连善工坊的中转驿站了,她怎能不恨不恼的。偏生她自个生的混小子跟得勤盯得紧,她便是知道了,心头再闷得慌也动不得什么手脚,否则志儿定然与她冷战到底,越发不肯听她的话了。
  总之,无论连喜宝做什么,罗氏瞧进眼里,那就是一堆堆扎乎她眼的铁钉子。眼前这一桩事,罗氏更是看着就像喜宝这个阴险丫头欲离间他们母子所使出来的一个小把戏罢子。
  
  且说沈子志见喜宝竟要将那箱东西送人,一分薄怒立马爬上了他的脸庞。
  便是如此,甚为爱惜喜宝的沈子志生怕喜宝应付不了他的母亲,便从祖奶奶身边小跑了过来。
  他推开婢女,自个给喜宝搭了一把子手,将一只约莫一尺半长,又近一尺宽的扁长盒子同喜宝一道缓缓平端了出来。
  只是沈子志到底还是生喜宝的气,他低头撇向喜宝这边流露出来的神情不太得劲,并且频频给喜宝下眼色。
  
  喜宝一双小手仔细捧出那件要送与子志母亲大人的礼物,旁人的闲言碎语,像方才一样仔细听入耳中,她还能气定神闲地作着自个该要做的事。
  恰又撞上子志对她有些怨气,喜宝撇过头来,回了一个含义颇多的神色给沈子志一个好瞧的。
  沈子志一时之间竟看呆了起来。
  
  那神情细说起来,便与沈子志方才戏看一干婶母们干着急,而他却躲在一边颇有闲情地细细指点起祖奶奶如何看翡看翠极其相似。
  只见喜宝笑眉儿弯弯,一对漆珠在一片洁亮之中灼灼有光,瞬息间,但见星眸流转,娇颜陡然明媚水滟起来。
  落在子志的心头上却是秋池弱水一片粼粼波光。
  莫说喜宝只是拿了他送给她的东西转送给母亲大人,眼下便是喜宝突然开口要从他身上割下一大块肉下来,他也不会感觉到半分的痛疼和不舍的。
  此时此刻,沈子志看向喜宝的目光是一番滟光四照,温情默默,他的心变得异常柔软起来。
  仿佛从喜宝指尖匆匆滑过的光阴也似金子般珍贵,子志不禁忘形,他将一只手从扁平长盒的一端移滑了好些过来,妄想着紧紧抓住那只一直在他心头上顽皮的手儿。
  沈子志与喜宝在外多年,彼此之间颇有默契,倒无需喜宝多加言语什么,子志便知喜宝那个眼色是要告诉他——方才在车上提起之事莫要忘了,眼下便是他对现的时候。
  
  喜宝这是有意让他们母子和解,她知以子志的脾气,子志定然落不下面子来主动向罗氏认错,她只好帮上这一把子手,幸好这箱礼物她在外游历几番一直带在身边慢慢攒着起来,还没来得及送回牛岗村的家中。
  
  再说到,以两人之间现有的熟络关系,喜宝给子志递过来的神色里隐约流露出几分嗔怪和娇蛮之色,这无形之中便似喜宝给了沈子志许多的鼓励。
  沈子志当着众人的面比划起自个的两根手指头,他的嘴形配合着张了两次。
  喜宝见口形辨字,又凭着两人之间的默契,她明白是“偏心”两字,且见得子志不似生气,倒是有几分心情打趣她的样儿。
  喜宝眨巴着杏眼,——你说我“偏心”!尔后,她小嘴张动数下,回以——“你——女人……”
  意思是说,你——像女人一样小心眼;另一个意思也可以这么说:你——做女人吧。你若做了女人,我尽可以偏宠着你,你倒无需再说我又偏向哪一个人的心了。
  沈子志愣了半秒,自是明白过来这里头蕴含着的两层意思,他立马面颊僵硬地抽动数下。
  再说道老太太这边,老太太人老却眼睛不花,她瞧着底下站着的她的宝贝孙儿和宝丫头,两个孩子好好玩,像是不知为什么事斗上了,她便乐哈着拉来娟丫头,让娟丫头像卜卦一样给她好好解一解其意。
  娟丫头无法,只好拉来一干方才瞧见少爷和连家小姐神色举止的小丫头们,拼凑其意,竟合出十余个版本出来,着实叫老太太一面乐得哈哈大笑,直感叹有这两逗趣的娃儿在府里,她要长寿多少年云云,一面又为在十余个解里只得一个真而心存痒痒不己。
  
  且说丫头们低头接过喜宝和子志奉上来的扁平长盒,还有一只熟黄宣纸包裹得紧紧的不知何物,将它们一块替主子送了上来。
  罗氏使了身边两个丫头接过第一样,不等她开口,就听得喜宝道:
  “伯母,木框里存着我们从东方之海带回来的贝壳和碎珠。
  因子志想着府里平日宠爱他的至亲家人没有机会出远门见得东边彩云之海,便特意依各种贝壳形色有差,叫人制作出这副海上屋,以供大家一观。”
  罗氏闻言,神色微变,“你说,这是我儿特意为我找人做出来的——海上屋?”
  “确是如此,所以,还请夫人恕罪。我这算是借花献佛了,讨了一个机会让伯母瞧瞧子志人在天涯,心中所想所思却没忘了夫人您啊。”喜宝见着罗氏果真神色有所触动,她的心情跟着大好起来。
  这时,两个丫头恰好将那层层叠叠包裹着的薄黄宣仔细剥离了开来。
  竟是一只大眼睛的鹿儿。
  只不过这只玉臂般高的鹿儿非金非银,非玉亦非木,其透体覆盖着层层叠叠的白色贝壳,两只水灵灵的大眼里镶嵌着四对黑珍珠,鹿身上梅花印皆是红珊瑚所镶嵌。
  光这几样出处就身价不低了,但喜宝又抛下一句话。
  “伯母,这只鹿儿一共花去九百九十九枚一模一样的白色贝壳,皆是子志从海边一片片寻回来慢慢积攒出来的,且,”喜宝捂着嘴儿偷笑起来,“他手儿笨,明明是手把手儿教的,他仍需要推倒了重来八遍才出来这一件送得出手的成品,便是如此,这只鹿儿的一只蹄足底下还有一片小小的瑕疵,还有啊——”
  喜宝作小心状,与罗氏说起了几句悄悄的话儿,将子志做到哪一步时,做过的窘事,逐一向罗氏细细描绘出来。
  沈子志听喜宝说到他,在一边发窘。
  这时,他见得母亲大人素来只见刀光剑影一片狠厉之色的眼睛突然掉落出大滴大滴的热泪来。
  “娘,您这是怎么了?为何要落泪,是哪一个惹得娘伤心了——”
  沈子志这便慌乱了起来,他朝罗氏走了过来。
  “志儿,原来你出门在外头,还想念着为娘啊!娘还以为你要与娘继续冷淡下去呢……”
  果真是母子连心啊,罗氏一面掉泪,子志也情不自禁地跟着掉泪,他伏首娘的膝下,道:“娘,以前,志儿若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娘把它们都给忘了吧,志儿以后一定好好侍奉娘,不再叫娘操心和伤心了……”
  旁人听得母子情深切切,纷纷流露出一脸的艳羡之色。
  在座的各位夫人哪一个没有生养过的,自家的孩子贴心比什么都要强上许多,且是这世间无价之物,再叫她们拿尽自个藏私的宝贝出来买,也是买不到的。
  老太太起先乍然见得志儿面色松动,有意向罗氏和解之时,还会叹道:“淑婉倒是熬出头来了……”
  可转眼,瞧得志儿殷勤得眼热,老太太忙从怀里掏出三对藏私的翡翠手镯——惹得众媳妇一齐给掂记上了。
  老太太对六媳妇挥手道:“六媳妇,老身同你换换志儿的东西,这三样宝贝,就换你一样小白鹿如何?你可别小气啊!”
  罗氏笑摸了泪,扶起志儿,她笑对着老太太道:“婆婆,这回您可别和儿媳妇抢啊,即是志儿的心意,怎么着也得好生保留着,婆婆便是打罚下来,儿媳妇认下了。”
  “你这个坏媳妇,把我的乖孙儿给抢走了,老身不依,宝儿丫头,可是你弄出来的事,你想个法子吧。老身好是可怜,孙儿出门没记得我这个老婆子,回来又拿嚼不动的烂石头哄哄我这个不识货的老东西,哎呀,老身不要活了哇……”
  “奶奶,您可别急坏了身子,回头,志儿给您做只小白鹿啊……”
  有沈子志这话,老太太闹腾的动静稍小了些,但是老太太偏生不松开,她张口便道:“不行,光小的不是,还得有大的,我才肯依。”
  子志赶紧应下来:“好好好,奶奶赶紧起来吧。”
  喜宝在一边看了,心头真冒冷汗,原来子志以前那脾气全是老太太身上惯出来的啊。
  喜宝边瞧边皱眉头,看上去,这老太太除了要人哄以外,好像还蛮好说话的,不似一般的老古板祖宗。
  她就不明白了,何以子志不让她在老太太跟前提起楠香小姐啊,毕竟楠香小姐是老太太的亲生女儿不是吗?何以不能提呢?




80

80、猜一猜 ...


  少时,老太太不再兀自唉叹可怜,却是忘了现在究竟是何时辰,沈子志唯恐饿着喜宝和母亲大人,便来老太太身边,让其早些起身用饭。
  恰好,在外头公办的六爷和四爷大雨雪更加恶劣以前刚刚赶回庄子里来,听闻老太太过了时辰,还未曾用过午饭。
  四爷和六爷便跪在垂花帘的一间小厅房里,令人赶紧摆桌上菜,另请老太太早些出来用饭。
  仅仅一帘之隔,他们清楚地听得里头的劝声。
  子志之父沈宗文六老爷推帘进来,见着子志又倒在老祖母身边“玩闹”,沈六爷大怒,他向母亲大人告罪,然后拖着子志一只袖儿出来寻不是。
  在喜宝杏目圆瞪之下,子志的身子被他老子连推带拉了三个踉跄,才得止步。
  就听得六老爷说:“你这不孝子,搁下学业,在外头晃荡多少时日了,今日才晓得要回来。
  你,成日不思进取、嬉弄祖业,摆弄出什么‘善工坊’,倒还罢了,偏偏一回来,怎的就来惹你祖母生气伤心……眼看就要成大人的了,还像小时候一样只知玩闹,不思长进,看我不打断你一双腿……”
  老太太见六子要来教训志儿,当下急跟了过来,一帮大小丫头们赶紧娇喝声声起,扶着老太太,生怕老太太哪里要摔着了。
  “哎唷,我的儿,你这是想要我的老命不成,你们一个个只晓得在外头风光快活,罔顾庄子里这一干妻儿老小的,还不许老身膝下只得志儿一个爱孙时常陪伴左右解解苦闷的,你们现在还想招了他到外头吃苦学业,硬要断了我的想念……”
  沈宗文对母不敢不敬,苦于老太太性子执拗,又是身子骨欠妥当,他不敢太过了。
  于是,沈宗文一面伏低身子向老太太请罪陪不是,一面悄然回头,给自家夫人罗氏使个好好哄哄老太太的眼色。
  罗氏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老太太身边一番轻轻耳语,倒是渐渐有了点成效,没叫老太太有何大声的斥责话说出来。
  倒是沈宗文眼见着志儿一副不思悔改的样子,甚为生气,当下有些忍不住。
  “娘,您别总是护着他,男儿大丈夫,哪一个不是勤学业、思进取的,偏偏他都快要十五了,还这般顽劣。他哥哥子寅、他弟弟子敏,哪一个不是在学堂里大长沈家的脸面的,他却只晓得掉到铜钱眼里去埋汰,”
  沈宗文膝下虽有三子,但贤儿早早撇下父母去了,只得志儿一个是嫡子,另有敏儿虽表现颇佳,但到底只是个庶子,令他时常怅然若失,痛恨子志为何不能像几个堂兄弟一样发奋图强,反倒醉心吃玩嬉闹呢。
  他像志儿这般大时,又何曾这样松懈过,又何曾有机会得老祖母的缘法,让长辈们划拨下大笔的权力,叫志儿妄自动用祖产为所欲为的。
  再说,志儿倘若生来愚钝,招人嫌烦,他还可以死了这个心,偏生志儿从小就招人喜欢,聪明非常,明里暗里又不知寄托了他多少期望,谁知志儿越大起来一点,就越来越招他生气。他们父子的一言一行,岂直是南辕北辙。
  沈宗文身为沈家这代主事的第六把手,对儿子荒废了仕途学业,使劲捣鼓出来的善工坊嗤之以鼻,便是子志的表哥——青河城县令后来因向圣上奉上治鸡瘟的方子,得了大功,从正七品升至正五品的知州大人,但身为二品大员,沈宗文并未将这些放在眼里,只当诸如善工坊所处等等,俱是奇技淫巧,并不是官运亨通的长久之策。相反,正五品的知州若是上任,却肚里无货,早晚要被人拉下来,且摔跌得更加惨厉,到时候他表兄不走娘家的关系,到他跟前来求情,他就算没有看轻了原来的青河县令了。
  做官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但他的儿可以撇了伯叔和那么多堂兄弟,在众人皆不看好的时候,为沈家开辟出一条新财路,并且志儿运用庄里的关系没人教却得心应手,别看他粗横,却是粗中有细,处理各应关系妥妥当当的。沈宗文嘴里虽不承认,却不得不在心里高兴他的儿若能走向仕途,早晚要大放异彩的。这便更是婉惜了几分。
  
  子志悄然走到喜宝身边,拉起喜宝就要跑。
  喜宝本来是张口欲问子志,却被子志突如其来地拉了出来,真是太过意外了。
  直到丝帘揭起外头的一片雪光,她方想起大厅广众之下,子志怎的就这样带她一个人跑了出来了。喜宝回过头望去,匆匆撇得罗氏与子志母子之间的眼神交流。
  喜宝愕然之间,见得罗氏向她缓缓瞥过来一眼。
  只见罗氏望过来的眼神里对她略为迟疑一番,但瞬息间却是平和的向她点头致意。
  喜宝笑颜以对,微微点着头,她心里安然了许多。
  上山这一趟,总算是不需此行。
  子志一边拉紧喜宝的一只手,一边告诉她:“别担心,里头有我娘和奶奶呢。
  不说奶奶在沈家德高望重,就说我娘要成心对付爹爹,我爹还是听得进去的。
  只是,爹爹若见着我还杵着一边,定然要生气,娘要劝动爹,便要大费周章上许多了。
  嘿嘿,你不信?没事,我们先去吃饭,方才哄奶奶,哄得我嘴角起了一个大泡,赶紧填填肚子去吧。
  管保等我们到闲花厅用完饭时,再出来我爹就要不见了。他哪里敢来打我……”
  走了一段曲径通幽的小路,迎面吹来阵阵略显微凉的风,喜宝问道:“子志,你不喜欢上学堂读书吗?”
  “嗯……
  学堂里,教书先生很古板,教人的东西又是统篇不切实际的大道理,先生自个都做不到,尽是纸上谈兵,偏要来教坏我们,真是好没有道理。
  我爹只是希望我将来走上仕途,但这世间又非学而优则仕这一途。我若真想要做官,到时候拿银子随便花花就能捐个正经官身下来了,又何须冒着脑袋要被学坏掉的风险来哉。
  像我们这些年一样,无事四处走走,要什么没有的。我爹只不过坐井观天的想法罢了。”
  瞧子志一副王婆卖瓜自夸自擂的样,喜宝不禁取笑道:“你长进啦,晓得要取笑你老子为乐了。这世间有哪一个爹不期望自家孩子有出息的。不过,我倒是信你自有主张。可是,你不必硬与你爹拧着来,好好说说,你爹早晚也会明你志向,通情达理起来。”
  
  喜宝与子志用完饭,子志出门去,她在两个小丫头的相陪下,留在厢房里小憩了一会。
  约莫过了三柱香,听着松林里簌簌的落雪声,有人摄手摄脚地闯了进来。
  喜宝恬然一笑,她侧过去的身子猛然向脚边溜去,来人扑了一个空,顿时发出些许不满之声。
  这时候喜宝己经站了起来,她走到门边,信手一指子志,严肃道:“你又来这一套了。没个正形!再过几年,我可是个大姑娘了,可不许你再扑来扑去的了,否则,我叫你好看。”
  见子志打着蔫,好没精神,想起方才抬头时,见他可是兴致勃勃的闯进来,便开口问道:“又是哪一件事,叫你这般开心。”
  子志笑容满面道:“嘿嘿,你一定猜不着,嘿嘿,我可是又替善工坊接着一笔大买卖来了……”
  喜宝杏目转了转,也在笑:“让我来猜一猜,莫不是你爹爹看中了咱们的水晶玻璃?”
  子志点头笑道:“不错,还真让你猜对了,真搞不懂你,有些事傻乎乎的,有些事又比哪一个还要未卜先知。”
  喜宝笑而不话了片刻,突然,她伸长了脖子,绕着子志身上嗅了一圈,然后拍手笑道:“嘻嘻,还到哪里去了,沾来这一身的脂粉味,再让我来猜一猜?”
  说到这里,喜宝有意歪过半边头去,仔细瞧了子志两眼,方笑弯起一边嘴角,道:“你到你母亲屋里去了吧。怎么样,事情弄清楚了吗?”
  沈子志吃惊连连,面露不可思议,道:“你可真是奇了,怎的这样精准!若不是这外头还有两个寸步不离的丫头守着你,我几乎要想,你是不是悄悄跟了来了。”
  喜宝摇头否认,杏眼又故作神秘的往上一翻,“怎么会,我这可是凭真本事吃饭的。”
  然而,喜宝的一双手却放得很小心,若子志仔细看来的话,必然会知道此时喜宝心里其实很紧张,她才故作轻松,让子志也放松心神。
  喜宝事先只是猜到,以子志的性子,又有今天在老太太跟前那一出事,罗氏竟然做出了让步,子志早晚会私下去弄清楚这件事的。
  在厅里,她来到罗氏身边时,曾闻出罗氏身上熏着一种特殊的香味,并且,子志此时身上,这种香气更加浓重,她便猜到子志兴许去见母亲了。
  而能让这种香味增强不少的,结合老太太会客前熏香的举动,喜宝有几分相信,那个地方会是罗氏日常起居的地方。
  至于水晶玻璃之事,在她无意之中差人做出玻璃来时,她就早有心理准备,玻璃一出,必然会让沈家的长辈们渐渐踏进来。




81

81、十指纤纤 ...


  子志不假他人手,要给喜宝穿那双麻烦得紧的皮靴子。
  方才是在车里,没啥人看见,况且喜宝同子志时常因生意需要出门在外,互相之间照顾一二在所难免,喜宝是习以为常了。可是,现在置身在沈家的大宅里面,这间屋里连一道纱窗都没得隔挡的,屋里头就明晃晃地站着两个心眼灵巧的丫头们,她们正好奇的直往喜宝和子志身上瞅来瞅去呢,喜宝顿感浑身不太自在。
  两个穿红戴绿的小丫头原本是长驻在外间屋活动的,子志一进来,她们稍后便跟了进来。
  望着子志双目里含着说不清楚的神色,这一刻,喜宝才发觉,她是不是与子志太过亲密了些。
  他们以后若少了出门的机会,她是不是该有所保留,否则,今个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加在一起,足够显示出她与子志之间确实太过暖味了些,且,他们之间的某些话语和动作确实远远超过了朋友之间的密切程度。
  喜宝有些拿不定主意。
  子志那一端,倒还好说些。因为在女色这方面,喜宝还停留在对沈子志的初印象当中,并且是不太妙的印象。谁让沈子志当初一出现在喜宝面前时,便与身边的丫头们打情骂俏的呢,某个丫头还当场吃味拿她和冬云妹妹撒气了呢。子志若叫喜宝相信他不花心,还不如叫喜宝相信明天太阳犯懒不想下山了呢。
  她无法明白的是自个,她这是怎么一回事,明明她心里记挂着师父呀。
  殊不知,沈子志为了得到喜宝,可谓是花样百出,包括以前不甚成功的二丫头在内,沈子志身后曾经前扑后继般站着无数外援参谋替他出主意追佳人。
  当然,出了二丫头差一点最后反水,险些坏了他的事这一出事之后,沈子志后来请人都谨慎了许多,便从未将喜宝的身份说露出去。
  有时候,为了迷惑住众人打听的耳目,还会故意添加一些不实的信息,让军师们抓耳摸腮,怎么也想明不白,为何沈家公子的意中人怎么在年岁上忽大忽小,个性上也是忽然活泼,忽然足可以冻死个大活人,着实叫他们费解不己。
  后来在圈子之中传来传出,便成了沈家小公子喜欢上了一个磨人的小妖精,她的手段了得,才能将沈家公子迷得失了三魂七魄般,不要命了,且还没有得手的,真是磨死他们一干人等。
  最为主要的是,世间哪一段感情不是细水长流,深入浅出的进行下来的,又有哪一份深情不是细细地散落在日常生活的每一处小细小节里头的,直到最后,人不知不觉地深陷其中,心甘情愿与君共舞,共渡一生,方是功成圆满。
  当喜宝有所怀疑,开始审视其心时,倒是正好说明子志的细水长流起了大成效。
  可是,别看喜宝性子有时候大大咧咧的,好像没有小节般,可是,一旦超过了她所能承受的底限,或是当她感应到周遭不太对劲时,喜宝便成了缩头乌龟了,龟缩在壳里不再动弹。
  这一点,喜宝自个不明白,沈子志却是从喜宝身上有着不少切身体会的。
  当然,喜宝有可能会有这些个举动,兴许是所有不谙世事的少女们的通性,站在沈子志身后的狗头军师,自是早早给沈子志提到了这一点,并且开出了一长串应对的招术。除去几个让沈子志有种想砍翻人抽皮子举动的歪点子之外,还有几个被狗头军师狂批怒骂的蹩脚点子,沈子志倒是无啥可选的了。
  最终,三年下来,沈子志渐渐地远离了那些狗头军师们,他在心里自有一套随心所欲的主张。
  他的所想所思,三年时间累积下来,就只有对喜宝细心“呵护”两字。他开始鲜少追求功利性的“得到”,只是有时候情难自禁,喜宝又一天天长大成人,喜宝的身上多了一种叫他心魂短暂迷失掉的东西,——这是少女的气息。
  再加上喜宝时而孩子气般淘气任性,时而又大智大勇深具迷人女人味的气质,这些都深深地吸引了沈子志的全部注意力。他们单独相处的日子越久,子志越发觉得自己离不开连喜宝了。
  然而连喜宝却并不是非他不可,在连喜宝的心目中,兴许家里养得久的一条老黄狗都比他要重要,要不然,喜宝为何上山前要提到那条老黄狗呢。
  
  喜宝注视过来的神色不再坦荡有光,神采飞扬,倒变得闪烁疑惑起来,子志立马停止了一切进取性的动作,转而开口转移喜宝注意的视线。
  他先挥退了两个小丫头,关好了门窗,方拉近喜宝身边,道:
  “贤儿的事,娘在屋里全对我说了……”子志目光坚毅,若磐石般坚定,喜宝很快握紧了他的一双手。
  但,喜宝的神色陡然正色起来,且目光变得分外小心,好像生怕触痛了子志身上哪一处地方一般。
  贤儿之事,并不是子志主动问起来,而是如今母子分外连心,罗氏有所感触,主动招来子志到她屋里,将起因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罗氏承认她抱养来的贤儿因她而死 ,但决不是她蓄意而为,乃是当初初得了志儿,使她的全身心都用在了志儿身上,于是,她对贤儿疏于照顾,这才导致贤儿某天生了恶寒夭折去了。
  子志又从母亲身上小心问得了贤儿被抱养来的人家是何特征,如今又是何去处了,他打算代母行职,对那户人家好些。
  可惜,那户人家事先就与罗氏说好了贤儿的生死,他们那户人家也是早做了打算,更像是生怕罗氏反悔,拿了罗氏送来的百两银子便早早搬离了他们生活过的那片林子。
  之后的事情,喜宝没有问起,她也没问子志有何打算。
  相信这些消息,子志需要好些日子好好消化,才成,她只是单纯的在心里对贤儿之事唏嘘不己。
  这时,子志突然对她道:“喜宝,你会不会认为我太过相信我娘的话了。更何况,贤儿的真正家人早就失去了联系,我娘所说真算是毫无凭证了,我便是不信也得信了。”
  喜宝略为一惊,她急忙松了他的手,挥手辩解道:“不,子志,你莫要这样去想……”
  子志在半空中,使劲抓住喜宝的一双手,仿佛生怕喜宝会松开他的手般。
  又仿佛过了许久,直到相信喜宝不会松开他的手时,他笑了,“不管我娘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这些年都过去了,我相信我娘一直活在对我哥的愧疚当中,那么,我娘曾经便是真的铸成过大错,也该可以宽恕了。如若不能,身为人子的我,在母亲蓄意包庇秘密却是为了保护我的情理之下,身为人子的我理应背起这个责任,并努力替母偿还这些……”
  喜宝只感到两耳一阵轰鸣,她亦是咧开笑脸,笑了起来,“子志,你是长大了。我真替你娘高兴。”她伸手抚来,手指缝里隐有斑斑点点的湿意。
  但她分不清这些斑斑点点究竟是曾经属于他的,还是她的。因为这双手抚过她的脸,也抚过子志的脸。
  子志陡然停下一切,将目光全都汇聚在喜宝的胸前,在喜宝又要感觉到浑身不大自在时,他将喜宝的一双手平举了起来,然后,拿他一双手的一根根指头,从指尖到指根,一点点对了上去,直到两个人的十根手指一点点慢慢重合在一起,他才展露出舒心的笑颜。
  喜宝忍着心中的异样,道:“子志,你这是怎么啦?”
  子志摇了摇头,撤下方才的舒心笑颜,换上一个叫喜宝有些害怕的深邃清幽目光,对她道:“喜宝,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沈子志拉起喜宝的一只手穿过小院,径直往北走去。
  不知为何,喜宝感觉子志现在拉起她的那只手,当他的一只手握紧住她的一只手时,有些地方不太一样了。然后,喜宝感觉到胸口上两处地方比前些日子更加鼓胀酸痛了许多。
  当下,喜宝其它心念俱时化为天边漫舞的劫灰。
  她开始犯愁,恐怕再过些日子,这边古代所说的葵水就要降临到她身上来了吧,到时候,她该怎么办,这可是得跟她大半辈子的一件事啊,偏偏在古代不太方便。
  睡姿不太好的她,光想着每月那几天,被她一屁股压着的那一团被褥要清洗,要更换,还怕被人撞见的小心状,以母亲大人杨氏谨省万般事的性子,知道了她的为所欲为,必然要禁她的足,剐她的目,这岂不是一个惨子了得的。
  于是,看样子,她来到古代的第一场针对女人的革命势在必行了,只是这笔生意,着实不便于子志知道哇。
  
  且说,此时此刻,沈子志拉着喜宝心潮澎湃,激动不己——喜宝的脚他早就伺弄过,喜宝的一双手方才也慢慢由着他摆布过,那么,喜宝此生照理来说是非他不能嫁了吧。关键的是,方才时间过去那般久,喜宝都任由着他摆布,这对沈子志来说,着实是个大惊喜。
  且说,沈子志又发觉喜宝胸前两处好像比前些日子往外微凸了许多,思及此,子志心田某处地方莫名颤栗起来。
  
  他们不知跑了多久,四周的景色陡然一变,来的地方尚是白雪漫漫,这处地形渐往地下生长去的地方,他们越是走近,越是周身温暖如绵。
  如果,娘曾经犯下的错,可以值得原谅,那么,在岭北花谷的另一个可怜人呢?——沈子志是这般想来的,他便带喜宝来这里了。
  四周的景象飞快地倒退远离,他们在山坳里奔跑,沈子志回头望见一脸红扑扑之色的喜宝,忽而含笑点头起来。
  喜宝哈出只如清丝数缕的白气,道:“子志——”她那一双迷人的杏目里流露出几分探究,几分兴奋,又有几分感谢之意。
  喜宝知道,她很快就可以见到楠香小姐了。




82

82、岭北花谷 ...


  岭北花谷地处一处活泉眼,肥沃的土地深处流淌着几支细小的地下流泉水脉,但不同于望云山庄的其它地方,四周合抱的山势与丰沛的水系,还有泊泊静淌而来的地下温泉水将这里变得四季温暖如春。
  自从进入代表岭北地界的一大块阴刻石头碑开始,这里的山坡野地,开遍了各种喜宝一时之间说不出来名的鲜花草蔓。
  一群群翩翩起舞的蜂蝶不知疲倦地奔忙在黄粉桃红之间,喜宝就像背脊上生出两翼的蝴蝶,她解下大麾丢给子志双手捧抱着,然后自个快活地跑进岭北花谷去了。
  当喜宝走过绵细的青草地,呼吸着这里湿润的空气,喜宝的心境有所释缓,她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
  这里的山谷景致不同于别处山林湖泊的景致。
  这里的一草一木,其生长的形态让人耳目一新,显得一团和气,百无害处般。即不同于森林的广漠和深冷,也不同于山林的奇巧秀美,这里对人的感觉要和善许多。
  只感处处是一团和气,乍然一见到它们的人,心里油然而生一段美好,就好像找到了归宿般。
  喜宝在花丛里采来鲜花,子志跟在后头追喊道:
  “你慢着点,别走远了。你别小看这里,这儿景色虽美,却藏着不少会咬人的小虫子,它们的嘴皮子可狠着呢。
  叫它们叮上一口,就算抹上劲烈的药粉,要肿痛上大半天才得消下一丁点,身子没十天半个月的好好修养,是好不了的。”
  喜宝回头咧嘴一笑,扭头又伸手采起鲜花来。
  她想着,这会子来得太过匆忙了,她两手空空而来,可不好去见先生的娘亲,不若就采些现时新鲜着的花朵,聊表亲近之意。
  经过一排人工开垦过的田地,喜宝着实是累着了,没想到楠香小姐住得这般遥远,他们都己经进入岭北地界了,又蘑菇了这般许久,还没有遇上楠香小姐住着的屋院或是楼阁什么的。
  这个时候了,便是叫她立马寻着楠香小姐,再叫她立马原路返回,也要摸到太阳快落山才走得出去。
  当下,阵阵困意袭来,喜宝啪地坐在一截子老木桩上,马上就口鼻通窍,一股幽香灌了进来。
  喜宝诧异极了,她低头朝坐着的大木桩摸去。
  “这是金丝楠木,不过,好些年以前叫太爷爷一连砍倒了三大株,真是可惜了它们没招谁惹谁的,沈家再后来从外头选栽过来的,再难找着这般大的金丝楠木了。”
  “哦,金丝楠木啊,咦,与你家楠香姑姑之名莫不是有什么典故联系吗?”
  喜宝问到这里,只见子志的脸色拉了点下来。她便不再问,起身便要朝隐约可见的小路那头跑去。
  子志一把拉住喜宝,道:“我们可是说好了的,我若带你进来,你就得乖一点,全听我的。这里地方大,仆人却鲜少过来此处活动,你莫要与我走散了,叫人一个好找,我可不依了啊。”
  喜宝正要答应,却听得左手边不远处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
  “子志,你听,什么声音,好像是谁在哼 ----

  子志乍然一想,这里怎么可能会有别的人偷偷跑进来呢,还大胆在此哼唱,稍后,子志觉出这哼声很是耳熟,马上他觉出味来了。
  但,喜宝早甩开他的手,又怕他拦着她般,喜宝似阵风一样跑远了。
  沈子志忙转身去追喜宝。
  “喜宝,你别去,别靠近她,她身体有恙……啊,啊,喜宝,你别去,她是有点疯了啊……你别再靠近她啊——”
  
  喜宝先子志喊叫一步,找到那位哼唱的女人。
  她像是被一团湖水蓝光包裹住的女人。她有一头长长的黑发,直拖到地上的花蔓心里。她若不动,就好像花丛中的蓝玉雕一样,散发着淡淡的静谧之美,引得不少蝴蝶将她当成了藏在花丛里的一枝大冰兰,纷纷绕着楠香小姐如缎子般黑发翩翩起舞。
  喜宝情不自禁的朝那个女人走来,正好见着一身飘飘湖蓝色衣裙的女人,抬起头来望向她。
  那是一双与师父一般无二的大眼睛,——想到了师父,喜宝的心跟着漏跳了一拍,只是蓝衣女人的神色有些慌乱,竟不与她打上一声招呼,抖缩着一双手,扭头就要跑。
  正好子志的话传了过来,喜宝大惊失色,她的一双黑色眼眸难以置信地抖动起来。
  喜宝低头喃喃自语道:“果真疯了吗?这样标致的人儿,怎么就疯了……那木师父,岂非太可怜了啊……”
  听得身后动静的女人,听得喜宝说出那个“木”字的楠香小姐,却不似方才,像受惊吓的小兽一样匆匆地跑离了这里。
  她止住步子,侧过身子,试探性的朝喜宝探了几眼之后,全身上下也跟着龟缩了几次,在渐要落日的余晖之中,她落身在一圈圈的彩色的光晕里头,很是美丽。
  周遭被落日镀上一层层金黄色花边的花草与她相衬在一起,楠香小姐身上好像传出来几分肃穆的神圣之华。
  此时此刻,那女人用极缓的速度朝喜宝前行了约莫半个步子的距离,喜宝一动不敢再动,生怕惊坏了楠香小姐。
  喜宝确信,如若子志方才不说楠香小姐疯了的话,光看楠香小姐此时安静下来的一举一动,楠香小姐就像是一个没有经历过岁月洗礼的女人。也就是说,楠香小姐根本就像个豆蔻少女,并不像是个生养过一个男娃子的女人。
  “喜宝,我……”喘着急气的子志赶了过来,“我不是怕姑姑伤了你,而是怕你吓坏了楠姑姑。”
  子志对楠姑姑慢慢露出点笑容来,“楠姑姑,我是志儿啊,小时候我可是见过你的,还听过你的歌呢,你还记得志儿吗?”
  喜宝的眼中泪光点点,她有些质问子志道:“我问你,我师父的母亲怎的会变成这个样子?有人照看她吗?”
  
  姑姑不认他,子志叹了一口气,将目光从楠姑姑身上移了过来,道:“此事,说来话长,也真是一言难尽。
  楠姑姑这些年越发认不得人了,只除了肯由着贴身丫头红翠照看以外,鲜少肯让其他人近身。”
  
  在两人不经意之间,从楠香小姐的嘴里,突然钻出“木儿”两字。
  一双神似师父的清澈黑眸巴巴地望向喜宝,嘴角微微张口,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喜宝喜极而泣,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儿,缓缓地走近楠香小姐。
  “你、你还认得木儿啊,便是代表你还认得他吗?师父知道了,肯定是要开心的,真是太好了……”
  谁知,楠香小姐突然莫名害怕起来,她松开喜宝双手捧过来的一大捧鲜花,瞬间敛了笑容,撒腿又要跑起来。
  喜宝赶紧追了过去,她边跑边嘴里喊道:“楠香小姐,你莫走,莫走,我、我有事,我、我……”
  情急之下,喜宝只好道:“我带来了师父,不,是木儿的东西,你等等,再等等我。真的,我不骗你,你等等我啊——”
  尽管是极短暂的接触,喜宝摸清楚了楠香小姐对“木”字的反应程度,要远胜过楠香小姐心里对外人的排斥程度。
  为了怕真伤着了楠香小姐,喜宝和子志不敢迫楠香小姐迫得太紧,三人便不紧不慢地追逐了一会,楠香小姐突然绕过一个大弯,不见了踪影。
  喜宝大失所望,一双杏眼眺望着前方,仍是一无所获,只见春光明媚的一片片细碎的花花瓣瓣被晚风吹散,落在四处无人的地方。
  喜宝的无名指上紧紧地缠绕着一股细绳子。
  子志看得出这是一根渐退了色彩的细红绳,红绳的另一端吊着一块半指来宽的锦囊,正在喜宝的腕下随风摆动。
  子志渐渐停下了步子,神色有伤,——他亲眼见着喜宝从身上取出这件贴身之物。
  他与她亲密无间,却从来不知道喜宝身上藏着这件与她师父有关的东西。
  当年叫他动情的风竹林,仿佛又飘起了喜宝的漫天誓言。
  无论那人变得怎样,她也要同他在一起吗,——那真是喜宝心底最真实的誓言吗,为何不是她无知的童言和戏语。
  似有所感,子志将目光移向那一边,在那里楠姑姑突然从喜宝的身后出现——
  那块锦囊被楠姑姑扯走,解开之物是一缕白色的长发丝。
  喜宝像哄着最小的妹妹一样,哄着楠姑姑。
  “这些都是你的木儿——的头发,给你。
  等外头天暖花开,我带你去木先生住过的小木屋,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我们一起等他回来……”
  
  “我们一起等他回来……”
  ——沈子志面色发苦,他痛苦地撇过半边脸去。
  他本以为他们一起跋涉过千山万水,走过许多人这辈子都赶不完的路,经历过许多人这辈子都数不完的事情。
  因为相同的一件事一起笑过,哭过……
  他们吃过同一个碗里的饭,喝过同一只杯里的水,甚至用过从同一块料子上裁剪出来的衣裳,同一块皮革上制出来的靴子,这么多相同的事相同的人,他以为这世间再无人比他更了解喜宝了,也再无人可以抢走喜宝了。
  却不知,喜宝一直带着那个人同他们在一起跋涉过千山万水,喜宝恐怕会是他永远也拥抱不了的人。
  他的心里痛极了。
  如若那人出现在喜宝面前,喜宝是否会离他而去。
  
  喜宝送上来的东西,叫神色恬静的楠香小姐立马激动起来。
  楠香小姐双手捧着她的木儿的一缕雪白发丝朝上天恭送了送,接着又急切地大力捧嗅起来,她的眼里盛满了清亮的湖水。
  渐渐的,楠香小姐的一双手开始一遍遍地摩挲着那缕雪白发丝,两道清澈好比两汪泉眼的眼睛里,焕发着阵阵光芒,楠香小姐整个人痴了。
  
  “你——能听清楚我说的话吗?”喜宝不相信尚且知道试探她,懂得躲在后头抢走她的锦囊的楠香小姐会是真的疯了。
  “等外头天暖花开,我带你去木先生住过的小木屋,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我们一起等他回来……”
  喜宝一遍又一遍地对楠香小姐重复说道着一样的话,她期待楠香小姐给她应有的回应。
  但楠香小姐双手捧着雪白发丝,面色痴呆,毫无回应。喜宝不忍,伸手来拉楠香小姐。
  
  两道清澈好比两汪泉眼的眼睛里面——闪现出许许多多画面……
  雪白高墙内,大门紧闭,小小的人儿仰望着她:“你不是我娘,她们叫你小姐,却不让我叫你小姐,更不让我叫你娘亲,说我是没人要的贱种,什么是贱种……”
  这是她的木儿第一次对她笑了,但她却是泪流满面。
  
  “你又在犯可怜,总是哭又有什么用,连亲生儿子也要被人关在这里,哪里也去不得。你要可怜我,就赶紧告诉我他究竟是谁,我早晚要让他后悔为什么要有我,又丢我在这里。”这是她的木儿第一次对她显露心事。
  她害怕了,爹爹砍了五百年的楠香木,对她失望透顶,她没有悔过,可是今天为儿子这一句话,她有些悔了,她为木儿难过,她哭的很是伤心。
  
  “楠香,他们即不让我叫你小姐,和娘,我以后就这么和你说话,我一定要离开这里,还有,我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你——”这是她的木儿绝食三日,宁愿饿死在这里,也不愿再呆在这里苟活下去。
  不久,她头撞南墙,直撞得头破血流,两眼晕花,才乞求得爹爹带木儿离开这里,从此以后,她的木儿永远那般大,也只出现在她的梦里。
  她的木儿可曾原谅了她当初选择了他的爹却没有选择了他……
  
  楠香渐渐面色和缓起来,她对喜宝摇了摇头,说:“我不能走,那人在,那人会在云都花海里等我……”
  “谁?那人是谁——”喜宝猜到了那人是指木儿的亲生父亲,此时此刻,喜宝恨不得拿刀一下劈了那负心人几截子出来,所以,喜宝也同许多人一样,有心从楠香小姐嘴里知道那人的消息。
  可是,楠香小姐只是一再重复这句话:“我不能走,那人在,那人会在云都花海里等我……”说着说着,楠香小姐便似真疯了起来,面露奇怪的笑容。
  喜宝杏目悲戚戚,不想,子志突然冲了过来,他对楠姑姑咆哮道:
  “姑姑,您醒一醒,都过去二十年了,那时候还没有志儿,可是姑姑你再看一看,志儿都这般大的人了,你为何还想着那个大骗子。姑姑,赶紧回头吧,趁太爷爷、祖奶奶都还在,他们一定会重新接受你的,姑姑……”
  楠姑姑畏缩进喜宝怀中,她双手巴紧喜宝的肩膀和手,直呼:“木儿,我的木儿——”
  喜宝回瞪了子志一眼,“你干什么呢,瞎嚷嚷什么,你神棍附体啊。方才你不是还害怕我吓着她吗?为何,转眼功夫,好端端的,你偏生要来吓坏她。”
  子志闷哼一声,抬头对喜宝欲言又止,可转眼一想,方才确实是他太过失礼失态了。他对坑害了楠姑姑一生的父子俩人痛恨不己,他伤心至极的那一瞬间,错把他们父子二人混为一谈。
  他劝说楠姑姑之言,何尝不是在劝说喜宝,只是他一直不敢点破。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过来,那人在喜宝心中的位置不是他能够揣测到的。谁知道说破,喜宝是不是会立马与他翻脸。
  “咱们不理他,我到你住的地方去坐坐可好?”喜宝轻推了楠香小姐一把,可是楠香小姐就赖在她的身上不肯下来,并且嘴里呢喃着“木儿”长“木儿”短的。
  子志和喜宝诧
82、岭北花谷 ...


  异万分起来。
  这时,一个急切呼唤着楠香小姐的丫头走了过来。在这个丫头的帮助下,他们一起将楠香小姐送回了百花院。
  夜月之华穿过影壁,这里冷寂的好比天上的月宫。
  喜宝守着楠香小姐入睡,红翠丫头拿帕子擦洗了一遍小姐的身体,楠香小姐仍然双眼半睁半闭着,不肯撒开她抓紧喜宝的那只手。
  直到子志找着一根柔软又有韧性的蓍草,戳动了楠香虎口上的两处穴位,才让楠香小姐暂时放开了喜宝发麻的手,晕晕睡去。
  
  喜宝打开房间,来到另一间偏房,在一盆子熊熊燃烧起来的篝火下,喜宝坐听着子志讲起关于楠香小姐的故事。
  那是一个岭北花谷的花海盛会,正值楠香小姐刚刚及笄,沈府为贺小姐吉日,广邀青年才俊到岭北花谷两日赏花。
  那是一个盛大的日子,广邀来的青年才俊一天下来不知饮尽沈家提供的几池子美酒,和品尽沈家所能搜罗来的天下美食小品,当然沈家的望云山庄因此留下了他们中许多有才名之人的墨宝。
  到了夜幕深深之时,沈家一干长辈便会挑着墨宝,依着白天的印象,替楠香小姐挑选良婿。
  然而,到了次日,身边丫头娇杏发现小姐夜宿外头,并且身子被人玷污,沈家当下喜事险变丧事,当时的老太爷差一点气怒攻心,一下去了。
  现在的太爷爷捉来了小姐,要楠香小姐在祖宗牌位跟前立誓将那个玷污她身子的男人供出来。
  不想,楠香小姐当日被人发现时,还曾隐晦说起过那人的神貌,转眼却翻脸不认账,焚烧了那人留下来的一块玉牌。
  从此以后,楠香小姐被关在深闺,直到楠香小姐失子痛心渐渐疯魔,往事也逐渐淡去,楠香小姐才被流放到这个伤心之地调养身体。




83

83、墨云如盖 ...


  翌日,天光渐亮,喜宝听罢故事刚刚困睡下去。
  沈子志给喜宝盖好了锦被,又熄了火盆,方摄手摄脚地走了出来。
  他说了一晚上的故事,这时正当好眠时,然而,昨晚上他和喜宝跑到这来一夜不归,族里的长辈们必然要有所说辞。
  虽然他事先有所准备,但,还是得出来应酬一番,好叫他们都放心。
  
  顺着故事里百花盛会所说,沈子志寻找着当初的盛况影子。
  这个故事他早就到了耳熟能详的地步了,却是第一次来到百花院。
  借得外头天光大亮,沈子志瞧清了这里的院落摆布。
  谁知,当初芳名远播的百花院早己杳无踪迹可由他人寻了。
  仿佛二十年的光阴一去不复返,小陌上参参大树只得半壁破损失修的数间厢房和草院相依相伴。
  如今只有一座寂寥的沉香院罢了。
  外面的日头越升越高。
  烈日高照却不曾温暖人心,沈子志独坐在莲花石头墩上,身体渐然发寒。
  许是受到了喜宝怜悯之心的些许影响,子志的心里莫名的替当初那位一出生便被亲人关在这里的族兄痛惜起来。
  若是换他一出生便被族亲无辜关在这里永不能见天日,又会变得怎样呢。
  不久,沉香院外头响起了许多外来人走动的声音。
  子志百无聊赖的道:“外头的人鬼鬼祟祟的做什么,给我过来一个。”
  马上,一个披红的蓝裳小子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沈子志跟前,他小心翼翼地道:“少爷,厨子送来了八宝蒸鸡,松子香丁鱼……”
  “去看看小姐起来没有,要是饿了,就送进去吧,进去时,脚步都放轻着点,不许惊着楠姑姑了。”说罢,沈子志起了身,抬步随着几个小子返回沉香院的西偏院。
  
  且说,喜宝尚在恍恍惚惚的睡梦中。
  她身处一处散发着迷人香气的百花谷,忙着扑蝶摘花。
  这时,空气里仿佛沾了花粉香,周遭散发着一丝丝的甜香味,喜宝俏皮地舔了舔舌尖。
  唇角处果真沾上点什么黏湿之物般,入口即化为甜丝丝的一片。
  喜宝霍的睁开眼,只见楠香小姐眼角含笑,拿着一只小汤勺,给她喂食蜂蜜呢。
  那般温柔慈祥的模样,照喜宝看来,楠香小姐一点也不像是疯了的人,倒更像是位心慈母亲。
  一边端来食盆的红翠丫头笑着对喜宝道:“宝儿姑娘,说了你别见怪,我们家小姐好像将你当成了她的孩子看待了。
  瞧,有姑娘在,我家小姐昨晚上睡得可踏实了,没有说一句梦话。今个起来小姐起得也比往日要迟些,还晓得打扮自己。
  奴婢去打盆水的功夫,就不见了小姐的影子,当时可把奴婢吓坏了。
  没想到小姐竟然摸得到这里来,还跑来给姑娘喂食谷中的百花蜜。”
  楠香小姐似是不许身边丫头说道喜宝,她伸出有些病态般白皙的手指,堵着自个的嘴冲红翠摇了摇指头,然后回神看了又看喜宝好几眼,仿佛总看不够喜宝般,舍不得挪开半寸目光,她说:“娘酿的蜂蜜甜吗?”
  喜宝嗫嚅着嘴,点头道:“嗯,甜,很甜。娘,你也来吃点吧。”
  说着,喜宝冒充楠香小姐孩子的身份,伸出手来,拉楠香小姐坐下来品尝百花谷的特色食物。
  沈子志稍后前来,他见得喜宝喂食楠香姑姑的侧影,便停步不前,愣了会神,然后他招手唤来红翠丫头,让红翠丫头逐一接过他身后几个小子们带来的吃食,将外头送进来的食物都带进屋里去。
  在那一个阳光明媚的日中,沈子志亲眼见红翠丫头隔着破损的窗格望着里头一大一小两个人用餐,丫头激动万分地喃喃自语:
  “小姐,你有许多年不曾吃用过外头带进来的食物了……这下,可好了……”
  沈子志凝眼看来,心道:她们俩倒是一见如故,颇为投缘。只是,此情此景可得长久焉。
  子志的耳际回想起入谷的其中一个小子愉塞来母亲罗氏的几句悄悄话——祖奶奶那边是给你暂且瞒了下来,且由着你带人胡闹二、三日,但要早些回来,莫要让为娘担心……
  瞧得喜宝与楠姑姑难舍难分的样子,子志打定主意此事无需告诉给喜宝知道,祖奶奶那边,他得自行想出解决的办法来。
  
  喜宝没看出子志出去一趟回来以后变得若有心事,闷闷不乐的,她哄完了楠香小姐,又送楠香小姐午睡之后,便四处闲逛起来,起初是怀着同沈子志早上出门时一般的心思。
  只是子志见到的是沉香院四处破败的样子,喜宝却属意这里空灵飘远,远离红尘喧闹,是处极适合楠香小姐修养身体的好地方,倒也不再坚持要让楠香小姐到牛岗村去看一看了。
  喜宝期望楠香小姐的神智早日清醒过来,才好再做打算。
  楠香小姐身边虽然只得红翠一个丫头伺候,但是,喜宝观楠香小姐居所用具一应整洁干净,生活的并不潦倒邋遢,便觉心里大为宽尉,对红翠丫头的忠心亦大有好感。
  喜宝在屋前屋后缓步走动,散着散着不知不觉绕道至一排排爬满山虎的屋院去了。
  突然,一只白色的飞影像鸟儿入水捉鱼般,它动作矫健地缩下双翼穿过窗棂,落进其中一间屋里去。
  喜宝瞪起一双杏眼,颇为好奇地走近院墙。
  院门虚掩着,她正要敲打院门。
  这时,屋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好似翻动纸张的声音,照喜宝听来,好像是翻动书本的声音,然后就听得红翠的声音响起。
  “哦,原来昨日来客是主人的旧识啊,还好、还好……奴婢不曾怠慢了那位姑娘。
  这也难怪小姐与那位姑娘颇为投缘了。”
  “啊,难道是师父——”听到这里,喜宝忍着心中激动,恰在这时,约莫六尺来高的院墙边上探出一排排的墨色枝条来,枝条的尾端开着一簇整齐的墨色兰花,一股淡香渐渐飘入喜宝的口鼻之处。
  喜宝抬头望着那边墨云如盖半响,不禁流露出甜美的笑容来。
  原来师父草屋里孤伶伶栽着的那盆墨兰是来自这里的。
  接着里头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好似翻动纸张的声音,且听得红翠丫头自言自语道:“不是今个志儿少爷提点,奴婢在这沉香院里,都不晓得转眼竟二十年过去了。
  小姐多少次在夜梦里说道天落红雨,雨燕催盼主人你早日娶亲生子之事,不知你可还记得……唉,主人倒是遵守自个发的誓言,不来见小姐。明明掂念着小姐,让奴婢在这小心侍奉小姐,还要将小姐的一言一行告之主人,主人却又为何要让小姐生遭此罪孽呢。
  奴婢虽是出身低贱,可不是怕了主人,若不是今日见小姐与常人无异,再者当日之错不全在小姐身上,更有娇杏与奴婢的莫大过错过失。娇杏早就一死抵罪去了,罪婢在此辛苦二十载,多嘴重提旧事,主人若得空,还请回来见上小姐一面,奴婢委实不忍心,便是主人责罚下来,奴婢受得……”

作者有话要说:暖开的新文——现代言情《完美时刻》,风格有点像韩剧走向,不过,主体上是现实与浪漫风格并重。正处在新书蜜月期哟,喜欢的亲们,请收下它吧,很快就养肥哟。洛玫: 你的眼里有我一生的眷恋 ——我的爱却不完美武鑫: 我像圣堂下为你禁欲的僧侣 一瞬间的相爱便是完美 何况我们的相守会是永远一个女人的无望之爱徘徊在两个优秀男人之间的故事




84

84、半山富贵一世情孽 ...


  等到天边浮出几朵彩云霞光,他们相扶着出谷下山来,喜宝一直笑不掩口偷着乐的模样儿叫沈子志好生疑惑。
  他好奇问来,喜宝不肯直言相告说,只推说是个秘密。
  子志面色微微不悦,道:“是何秘密?你来问我,不论何事,你看看,我可有隐瞒过你的。又何曾拿秘密这一套说辞来推脱的。”
  怎奈喜宝一改以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半边性子,摇晃着小脑袋道:“真是秘密,怎么能轻易说出来。”一对杏眸跟着亮晶晶起来。
  喜宝皱鼻耍赖流露出来的俏皮可爱模样,令沈子志不禁莞尔一笑,便是真有气也消了一半了,何况,他方才所说本就是逗弄她的话。这个秘密,他也只当是姑娘家有的些许要避嫌之事,便浅笑了几声,不再提起。
  出了百花谷,喜宝感觉气温骤降下了许多,她冷得直打哆嗦。
  子志忙将喜宝身上的大麾裹紧了些,又搓了搓喜宝一双发麻的手。
  四目交汇之际,子志脸色微红,喜宝不觉出什么,但她扑闪着眼睫,忽尔问子志是否曾有意隐瞒过楠香小姐的身世,因为她总感觉沈家长辈对楠香小姐的态度十分奇怪。
  即残酷又暧昧。
  据说,大户人家的小姐出了这档子事,真要脸面的,不将被玷污的小姐沉江沉潭都算好的了。
  子志深深一叹,照实道来。他不再存私心替几位长辈隐瞒下去了。
  
  太爷爷和太奶奶一共养育四子和七女。长子和末子留在望云山庄成家立业。
  子志的祖奶奶是太爷爷的长媳,楠姑姑是太爷爷末子之独嫡女。老太太就算是楠香的婶娘了,并不是喜宝一开始误以为老太太是楠香小姐的亲生母亲。
  太爷爷膝下末子自小体弱多病,早年只听得些风花雪月长大的,有一宠夫人。之后太爷爷为子孙后代着想,逼着末子另娶两房妻小,致使楠香的生母忧郁而终,末子也随宠夫人去了。
  太爷爷有愧于楠香,便将七八岁大的楠香孙女亲手带养在身边。
  不想,出落得百里挑一的楠香还是让他的所有寄望都失去了。
  特别是他让楠香跪拜祠堂,从小乖顺听话的楠香小姐竟然敢反抗祖训,太爷爷一怒之下,锁了楠香,之后楠香有孕,太爷爷也一并锁了他的外孙儿,不肯见他们母子俩。
  又过了些许年,太爷爷自知身体不行,老是梦见末子前来哭诉,便又答应来见楠香,可是木中香长至五岁,己然不认他这个曾外祖父了。且他们母子被关在沉香院时,时常受下人奚落,之后木中香又与母亲决裂,怒走来到牛岗村。
  种种是是非非,将沈家老一辈人折腾得够呛,便没有人再敢提起楠香的事情。
  至于祖奶奶,当年的百花盛会,正是出自祖奶奶的一番好意。只是事与愿违。祖奶奶身为长媳,对上对下都无法交待,当年亦是性情大变,郁闷多时。
  此后儿孙辈也深受其害,太爷爷寻不出那人,便认为是有人有意针对沈家的权势,太爷爷爱惜痛惜之下,甚至曾动意让下边的子嗣不再立足官场,逐渐远离是非之地。
  可是太爷爷以及几个长辈己是垂暮老朽之年,其后代大都是含着金勺玉碗长大的,便几近无人响应长辈们的苦心安排。沈家的权势依然稳步扩张下去。太爷爷渐渐的将自己关在西院,不再理会族内的一应琐事。
  这个故事比上一个听来更加叫人沉痛得透不过气来。
  喜宝没想到,沈家手中金银如雪,衣食不缺,甚至将半山富贵掩在云雾山中,可是,这庄里又有几人可得无悔无怨,无愧于心。
  唉……
  
  且说时年十二岁的连泽田在沈子志这里受益良多,开春不久,牛岗村田里的稻苗尚且青涩,田儿却一举过了童试,取得秀才之名。
  以田儿较晚才进学堂的资质,田儿能在学业上取得这样大的成绩,连枝山和连青山这兄弟俩可是要高兴坏了。他们两家各自在自家大屋院里大摆流水席,还花了心思宴请村里不少有头有脸的人过来庆贺一番,沈家的小公子也拉着不少好友前来凑趣,以便给有意走上仕途之路却缺少根基的连泽田撑些许门面。
  连家自是对沈家小公子感激不尽。
  
  再说,连家两兄弟家里一连热闹了大半个月,前来道贺的人家方逐渐退去。
  田儿而后问沈家小公子沈子志,道:“兄待我如亲弟,弟受益良多,然弟百思不得其解,兄为何不肯考取功名。以兄之才,状元之名犹如囊中探物,为何兄不放在眼中,童试亦不曾参加。”
  田儿出入村里和县里的学堂不过三载有余,却熟习诗书礼仪,比早他两年进学堂学习的大妹喜宝更像个知书守礼的弟子。
  子志答曰,他在沈家并不额外需要什么官职此等累赘,然后又勉力田儿若不能中,怎的如何是好的一番话。但田儿神色黯然,他知兄子志是怕这官身会影响到他与喜宝妹妹的婚事,所以兄不取功名,却苦心教导他早日取得官身,好让喜宝妹妹脱了那层与沈家不太相匹的身份。
  了知子志心意的田儿,自是奋发苦读,希望早日乐见兄与妹的大喜之事。
  但,田儿知道此事若要坐享其成,厄难颇多。再者他的喜宝大妹别看乐善好施,性子好欺,却是颇有主见,就怕这事最难过的反倒是大妹这一关,因为他看得出喜宝只是拿子志当亲朋好友看待,并无半点儿女私情在内。
  再说,爹娘虽然感激沈家公子,却不看好沈家公子与大妹的婚配,毕竟沈家公子就是一生游生好闲,也是几世无忧的好命,两家的门第根本不配。
  最为主要的是,爹爹一向最为听从喜宝师父的话,几个妹妹的名字都是木先生给取的,所以,喜宝的婚事,木先生亦有相较大的权力。
  唉……田儿每当想着这些头疼脑热的事情,就替兄不急不缓、默默付出暗自焦急不己,苦于如何寻个时机说破此事。
  
  一恍匆匆几年过去了,喜宝不再与子志外出游山玩水,倒是得空倒会来望云山庄,与楠香小姐吃住在一起。她们几近成了忘年交的好友。
  子志到了十九岁,快要成年,行冠礼了。
  沈家开始忙着给子志寻门得当的亲事,只是子志百般推脱,再者,上有老太太宠着他,罗氏也由着志儿心意,这门婚事便几近可以由得子志自个做主了。
  这些年,沈家的几位长辈是见着子志与喜宝两小无猜般长大的,大都乐意见得子志娶喜宝进门,却不愿意让喜宝做大的妻,而是乐意让喜宝进门做小的。
  探知到长辈们口风的沈子志烦心不少,他心里本就藏着事。
  喜宝的心一直飘忽不定,他尚且抓不紧她的心,又唯恐那个木中香突然某天从哪里冒出来,抢走他的喜宝。他又怎敢莽撞提及长辈们有意让喜宝进门做小的事情。
  凭喜宝的性子,先不说她愿不愿意进门做小的,若是沈家动用手段强逼喜宝进门,只怕事与愿违,——沈子志一想起喜宝曾当着他的面说过的什么男人三妻四妾,女人就当给他拉个三爹四爷什么的惊世骇俗之言,他就头皮发麻,眉头紧皱,面色发苦。
  喜宝可不是长辈们眼中的贤良淑德啊……唉,也不知道将来事发了,长辈们还会不会因为更为在意喜宝的陪嫁之物,而同意她进门做小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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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85、夜燃长明梦归佳期 ...


  这一日,落一叶而知秋意,满目纷纷扬扬的凋零,夜里屋漏落下些许寒凉,喜宝在睡榻中被惊醒。
  月华投影入窗,一只信鸽扑棱着双翅。
  喜宝打开小竹筒,跳入眼帘的却是一道讣告,说是太爷爷年事己高,前天无疾去了。
  紧接着,下一行,——楠姑姑昨夜突发恶寒,生起热病……
  子志熟悉的字迹一字字看来,喜宝看得心惊肉跳,两只眼皮跟着一块剧烈的跳疼起来。
  她焦急地穿好鞋帽,在房中留下外出的便条,推开院门,便欲搭乘马车,前往望云山庄。
  途经学堂的草庐,但见里头闪着明黄色跳动的灯光。
  
  喜宝失神跳下马车,颤抖的一双手推开院门,胸膛里藏着的那颗心不由得心跳加快了许多。
  “师父,莫不是你回来了……”
  预先想到快要八年未见的师父要回来了,喜宝的心即惊喜又胆怯,一对杏眸远远望着窗前那道静默的黑影落在微黄的一片光晕里,喜宝敏感到了极点。
  这时候,前方任何一点细小的变化都会惊得喜宝手脚不知该放到哪儿好。
  喜宝缓缓的走近,她绕过几株高大的花树,灯亮处是师父的书房,透过一只竹撑挑得极开的木窗,喜宝瞅见师父半个身子依在桌案上一动也不动。
  如雪的银丝吹拂在秋风中,寸缕摭面的乱发显露出师父依稀未变的容颜。师父就像活在喜宝记忆中一样生动,仿佛岁月并不曾在师父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然而,师父抬头静静的望来。
  那对与楠香小姐酷似的眸子却传递着师父心间莫大的悲痛之情。
  喜宝不由心酸,替楠香小姐难过。她暂且退了胆怯和向师父倾诉之心,拉着师父白净的手,道:“师父,还来得及,楠香小姐只是病着呢——”
  师父的手冰冷刺骨,就像一片从枝丫上强行剥离尚有生命气息的秋叶,无依无靠的飘落回大地上。
  喜宝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师父幽幽道:“晚了,昨日便同太爷爷一块离开了。”
  喜宝这才发现,师父点在桌案上的并不是普通的灯烛,而是盏刻满梵文的长明灯。
  这时,外头的天光苍花花,白亮了许多,喜宝这才看清了师父。
  师父高瘦了许多,眼睛里透着红丝,显然师父至少是一夜没睡。
  “师父,怎么会,我手里还有子志给我送来的飞信,里头说尚有生机啊,师父……”喜宝说到这里,却突然嗫嚅着住了嘴。
  有寸步不离的红翠在,师父又怎么可能会弄错,那么是子志哄骗了她。
  子志是怕她为楠香小姐之事伤心难过吗,所以急急哄了她离开牛岗村,只身前往望云山庄来。
  于是,喜宝信了楠香小姐己经不在人世的消息,她悲从心起,道:“师父,你别伤心,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啊——”
  喜宝不知如何宽慰师父,何况她心里也堵得慌,可是,她得先劝着师父,省得师父想不开。
  瞧师父现在这个并非大哭大恸的样子,喜宝很是担心。
  
  师父突然站起身来,他身形高瘦,却又行动飘忽,简直是形如鬼魅一般。
  “今日食时要刮寒风下秋雨,你早些回去吧。”说罢,师父提起长明灯便走。
  啊,师父好不容易回来,偏又要走,喜宝禁不住流出泪来,“师父,宝儿愚笨,师父竟然回来了,怎的还有让宝儿不在师父身边,独自回去的道理。”
  只见师父的身影顿了顿,喜宝大喜,又想起师父说道要下寒雨的话来,赶紧直奔后厨寻着收拾着油伞的地方,抓起一把油伞,然后出了小厨,想起师父衣着单薄,便又钻进师父住的屋里,搜出一件大棉袍来。
  这件棉袍还是她逼着冬云帮着做的。它一次也没有被人穿用过。因为木先生原本就没有一件棉衣。是喜宝担心师父要是秋冬天回来,正赶上天寒地冻的时候,没件御寒之物,便早早放宽了尺寸,备在师父的屋里,只等师父回来取用。
  这一会功夫耽误,喜宝就见师父走得远远的了。
  喜宝左右两只手都抓满了东西,她抱住它们,赶忙追师父去。
  
  不知走了多久,师父走的路尽是些偏僻的小道,且师父越走越快,喜宝几次险些跟不上去。
  天色很快就阴郁起来,果如师父所说今天会下寒雨,喜宝抱紧了油伞,心道侥幸带了它来,一会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只顾追逐师父那道身影的喜宝又小跑了一会,才发觉,她跟着师父竟进入了人迹罕至的山林地带,一时之间莫名有些心慌,她真怕师父要跑到深山老林里来寻短见,偏生她又怕黑。
  于是,喜宝跌坐在树叶堆里,大声嚎嚎道:“师父,哎哟,师父,我崴着脚了,哎哟,好疼呀……”
  喜宝随后拔长了脖子,仔细师父那头的动静,但因林子茂密,喜宝本就个子不高,再躺倒在地上,就越发看不见师父的影子了。
  她只好一边哀嚎,一边拎起一只脚来,依在一棵小树干上,注意着远方的动静。
  然而,师父那头突然没了影子,长明灯的火光亦是不显眼的。
  喜宝只听得远方枝叶突然沙沙响,伴着师父冰冷不悦的声音。
  “不许再跟来,回去、回去——”
  “哼,师父,这是为什么?为何要对弟儿这般凶?”喜宝说到这里,方想起,师父自回来之后,好像并不曾正眼看过她一眼,没想到师父竟这般薄待于她。
  顷刻间,杏眼若洪水开闸,泪水哗啦啦地横流了出来。
  “弟儿可是乖乖听话,等了师父八年,师父悄无声息走了,倒还有理了啊。哼,师父不说清楚,弟儿非要缠着师父,讨个说法不可……”喜宝像小时候一样,在师父面前打滚耍赖。
  过了许久,喜宝泪眼盘陀,才等来师父回头。
  “唉,你呀你,还像小时候一样赖皮,眼泪流的却又怎比常人多上许多,师父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喜宝拍手起身,一只小手揪紧师父的两根指头道:“简单,以后师父上哪都要带紧小宝,小宝肯定会变得乖顺无比,招人喜欢,让师父出去都有脸面。”
  喜宝厚颜无耻说罢,又抬起头来,仰望着师父神俊的脸,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儿道:“师父,你再不要无声无息离开小宝了。小宝再等上几个八年,可就要老了啊。到时候,可跑不动也追不上师父喽,只能留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木中香轻咳了数下,他目光幽亮了一下,刹那间却又熄灭了下去,他伸手轻抚着喜宝的额头。
  喜宝额头处传导过来的暖流,令他的眼角流露出几分的不舍。
  “小宝,师父心里好累,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应该有我。
  她走时是那样安详,找着了她的归宿,却又一次遗忘了我还在这个世界上受罪。
  我放不下,也无法放下……所以,请你离我远一点。师父从来就不是好人啊,这一点,喜宝你是知道的呀……”
  突然一阵大风刮过,天空下起了点点寒雨,喜宝睁开迷花的眼,却再一次失去师父的踪影。
  “师父……你别走……”寒雨渐大,滴打在身上有如冰霜捶落。
  “小宝,别哭……在师父眼里和心里只有恨意,周遭一切不是杀黑取白,便是杀白取黑,你没有被我染没,也就代表,你不再是师父眼中的黑与白。你的世界,师父可以放手由你去了。”
  “不……师父,你都知道了啊,不管是红翠的事,还是我的心意……”喜宝喃呢自语,双手在泥泞之中寻着师父的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暖开的新文——现代言情《完美时刻》,风格有点像韩剧走向,不过,主体上是现实与浪漫风格并重。正处在新书蜜月期哟,喜欢的亲们,请收下它吧,很快就养肥了哟。洛玫: 你的眼里有我一生的眷恋 ——我的爱却不完美武鑫: 我像圣堂下为你禁欲的僧侣 一瞬间的相爱便是完美 何况我们的相守会是永远一个女人的无望之爱徘徊在两个优秀男人之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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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犹断龙台情丝不悔(上) ...


  “可是,师父啊,小宝喜欢师父啊!这可怎么办——”越发黑冷的密林里响彻着喜宝的哭声,“师父,你不要走……不要难过,楠香小姐不在了,不是还有小宝吗!你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师父……”
  难道师父生小宝的气了。生气小宝不该借红翠之手传递楠香小姐和她的想念。
  长达二十年的光阴里,整个沉香院只有红翠姐姐一个头脑正常点的活人,这使得红翠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
  这点木中香是可以预见到的,喜宝也是可以事后慢慢了解体会到的。
  只是喜宝和师父谁都没有向红翠捅破各自知道的秘密,他们之间信息的传递,他们之间互相知道彼此的存在,只是借用一只不再年轻的红袖之手和一只白羽穿梭时空。
  喜宝望云山庄之行,一恍便是四年过去了。
  可是,谁都没有比谁更往前进一步,他们之间比的是耐性。
  黑林里的这一刻尤其如此。
  
  “师父,难道你开始讨厌小宝了吗……”喜宝仰头望天道。
  黑林幽深之处,那人默默地凝望着一张哭泣的脸,一双微微颤抖的手代替他的嘴欲言又止,而他的体内渐渐流涌起一股酸涩的暗流直冲脑门。
  楠香小姐坚持二十年,他收养一场的喜宝坚持八年,不同的是,他的亲生母亲为的不是他,而他的天真丫头在他消失的八年里却只为他一人等待。
  喜宝当年稚嫩的风竹林之言恍然在耳,木中香禁不住落下两滴随风而干的泪光。
  喜宝在他心中究竟是什么呢?他不知道,明明他不是一个心中应该有除了恨以外情感的人,但是喜宝却让他一次次破戒,现在更是让他开始不舍得。
  如果说这个世间有什么人有什么事是他不能掌控和无法算计的,那就只有喜宝一人,和喜宝喜欢做的任何事都能左右他的判断。比如在他的算计之中,牛岗村不应该日渐显露出脱离他的控制之兆,而他却只因牛岗村起初的合作社是喜宝力主倡导之故,就连他的大仇家——沈家也占了几成股份,他仍能安心任由其发展壮大。
  如果说,他一直这样听任喜宝之愿行事,倒也罢了,也许他的心也会渐渐改变,不再那般痛苦孤寂下去。
  但,晚了,他再也无法放下了,透过喜宝哭泣的脸,还有他愈加痛彻的心,他再加深刻地体会到母亲当年犹如飞蛾扑火的眷恋之情。
  他从喜宝的一片痴心之中了解到母亲当年的可怜之处,终能谅解母亲与喜宝相似的执著之念。
  
  而他是楠香之子,理应替楠香讨还公道,是以,他像八年前怀疑自己的心意带着那副本该送出去的画像一样离开,八年之后的这一次,他却是要与喜宝做个永远的诀别。
  
  且说太爷爷和楠香小姐的先后离世,让沈家一干人等措手不及,子志根本就来不及做些什么,他唯恐喜宝得知这个消息而伤心,便有意隐瞒楠姑姑去世的真相,拿楠姑姑突然生暴疾来哄骗喜宝上山来。好歹喜宝若要伤心难过,也得在他的怀中哭泣,而不是在他一眼望不见边的地方伤心难过。
  但楠姑姑正如木中香所说,是面含微笑,极其平静离世的,好像遇见了她要等待的花海之人。这世间再无人可以阻挡她与那人相会。
  
  沈子志久久不见信鸽飞回,哪怕庄里准备太爷爷的丧事没得空闲,他仍飞也似的来到牛岗村。
  连家人却拿了喜宝留在屋里的书信,说喜宝前个一大清早就出远门了,如今望云山庄的人寻来,可是过了一天一夜了。
  且外头又下了一天一夜的湿雨,不晓得喜宝心焦之下会不会出啥意外,沈子志听罢想罢,心中大为懊悔,急忙派人四处寻找。
  
  许是喜宝口吐心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师父却久久不作回应,喜宝很是生气。
  顷刻间,喜宝就像个不败的斗鸡。
  她冒着寒雨,穿梭在又湿又冷的枝林之间,一双杏眼里充满了斗志。因为她深信师父肯定没有走远,并且师父肯定不会那般狠心丢她一个人在这个黑暗的地方,所以,她要做的是找出师父,然后当着他的面……
  幽深之林发出一声声叹息,那双始终注意着喜宝一举一动的眼睛流露出几分不懂之色。
  这就是连冬云所说过的那个世界之人的“骄傲”吗?
  
  木中香有意与喜宝作个了断,却一路上走走停停……万般不舍。
  当他回神瞥见一角好似方柱的石塔时,顿时心中大惊——怎的带她来到了这里。
  木中香知道不能再推脱下去了。
  然而,他的动作却慢了一拍。
  只听“——师父”一声,小小的一个身影应声而落,木中香从喜宝身后飞扑而去,凄唳长啸。
  
  遍寻不获,顿感四肢愈发疲乏无力的喜宝惊喜地发现师父的脚印。
  只是师父的脚印之下是空空如也的一片幽深悬窟,喜宝不假思索毅然走了过去,哪怕前方是悬崖,她也要跳。
  然而,脚下一空,喜宝却是心中一片死灰,以为师父果真从这里跳了下去自寻短见,她心中悲切到了极点。
  
  不过一瞬间,喜宝便感到两只耳朵被一阵紊乱的长音击麻,四周是一片天旋地转,她双臂痛麻片刻,便觉落入一个起初冰湿滑冷的怀抱之中。
  冰湿的衣物夹杂着几缕银丝随着阵阵阴风拍打着她一样冰湿的面颊,当她惊魂未定的移目探来。
  目光直击师父一向冷酷的侧脸,她还没来及得看清,杏目却又悚然移至那处带给喜宝不适的滑冷□的手臂之处,那里正传来师父身上的一寸寸体温。
  喜宝的心田刹那间从地到天的差别——由极悲转至极喜,与师父的肌肤之亲,又令她的脸禁不住窜起一阵臊红,浑身上下也跟着不太自在的颤栗起来,喜宝变得异常胆怯和害怕。
  木中香低头看了喜宝几眼,道:“小宝,呆着不要妄动,这里遍布机关暗道。”
  “嗯……”喜宝宛如瞌睡的虫儿,低头点头含糊其辞,大脑早就是一片空白了。
  木中香耐心道:“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言语里透出不一样的情怀。
  “师父,你是在这里长大的,”喜宝听师父所说,立马缓解了不适,她抓紧师父的臂膀,瞪大杏眼道,“那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是座古墓,我们脚下就是地宫入口。”
  “啊——”喜宝尖叫起来,岂不是代表这里埋着很多烂骨头,还有鬼火什么的。怪不得这个地方没有光源,倒比外头还要亮上几分。




87

87、犹断龙台有情不悔(下) ...


  喜宝失声尖叫了二三声,她便后了悔。
  喜宝即觉得她现在巴紧师父的这个样子有几分尴尬,且令她好一会头晕目眩的,心动不己,缓和不过来,但她偏又心里万般不舍就此离开师父的怀抱。
  于是,她将头瞥向四周,不敢抬眼细看师父的神色究竟是怎么样的。
  正好,她打远看见那盏师父提来的长明灯挂在半支莲形的石壁上,隐约见得一个湛青色的篆体“龙”形纹,她凝眼张望去,甚至颇有兴致地环顾四周看了两圈。
  木中香见状,行走几个飘忽的步法,将喜宝带至长明灯前,他弯腰松手放下喜宝落至较为安全的地方,然后眼神忽明忽暗地望着喜宝,道:“小宝,你是要师父先送你到地面上去,还是愿意陪师父一起下地宫。”
  喜宝心有所感,觉察出师父话里隐约透露出来的消息,她闪烁着长明灯柔和光线下明亮又温暖的眼睛,紧紧地盯向师父的眼眸,笑道:“师父,小宝当然要和师父在一起啊。师父要去地宫,那小宝也要到地宫去。”
  木中香眼里的神色再次隐晦不明起来。
  “小宝,不要这么随便就答应别人的请求。
  地宫孤冷无情,并不适合活泼好动又惧黑的你,你若真下去了,未必会快乐。师父以后管不了你许多,你应好自为之,切不可轻易答应别人的请求。”
  这个回答出乎喜宝的意料,喜宝有些生气,怎么师父还是想找借口赶她走,明明方才担心得死,心跳得像打鼓的人又是哪一个。
  “师父,你将小宝看成什么人了。我连喜宝,人虽小,可是从来都是一言即出,驷马难追。所言就代表我的真心真愿。”
  喜宝深深呼吸两三口气,然后,她盯紧师父的脸,道:“好,小宝现在郑重向师父表白。我喜欢师父,小宝喜欢师父,师父到哪,小宝就在哪,师父你听到了吗?”
  “小宝,你不要说……”木中香目光闪烁,他更加不敢看喜宝认真的脸了,更何况此时喜宝幽幽发亮的杏眸愈发迷惑他的神志,影响他的判断。
  “师父,为什么,我喜欢你有错吗?好吧,如果师父有别的意中人,只要师父肯告诉我,喜宝可以以后不提喜欢师父的事,也可以甘愿的离开师父。
  倘若师父没有,那么,师父为什么不愿意给小宝一次尝试的机会呢。师父,小宝己经长大了,再不是不懂事的小娃娃了。
  爹爹本来今年要给小宝准备及笄大礼的,可是小宝不愿意,给推了。
  师父你熟悉诗礼,该是知道的,女子到了及笄便是可以随便嫁人了啊。小宝只想和师父谈恋爱,你愿意吗?难道师父不愿意亲自一试,反倒乐意见小宝伤心失望嫁给他人为妻了。”
  “呃,小宝要嫁人。”这个消息太惊人了,木中香艰难的张开嘴,道,“我……”
  忽尔,他移开望向喜宝的目光,并且撇过头去,道:“小宝,不要胡闹,十五及笄未必需要急着嫁人,连青山并不糊涂,你将来的婚嫁之事,并不会草率操办,若不能如你愿,连家为你拖个几年也未必不可。”
  “师父,小宝没有胡闹。”喜宝一跺脚,气恼道,“那好,小宝问师父,小宝难过,师父会难过吗?小宝不开心,师父能开心吗?还有,师父这么苦口婆心劝我离开你又是为什么?倘若师父真的无情,又为何要对小宝好,又为何不敢睁眼好好看看长大后的小宝。
  瞧,你无法圆满的回答我了吧。
  师父口口声声说无法放下什么仇什么恨的事,难道就可以放得下你曾经细心照顾过的小宝吗?”
  木中香早就分辨不清这是为什么,他迟疑道:“也许,师父只当你是我抱养来的孩子。”
  “师父的意思,是说我们只是父女关系喽,”在师父抛出这样大一个杀伤利器时,小宝也不气馁,她自信满满地道:“那么,我们来试一试,就知道了。在师父眼中,你与小宝究竟是不是父女关系……”
  “呃……”面对小宝突然杏目圆瞪,咄咄逼视过来的神色,木中香猜出小宝要做些什么违礼之事,他身子倒退了半步,“小宝,你又打算做什么?”
  喜宝眨动杏眼,嘿嘿一笑,道:“师父,我要你亲我,嘴对着嘴,明白吗?你要有了感觉,就知道我们肯定不是父女了。”并且,喜宝还比划了两下子啥叫嘴对着嘴。
  曾经千百遍在她的脑海里想象过,如果有这样一天来临,当她需要向师父表白时,会遇上什么情况。练习过好几回的表白仪式,她又怎么可能会让它失手。就好比,师父若当她是父女关系,也一定会有所感觉的,而她却在这上面耍了赖。
  “不可。”木中香又惊又恼,事情怎么发展成这个样子,他怎么会被喜宝牵着鼻子走去了。
  木中香没想到的是,他挥手阻止喜宝靠近,却被小宝突发神力,一把抓住手腕,且两人联结在一起手,令木中香清楚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瞬然加快,还有小宝腕上传导过来的跃动脉搏。
  他霍然睁大双眼,吃惊地望向喜宝。
  “哼,师父你又是这样逃避,那好,你不来,小宝来……”
  接着,木中香只觉得,伴随喜宝的这句石破天惊的话,他一下子脚底打滑,身子朝后仰,轰然倒了下去。
  最为糟糕的是,木中香得知楠香之死,连着两天没有进过食,方才接小宝到古墓来,又花费了许多力气,此时再被小宝一推,他真是连翻身的力气也无了。
  “哎呀——”喜宝被师父身子带动之下,一个俯冲下来,身子下传来一阵震动,她竟坐在师父绵软又宽大的胸口上。
  这个姿势,是喜宝没有想过的,她立马面颊滚烫发热起来。
  天哪,这下太过份了呀!
  还要不要继续呢,喜宝在心里迟疑道。
  
  木中香的胸口处发紧,瞧着喜宝近在咫尺的脸,突然脱口大笑起来。
  见着喜宝一阵错愕的气恼模样,木中香忍着胸口上的不适,越发卖力的笑起来。
  “师父,你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发笑?难道——”喜宝一脸沮丧,流露出立马泄气的模样。
  她伸手摸摸自个的肩和腰,在心里十分苦恼,是不是她根本就没有长大的缘故,所以师父才会在将要被一个“女娃儿”亲吻的时候控制不住的发出笑声呢?
  “好了,小宝,快扶起来,师父现在真没力气喊疼了。”
  喜宝听罢,好一阵手忙脚乱的,才将师父搀扶起来,她又伸手到处乱摸,害怕师父哪里受了伤。
  木中香忍着身体不适,眉头微皱之中又流露出几分怜爱之色。
  “小宝,你别再乱动。
  唉,是不是师父迫你离开师父迫得太紧的缘故,使你神智错乱了起来。好好,师父以后不再提起此事。”
  喜宝不知所措的点点头,却没注意到师父那只颤抖的手,还有滚烫的半边身体。
  倘若琏子知道,她曾经这样倒追她的师父,琏子会不会一掌劈歪了她。唉,倒贴都没有人要,最是无用之物该是她连喜宝了。
  但是,照琏子所想的,喜宝若是想做什么事,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傻家伙,她费心来劝也是出力不讨好的。
  果然,喜宝不过坐在地上清醒了片刻,便又重提师父要不要和她谈恋爱的事。
  但这一回,喜宝许是受方才的事打击太大,神色没了自信满满,倒是显露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样儿,木中香见了,确有几分不忍之念,再者木中香也怕真逼急了喜宝,导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他只好如实道出一部分实情。
  “小宝,师父,需要时间考虑……师父不知道除了黑白以外的世界,师父能不能做好。所以,也许是极漫长的等待,所以,小宝,为了你的幸福,你可以再考虑考虑……”木中香再次撇下心中的那份残念,对喜宝说着一分违心之话,将选择的权利重新抛还给了喜宝。
  或许说,他私心的将拷问人心的极漫长等待又推还给了喜宝。
  他这么做,算是祈盼喜宝一次次做出不断打破他心中枷锁的极限,从而将他从中释放出来吗?不然,素来善于精准算计的他如何解释对喜宝的放任自流,和频频的蓦然回首,还将喜宝不知不觉的带来这里。
  是的,他从来就不可能会是个好人。连对喜宝的一颗真心也不曾例外用多少纯粹的真心来对待过,里头还有些许深入他四肢骨骸的算计。不管喜宝做了多少,又为他等待多久,其实有选择的那一个人从来就是他。
  可是,他清楚的知道,他己经丧失了和喜宝平静生活下去的权力,这一点,喜宝很快就可以知道。
  
  面对师父的真心话,喜宝无语凝噎,她并没有立马回答师父。
  之后,喜宝一直很沉默,她陪师父走入地宫,亲眼看着师父将那盏长明灯送进地宫长眠;她陪师父以地下泉的流水和苔藓为食,并且这里并不能立马生起一堆温暖的篝火,师父说会惊动沉睡很久的古墓。
  师父说古墓的生活就是这样的,没有光,没有热,没有食物……
  但是不知边界的地宫里,收着不尽的珍宝,墓壁上随便一颗点缀的明珠,就值千金。
  喜宝就这样,在苍穹无数明珠发出来的微光里,在师父的默默注视下,安静的进入睡眠。
  睡梦里,喜宝梳理过一遍又一遍的思绪。
  她没有立马回答师父,是因为,师父说得没有错,她不能在不知真相,不知未来的情况下,随便答应师父的请求,如果,将来有一天,她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师父岂不是更加伤心难过。
  因为她在师父的一言一行之中,深切的体会到了师父对她的真心和一片回护之意,也清楚的知道,师父需要她的陪伴。
  所以她不得不慎重起来。她不能仅仅依靠几个小聪明的小把戏和装无辜的天真可爱,更不能依靠她这双还显稚嫩的手,就叫师父相信跟着她走,会找到幸福的彼岸。
  所以说,她仍像以前那样,光是留在原地静心的等待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师父也许永远也迈不出那一步来,然而,可悲的是,她除了等待,还能做些什么呢……
  
  朦朦的地宫里,今晚迎来了客人,数口藻井吹来的阴风,吹动垂绦下来的宫纱。
  待到喜宝完全睡着了,木中香才起身穿过凿壁,来到一间暗室。
  “出来吧,方才,我们进入地宫时,辛苦你没有发出一声的声音。她就是小喜宝,你会喜欢她吗?”
  接着从暗室深处渐渐显露出来一双宛如夜枭的眼睛,神色犀利,可以吓破任何胆小之人。
  木中香取出一物,交由夜枭,道:“帮我做完最后一件事,从此以后,请代替我,好好看着她。”
  
  望着喜宝与木中香差不多十指紧扣着出现在他的面前,沈子志脑中一片嗡嗡声,他险些要当场吐出血来。
  沈子志瞪了两人各自一眼,然后,他扯向木中香的衣襟吼叫道:“楠姑姑一生那般悲惨,如今她去了,你不为她守孝发丧,竟连半点悲痛之意都无,我、我要替楠姑姑好好教训你这个不孝子。”
  喜宝看出师父并未还手的意思,像是要硬受沈子志那替母行罚的一掌,她立马落下泪来,“子志……”
  子志终是不想当着喜宝的面打中木中香,更加不想看到喜宝伤心的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便没真打下去。
  “你们沈家人都该死……”然而,师父却突然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师父……”喜宝见状欲追,可是撇头几眼,见子志的神色可怕得吓人,回想起方才的话,知是子志误会了师父。
  为免这本是亲人的两位越发误会下去,她便打算先停下步子,对子志解释清楚。
  “子志,你错怪他了,他、他虽不在楠香小姐身边,可是楠香小姐的事,他都知道——”
  沈子志见喜宝不照顾他担心了她三天三夜的心情,却反倒要先替那人说好话,当下大怒。
  “什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替他辩解。我担心了你……”
  “唉呀,真是气死我了,你还像小的时候一样毛毛躁躁,你怎么不听我说完啊。师父也是伤心的,我接到你的信,正要出门,途经学堂草庐,才知道师父点了一夜的长明灯,若不是,唉……不说了。”
  地宫的事是决不能告诉别人的,喜宝立马转移话题,道:“哦,对了,我才想起来,你为何骗我说楠香小姐生了急病,嗯,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沈子志这便扭捏起来。
  “唉……不同你说了,我还有事啊,一会我们再说。”
  喜宝说罢,扭头转身就走,落下一个欲要告白的子志站在原地抓狂。
  因为喜宝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便是那怀中的锦囊。
  
  正在赶路的喜宝遇上了寻她而来的冬云妹妹,冬云对着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
  喜宝唯唯诺诺,目光闪闪烁烁,就是不肯告诉冬云失踪的三天跑到哪里去了。
  冬云见喜宝一脸急色,立马不悦道:“才寻着你的影来,你又要跑哪里去?”
  喜宝生怕说得多了,冬云会自个看出来,她忙道:“冬云妹妹,啊,我、我有点内急啊,我先找个地方方便方便。”
  冬云哪里会信她的鬼话,硬是追着来,可把喜宝急坏了。
  
  这时,整个牛岗村突然响起了爆竹声,像轰雷一般的巨大动静。
  那大动静,仿佛要将整个牛岗村都掀了过来。
  
  喜宝面色大喜,对冬云道:“这般大的动静,这回总该是师父要高中了吧。”她理所当
87、犹断龙台有情不悔(下) ...


  然的往师父的草庐赶去。
  果真是如此,只见一墙之隔的学堂也被村里的娃子们站满了,更莫说外头被围挤个水泄不通。
  喜宝见人就问,是不是她的师父高中了。
  
  不料,有人却道:“不全是,你师父真乃神人也啊,今朝各省出的状元榜眼探花皆出自木先生之门,这不,圣上得知先生的才名,也要不远千里,亲自前来恭迎他出师担当太子傅,木先生真乃一国之师的大栋梁啊……”
  小小的蛋丸之地,出了一个帝师,再者,马上就有机会见到一国之君了,牛岗村的村人何人不喜气洋洋,脸上有光的。
  “啊……”面对这个惊天大喜,喜宝心生不妙。
  她好不容易撇下同样被惊得不知所措的冬云,挤进师父的草庐来,见着师父神色肃静,她便心头小鼓直敲。
  室内的气氛沉重,喜宝犹豫了片刻,便摘下脖子上的锦囊,用牙咬开被楠香小姐封死的红线。
  里头果然藏着其它东西,那是一张红纸所写的条子,若不是曾用油纸处理过,只怕,她现在才想起来,也晚了,早就被前几天的雨水打坏了。
  喜宝扫过几眼纸条上的字,便惊讶的差一点说不出话来。
  “这是……这是楠香小姐留给你亲生父亲的消息吗?为何是一首诗?”
  喜宝欲念那首小诗,却被师父连字条带锦囊一块收了去。
  喜宝面色赤白交加,里头可是收着她好不容易积攒下来几缕白发啊。
  “小宝,这些到现在都己经变得毫无意义了。那个人是谁,我早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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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去乘銮驾似断非断 ...


  喜宝眼见师父眉睫朦胧犹带几分笑意,眸眼里却似无底冰窟,足可以冻僵主管人七情六欲的任何一丝魂魄。
  冰寂的程度就好像古墓里千年不变的几口藻井,盛着冻彻人五脏六腑的地下冷冽泉水。
  楠香小姐最后留下来那一笺蕴藏身世之迷,但仅凭这一时的温暖,又怎能化解师父昨日种种的怨愤和悲恨呢。
  师父当初尚小,只知饮墓中水,食墓中藓,墓中又是机关重重,居中还有莫多忌讳……师父能坚持下来,可谓是九死一生。在师父而言,活着就是一个莫大负累时,这世间至亲之人又有谁曾仔细垂怜过他。
  照她看来,师父这一路走过来,早无生身父母,亦无至亲手足了……
  然而,即便她能够理解师父,还是不希望师父继续拿往后的清白时光葬送在昨日种种事不关他的错误里。
  她很想对师父说——生命是别人给的,生活却是自己创造的,师父理应还有更多的选择。
  可是,师父却不肯让她走近——师父忽而神色一变,凝滞片刻,瞥了她一眼,续而转过身去,眺望着窗外鼎沸的人声,久久不语。就好像一堵白寂寂的冰墙。
  喜宝不禁黯然起来,她杏目出神地呆望着那道春风秋情都吹不破的白墙,神色渐渐悲戚……
  
  如果师父早就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谁……
  那么,那个早究竟又有多早呢?
  是楠香小姐神智渐醒之后的一年,两年,还是自他七岁离开望云山庄沉香院之后孤身一人在茫茫人海里找寻到了答案,他却选择隐忍多年不发,直等楠香小姐一走,这世间便再无人可以压抑住他胸中炽烈的报复之火再行行动。
  
  师父撇过头,转过身不让她细看的那一眼,喜宝完全能感受到师父心中被压抑住的报复之念,——喜宝的胸口上好像被堵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压迫着她的心口涩涩疼疼起来,她想起师父大前日与她说过的些许话——
  “小宝,师父心里好累,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应该有我。
  她走时是那样安详,找着了她的归宿,却又一次遗忘了我还在这个世界上受罪……”
  师父牵制沉香院的红翠不仅仅是为了了全他那一片不为人知的孝心孝意。
  这一刻,喜宝明白了,师父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怨念——师父其实最想听到的,只怕是楠香小姐对他的忏悔……
  然而,楠香小姐看似性子柔弱,却最是坚韧。不然当初为何做出那些焚烧信物等令人费解的事情。楠香小姐若早些让师父听到她的忏悔之念,师父早就痛快回到望云山庄,与她母子相聚了。
  可叹,这一对互相挂念的母子,却因心中执念而互相伤害。
  
  思及到这些,喜宝的一对杏目早己湿漉漉,伴随着她眼角不断滑落的泪滴,沾湿的胸前,一朵朵桃粉花瓣转眼成了一片片绛色败珠。
  喜宝背着师父悄无声地抽泣着,木中香似有所觉,他蓦然回首。
  然而,喜宝很快收拾了自己的心绪。
  她抑制住悲伤,含下眼泪,仍掩饰不住泫然欲泣,道:“师父,你且放心到宫里,小宝会在这里等着师父来。
  不管师父要做什么,小宝始终相信师父自有理由,小宝会永远站在师父这一边。”说罢,喜宝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方才,她之伤心不仅仅是为了母子相伤,而是她借由沉香院之前尘往事,突然触碰到了师父为何会对她忽冷忽热的更深层次原因。
  师父着实过得太过辛苦--师父即怕让她知道他那些阴冷念头,又想让她知道,更想从她这里取得一点点,哪怕是不表态的“了解”回应。
  这一切只是因为师父曾经明白无误的暗示过她,就是那句“师父心里好累,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应该有我”。
  ——因为师父的降生从来就没有人真诚期待过,师父需要有一个不论前因,不论结果,不论对错,只是单纯的期待需要他这个人的人出现。
  于是,喜宝目光若水,添了一句,“希望师父不要忘记小宝,如果没有师父在身边,小宝会很伤心会很难过……”
  木中香听罢,目光忽明忽暗,变幻莫测起来,他的一只手瞧在喜宝眼里作着几番细微的小挣扎,试着往她的面前探空了数下,终是悬在半空中完全停住,然后徐徐收回袖中。
  喜宝若有所失,她心底惆怅莫名,——师父何日才肯放下包袱,向她伸出手来。
  “小宝,师父要走了,且越走越远,将来倘若要与天下为敌,你还会等我吗?”
  喜宝冷静的扼制住心中的不安,她笑面如花道:“天下?世人眼中的天下,小宝愚钝而不知。在小宝眼中,师父便是我的天下,只要师父还念着小宝,便是让小宝无休止的等待下去,小宝也会感到终生幸福的。幸福的寓意因人而己,对小宝而言,师父就是小宝的幸福,哪怕只是想念,也足够幸福了。
  师父,你千万要记得小宝啊,莫要像您母亲之人,辜负了痴情的小宝哟!”
  木中香神色微变道:“小宝,你……”
  “怎么了,师父,难道你想说小宝厚颜无耻,就用我这张包子脸配师父的美人脸,不合适吗?可是,小宝身上好像挑不出哪处师父没有吃过豆腐的地方了哟,作人家师父的怎能随便赖账。”喜宝眨巴着一对忽尔俏皮起来的杏目,恣意挑拨道。
  然而,顷刻间,喜宝的脸上像擦着了火一样,飞快地窜上来几朵小红晕,迷乱了那人的眼睛。
  喜宝用嬉皮的笑和可耻的言语,努力地粉饰着她大言不惭之后心中升起来的小小尴尬。
  从大前天细数起来,她己经在师父面前不知丢过几次姑娘家的脸面了,反正也不差这一次了。
  可是,师父永远是慢一拍的反应,真是一点也不贴心哟,真不知师父哪里好了,偏她巴得这样紧。真是的,令她说出这些丢人的心事之后,好像就她一个人脸上窘迫不己,他还能老僧入定一般镇定如常。
  难道下一回,她得要升级——准备色诱师父了吗?偏偏她浑身上下没寻出一处给力的地方来。
  
  喜宝媚眼如丝,木中香怎能瞧不出她的心事,他生怕她又做出在古墓里那般胡乱的事情来,他忙喝斥道:“够了。小宝,这天下,男尊女卑,岂能容得你肆意妄为,毫无章法行事,还是越早改了它吧。师父一旦进宫,便再也无法管束到你,到时候,鞭长莫及,你悔之晚矣……”
  “嘿嘿,师父,莫要生气,这些话都是喜宝关起门来,只对一家人说的心里话呀。他们外人家家的,就是给我送来天,送来海,喜宝也不高兴说这些心里话。可是,师父啊,倘若将来要共盖一床被褥之人,不能坦诚相见,那么,师父你会遗憾的吧!”
  “唉……”木中香被喜宝不时冒出来的稀奇古怪话语和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旺盛精力给折腾出些许惆怅来,倒是无形之中稍轻了他身上的负累。
  他伸手一遍遍轻抚着窗台,并且深深地叹息道:“这世间,有多少人可以对你知根知底的,你这样古怪,又有多少人可以真心容得下你。
  小宝,你真给师父出了一个大难题了啊。倘若师父走了,倒是有几分放心不下你。”
  喜宝忙抓住时机道:“那,师父就不要走呗,不要进宫,像以前一样,陪小宝一起看花读书不好吗?”
  “不好,”木中香学着喜宝的样子摇了摇头,他微笑道,“小宝,你虽不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却是师父最用心意的弟子,你很好,师父不想阻了你的路子,也不会这么做。
  师父的事,也请你不要放在心上,一切都忘了吧。”
  望着师父说出这等堪比负心之言,喜宝很是伤心,“师父,你怎么还不明白小宝的心思啊——”
  “小宝,是你不明白,师父己经不同往日了。师父己经没有那个权利来要求你做这些,你明白吗?
  皇权是什么,代表一国之主,可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亦能一朝吃罪,株连九族,你选了师父,你的家人却得被悉数抛下。
  以你的性子,你不会。
  曾经,我给她出过一样的难题,她用她的半生痴疯告诉了我的残忍和无情。
  问你还等不等师父的那一问,只是师父多余的一问罢了。师父是明白的,希望你也要明白。”说罢,木中香选择头也不回的离去。
  在大白玉巨大的冠影下,师父被一群人簇拥而坐,喜宝见他面带微笑,方才的一席对话几近一场虚梦。
  然而,生性豁达又永不言败的喜宝并不曾如木中香所愿愿意舍弃这一段眷恋,她攥紧了一双粉拳,朝师父的半个侧面扬了扬。
  
  离了师父远了一些,喜宝的头脑显得更加清醒了一分,此时此刻,她重拾挤进门来时的忧心忡忡。
  师父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竟然要让师父离开淡泊的生活,跑到是非之地的皇宫大院辅佐太子,师父想要借着天下的权势来替他报复生父弃他之仇吗。
  师父的生父究竟是哪一位高官?权势比沈家又如何,即是门登户对,那人当年又为何要无端辜负一个心思单纯怀有少女之梦的大家小姐呢。
  喜宝看出了个中种种曲折隐情,却猜不出这个结果。
  当銮驾亲临,简陋的茅草屋外跪倒一片无知却又对代表他们的天的皇权表示极卑微敬畏之情的村人,喜宝骤然惊吓住了。
  那人,那人,身穿明黄色五爪金龙纹龙袍,笑声朗朗而来,他牵着师父的一只手登上銮驾,然后,几列浩浩荡荡的玉宇神兵接他们绝尘而去,师父的背影坚硬而孤寂。
  不,那人怎么会是他。
  可是,如果不是他,为何会从他的身上隐隐瞧出师父的几分神采来。
  师父除眼和大致面形传自楠香小姐,其它地方的面貌自成一派,但是神态的一举一动却与当今圣上百分之七八十的相似。
  硬要喜宝说师父与当今圣上毫无渊源关系,然事实摆在眼前,她想否定也难啊。
  喜宝心间万般悲苦。
  这究竟要造成怎样的悲剧,师父将成为亲生兄弟的师父,成为生身父亲的谋士大臣,楠香小姐,你在地下若有知,可能瞑目啊……
  不见师父回头,喜宝恍然间想起,在她最为错愕之时,师父好像面露疲惫之色的容颜,喜宝禁不住又是一阵泪雨盘陀。
  “小宝,你别难过,你师父入宫之事,唉……”子志可算是在人群里找着喜宝了,一找着她,便是一番软言软语的小心安慰。喜宝抬起泪花花的杏眼,倒伏在子志肩头上放声大哭,很是伤心,颤抖的一双稚嫩臂膀犹如受伤的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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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只求劫灰一捧断恩义 ...


  自太爷爷与楠香小姐先后离去,老太太便似换了一个人一般,整日关起门来吃斋念佛,再无往日逗趣的劲头。无论何人逗她,老太太都难以动口开颜,更加笑乐不起来。
  几个儿媳妇姑奶奶的,不泛亦是一把岁数的人了,却是不敢有失礼数。她们时常结伴前来养心院磕见探望老太太一二的,或是带些颇费心思的小礼吃食前来献给老太太,想要讨得老太太的一时欢心。
  可见,老太太倒是人缘不差,管家时没叫底下媳妇们寒过心,这一犯啥病倒是瞧出一个个的真心实意来了。
  只是老太太不但没了同大家一块和和乐乐的心思,茶饭若没人催促得紧了,亦是不思不熟的,可算是愁煞了老太太膝下的十几位嫡亲儿孙们了。
  然而,沈家稍小一辈的子弟们,尤其是那些个旁支们,大都只当老祖宗天高地远的,乐得他们的母亲和父亲只关注老祖宗是否熬得过今年冬,他们则一个个出门在外呼朋引伴,倒是显得越发放肆嚣张,成日只晓得吃喝玩乐,无尽奢侈铺张起来。
  没想到,偏偏今个儿年成不凑巧,沈家刚出了二场丧白事不久,沈家底下的不孝儿孙们就有不少人叫外人翻了旧账又添了新账,最后竟捅出了天大的娄子出来。
  沈家真可谓是流年不利啊。
  
  且说这些个世家子弟,有几个不是行事荒诞,等出了事又不思检讨,或用钱砸或用世家这巨大的金字招牌压吓对方一番,龌龊惯了的。很多时候,便是棘手一些的难事,大体上也就叫他们随便就糊弄过去了。
  再说,这世间多的是趋炎附势之徒。世家子弟若撞上趋炎附势之徒,出了事,反倒不算是件坏事。
  只因,出了事,叫对方有了个把由头,便自有那惯于阿谀奉承的人送上门来送金送银,硬是要通过他们寻找门路搭上世家大族,为的只不过是高官厚禄罢了。
  这些只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自有那些个累命的小吏替他们跑断细腿子的,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久而久之,一些个被世俗带出一身毛病出来的沈家旁支们,无论是在市井还是在他们眼界所至的小小官场上无往不利,没有过马失前蹄的血淋淋教训。
  但这次,却是不同,他们这些被人挖出事来的或是照他们自个回去对长辈们所说“有意陷害”的——沈家旁支们可算是踢到了硬生生的铁板上了,他们招惹了不该招惹的时候。
  如今,吴国国君亲自给大皇子迎回一位少年夫子之后,可谓是龙颜大悦,对少年夫子言听计从,听之任之到了极点,一时之间,山中来的木隐士成为吴国上下炙手可热的人物,他之言行即代表圣人,又代表当今国主。
  少年夫子的名声己然远播至他国的国主和大臣耳中,引得他们外国之人的钦慕。
  此后,事关来自民间的少年夫子声名鹊起的几件轶事渐渐流传开来,直到妇孺皆知,成为脍炙人口的一个个传奇。
  
  说那木隐士初来乍到的入了皇宫,他又不是经科举举措上来的,自然根基浅薄,然,鲜少动嘴的少年夫子,但凡出手便是犀利有道,观点新颖,纵使是满腹经纶的大学士,太博士们在圣上面前,几番班门弄斧出尽了洋相之后,也不得不对木夫子俯首称臣,甘拜下风起来。
  自古文人相轻,他们这些文生在少年夫子面前是面子里子失尽了之后,方肯承认木夫子成为大皇子师父的资格。
  为此,吴国的太学府曾经一度传闻要与少年夫子好好较量一番,终是木夫子四两拔千斤,断了那些个饱含妒火想要鼓动文人教唆太学府里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前来挑战少年夫子肚里学识的阴谋诡计。
  若少年夫子仅仅是大展经纶,暂时笼络住君心,对贵族世家而言,倒还罢了,毕竟风水轮流转的,便是浸淫奉君之术的大家也难长保在君主心中的地位,更何况少年夫子进宫时日尚短,难以建立起足够抗衡他们延续上百年大家族所构建出来的庞大关系网。
  对世家而言,毫无背影,独居草堂的少年夫子只不过是一个需要引起他们注意,并且步入他们观察期,直到他们决定是否需要拉拢进他们交际往来名单中一个可重可轻的小人物罢了。
  看在未来国君的面子上,他们为了讨好未来天子,倒是免不得要与少年夫子做些交易的。
  可是,这些个世家的老狐狸们,亲见少年夫子出手的那三个国策之后,特别是给国君提出了以法治国,以及配合以法治国的一系列犀利举措之后,吴国的贵族世家对少年夫子变得极为忌惮起来。他们私下里甚至恨不得将木太傅五马分尸,碎尸万段,以泄数百年来无论何国何君都不曾做过的对他们这些贵族世家往死里打压讨伐的恨意。
  然,木太傅乃不世英才,且是一个忠奸不明的可怕人物,他对世家关系以及世间人性揣摩之透彻几近神奇的地步。
  木太傅之言行不过寥寥数笔可述之的时候,往往才是蕴含极可怕之处,甚至有那亲见者,根本无法用笔墨述之,盖因木太傅手法之隐晦,致使他们虽有幸亲见过程也只能意会而不可言传。
  总之,在木太傅视之为砧上鱼肉的人眼中,木太傅似一柄出鞘的宝剑,削铁如泥,使他们伤筋动骨只在木太傅的一念之间,这着实是太过可怕了。
  在共同利益面前,在纠结于世家共同生死面前,以往还有个把小恩小仇周旋其间,以各自博弈的手段来维持各家权利平衡的世家大族变得空前团结,属意共同扳倒木太傅。
  然而,这些事,起先沈家的上层大老爷们却是极难办到的,盖因,他们晓得木先生的来处,那人与他们沈家可是有斩不断的千丝万缕关系。
  且,他们当家的几位如今哪一个还瞧不出来,当初他们视以为耻的小侄,如今可是真正的龙子龙孙,当下后悔莫及,他们中甚至有人妄想与木太傅修补往昔裂痕。
  然而,此次国君竟属意拿他们沈家几个无关紧要的旁支开刀,以使新政顺利进行下去,他们嫡系为保自家利益,只得违心弃了几粒无用的小卒子。这回子,对沈家无关痛痒的旁支们可算是遭了大殃,遭了大罪了。
  尔后身出沈家的木太傅入主东宫,不过短短月余,却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行径来,照他们沈家看来,是为大逆不道,那小子披着以法治国的皮子,竟妄想要推翻世家的特权不成!
  这以法治国究竟是为国为民,还是他为图一时之欲的借口,沈家难以分辨清楚,至今他们与那人未曾正式见过面,更妄谈那人会看在楠香小姐的面子上放过他们沈家了。
  再说,大家族内,就连看似小小的一个看守烧火房的门子往里深究了进去,旁枝错节的足可以拉出一大串有点身份的人物出来,被处了重罪的几个倒霉旁支,终是烧到沈家嫡亲长辈们身上去了,至使他们居家不宁,众妻妾妯娌连维持往日和睦的样子也不屑一顾了,整个沈家一片愁云惨淡的,好不压抑。
  
  一恍匆匆数月若白驹过隙,彼时天下又是一年春至,天下百花复苏,风娇日暖,喜宝却是愁眉不展,仿佛师父一去己是经年不悔,哪有心思赏花踏青,主持日常家务。
  再听得沈家子志公子屡次三番说及入主东宫的木师父如何如何,便是势气冲天的沈家也不小心着了师父的道,喜宝就恨不得插翅飞入皇宫见他一面。
  别看来自民间的师父好似将权贵当成了打击目标,可是重典之下,要伤及多少无辜的平民百姓,师父虽力行以法治国,却不知其效俱在施行者身上来看,若是用典过度,伤民伤国矣,这好事反倒要变成为祸国殃民的恶事了。
  然而,喜宝心里清楚得很,师父并不在意他在民间百姓眼中心里的名声是大贤还是大奸,师父是要与天下为敌,是想要将吴国的国本一朝殆尽,是想要让他的生身父亲在将来成为亡国之君,这是极大的抱复。
  喜宝几近夜不能眠,翻来覆去皆是师父那化为白寂寂一堵冰墙的身影。
  多少次她漏夜惊醒,便会发现腋下被角己然沾湿,触手是一片冰寒刺骨。
  ——她是低估了师父的报复炽念,也低估了师父内心深处的痛苦。
  她本当可以做些什么,却只能让他一个人在苦海里载浮载沉,她应该明白,师父从来无路可退,若是能让他放下,那他这一生的意义又何在。
  师父,小宝愿意等你,可你能不能别让小宝看见伤得体无完肤的你——待你功成之后,这天下间明白过来人的会有多少人恨你入骨,你还能平安而退吗?

作者有话要说:O(∩_∩)O 亲们新年快乐!今天会有三更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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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上巳三女成行姐妹深 ...


  三月初三,上巳女儿节,吴国上下不论尊卑不论男女,几乎全城的人皆离开城郭,来到河渠两旁祓除衅浴,尔后骚人墨客曲水流觞流连忘返。
  平头百姓亦会在这一天结伴相行郊游踏青。
  到时候只见妙曼女子结队踏歌而行,兰香浮动四野……若有那情投意合者,往往是只等邀歌一曲,尔后衔尾而去。
  可算是一个颇有意思的情人节。
  这一日,连家却有三件大好事,连青山与杨氏膝下的三个女儿——连春花、连喜宝和连冬云,一起择在今日举行及笄大礼。
  连家请了连族族老担当正宾,婶子家的侄女作有司,与她们三姐妹统统交好的二丫成了她们三姐妹举行及笄大礼的赞者。
  
  且说那连家六姐妹的大姐连春花己是双十芳华,之前却并不曾举行过及笄大礼。
  只因照这边的风俗,本来只等春花十五岁及笄之年就该要定亲嫁人了的,却因连家大部分人都不肯她嫁给傻子阿贵,便直拖至喜宝十六,冬云十五,田儿都入了太学府一年有余,她这个大姐成了个二十岁的老姑娘了,还不曾办过这个代表女子成人的及笄大礼。
  直拖到今时今日,连家长辈们实在没法子了,只好凑在这一天一块给她们三姐妹办了吧。省得女子过了二十,还不曾办过及笄大礼,这传扬出去也着实不太像话了,更会给春花清白身子蒙上不好的垢污。
  
  话说大姐春花与傻子阿贵的亲事,这些年来,连家的几位长辈受喜宝和冬云使劲挑唆,便日渐不满这桩婚事,阿贵的娘亲四婶子却是不肯轻言放弃,但四婶子也没有强行让连家嫁女。
  四婶子是个聪明人,难得的见到连家多人反对之下,她看着长大的春花却是没有半点后悔之意,对她依然如故。
  四婶子颇感欣慰之时,更是中意春花的好性子,将来她一生的遗憾——傻儿子阿贵也能有个稳当的人照顾好了,她还有什么可求的。于是,四婶子便厚着脸皮,不顾知情亲友的非议和自个当家的退缩之意,一意孤行的坚持死咬着阿贵的媳妇非连家大姐春花不可,渐渐的,她与杨氏的关系也大不如从前了。
  在四婶子眼中,春花姑娘这般好,这般通情达理,她也不敢让春花受到啥委屈,便时常抽空教导阿贵一些知礼守礼的礼节。此外,亦常送春花一些亲手绣制的面丝,绣帕什么的,有合意的料子,也舍得下本钱裁好了悄悄给春花送来。
  更莫说,这些年自家的日子好过多了,四婶子私下又给春花备了一份看似大户人家娶亲的聘礼,只等着连家那边松口。
  
  这一边喜宝和冬云为拆散这桩不合适的婚事,一面苦心积虑做着好面子杨氏的思想工作,一面又颇花费口舌找来妥当的又是与四婶子那边沾亲带故的人帮忙说服四婶子退了这门亲事。
  然,她们谁也没有想到,杨氏叫她们成功说动了,再者拖着这桩婚事的诡计看似也要叫她们成了,可是,四婶子与她们的大姐春花这一番地下党般的交流,反倒先成全了她们婆媳之间的情谊,叫春花大姐的心更加向着未来婆家这一边去了。
  原本,喜宝和冬云这两心思灵巧的姐妹不约而同想出这个拖延之计时,就是笃定古人早婚早育的质朴思想,想着四婶子没有道理让她的宝贝儿子一直拖下去,必然会主动退亲,另一方面也是不约而同的希望春花过了二十再揽良君嫁人不迟,可不能像大多数牛岗村里的姑娘们一样,大约都在十五六岁就谈妥了对象嫁人生育了。对两位穿越人士来说,这可是太过吓坏人的事情。
  而那连青山身为一家之主,虽是个老实人,但更是个疼闺女疼到骨子里的好爹爹,何况春花这桩亲事,原本杨氏便没有告诉过他。
  为女儿终生幸福着想,特别是喜宝和冬云两闺女时常在他跟前说道大女儿若不幸嫁过去,倘若后半生添一个小阿贵出来,等于是将大姐的一辈子给毁了的耸听之言,着实是令连青山十分不满这桩婚事。他私底下拉了兄弟枝山一块去寻阿贵的爹爹细细理论,但终是被四婶子一番信义之辞给败了出来。
  从此,连家又多一个对春花满怀愧疚之意的家人。
  喜宝和冬云虽然都不满意春花大姐与阿贵的亲事,但是也没有因此迁怒阿贵,这些年来,她们姐妹俩总是想着法儿请名医用药,针治阿贵的痴傻之病,虽不能让两家立马见着希望,却多少有些起色了。
  但光凭这些,还不足以让喜宝和冬云放心姐姐嫁给阿贵。
  两家的亲事也就这么不痛不痒的拖了下去。
  只是叫连家冬云和喜宝从中作梗,阿贵与春花便少了许多接触,阿贵的娘亲亦是护惜着春花的好名声,拦着阿贵,不敢由着阿贵的性子时常去找春花。
  
  这一日,感情素来深厚的喜宝与冬云,因为彼此只相差一年,做姐姐的那一个索性便推了十五岁的及笄礼,硬是要与冬云妹妹一块办这场及笄大礼,再加上她们的大姐,便是一场难得的三姐妹同笄礼,着实叫人大开眼界,连连称奇。
  来观礼的无不交口称赞这连家三姐妹的感情深厚,真是几世修得的缘份。有那碎嘴嘴快的,甚至妄言什么,将来若是同嫁一良夫,只怕这三姐妹也能互相扶助着过日子,只是不知哪户大官人有这般好的运气共享这三美了……
  此带色的粗鄙话暗含着来人些许嫉妒之情,可是一旦传入红雨和雨雁的耳里,她们两小姐妹便背着说三道四的人口吐唾沫,“呸呸”数声,红雨甚至满脸鄙夷的轻声道:“我倒要看哪一个抱有此想的大官人敢踏进咱家的大门来提亲了,当真是痴心妄想……”
  
  因连家如今在牛岗村中的地位超然,来观礼者众,然受场地限制,连家终是抓阄了几回才决定邀请谁来观礼。
  便是如此小心,连青山和杨氏还是担心有所遗漏,致使他人误会云云。有点门面的人家,人情事理本就如此计较来计较去的。
  以前连家里里外外尚有三个厉害的乖女们替他们夫妇二人思量拿主意的,他们做人父母的当得着实比旁人要轻松许多,更是享了不知多少清福了。光喜宝就替他们连家赚下了几世花不完的若大家业来,如今是该他们做父母的小心操办好她们仨的大好事了。
  他们为此事着急得嘴上冒泡,操心得又两鬓平添多少白发,还显得力不从心,唯恐委屈了他们的乖女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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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楼阁观笄礼好事迫近 ...


  连青山和杨珍珍似是头一回坐花轿的大姑娘,显得分外紧张,若不是曾经私下里由二丫帮着彩练过两三回,只怕,面对满堂宾客,轮到他们上场,他们的一双腿儿都要抖着冷汗,不敢挪动半步了。
  还好,有二丫和几位好心的婶子帮衬一二,连青山夫妇没有出啥错处。
  等连青山致完辞,他回头一望,只见他的三个乖女儿身着采衣采履由东屋缓缓而来。
  恍然间,连青山想起她们尚在襁褓时的模样,不想转眼便是她们长大了的模样,连青山动情的闭上双眼,眉角处沾上了些许湿濡。
  杨珍珍见了,暗自拉扯把老头子的一只袖子,生怕他当真喜哭了出来。
  连青山稍转过身去,由着杨氏替他挡上一挡,然后匆匆的抬袖擦拭了几把,便放下了,然后被杨珍珍拖着去见正宾族老。
  
  此时,赞者二丫为她们一一梳头,起的双鬟髻。
  连青山夫妇与正宾互行作揖礼后各就各位。
  三姐妹向东正坐,有司递来三只清水罗帕和三根白玉发笄,赞者二丫开始高声吟颂祝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正宾跪坐,为她们姐妹仨人加笄。
  初加毕,赞者二丫从有司盘中取过素衣襦裙,去至东房为她们换衣。
  尔后,一拜、二加(发簪、曲裾深衣)、二拜、三加(钗冠)……
  喜宝与两位姐妹身穿红底白服的大袖长裙礼服出现在众人面前。
  大姐春花虽是双十年华,然这般俏装打扮之下,又正是女子秋华结实的时候,落在众人眼中着实淑婉若水,好一个贤德的姑娘啊,再加上性子和顺,在诸位家中有小的眼光毒辣姑婶眼中,春花大姐真是个挑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媳妇。
  再看二姐喜宝,难得的是生就一副富贵的好相貌,再加上眉眼带笑,讨人喜欢,还有那传闻中的招财本事,瞧在几位长辈眼中,喜宝便是上上之选了。
  至于三姐冬云,其言行举止给在场的人一股特别的味道,哪怕是年老的太爷们,也经不起冬云淡然的撇来一眼,于拒人千里之外之中自有一股媚人的味道。
  总之,连家及笄的三位女儿都是不愁媒婆不踏破铁门的好姑娘。只怕,再要不了多久,这三位女子只要没有订过亲的,便要由着媒婆来回替不少有情公子说亲了。
  
  在众人抬头便触目可及的一角小楼上,正门紧闭,独在东南角开着一扇偏窗,里头露出一双满是喜色的眼睛。
  格窗里头,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汉子双手插着腰,他伸手拉住那个大胆偷窥笄礼的高个少年嘟囔道:“哟,沈家公子,我可是听在太学府的弟弟再三请托,才冒着要被俺娘生撕烂了一双耳的危险,将你带到这间小阁楼来藏好,你可莫要寻不痛快,叫楼下的人发现了我们啊。”
  “大牛,放心放心,他们一时之间发现不了我们在楼阁里的。倒是你这副大嗓门要坏了我的事。”沈子志舍不得离开窗,但心头上却可恨这楼窗开得高了,不能叫他看清喜宝笄礼的模样,只能看着底下黑牙牙的一片头影。
  “嘿嘿,公子若嫌我声音大,这还不简单,我把嘴捂上半边,这总可以了吧。”大牛便是连枝山大儿的小名。
  说罢,又由着沈家小公子巴紧那扇窗瞧了好一会儿,大牛嫌烦了,这回,他拿胳膊肘子捅了捅沈家公子的腰,他毫不客气地道:“我说,不就是堂妹们的笄礼嘛,这有什么好看的,等她们退了头上一堆脂粉,换了粗服,还不得都是比我小上许多的堂妹们吗?没见得笄礼一过,倒成了我堂姐的,这有啥好稀罕的。
  哦,差一点忘了,你回头见着我的二堂妹,嘴巴可得紧着一点啊,要是叫她知道了我带你上来的事,可不要合计三堂妹一块来收拾我了。我可是娶过亲的人了,回头叫媳妇知道了,唉呀,又得被她好一阵搔头掐腰的啦。”
  大牛别看是一个粗人,却是一个初识儿女雨水情的憨货,他对自个刚过门不久的媳妇可疼惜着呢。
  才说到自个婆娘,五大三粗的大牛竟腾地红了脸,无意之中回头望来的沈子志见了大为惊奇起来。
  刚巧的,喜宝她们又回到东屋更衣去了,子志没见着佳人的身影,便暂且退回到屋里来,他眉眼煞是好笑的望着大牛嬉笑道:“怎么着,你媳妇儿还能打得动你……”
  大牛的媳妇儿便是冬云替他找来的一个能够降得住他的小户千金。
  “那是,呃,那是我男人大丈夫让着她一点,喂,我说,这个跟公子无关吧。”大牛被人抓着了短处,有些不悦,他撇了眼那边越开越大的窗,有些兴灾乐祸地道,“等你回头真讨得我家二堂妹欢心,娶了她进门,倒是有不少好日子够你过的了。”
  “这倒是,她若是能像别的女子对我稍为和顺一些便好了,不过,这显然不太可能。唉……”
  子志这一长串叹息声,倒是拉近了与大牛的距离。
  同病相怜之下,大牛一屁股坐在木地板上,与子志唠嗑开了。
  末了,大牛才想起他心中最为紧张的一件事来,他拖住沈子志的一角衣袖,双目盯紧子志的眼睛,期盼着道:“哈,我说沈家小公子,我弟弟有希望高中吗?”
  沈子志望着这个心思单纯,却又知足为乐的大牛,微笑点头道。
  “田弟明年倘若应试必然可以高中,便是不中,大牛兄弟自可以来找我来清算清算。”
  “嘿嘿,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多了,哈哈,”大牛突然拉近子志,附在子志耳边,小声地捣鼓了几句,然后万般不舍的,掏出怀中珍藏的一个小布包丢给了沈子志。
  “沈家小公子,家弟蒙你多加照顾,我这做兄长的,就忍痛割爱,将我心头好,舍让给你算了,你好好演练一番,莫要让我家堂妹失望才是……”
  沈子志听得大牛语气暧昧,再者大牛扔了这东西过来,便立马闪人了。
  他打开来一看,面色腾地红胀 ----

  沈子志便在心口上疾呼:大牛,你这是要害惨了我啊……
  他己然听出来者是喜宝姐妹仨人,若是叫喜宝当面撞见他手中之物,岂不是要将他当牲畜一样骟了不成。
  他跟喜宝做朋友不少来年了,可是知道喜宝嘴里吐出来的不少惊世骇俗之言,像种马一词,便是喜宝跟他无意之中提起过的。
  大牛无端的扔来一副春!宫图是什么意思啊!子志百思不得其解,随着拾梯之声渐近,无奈之下,他只得寻处地方躲了起来,只盼望她们最好改了主意,别进来方好。




92

92、吻中动惑飞画入香闺 ...


  其实子志有些错怪大牛的一片好心好意了。
  大牛的媳妇出自小门小户的姚家,刚开始姚小娘子压根就没中意过连大牛,只是小娘子的爹娘更为中意连家的后台沈家。
  然整个牛岗村都知道连青山膝下无子,只有一个从兄弟那里过继过来的继子,但是,连家虽分两家人,两家人的关系却好得跟一家子似的,再说连青山的大部分家业都是由着亲弟弟在打理的。
  于是,这颇有算盘的姚大岳丈便打了连枝山那三个亲生儿子的主意。打来打去,不知怎地竟打到老大大牛的身上去了。此乃是冬云给大牛挑媳妇指迷津的后话了。
  且说,那姚家小娘子对大牛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然婚己成,洞房也早就入过了,小娘子想反悔是更加来不及了。
  再说道,同大牛一块长大的姑娘们不是打小野地里长着的黄皮村姑就是像大小堂妹们一样性格稀奇古怪的姑娘。
  洞房花烛夜,撩起盖头望过来的小娘子倒是着实吓了大牛一大跳。令他好一阵面红耳热,心跳得不知所措。他像个大傻一样枯坐到天明,小娘子自是更加鄙视不屑这个看上去大字识不得一箩筐,行动举止更加粗鄙的人当她的如意夫君,想着想着,小娘子便掩被而泣。
  大牛听得心疼却是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过了几天,大牛被连枝山领到屋里来仔细盘问,才寻出大牛放着大好的姑娘不晓得从哪下手的窘境。
  这还得了,许久不曾老流氓的连枝山,忙给大儿指点迷津,教了大儿许许多多。
  然早年没少喝过花酒逛窑子的连枝山,光顾着跟儿子描述他那些丰功伟绩,却没能真正教会大牛那些云里雾里的究竟是啥东西。
  大牛听不明白,却也不敢在老头子刚刚训斥他一顿的时候,提啥子意见。再说,他心里挺不痛快当着爹爹的面提到自家小娘子云云的,基本上老子说了啥,他是左耳朵进,右耳朵便出去了。
  过了几天,大牛被摔得鼻青脸肿的来见冬云妹妹。
  冬云妹妹正巧在庭院里刺绣,大牛气鼓鼓地将小娘子对他不公道的地方说给冬云妹妹听去。当初他可是听信了冬云妹妹的话,娶了那位小娘子进门的,怎么会是每日挨床板的一个结果。
  当时,正是冬日里难得露头的一抹骄阳,照射过来,就好像堂妹一下子变得耀目极了,在大牛的眼中留下一个发白的影子。
  冬云抬头望了他一眼,便淡定地道:“看春宫图去,要是还不够,那就逛窑子练练去。”她说出这番话时,手边针线都不曾停过。
  大牛听罢,面色大惊,他越发觉得冬云妹妹不是姑娘家,竟然劝说他去逛窑子。
  他若真的去了,别说小娘子饶不过他,他自个的娘亲就先得要打断他的一双狗腿。
  然,大牛不得不说,冬云妹妹替他出的主意又一次实现了他的愿望。
  从此以后,他与小娘子如漆似胶,倒是舍不得分开一刻了。
  大牛心满意足之时,却不会明白造成他与姚家小娘子成为天造地设的一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不会明白一切偶然的背后,究竟有多少必然包含在内。
  冬云并没有跟大牛说起过,那姚家小娘子,自打她偶尔上香时亲见过一面,便知那姚家小娘子并不是一个保守的姑娘,且性子里隐有些女尊的潜质。
  之所以多事指点这桩婚事,或许是怜惜那姚小娘子出现在男尊女卑的古代社会里是多少不容易的一朵奇葩,便有意成全她,做了些手脚,给她找一个不太蠢又有机会对她好的人。
  又或许是冬云受够了叔叔连枝山一家三个儿子,却个个愚痴,她不得己之下,给大牛指上一家稍有家底,也有些管家本事的小娘子为妻,只望他们这一家人先能护住自个若大的家产,将连家好好经营下去,切不可犯了什么低级错误,将连家的大好前景给葬送了。
  无论何时何地,冬云的心里始终坚信靠人不如靠己。
  就拿如今与连家关系最为密切的沈家来说,沈家若不是因为出了个沈家小公子,只怕冲着连善工坊做出来的那些古怪玩意,沈家早就要将连家拆了吃光光了。且沈家小公子之所以不计成本,不计较太多,完全是因为喜宝之故,然这便是爱情吗。
  可是,恰恰是这种只有付出没有丝毫回应的爱最为不可靠,有爱还不如有欲来得痛快和干脆,至少身体不会撒谎,人心却是叵测难懂的。
  所以,冬云比哪一个都更加盼望田儿能够高中,而连家的血亲们最后一个个都能派上点用场,免得哪一天被人拆骨剥皮,死相难看。
  
  话说,有此遭遇的大牛,便多了收集春!宫图的小小癖好。
  他与沈家小公子一番闭聊话下来,以为沈家公子与他一般,少有经验,不然怎么会与他这般对味,说出对女人一般无二的看法来呢。
  只怕,这可怜的沈家小公子身边可没一个能干的冬云妹妹,可以替他解除窘境的时候,大牛便看在弟弟的份上,好心好意的帮他一把,将自己最为满意的春!宫图送与他。
  倘若沈子志知道大牛送他春图是这样一个心路过程,恐怕会先瞪绿了双眼,哭笑不得起来。
  
  这时候,两扇雕花门被人从外头打开,三道轻盈的身影依次踏了进来。
  子志更加蜷曲着身体,生怕被她们姐妹仨一下子瞧个一清二楚的,那他的面可要被丢尽了,更加莫要说他本是抢在今天代表喜宝可以嫁婚的第一天,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前来表白心迹的了。
  “大姐,你为何愁眉深锁?”喜宝看定大姐在笄礼行至“三加”时,有些魂不守舍,且又频频往外头张望着。
  “二妹多虑了,只是大姐一时累乏了,浑身不太得劲,这便有些失态了。”
  春花有意遮掩的回答更加叫人起疑,喜宝和冬云歪过头来,打着多疑的眼色。
  正当这时,一个小丫头碎步闯了进来,她附在大姐耳朵根处绷紧脸色叮咛了一会,喜宝就见大姐的神色慌乱了起来,并且大姐举步就要走。
  喜宝见了,越发觉得大姐有事隐瞒了她和冬云妹妹,正要发问,就听得冬云拉住大姐的一只手臂,道:“大姐,究竟有何事,这般慌张,为何不在这里换了这身繁重的发钗,再走?”
  喜宝信手一指三人头上的饰物,也来劝道:“是啊。大牛指了我们到这清静地更衣稍适歇息,好避过那些多事的婆子,大姐为何不喝上一口茶水再走呢。”
  “妹妹,此事突然,姐姐先去看一看,回来再与你们说。”说罢,春花双手提起长裙,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跑了出去。
  大姐身边的那个小丫头也跟着跑了出去。
  冬云狭长的眉眼忽尔一动,然后她脸色不甚好的对喜宝道:“我看大姐,是与那家子商量好的,只等今天她及笄,便由那家子人送上订亲之物,插于发髻,好叫大家都死了那份阻隔她嫁阿贵的心思。”
  “啊……”喜宝听罢,大吃一惊,她怎么也想不到性子温婉的春花姐会瞒着她们两姐妹如此行事,难道真是她和冬云错了吗?
  “这可如何是好?”喜宝心里好一阵乱。
  “只怕这事出了点意外,要不然,大姐不会这般着急,你也莫要着急,暂且呆在这里稍加歇息吧。兴许,大姐还会回来呢。”冬云斜眼撇了斗橱下方的那角属于男人的衣角一眼,稍后,若有所思地对喜宝笑了笑,便道:“且听我的,你呆在这里等信息,我跟着大姐。”
  “好,妹妹小心些,但莫要逼大姐逼得紧了。归根结底,我们也有不少错处……”
  
  冬云妹妹一走,喜宝更加无心享乐了,她喝退了随即奉茶过来的丫头们,只肯独自呆在这里发闷等消息。
  喜宝来回走动了一会,便觉头皮发紧,只感到四肢身体各处越发紧张起来。
  因是新盘的发,喜宝尚且没能适应过来,她便伸手拔钗,墨云如盖,顷刻间倾倒了下来。
  不远处那双眼睛简直是看直了,只感口鼻处津液湿漉漉。
  紧接着,喜宝又想要除去那层厚重的长袖礼裙,只就着里衣适当放松一会。
  正当她起解腰带时,就听得一个男人疾呼道:“小宝,别解开它——”
  喜宝浑身上下齐激灵,她猛地回转过身来,手指着可疑却又空空如也的空气,厉声道:“是谁,躲在这。”
  “小宝,是我啊!”子志悻悻的从角落里走出来。
  “子志,是你,”喜宝见是子志,面色一松,但转眼却又着恼道,“——你为何会在这里躲着?”
  “我……我、”子志刚开始想说田弟让他过来取件东西的,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妥,便直接道来,“小宝,我是来参加你们的笄礼,可惜却因未曾婚娶,被你家长辈拦在外头,不得己,不就自个想着法儿爬上墙头到这来等你来了嘛。”
  “你真个是顽皮。你且在这躲好了,到天黑,我再送你出去。
  你若不仔细藏好了,叫那些长嘴巴的婆娘们看见,指不定要飞出什么谣言来呢。你可莫要来坑我啊!”许是喜宝刚因笄礼学过不少规矩,这规矩到她嘴里便似信手拈来,张嘴便来。
  喜宝一本正经的模样着实可爱,她小嘴儿气鼓鼓的,一双大杏眼却是闪闪发亮,再听她几声童言童语,唬得子志差一点笑歪了脸。
  他不由得俯身过来,并且伸手摸紧了喜宝的小圆脸数下,这时,他的指节处仿佛塞满了笑意,不时传递回来一漾一漾的激颤。
  这样的喜宝才是真正迷人的,他家的人或许不觉得,但他却是深深以此为念。
  子志不禁笑得异样开怀,一对眸子闪着深邃的光芒。
  “小宝,今天你可真美!倘若能够天天见着这样的你,那就好了。”
  喜宝愕然而视,她伸手抚过子志的额角,又抚向自己的额角道:“子志,你莫不是糊涂了,便是我能天天见你,望云山庄离这千里之遥,我要知道你如何像鸽子一样飞来飞去。”
  话虽如此说来,喜宝却觉得今天的子志似有所不同,偏又不觉得哪里不同了,只是有一丝异样的感觉从他身上一波波的传递出来。
  
  方才不觉得,现在子志觉察出,他几乎像是依在小宝身边,离得这般近,顿时想起他的来意,子志不由得口干舌燥起来。
  但恐过于直接会唐突了佳人,他便试探喜宝道:“笄礼一过,小宝你终于是长大成人了,只怕再要不久,前来上门提亲的婆子都要踏破你家的前门了。”
  想起婚事,喜宝念及自己还有大姐,没一个顺心顺意的,她便惆怅着道:“切莫再提此事了,倘若大姐婚事不顺,我排行第二,万没有比大姐还要早嫁的道理。唉,方才你也听见了,我家大姐还不晓得跟阿贵究竟有戏没戏了。”
  子志信以为真,当下便想着是不是要先替喜宝的大姐春花做起媒来,才能让他顺利抱得佳人归。
  然,喜宝突然多心起来,她竟使诈,将子志背过一只手去的布包抢了来,且低下头正要打开。
  “我来瞧一瞧,你究竟带着什么好东西来……”
  子志登时目瞪口呆起来,他匆匆伸手前来抢夺,可是喜宝手快,己然双手抖动开来。
  情急之下,子志俯身而下,又伸手借摭挡住喜宝额面的刹间,一个错神,竟将喜宝一把推入自己的怀中。
  两人的身影旋即重叠在一起,难以分开。
  喜宝只觉身子不稳,怎地一个回旋,就叫子志压在身下去了。她杏目扩张,显得异常惊愕和小许慌乱。
  子志见得佳人就在他的口鼻之间茫然失措,紧接着,他的心口处因她而怦然跳动,他不再犹豫,索性直接便睁着双眼亲吻了下去。
  恍然间子志的嘴唇骤然探了过来,喜宝只觉她的唇被他含而如啜吸在他的嘴里,感到一阵柔软而潮湿的醉意。
  她虽浑身上下没有像他人描述过此番情景时那样有若电弧划过的触感,却因子志的阵阵情难自禁的颤动,而有所感应。
  喜宝这才发觉,原来子志在她心中并不全然只是个朋友,还是一个精力旺盛的男人啊。
  
  可是,她明明喜欢的是师父啊!为何会对子志的贸然侵犯做出如此反应,虽不曾欲拒还迎,却也不像愤然悲怒啊。
  在喜宝看来,她深以此为耻。
  突然间,她想起琏子好像对她说过,女子天生易惑,而女子感性的思维往往会将人不断带入深渊和危险的漩涡,其实,女子当觉出不对味来时,就该当断则断,免得事后纠缠不清,反累自身。
  喜宝不禁要问自己,方才那样只是因为女子天生易惑,当断不断吗?
  
  喜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楼阁的,只是当她对子志说些什么,又提步出来时,她心中慌乱不己的感觉犹在心口上。
  不知不觉便回到自己的闺房中。
  
  一阵轻风曼舞,吹抚动桌案上的兰香阵阵,喜宝见桌案上多了一幅丹青画像。
  隔着数步之遥远远看来,好像上面绘着无数个小人儿。
  一打眼竟有些眼熟的样子。
  喜宝不禁心跳加速,她扑了上来,但见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小人儿,或笑或顽或嬉,无一不同,顷刻间,喜宝的杏目充盈着满满的泪水,大滴大滴的热泪紧跟着夺眶而出,似洪流一样飞落下来,就嘀嗒在她的手心手背上。
  灼热的泪花仿佛烙印着她那颗突然短路发烧的心。
  喜宝双手紧紧的按住桌案,仿佛稍一松开手心,身子便要失去重量跌落下去。
  
  
92、吻中动惑飞画入香闺 ...


  冬云撞见神色阴郁的沈子志走出来,然后绕着道,摸进此间门来,就是见到这样的情景。
  喜宝正对着一副曾经被她毁去一个副本的画像无声而泣。
  冬云不禁心间感慨万千起来。
  
  喜宝抬起婆娑泪眼,两眼茫茫然地对冬云道:“师父将它送了来,究竟是何意?莫不是要与我恩断义绝?”
  冬云伸手轻抚着喜宝的双肩,安慰道:“他要是想与你撇清了关系,这倒也好了。如今他可是大富大贵,前途不可限量,咱们可是高攀不起啊!俗话说得好,长痛不若短痛,妹妹知你对你师父一片真心。可是女子真心弥足珍贵,也该放到合适的地方去珍藏,你师父即要与你恩断义绝,又不是你的错,你还可惜个什么劲啊……”
  那可怕的人想要放手,冬云拍手高兴还来不及呢,然而,此时此刻,她更加关心的是,是何人将这画像如此轻易的送进喜宝屋里来的。
  难道传闻木太傅掌控天下情报,对何处无不知之甚微的传言是真的?
  见喜宝将自个哭出两只肿桃子样儿,冬云心里就是来气。
  “哟,你们一个二个都不叫人省心,我刚哄完大姐回来。因阿贵私拿了当初娘给春花大姐订亲的信物,归还了大姐,算是还大姐自由了,现在四婶子一家子都快急疯了,只因为阿贵送还了信用突然就不见了。
  我这马不停蹄人赶回来,却又得来哄你。
  你倒是像个大人了,不需要作妹妹的这般辛苦两地跑着忙吧。”
  “冬云妹妹,你不明白,师父他是有苦衷的。并非是……”
  “好好好,我不明白,你们都明白,好了吧。赶紧你跟大姐出一个大活人,帮着我好声安抚一下母亲大人,你们一个个眼光带花带泪 ,岂不要叫他们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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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溪水嬉游郎天缘早定 ...


  且说,四婶子丢了命根子阿贵,就差要与杨氏撕破了脸皮,回头就听一邻人手扬一纸,说道她外嫁的大女儿托来捎来书信,说是阿贵一个人跑到她大女儿的小镇里给人拉车子拖麻袋谋生计去了。
  还是大女儿无意之中在路上撞见的,眼下阿贵正好吃好喝的被关在大女儿家的仓房里,只等着四婶子派人来接他回去。
  四婶子与杨氏听罢,齐颂几声“阿弥陀佛”。
  两人相识二十年一场,此事过后,只怕路上相见亦难平心静气下来打招呼了,两人不禁相顾无言,四目寂寂然的转身而去。
  春花得了阿贵的消息,心中雀喜,她匆匆收拾好行囊就要远行。怎奈,几个妹妹,一个比一个看得紧,便是不甚懂事的小妹妹也要跟着来凑会热闹,拉着她的一只手,不允她离开半步。
  喜宝终是抱有几分愧意,便应诺代大姐西行,见见阿贵如今安好。
  连家里里外外都看她看得紧,春花无法,虽不能亲身前去,但好歹可以托人带消息给阿贵,她只得勉强答应下来。
  只是喜宝临走前,春花非要喜宝带上阿贵送回来的那柄喻有结发之意的发钗子,说是要喜宝亲手交还给阿贵,以表明她此生非阿贵不嫁的心愿。
  喜宝默泣几声,倒也不再似往日那般强烈排斥这桩婚事了。只是,她没有想到几番兜兜转转了一圈,竟又回到了原地。
  她和冬云本是一番好意,却反倒坑了大姐白等了几年,再者,以两家现在如履薄冰的关系,想要修复两家因此事造成的裂痕只怕不会是件容易的事情。
  喜宝这一去,便去了三日,尚无任何消息带回来,春花虽是心里发急,却也只能将这份心思暂且搁放在肚子里闷着,怎么着她也得顾惜着母亲的脸面,现在母亲正与四婶子闹便扭呢。
  
  这一日,一身粉装的红雨闲坐于青石台上,她赤着双脚躲在溪水里淙纱。
  两只细嫩的脚丫掌披着凉草任由溪水啄啄摸摸,那一缕缕白细纱,就像无形而柔软的手,将她的脚足裹了起来,哈得她直痒痒。
  红雨一个人就坐在溪水边玩闹,没有一个伴儿,亦能玩得不亦乐乎,并且止不住发出一阵阵爽朗清脆的笑声。
  没过多久,溪水里升起阵阵轻轻袅袅的烟罗,耀目的光斑好像吃进了溪肚里 ,泛出一圈圈小钱眼般大小的铜儿漂。
  清澈见底的溪水里,一身斑点的尾指小鱼们钻着蛇长的蔓蔓青草来来往往,着实可爱。
  若是平常,小红雨必然要掏出纱篮,赤脚走到溪中兜上几圈的鱼,才肯返身到溪边的大青石上来。
  只是,此时小红雨的目光全叫右上角的一块地方牢牢吸引住了。
  
  那人就躲在金阳送风的地方,他肩上挎着一只小包袱,另又抬起一只手来,盖成一个小锅儿,眺望着红雨这一处的远方。
  红雨大胆朝那书生泼过去一把水,她笑盈盈着道:“喂,我说外乡人,你是途经此地吗?还是来投奔寻亲的?
  你长得真是好看,呃,只是没有我家二姐姐的师父漂亮,不过,只除了他,你却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了。”
  “外乡人你投宿吗?要是一时没有地方去,就来我家吧。我家屋子多,姐姐做的饭菜也好吃。”
  来人略为一愣,尔后一想,似是听明白了水边小姑娘话里之意,但还需要确认一二,他便上前一步,遥遥一礼后,高声道:“在下柳万生,不知姑娘家住何方?”
  那人照红雨看来,望向她的目光是多么的含情脉脉,似乎从未有过这般温柔的目光注视过她,红雨当下心神荡漾,目光飘忽起来。
  “可是,我家三姐姐说过,不可以随便告诉陌生人我家在哪里。你若是投宿,我倒是可以带你去便是了。”
  柳万生当下微微一笑,便道:“姑娘当真天真烂漫,只是,下回遇着生人,切莫这般热情,小生担心姑娘撞上不怀好意之人。
  呃……小生,还敢请问姑娘,你身后那条小陌,是否一路往西,便可见得一户三楼层高,门前植一对枣花树的人家?”
  红雨巴眨着眉眼,稍加思索便道:“咦,那莫不是我的家?!你可是我家二姐姐的一位朋友吗?”
  “倒也不算是,我是来……”柳万生几次开口欲说,却偏偏显露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红雨只当柳万生对她颇有意思,所以才出言试探她的来处。
  顷刻间,小红雨为这份猜想,脸上立马飘起了几朵红云。
  只因她刚想明白过来,整个牛岗村搁数年以前,倒是只有她们一家盖得起这样的三层楼屋。只是这几年整个牛岗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似那人口中所言的大屋,在牛岗村一抓一大把便是了。至于门前栽种几棵枣花树那更算不得是什么稀奇事。
  这更加坐实了,此人熟悉牛岗村的大致场景,亦对她有几分情意。只是他们彼此之间相识不过半刻钟,莫不是这就是姐姐们常说的一见钟情。
  天真烂漫又常在二姐姐大姐姐身边转悠,见惯了两位姐姐身边的男人对姐姐一呼百应的和顺甜蜜,红雨也希望自己身边啥时候出现一位像白马骑士一般的温柔男子。
  流水淙淙,款款而动,红雨照着溪水,眼波流转,姿容美好可爱到了极点。
  只是,柳万生跳过那条弯溪,只把目光全神贯注地投注在西边的小陌上。
  顺着柳万生的目光,隐约可见得一位体态婀娜的姑娘,手里斜斜拎着只小箩筐,她走姿摇曳而来。
  
  “咦,是三姐姐——冬云姐姐过来了。”
  见着亲人过来了,红雨随即丢下纱篮,汲着一双湿透的草鞋飞快的扑入三姐姐怀抱之中,又将一颗小脑袋探入三姐姐的一边臂膀上,小声的呢喃数语。
  语速之轻快温柔好似稚童在唱欢歌。
  却是说得语无伦次,常人难以听明白小红雨究竟要对三姐姐说些什么。
  然,冬云的眼光着实毒辣,尤其是对女子动情之时的神态捕捉极为敏锐,不过瞅见红雨两腮处几朵红云飞上额,还有目光之迷离等等,便晓得红雨妹妹是对面前的这个陌生男人动了春心吧。
  于是,冬云冷眼看过那个公子几眼,见他神色痴呆,便有几分不屑,她淡淡地道:“这位公子,前来牛岗村有何事?”
  “三姐姐,”红雨生怕脾气不太好的三姐姐赶走那人,她立马拉住三姐姐的一只手臂,急道,“姐姐,柳公子是来寻我的,今晚就让他住在我们家中吧,反正咱们屋子也大,不差多他这么一个人。”
  “嗯——,真是来寻你的?”冬云面色严厉的瞅着红雨,却又用眼角余光仔细扫了几眼那位柳公子。
  只是盯了半响,却不见柳公子出来说句实心话,冬云当下不快起来,对他的感观极为不好。
  听得红雨低头呢喃数语,好不容易挤出来一句“哦,是妹妹听岔了,是来寻亲的,只是暂时住在我们家里……”
  “也罢,你既然那般想留着他,而他也似没见得有啥难为情的,便暂且依着你吧。”
  红雨不想三姐姐竟然这般好说话,答应让柳万生暂且住宿到家里来。
  当下红雨乐开了怀,甚至当着姐姐的面与那柳万生挤眉弄眼起来,冬云见了着实又是一番好恼。
  于是,冬云眉头一皱,便道:“即是来了客人,还劳烦红雨妹妹到村店里跑上一趟,赶日头尚好,还能打上几分好酒好菜回来。”说罢,冬云不等红雨是要答应还是要拒绝,顺手就撒了几把铜子在红雨的手上,催促着红雨快去。
  柳万生见人家专程使钱打酒打菜,便觉得忒难为情起来,渐渐的也就缓过方才短暂的失魂状态,他伸手要从包袱里掏出铜钱来,可是,当他一入手,面色就立马惊愕起来,随便神色萎靡的低下头,不敢看那婀娜女子一眼。
  “柳公子,这边请,请随我来……”冬云嫣然一笑,她信手指了一指右手边的小陌,便让柳公子随她而去。
  冬云的笑容里,飞出来的眼风当得是销魂蚀骨。
  柳万生又是目光痴痴的望了过来。仿佛冬云那对狭长的眸子就是两粒磁石,牢牢地吸引住柳万生全部的目光,且又掌控住他的生命。
  只怕,冬云姑娘现在就是叫他穿着布鞋往溪水里跳去,直到溅出一身的湿意,他也是极愿意的。
  柳万生若一具不具自我思想的行尸走肉一般紧跟着冬云姑娘而去。
  他们走在沙沙的积叶林里,四周渐渐生冷阴暗了下来。
  柳万生明知道,带路的姑娘早就将他带离了正常的西北小陌,却心中毫无警觉,反倒乐意这般漫长的旅途,只有她一个人相依相伴,这般感觉是他前来牛岗村之前不曾想象到的,他不禁甚感欣慰。
  
  这时候,冬云姑娘突然回眸一笑,再次抛来一个令他目眩神摇的媚眼,那狭长的眉眼一闪一烁好似两颗旋动的黑曜宝石,又一次吸牢了柳万生全部目光,他紧紧盯着冬云姑娘丹红色的唇,只见得那里一动一动。
  “柳公子,你以为我比我家妹妹如何?”
  “令妹天真烂漫,而你貌若天仙,若能、若能……”
  柳万生说道这句时,距他五步之遥的冬云甚至听得到那人略为透不过气来的喘息声,她更是鄙夷的咽下胸中恶心之味。
  “实不相瞒,此次前来,我是来提亲的。但我对姑娘是一见钟情,不知姑娘可曾婚配否?”
  “呵,倒也不曾婚配,只是我的要求有些多,非世族大家不可嫁,若无六品以上官身,亦不会嫁。公子自认可以达到这样的条件吗?”
  “就是这般简单吗?姑娘可否再说说其他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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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一叶障目多扰梦前尘 ...


  “哼,简……单?”冬云冷笑一声,但见一脸真挚又不明所以的柳公子,她蹙动眉首,面露酸涩,一对狭长的眸子当得是茫茫似海,空庭归冷。
  那柳公子又看痴了几分,他身子往冬云姑娘身上倾了三分,但双脚却如同扎根泥土,未曾敢挪动半寸,他的眼里尽是冬云姑娘凝神的面容。
  过了许久,柳公子才听得从冬云姑娘嘴里轻幽幽的一句话飘入耳中,“公子,再采些香蕈,就走回去……”他抬眼一看,姑娘己然走远了些,那他方才所提之事,冬云姑娘究竟是何心意呢……
  柳万生左思右想,脸上忽喜忽忧,揣测不安地跟了过去。
  不远处的树梢头上,一抹清辉淡淡地撒了下来。
  
  喜宝只不过出去大半个月,不想等她回来,家里却是这番光景。
  小红雨打见她回来,眼眶里就啪嗒啪嗒直往下掉眼泪,向她诉说着三姐姐冬云的种种不是。
  “你呀你,未曾及笄却着急着嫁人,这又是为的哪一般啊。”喜宝听得忒糊涂,她不信冬云会像小红雨所说的那般不顾念姐妹之情,明抢了红雨的意中人,这其中必然是有些许误会的。
  见二姐姐目光惊讶之中有几分不满之色,红雨唯恐二姐姐不帮她,她忙道:“二姐姐,你可得信我啊,明明柳公子是我邀来家里坐客的,三姐姐怎么半道上哄我出去,另抢了公子的心呢?二姐姐你可得替妹妹好好评评理……”
  喜宝听得心里好不快意,却又怜惜红雨妹妹伤心透顶,便劝解道:
  “好啦好啦,你呀你,也别太伤心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若早早定好了婆家,早早就要嫁了出去,就不能像在家里这般自由自在,任你想干啥就干啥了。到时候要你伺候公婆,相夫教子的,没得你自个容身的地方,只怕你又要加倍想念做女儿时无人管束,多的是人疼爱的快乐时光了。这又何必呢。以咱家的家底,晚些嫁亦是使得的,能晚些嫁人,妹妹还能多快活些许年,多做打算呢。
  再说,那柳公子若做了你的姐夫,只怕到时候他巴结你还来不及呢,又岂会薄待你。
  这是为什么呀,你再好好的仔细想一想,你们冬云姐姐最是疼你们三个小的,可不是?你姐夫要是不哄好了要成为他小姨子的你,在冬云那头,他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啊。好歹,冬云姐姐与你相处共室十余年,与他只不过相识一场罢了,谁亲谁厚?你若是在她背后这般说道她,你们的冬云姐姐知道了该如何伤心啊……”
  红雨听罢,声音不似方才那么响亮,却是也没有完全放下来。
  喜宝见红雨不哭不闹,眉宇间自有一番明理的计较,便知需留些许容她独处的时间好好想一想。
  喜宝悄悄起身,关好了门窗,又支来一个小丫头守在门外头好好照顾红雨,她便急火火的往冬云屋里赶去。
  事到如今,先要找到冬云,她要当面问清楚冬云的心意方好。
  喜宝在安抚红雨的当口上,似是明白了冬云的此许用心。也许在冬云心中,天真烂漫毫无城府的红雨并不适合杨公子。冬云起意支走红雨,刚开始只会是想打发了杨公子,只不过,可能那时出了点什么意外吧。
  眼下,喜宝有些犯愁,劝说别个妹妹,她倒还有几分信心,唯独对这个大妹妹,她毫无信心,甚至她们姐妹俩说着说着,她反倒有可能被冬云妹妹说服了不可。
  何况,她本来就不仅仅当冬云是妹妹。除此之外,她和冬云还是常常心意相通的闺房密友,她们之间共同经历过许多秘密的事儿,这些情谊无人能懂的。
  有时候,她真以为她的琏子就在眼前。
  当然,她清楚的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穿越成姐妹?这世间怎会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何况,冬云真若是琏子,她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否则,她真不算是琏子的好朋友了。
  
  冬云一身素淡雅致,倚在花窗边上飞针挑线,她绣着一只大红巾。
  红巾上开满了并蒂莲花,一朵朵祥云缀着花边儿……
  冬云的手艺就是巧。喜宝深知一些粗枝大叶的事儿她最在行,到了细处的手艺就差上冬云许多了。
  喜宝忍不住发出赞叹声,可恰冬云这时候回头,细细的刘海一个回旋,又轻快的扫向冬云半边俏脸,端得是妩媚非常,偏她两道狭长的眉眼似冻着的玉石,没几分热度。
  喜宝眉眼一弯,她笑了起来。
  “冬云妹妹,你真的要与柳公子成亲?”
  冬云微微一点头,“嗯。”一双手暂且停了下来,只是目光伫在面前的方寸小天地,不断流露出耐人寻思的神色。
  十五年未见,那人可还好,再拖下去,那人只怕等不及要受媒妁之言嫁人了吧。
  
  喜宝面上笑容一僵,“可是,妹妹,你并不爱他呀!”
  “他却极中意我,我又不求天长地久,他有我想要的权势,这便足够了。你莫要来劝我,我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错过了尚且好拿捏的柳公子,往后,让她上哪里去找一个有家底也容得她放肆的如意郎君呢。
  喜宝没有说错,她并不爱慕柳公子,确切的说,她己经不懂如何爱人了。倘若嫁给他,吃亏的那一个人决不会是她。
  见冬云妹妹执意要嫁,喜宝心里有几分不舍,亦有几分惆怅,她几次欲说,却撞上一脸淡定的冬云无功而返,最后,她只得心情沉重的离开,却不知,冬云在她走后,头一遭无心绣画,她粗粗收拾了绣棚便回屋里去了。
  
  喜宝茫然的走着,脚下石板传来阵阵磕磕的响,仿佛每一步就是一个坎。
  渐要入夏,连家遍栽草木,此时蜂蝶飞忙,花木间只见一双粲然华光的眸子,端得是志得意满少年郎。
  这是喜宝头一次见到柳万生。




95

95、相见己是惘然一曲殇 ...


  “这位姐姐好,”眸子的主人突然闯到喜宝的跟前,对她拱手而道,“在下柳万生,还请这位姐姐给冬云妹妹捎去这条貂皮子,北陵不比这里暖和,只怕她没有准备……”
  喜宝的一对杏眼随之闪闪发亮,却不是盯紧油光发亮的貂皮大衣,而是盯着冬云要嫁之人的眉眼,觉得这人提到冬云妹妹时,看上去好生憨。
  再者,他的意思是担心冬云妹妹嫁过去冻着了,可是殊不知,眼下才刚刚入夏,离天寒地冻远着呀,真是个呆子。
  “公子竟然有这般心思,为何不亲自给冬云妹妹送去。”喜宝也不点破自己的身份。
  “这……”柳万生俊俏的脸随即异样起来。
  谁知,旁边的小丫头捂起嘴儿偷偷笑了几下。
  然后,小丫头伸手拉喜宝至一边,开口笑道:“二小姐有所不知,柳公子己经托我们家中几乎每一个人给三小姐捎来了好多东西,送得多了,三小姐见之心烦,就不许我们再帮他送了。
  许是他头一遭见小姐你,觉得面生,便又托了小姐带进去。嘻嘻,这位公子倒是个会疼惜三小姐的大好人……”
  那边柳公子听到托付之人便是喜宝姑娘,当下朝喜宝微笑着点了点头。
  “嗯……”喜宝边听边点头,她眼梢儿带笑,抬头见着他这个神情,便道,“柳公子,莫非,你认得我?”
  “这……不、不不……是他人告诉我……”
  柳公子一番支支吾吾反倒给了喜宝一些好感,至少这人不会是狡诈之人,再者,见他对冬云妹妹这般有心,喜宝原本沉重的心情总算有所慰藉。
  “许是妹妹说与你听的吧。——那要恕姐姐我无礼了。
  柳公子,难得你这般用心思,肯为我大妹着想,我将她交于你也算放下半颗心了。只是,大妹性子不同于一般的女子闺秀,往后,你需得多多照顾她,你若能将这般心思一直坚持下去,方好啊。到时候,我也能完全放下那另半颗心来。”
  “二姐姐,您且放心,我对三姑娘一见倾心,三姑娘肯爽快答应在下的求亲,此生足矣,我必用尽一生一世来爱护她。”
  众人听罢又是一番笑谈,喜宝却越看他信誓旦旦的样子越是顺眼,虽然话里头肉麻了点。
  “那好吧,你且回去好好想一想,还需得给她送来些什么,我帮你说服她收下,但是只此一次哦,你可得想清楚了再送来。”
  柳万生听罢大喜,赶紧道谢。
  
  日影环绕荷池,一个身影灵巧得像只水猴子一般,她伸手探入荷池,随意勾下一支鲜嫩的莲蓬。
  “给,三姐姐,尝尝,可甜着呢。”水猴子原来是红雨。
  艳阳下,红雨就像是一朵红艳艳的芍药花,她嘴里叼着一粒脱去青皮的嫩白莲子,轻启唇这么一咬,嫩莲子立马迸出乳色的汁水来。
  冬云回首一愣,见得莲盘上一掰而开的青青莲子,便流露出几分长姐的神情,道:“莲蓬还没到时候,就叫你摘了下来,你呀你,糟蹋了好东西。”
  “三姐姐,”红雨感受到脑袋上传来熟悉的轻叩指头声,便抬起头一左看右看冬云,过了一会,她高兴着道,“原来还是我的三姐姐呀。”
  冬云脑海里突然浮现那日溪边的事情,她有些不敢看红雨的眼,便撇过头去,狭长的眸子里流露出几分落落寡欢。
  “三姐姐,那什么柳什么公的,我不要了。从此以后他做我姐夫,我身边又多一个亲人也不错呀……
  咦,三姐姐,你怎么啦?哎呀,莫不是他欺负你了?你且放心,那日我泼他水,他都不敢瞪我呢,他要敢欺负你啊,我就替你出气哈……”
  冬云抱紧红雨,狭长的眼睫跟着一颤颤,忍不住落下泪来。
  “妹妹,姐姐真舍不得离开你们……”
  红雨听罢,亦是鼻头一酸,两眼一辣,滚落下泪来,她嗫嚅着唇,道:“我也舍不得姐姐……”
  冬云的婚事落在连家的长辈们眼中,几近是祖宗显灵,又是冬云几世行善修来的福缘,没有哪一个不答应不欢欣鼓舞的。
  那叔叔连枝山对侄女一朝山雀变凤凰的际遇甚至眼红得紧。他对比自个生的三个傻小子们没出息的样子,连枝山就当着自家婆娘的面悔得不得了,说没能生个女娃子替他长长脸,若不然,他也能当上官老爷的好岳丈了。
  那罗氏便笑话他,“一样是你的儿子,田儿到了大伯家将来就是个官老爷的大命,你那三个男娃子却一个赛过一个皮,若不是二侄女三侄女费了些心思,只怕他们不学坏就不错了,如今怎能一个个吃饱了拍肚皮,四处游山玩水过好日子呢。你呀,也别吃着碗里看锅里的了,等大儿媳肚子里的孙儿生下来,好好请个有谱的先生教教他上进,才是正理。”
  “是是是,娘子说得有道理……”几年好日子的生养,罗氏显得越发淑婉得体,怎么着也是村中数一数二的俏头娘子,如今有头有面,在牛岗村极有脸面的连枝山亦是对她万分疼惜起来。
  但是,此时连枝山却瞒着罗氏,就想回头找齐三个儿子商量着给他添几个孙女去。儿子辈不行,那就抓抓孙子辈,怎么着他也要在有生之年做上官老爷的岳丈。
  与大哥亲密来往的这些年过来,连枝山心里跟明镜似的,连家若无几个厉害的女娃子撑门面,怎能得来如今的好日子,原来生女娃子才是大福星啊。
  
  一表人才的柳公子落在连青山眼中,自是极中意的,甚至刚开始柳公子上门提亲时,连青山和杨氏几次目瞪口呆,流露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大女儿几次在边上提点,他们才醒过神来。
  此后三书六礼一路来,连家上下忙得够呛,喜宝却如同走马观花,只觉热闹,再到具体细节她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整一个蒙头蒙脑的主。
  委实是连家头一遭嫁女,且有意办得隆重,再一个柳万生有意讨好冬云姑娘,所以,两家合亲的一应程序显得分外讲究和奢华。
  到了纳吉,连家要办订盟宴,就将宴席开到了临水搭戏台的酒楼里,请了不少贵客盈门。
  自然的少不得沈家小公子拉了些好友上门贺喜来了。
  到了日子,戏台上唱曲的唱曲,被包下的三层酒楼坐满了来贺喜的人,一个个面露喜光,好不热闹。
  几番杯觥交错后,酒楼里弥漫着上等好酒的醇香,光吸入几口酒气,就感觉头脑轻飘飘的喜宝偶尔间听得子志竟与妹夫相识一场,且子志喝高了酒在那撒酒疯。
  “啊,好你个柳才子,你要娶的竟不是她姐姐,而是她妹妹,啊,赶紧给我退了亲,去娶她姐姐。”
  柳万生不肯答应,子志随即霸王脾气发作,当场在包间里大吵大闹了起来,“什么,你不干,那我可怎么办啊?上哪去找一个她顺意,我也顺眼的人啊。哼,柳才子,当初可是与你说好的,我要跟你划席绝交……”
  在外头听到的喜宝,脸色旋即变成赤红,不敢看站在身边的大姐。
  春花起先面露惊色,尔后倒是平静了许多,她先来安抚喜宝,然后又想着方才的话究竟有多少人听见了,着急着跑过去做善后之事去了。
  得知事情起末,喜宝顿觉脸上无光,她掀起帘子,“沈子志,你给我出来……”
  沈子志一见喜宝,神色大变,不过被喜宝抓扯了二下,便被喜宝拖走,不多会,他们即转到一处僻静一点的地方。
  “沈子志,因为你,算计了我一个姐姐,又害了我一个妹妹误入囹圄,还让我另一个妹妹为此事伤心难过过。你还有脸在这怨怪别人,跑到人家喜宴上大吵大闹,这像话嘛,好,你要跟我妹夫绝交,哼,我也要跟你绝交。”
  “小宝,你且听我说,是柳公子不守信用,明明答应我要娶你家大姐,你怎能不来说他,倒先来怪我……”
  见子志毫无半分悔意,喜宝遂怒不可遏地手指着沈子志,道:“好,你竟然还有理了,算我看错了你,你没有家人吗,连自家人也要算计,你……你给我走,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
  说罢,喜宝丢下面色煞白的沈子志,头也不回的冲下楼去。
  喜宝漫无目标的跑动数下,心中悔意难当的她突然想起冬云若得知这个真相会如何,于是,喜宝赶紧调头,准备回去寻冬云。
  不想,一只手从后头突然伸了过来,正搭在她的一边臂膀上,喜宝蓦然回头一望,见是一脸淡色的冬云,喜宝立马扑入冬云怀中,难过的哭不出声来。
  哭了有一会,喜宝方想起因子志在宴上做下的蠢事,现在最难过的人只怕是冬云妹妹,怎么她不去安慰冬云妹妹,反倒要冬云妹妹过来安抚她。
  思及此,喜宝抬起头来,匆匆抹去脸上的盈眶的泪水,拉着冬云钻入一间厢房里。
  叫来小二添上些酒菜,然后,她们姐妹俩关起门来自斟自酌。
  “妹妹,姐姐这回太对不起你了,来,姐姐先给你陪个不是。”说罢,喜宝举起酒杯,仰头一口闷下去,立马一杯黄酒下她肚里去了。
  “喜宝,你慢着点,此事不怪你,是他自做主张。再说坚持要嫁的那一个人是我,你得劲什么……”
  可是,喜宝根本听不进去,她不声不响的又倒了几杯黄酒下肚。
  然后睁着惺松的眼,举起空杯子对照着冬云的脸,嬉笑道:“妹妹,你可真镇定,好像她的呀。
  唉,不对……倘若,她在这里,一定不会像我这般没出息,只会偷躲在这里借酒浇愁。
  我、其实希望你可以得到幸福,可以在我的面前大笑大哭,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不是吗……可是,后来才明白,我站在你的面前,反倒可能是一种□裸的伤害。我其实,多么想将我的幸运分给你一半,让你那些倒霉的,不堪的回忆通通去死……”
  冬云的一双手霍然抖动起来,几乎抓不住酒杯,一对狭长的眉眼直视着喜宝,仿佛在说——“她、她是谁?”
  “该死的沈子志,不就是点错了鸳鸯谱嘛,你就不能闭嘴不说破嘛,坏人好事的大坏蛋。大好喜事也能碰上这般荒唐的倒霉事。琏子你的运气真不好,怎么能这般倒霉呢,来,别难过,我分给你一半好运,倘若跳下来的那一个是你,你是不是可以像我这样生活,我是不是又一次影响到了你的运气……”酒醉的喜宝,神智渐失,她听凭直觉,错将冬云当成了琏子,当着冬云的面,倾诉往日的想念。
  “馨宝……”
  冬云当即泪流满面,她颤着一双手,向喝倒在桌边呓语声渐渐止息的喜宝摸来。
  来到喜宝的面前,轻抚着喜宝那张自责不己的脸,冬云顿时悲恸不己。
  馨宝,不是你的错,这一切,只是因为我太过执着……
  这时,刮来一股风,遍寻冬云不获,受小二指点,过来这隔间的柳万生见她们姐妹二人抱头痛哭在一起,又见着冬云悲恸的容颜,他的心不由得碎了。
  他扶紧冬云比以往更加柔弱的身子,沉声道:“你且放心,无论如何,我定然要娶你过门。方才之事,我向你解释。”
  这般短的时间,冬云忽然就神色淡定起来了,她摆了摆手,道:“罢了,此事,我不想听。你能平息外头的事,我便嫁你,其它的事莫要来烦我。姐姐喝醉了,我先着人送姐姐回去。”
  望着冬云撇开他,转身离去叫人来帮的背影,柳万生的心不由得疼得紧,他迷惑了,——冬云,为何还要对我这般冷淡,方才的伤心难过,难道不是为了我?
  恰在这时,冬云蓦然回首,瞧着趴在桌上酣然入睡的喜宝,温柔一笑,笑容只是浅浅,并未曾绽放开来,她却又极守时的克制住了,她依然转身离去。
  却不觉,屋里的柳万生方才有几分挣扎的目光陡然变得坚定起来,并且回应冬云一个灿烂的笑容。
  随着冬云几声轻喝,连家的仆人们前后不一赶到小包厢,他们将喜宝小心带了出来。
  冬云站在酒楼的观景楼台上,远远的望着喜宝被家里人带回去的影子,默然道:“又要让你失望了,我并不准备让你知道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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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祸福难料千里飘泊客 ...


  不过两日功夫,那日酒楼上的丑闻便传播得越发不像话了。毕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你追我赶,男怒女怨之事,柳家受不得这样的羞辱,酒楼那日便与连家不欢而散。
  连家想着因此事冬云的名声受了损伤,只等人家来退亲罢了。
  叔叔连枝山却是个火暴脾气,得知始末,他当着自家兄长和嫂嫂的面,愤愤然起来,说要寻柳家晦气,怎么说此事与侄女毫无关系,怎能由侄女承担此事的恶果,终被连丁一把拉开,又听冬云劝说,连枝山这才算没有冲动招惹祸事。
  总而言之,连家上上下下都当这门亲事被沈家公子几句愤愤之言搅黄了;这冬云小姐倘若被退了亲,不管是不是她的错,总归是个人生污点,并且还会影响到她的几个好姐妹们的婚事。
  岂知,到了日子,柳万生依然是如约用八台大轿前来迎娶冬云,一路上吹吹打打的将花轿抬到花船上去,整个牛岗村的人都被惊动了。
  连家人见柳公子果真是对冬云一片痴心,当下极是感动,再者思及以往的过错怪不到柳公子的身上来,倒是沈子志的名声再一次在这个家里坏透了,连父甚至打算不让子志以后进门来找喜宝,免得再祸害到他的哪一个宝贝女儿。
  
  且说当年喜宝第一次出村前往集镇的那条恶名远播的大河,如今早由连家人以合作社的名义好好整治了一番。
  其修缮前前后后历时六年,在这条大河的支干上竟开凿出一条水势较为和缓的河道。当年埋了不知多少死人骨的深水涧,还修建了一座颇见气派的小码头,以及供人休闲玩乐的桃花坞。
  正当樱落桃飞,霞满天的时候,冬云一身火红的霞帔走出轿来,她拜别父母亲人,头着大红盖头登上花船准备一路北上,前往北陵。
  今天的天色极好,云在水上飘,水岸青青,又有并排数里的路人夹道相送。
  喜宝迎着碎落的片片花雨,一面追逐着妹妹离去的花船,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感觉心头上像是失去什么重要之物一般难受。
  她深知冬云性子孤冷,其实却是极敏感极易受到伤害,她是不放心就由着冬云妹妹一人奔泊千里。然,冬云妹妹却不肯由她相陪,只挑了几个老沉一些的下人跟去,还有一些柳公子费心给冬云物色来的老妈子老婶子相陪着同去。
  可冬云越是如此镇定,喜宝越是放心不下。尔后喜宝回到家中的几日,她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寝,冬云妹妹却还得三个月才能回门相见。
  甚为奇怪的是,随着冬云的离去,喜宝的心中不断鼓动着什么,不断的催促着她要去做什么,可她却想不明白,究竟是何事,这般让她记挂,却又让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且说沈家公子沈子志前来连家求好,接二连三的吃了几回闭门羹,终是冬云从北陵飞信过来报了平安,连家才算暂且放过他。
  这一日,沈子志头一遭得以走进连家大门来,却不曾见到喜宝。且说连家人无论主仆一个个瞧他的神色都不太对,他亦知道前事过于荒唐,惹得连家人反感也是在常理。
  八年来,他与喜宝日渐亲厚,何曾吵闹得这般厉害。不过分开几天不相往来,他便仿佛丢掉了三魂七魄般消瘦下去。
  原本,他以为喜宝师父被一道圣旨接进宫去辅佐太子,日后必然难以与喜宝再有什么牵扯,那么,这便是他得到喜宝心意的大好机会到了。
  他与喜宝早就是莫逆之交了,他只是想办法再进一步,却不想惹来了喜宝及连家人的厌恶。
  回去,同奶奶一说,奶奶都说他蠢到家了,差一点将他一手促成的大好事变成了坏事。若不是奶奶瞧得没法了,也不想看中的孙儿如此没用,便替他出了主意。若非如此,只怕他现在也难以再踏进这道门来。
  走在连家的石板路上,闻着熟悉的芳草清香,子志不禁感激起奶奶来,奶奶果然是最厉害的。
  他进门来溜达了有一会了,但遇上的连家人没几个肯给他好脸色看的,子志也不气不恼。他一路笑脸相陪,直寻到红雨这头,来求红雨告之喜宝究竟上哪里去了。
  红雨正闲步碎石子路,说是活血通脉,她手里摇着一截花枝,连击着子志面前的一片虚空,愤愤然道:“你害我淌了几缸子的泪水,你且赔来,我再说。”
  “红雨妹妹,莫不是要我哭回来几缸子的泪水赔你,你且等着,我出去拿缸过来,马上就哭给你看。”
  红雨丢了手中花枝,歪着可爱的小脑袋看来,半天才疑惑不解道:“子志哥哥,你不是傻了吧,我说什么,你就当成什么了啊。”
  “没呀,红雨妹妹,你看我看上去像是正常人吗?你姐姐不理会我己经十天了,她再要这样继续不理会我,我与死人有何区别。”
  “啊,可别呀,我只是说你傻,你不用死给我看吧。”喜宝被吓坏了,两眼汪汪,眼泪差一点被吓了出来。
  当下,红雨便将二姐姐的大致去向告诉给子志听。
  子志一听,竟是微微一惊,“你姐姐难道这次又是一个人偷跑出去的,她真去北陵了?”
  “嗯……嗯,”红雨点点头,只是不喜子志这样说道她的二姐姐,她急急忙忙替二姐姐辩解道,“二姐姐才不是偷跑出去的呢,二姐姐可是告诉了我哟,还让我帮她保守秘密,答应回来给我带京城的特产呢?”
  子志听罢,两眼霍然一睁,立马惊慌失色了起来,“完了,她怎么跑到离那个人那般近的地方去了,我看她见妹妹是假,会情郎才是真的。该死,我现在就是快马加鞭去追她,也不一定能赶得上她。”
  接着,好一番同手同脚的滑稽动作之后,子志才算寻回了自己的理智,想到了如何追上喜宝的最近线路。
  望着子志为二姐姐失常的模样,红雨见之莞尔,只是羡慕万分,却是丝毫没有发觉,方才被人套走了原本要替二姐姐保密的话。
  红雨己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她虽羡慕子志哥哥对二姐姐的百依百顺,却是不希望自个将来的命定之人这般折腾人。
  最好那人要有三姐夫的温柔,又有阿贵哥哥的平常宁静日子可以过得,然后还得有子志哥哥的勇气胆量,耶,她是不是太过贪心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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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因缘际会巧躲点心局 ...


  上京便是大吴国的京城,其北端的北陵为历代皇族最后归所的陵山墓群。
  起初北陵只是吴国的北郊,只是瓦蓝天空之下一大片连绵不断的青山,掩藏着地下一个个年岁不浅的地宫宝藏。
  吴国虽一直保持李姓皇族为正统,却也经历过大大小小的王权争斗。历史的长河不知湮灭了多少名门望族,但经过岁月的洗礼,北陵渐渐成了有小京城之美称的另一座繁华大都。
  即便生前皇权在握,享尽繁华富贵,死后的帝王也想要沾尽人间烟华,让热闹的大都就在眼皮子底下日夜不息。
  如果说小皇城北陵繁华得扎痛从吴国各地偏远地区赶来的人的眼睛,那么,名符其实的京城却是一个内敛的养气高手,京城的一切繁华都有出处,显得井井有条,甚为亮眼而自然,不愧是天子之都。
  
  地处上京东城的皇宫大内守卫森严,闲杂人等岂能随便进进出出,然此时此刻,喜宝一身下人装束,就躲在御菜膳房里利落地帮着一位宫人打下手。
  灶头的几眼火烧得正旺,一间足可以塞下数十头牛般敞阔的房里摆满了面案、烙案、炸锅和肉案。
  只见一位年长一些的管事姑姑,双手挥刀,雪亮的刀面滑过红白相间的肉条儿,刀功了得。
  喜宝在一边看得砸舌。
  “喂,小包子丫头,外头在办御宴,姑姑着实忙不过来,你即懂得做,为何不亲自动手,何必要这样麻烦,口述着我们做这水珑包子呢?”
  喜宝抬起眉眼,活泼一笑,“姑姑,我手儿轻,做的活并不算好的,平常亦是看着别人照着方子做做就出来了,并不算难的。
  姑姑,不妨事的,我们点心局慢慢来都可以,外头的大人们都忙着吃御鱼御肉,没几位大人会掂记着来品尝咱们这的水珑包子的,我们就是不上这道包子,问题也不大。且莫说,越是拖到后头再上这道包子,让大人们挑起筷头随便尝上一口,姑姑的大功是跑不了的。”
  喜宝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对这位点心局的管事姑姑说得是头头是道。
  “哟,其实你们醉仙楼里往后做好了,再送过来就好了。何必这般麻烦,非要一文不收,送出祖方子来呢,你们醉仙楼这是要做赔本买卖不成?”管事姑姑收了喜宝一锭金子还有几样中看首饰,便与喜宝颇为投缘起来。
  “呵呵,让姑姑见笑了,能够将方子进献给皇上,是我们醉仙楼莫大的福气。其实这水珑包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食料并不算难找,讲究的地方也不多,只是重复的工序多了些,需得有一心一意服侍皇上的忠心之人不厌其烦的重复数道工序做下去,才能够让皇上吃到上好的水珑包子。
  小包子粗野惯了,不及姑姑用心思有心意,将来姑姑做出来的水珑包子定然比小包子做得要好吃百倍。
  等姑姑摸着窍门了,还能变出不少花样来呢。一会,我就来教姑姑啊。”
  “好咧,你这丫头也不知哪一对父母才能教养出来的,头一遭进皇宫竟能脸不红心不跳的,难得的大才,心思竟也是这般玲珑通透,十分有趣。姑姑真是喜欢你。要不然,你留下来陪姑姑呆在点心局,用心服侍皇上可好。那可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你莫要推辞了它……”
  喜宝听罢,仔细抽动着唇角,心底哀嚎片刻,完了完了,在这位管事姑姑跟前说得太过火了,她得想个法子早早脱身。
  又过了一会,喜宝果真教了那苦心挖了她来,一心想在皇上跟前一鸣惊人的姑姑许多做点心的窍门和新鲜点子,使得那管事姑姑越发不舍得就这样让小包子姑娘回去。
  只是小包子姑娘虽然活泼可爱,极讨人喜欢,但,小包子姑娘说得没错,乡下出来的小丫头,初次进宫再怎么亮眼,终究是世面见得少,难免有疏漏的地方。再者,皇宫里的规矩多,若没有人教会小包子姑娘,她若带在身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牵扯到宫里的是是非非当中去,便不太敢再多留小宝子姑娘几日。
  这一日,是喜宝呆在皇宫大内的第五日,她总算是略为摸清楚了宫里的布局,晓得该上哪里去找师父了。
  这吴国的皇帝老儿,也不晓得究竟算不算得是个明君。从她刚进来开始,就在宫中摆宴,宴请群臣,这都第五天了,还没罢休呢。
  只是,师父吃没有吃到她花了心意的水珑包子呢?
  皇宫大内规矩多,小宝不敢真的动手做菜,却是用心尽意指点管事姑姑许多,就为了师父可以有机会吃到她以前做到的一些家常小点心。
  当然管事姑姑做出来的卖相极好,却是馅料用了她的创意。师父只要遇上了,只要肯咬上几口,必然可以认出她来的。
  只是这一等却是数日过去了。
  这一日,喜宝不打算再傻等下去,起意寻法子进去太子府找师父。
  然而临走前,喜宝往后院里偶尔的瞟一眼,却让喜宝撇见一个可怜之人。
  那人年岁并不算大,穿着打扮即贵气又落魄,蓬头垢面底下有一双漆黑的眼睛,令稍有心的人,都会为之动上几分恻隐之心。
  “姑姑,蹲在墙角边的那个人是谁?小包子见他一天要来几次,真是奇怪?是御膳房的人吗?”
  管事姑姑头也不抬,拉着小宝就小声耳语起来,“你别去管他,他的身份在宫里……”
  原来他母亲只是个小小的更衣,原本是一介新入宫的宫女,因为被皇上一朝临幸,有幸怀上了皇子,这才赏了个更衣的身份。
  只是吴国国君身边皇子众多,也就没有人来稀罕这个贱母出身的庶皇子了。
  但龙种毕竟是龙种,虽然皇上不尽心,想不起他为图一时之快流失在宫闱之中的龙子龙孙,却是宫里公公正经登记在册的黄榜出身。
  在小更衣死后,不曾有宫人在皇上跟前提起这个无依无靠的小皇子,也不曾有人曲意讨好这个宫里泛滥得多的小皇子。
  小皇子在亲生母亲过世后不久,就过着终日食不果腹的苦日子。宫里人不费心欺负他就算他走运的了。怪不得每次总能见他饿极了就来这里偷拿点心吃。
  喜宝细数那人的年岁,恰好与她同岁,不免同情心顿起。
  原来就是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生活,与师父无父无母的遭际相比,这位小名景儿的庶小皇子虽无多少性命之忧,过得却并不比师父舒坦多少啊。
  喜宝辞别管事姑姑,绕到那人身边,愉愉的递了几只包子过去。
  “吃吧,新鲜着呢,刚从点心局拿出来的。”见他满脸警惕之色,喜宝心间又是一酸,想着宫里人只怕没少人拿食物骗哄过他,是以他莫名害怕,为了打消他的担忧顾虑,喜宝亲自掰下那人手中的半只包子,匆匆大嚼了下去。
  这下,果然奏效。喜宝亲见那人狼吞虎咽下去,没一会就消灭掉数只水珑包子。
  “哟,慢着一点,这些都是给你的,足有十几个呢,小心点,别咽着了。”
  “嗯嗯……”小皇子并不多话,也没有对喜宝流露出多少感激之色。
  喜宝见他收下东西了,就想走,忽尔,听得细细的声音传入耳中,“你……叫什么名字?”
  她回转过身来,略为诧异的笑道:“你问我吗?嘿嘿,我叫小包子。你就叫我小包子好了。”
  
  这时,突然一个绵长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宝、小宝……”
  “唉呀,不是小宝,是小包子……”喜宝没觉出味来,仍在用心将她行走大内皇宫的名告诉小皇子。
  等她回过味来,猛然转过身去,并且瞪大一双杏眼寻声望去时,风姿绰约的师父己经来到了她的面前来。
  喜宝拿着的半块没咬完的包子随即滚落到地上,她面色分明激动 到不可自己,她却攥紧手心,管住自己。
  木中香见喜宝久久不语,一开口便是,“香香,小包子都准备好了,便来找你来了。”
  喜宝在大内皇宫里只字不提起他是她师父的过往,亦是刻意划掉他们之间的师徒之名,更加不愿师父因为顾忌到将来有可能会牵连到她的真实身份,而自己改名叫小包子。
  可谓是用心良苦,追师之意弥足坚持。
  
  谁知,师父来到她的身旁一言不发,只是呆呆地望来几眼,然后就是抬头望天,不知在寻觅些什么,明明最想念他的人就站在他的跟前,他不好好发了疯般多看上她几眼,真是令她好生闷短。
  这时,喜宝又听得师父向她身后的庶皇子李景请安。
  “臣叩见十四皇子,这位民女是在下旧识,无意冒犯,请让臣带她出宫……”
  别说喜宝惊讶住了,师父怎么会向自个亲兄弟叩拜起来。那蓬头垢面的庶皇子李景更是面露害臊之色,有些不知所措。
  辞别神色仍未好转的李景皇子,喜宝的一只手被师父紧紧抓住,硬是拖着她往宫门走去。
  感受到师父手心微凉的体温,喜宝倒是没有多少气馁。
  好歹师父没有当着十四皇子的面拒绝她叫他香香不是。明明她都听出来,站在她身后的十四皇子听到这香香两字,差一点将口中的包子喷了出来。
  “香香”二字着实是太过肉麻了点。
  可是她若不厚颜无耻一点,不向妹夫好好学习一番,她再傻等下去,她与师父之间恐怕不会再有啥实质进展的了。
  走在宽阔的宫道上,师父总算对她开口了。
  “家里还好吗?”
  来来往往都是宫人,师父的声线却控制得极好,说出来的话,他仍然能神色坦然,其实质内容却只容喜宝一人听见。
  在大内皇宫呆过几日的小宝深知皇宫复杂,她便学着师父的样子,小声道来。
  “家里还好。大妹妹嫁人了。前不久,我刚探望过她,大妹夫为人不错,对大妹妹也好。也许要不了多久,大姐姐也要嫁人了。香香,她们都要嫁人了,要何时可以轮到我呢?”
  “听话,赶紧回家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师父突然松开她的手,将她往前推了一推。
  这时,宫里头传出来声声,“云公主驾到,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木太傅,兄长为你办的盛宴,怎的不过五日,你却要抽身离去,皇哥哥知道了,岂不是要伤心,还不随我回去……”只见云公主下了銮驾,宛如碎点瑶台,一弹指间就便来到她跟前来,又见云公主一脸笑盈盈地望着师父不曾挪过眼,并且其言行举止要向师父身边更进上一层的样子。
  联想起师父方才的动作,喜宝当即心里不是滋味。
  她是知道这个云公主的。其实吴国的上层贵族只怕没有几人会不知道这个云公主的吧。
  进宫之前,她就打听到眼前的这位云公主才艺非凡,品格高尚,极受光武太后的宠爱,被太后收为义女,贵为善国长公主,却至今没有嫁配。
  说是,当今皇上要由善国长公主自由择选驸马爷。长公主当真是受宠非常。
  喜宝是见过皇上的,本以为会见到一个年长的长公主,不想云公主却是气质高雅,身姿妙曼,是她连喜宝,一百个都比不过的。
  再者,观其对师父态度暖昧,喜宝越发听信起传闻来。
  她本不会一见师父的面,就逼迫师父要娶她之意,也不会匆匆准备了几手,便敢放开胆子冒险进来。
  盖因传闻云公主极中意宛如神人一般的木太傅。
  等喜宝亲见到云公主,她不得不违心的承认,云公主与师父站在一起相配得紧,而她与云公主站在一起相衬,越发显得她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丑小鸭。
  喜宝久久听不到师父一句半句呵护之意,着实心意难平,伤心不己。
  怪不得师父要在她及笄之时送回那副颇花心血的画。既然师父有云公主相伴,又何需要她来多事。
  师父拒绝之意己是表露无疑,喜宝很是伤心,她举步艰难的离开皇宫。
  
  耳中一片轰响,她想起往日草堂里的师父隔墙教她读书的欢乐,又想起墓中的亲密,只是这一切的回忆如今都带着几分苦涩。
  抬头见得朗朗一片乾坤,她却伤心得无处可去。
  忽而,喜宝感觉到脑后一阵痛麻,然后一阵头晕目眩,她便倒头晕了过去。
  在喜宝身后站着两位宫装丽人,她们将喜宝悄悄地装进一辆送布匹的马车之中,绕着宫墙一拐,悄然带进西宫里去了。




98

98、遭劫西宫爱若有天意(上) ...


  木中香亲送喜宝出宫却止步于武乾门,自始至终,云公主一直抓着他的手,他并没有以往那样借故推开。
  因为这本就是他算计好的事情,不这样,喜宝根本无法相信他有所牵绊,也不会甘心离开他。
  他本可以在喜宝面前作得更多,好好的上演一场你侬我侬的戏码。
  但他却终不肯太过虚假的对待一向活得极真的喜宝,终不肯太过欺负喜宝对他的一片痴情。
  “木哥哥,她有何好,人都走远了,仍值得你站在这里吹风叹气。”
  云公主并不是一个不知妇德的悍妇,相反她饱读诗书,性子温和,是位难得的知书守礼好女子。
  只是她委实看不过视世间一切为粪土,神仙一般的人物一朝打落凡尘,用尽所有的目光送那个其貌不扬的丫头离开皇宫。
  “云筝,方才你过分了。无管如何,我肯认你来并不是真为了伤她。她终是一个孩子。”
  云公主听得如斯绝情之言,当下仰头大笑,“好个木太傅,你莫要后悔。我堂堂吴国长公主,又不是非你一个穷酸书生可选……”
  她对木太傅痴心一片,怎的还不如一介民女在他心中的地位。一时之间长公主大为失态。
  却不知她愤然而出的一句气话却差一点惹恼了木中香。
  “云筝,念你乃太后义女,我当你是长公主便是长公主,若不是便不是了,你休要胡搅蛮缠,我还未曾将什么放在眼中,你不要让我破这个例……”
  “啊……,木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云公主想起木太傅变幻莫测的狠厉手段,云公主花容顿时大为失色。
  她是个聪慧的女人,若不然怎会以外姓人的身份讨得太后和皇上的共同欢心,被封为长公主呢。
  方才那一半是为试探木太傅对她的底线究竟在哪里,她好有所准备。
  此时此刻,木太傅双眼冷酷至极,偏偏是流露出这样神情,置世间一切如无物的木太傅,哪怕是皇权也是如此对待的他才是最叫她着迷的。
  她真想得到他那颗无情寡恩的心,却不知该如何下手。想起他对那个丫头的特殊之处,云公主似乎受到了什么点拨。然她还有母舅等等族亲,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叫他知晓了她的意图,从而对付她和她的族亲。他有那个本事,且最为可怕的是,偏偏让人事先防不胜防,无意之中就着了他的道了。
  长公主不愧是贤淑女子,方才还破口恶言,转瞬间却贤良淑德起来。
  “木哥哥,筝儿知错了。你莫要怪我,要怪,这还得先来怪你,即是决定了的事,且又是为着那位姑娘好,你又为何还有犹犹豫豫……”
  “云筝,劝你休要打她的主意,我看着呢。就算我不在,还有天帮我看着她,你明白吗。
  你为何不想一想,我是怎么知道那些隐秘之事的。这天上地下,我几乎无所不知,你们都在我的掌控之中。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家母舅打的如意算盘,劝你们趁早死了那份心。这天下即不属于他们的,将来也不会属于你们的……因为,我想要随时都可以。”
  “木哥哥,木哥哥……”云公主忽而觉得自己热泪盈眶,当下不顾木太傅的刁难,一把扶住木太傅摇摇欲坠的身体。
  不知怎么的,虽然木太傅对她说破母舅那边苦心策划了不知多少年的秘密,但是,她却不觉丝毫害怕,反倒有几分感动和痛心。
  因为他终于肯对她展开心扉,肯接纳她进来哪怕是小小的一步。
  木太傅真要对付一个人,事先是绝对不会坦白直言,即是说木太傅便是知道她的母舅蓄意谋反,也不想阻止报复。
  不管他是为什么不愿对付母舅的蓄意谋反,她要感激他今天对她的所言所做。
  如果说她今天在武乾门前大为失仪,丢了一国长公主的脸面,可是木太傅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他也在失态。
  云公主为他的一片深情偏偏遗留在那一个不知自己有多幸福并且怅然离去的傻丫头身上而深感难过和痛心。
  “木哥哥,在云筝眼中,木哥哥无所不能,你若真不想她那样离开,真怕她误会,为何不排除万难,将她留下来呢。”
  “放开我……”
  云公主发现木哥哥的手心发凉,她抬眼一看,木哥哥脸色煞白如雪,云公主当即就被吓坏了。
  “木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木中香伸出手来指向一角宫门,对云筝几乎是吼叫道:“快、快……带我去西宫——”
  “什么,木哥哥,你究竟在说什么呀……是西宫吗?那是太后住的地方,你真要去那里,就这样去啊?”云公主想不明白,为何木哥哥都这副模样了,还要强行去往西宫。
  她的义母可是同木哥哥不太投契,也没少在她的跟前说道木哥哥的坏话。
  但是,见他如此拼命的要去的样子,她不得不照他的意思办。正当云公主喊来宫人车驾,她身边的一个小宫妇匆匆来到她的跟前,小心说道“长公主,那丫头被人在宫门外头敲晕了,直接接到西宫去了,长公主,我们还需要派人通知西宫里的姐妹们吗?”
  “你说什么?”云公主大惊失色,几乎不敢相信的盯着跟前这个绝对不会背叛她的女官。这女官的生身父母全在她母舅的掌控之中,她决不相信女官会与他人暗通消息,来编这番谎话哄骗她。
  可是,木哥哥一直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难道木哥哥果真具有大神通,能够驱使鬼神之物。
  若是,木哥哥仅仅只不过是具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但方才木哥哥心痛的表现绝对不是事先就可以料得准的。
  云公主转瞬间想起方才木哥哥所说的“这天上地下,我几乎无所不知,你们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云公主不禁出了一身的寒雨。
  她抬头望天,仓皇寻了几眼,并没有发现任何奇异之物,然后,又见木哥哥的面色渐然好转,云公主咬咬牙,当下不再犹豫,拼着要得罪太后一次的念头,来帮木哥哥一回。
  如果木哥哥可以对那傻丫头有心,她为他做这么多事,没有理由将来他不会帮她替舅舅达成心愿。
  有木哥哥的相助,何愁舅舅大业不成。
  …………
  国破山河在,从此以后绿水青山不知多了多少冤魂,这是好长好长的一个黑梦紧紧地纠缠着她……喜宝困在黑梦里苦苦挣扎,眼见着师父被一大群人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她恸哭不己,悲痛欲绝,她愧对楠香小姐临终之前的托付。
  她不能现在就离开师父,原本她来见师父其一是为解相思之苦,其二是替沈家求情,希望借由沈家母家之事做为突破口,师父可以悬崖勒马,早早收手。




99

99、遭劫西宫爱若有天意(下) ...


  一丝浓烈的檀香冲入鼻窍,喜宝渐渐醒转,但当她欲睁开双眼看清自己身处哪里时,突然听得陌生的人一番对话,喜宝顿时心中骇然,她立马闭紧双眼,抚平乱糟糟的心绪,装作不醒人事的样子偷听起来。
  最先开口的男人,喜宝过了一会便知他是当今太子。她也就很快知道她被带进了自己不该来的地方,便是皇太后的寝宫——寿宁宫。
  
  “皇祖母,您为何要拘了她来。孤观她也没有几分姿色嘛,不知皇祖母要她何用。”
  “皇孙儿,你父皇日益看中木太傅和其他的几位皇子皇孙,这东宫的位置日渐不稳,你也该要好好长进长进了。皇祖母招了你来,难道就为区区一介民女,起这番大的心思。”
  “呃,孙儿知错了。都怪孙儿不够孝顺,尽让皇祖母为孙儿的事操劳烦心,母后也是时常教导孙儿需时常掂念着皇祖母这一边,莫让您乏了累了,您要好好保重凤体才是。这样,孙儿才有机会将功补过,好好的孝敬您。”
  “罢了罢了,你是凤丫头的亲儿,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只要你皇祖母还在世,量你父皇念在你母徐皇后是我徐家的嫡长女,必不会罔顾天意,做下另立太子之事。只是,你需得好好谨省些,在你父皇跟着好好表现一番,怎么着,你也得有个皇太子的样来,再办下几件体面的大事,让朝堂上那些老臣们好好看一看,这就是本宫的好孙儿。
  别整日只知道听信那些小人的谗言,将什么五美四美的祸水迎进东宫里来。若你能够坐稳太子的位置,将来还愁这天下什么要不到的。眼下之计,要紧的是如何对付你那个木太傅。真是个孽障,你父皇是瞎了眼,听信于他,你莫要走你父皇的老路,叫本宫伤心难过才是。”
  “皇祖母,教训得是。自从那木太傅进宫来,虽说父皇对儿青睐有加,只是这七分褒赞尽都给了他,儿臣着实想不通。
  可是,皇祖母,这个其貌不扬的丑丫头,如何可以跟他扯得上关系。皇祖母莫不是……莫不是,要孙儿为了安定清流之士,纳她入宫为妃不成?若要让孙儿整日对着这无盐之妇,孙儿只怕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啊。”
  “混帐,如此低贱的出身,如何配得上龙子龙孙。你真是脑袋生糨糊了,来惹你皇祖母生气。实话告诉你也无妨。
  本宫嬷嬷来报御膳房新来的这个小丫头今天刚与你的十四庶弟见过面,不知说了些什么,最为主要的是,那个孽障稍后也在场。”
  皇太子立马掀翻花座,骇然道:“啊,竟是他与十四庶弟串通在一起,难道他想让十四弟代替我的位置……皇祖母,您可要帮帮孙儿啊,若是孙儿冤枉,被奸人设计引得父皇哪里不满,孙儿可不就要一命呜呼了,皇祖母,您可得救救孙儿啊……”
  喜宝在帘帐后头且听且想,先是在这西宫听得太子对师父多有微词,又听得皇太后对师父一口一个孽障,毫无半点骨肉亲情。
  从言辞里,喜宝隐约听明白,太子不知师父的来历,但皇太后是知道师父的真正身世,却也是最不能容下师父的人。
  皇太后是徐族的人,自然是一心向着徐家。可是就算师父的生母是沈家的人,并不是徐族的人,但是师父的父皇不也是她的亲儿吗?为何皇太后言语里如此深恨着本是亲外孙的师父呢?
  不过是给了那可怜皇子几个肉包子,师父也只不过恰好站在离十四皇子比较近的地方,值得这般构陷师父的不是,挑拨太子与师父之间的情谊吗……
  对皇家表面的虚伪,喜宝感到深切的寒心,还替师父有这样的家人痛心不己。
  接下来,皇太后开始指点仓皇若惊弓之鸟的皇太子如何阴谋行事。
  “一会孙儿先出去,就躲在偏殿里,听到本宫摔碗摔杯的信号,你便出来,假意安抚她,再从本宫这里将她救出去,然后照着本宫说的二三步行事,日后何愁她不听从孙儿的摆布,帮着你对付木太傅等拂逆你的人呢。
  有这傻丫头在手,等你从那孽障手上学到真本事,这傻丫头也就无用了,本宫也不会再过问她的死活,到时候更不必委屈孙儿了。再者,等你出息了,你父皇那边自然也有了个交代。孙儿,你看皇祖母这一石数鸟的法子如何?”
  “皇祖母,您老人家真是高明。孙儿听命便是。孙儿这就出去……”
  
  好一个豺狼计谋,喜宝听得两耳浑浑噩噩,浑然不觉得自己应该如何去做。
  就在她这么一恍神的功夫,一桶冰凉的井水倾倒了下来。
  本是六月晴天,浑身湿透的喜宝却觉得遍身发寒,她冰着一张圆脸仰望着金碧辉煌宫壁上端坐着的那位皇太后,喜宝咬紧唇牙不肯求饶,亦不曾言语半分。
  那对曾经让沈家小公子魂牵梦萦杏眸,如今流露出来的,点点滴滴皆是恨……
  若她不是魂穿过来的,精神承受力与众不同,方才那番话是不是轮不到她听到了。
  可是,即便她有幸听到了他们要对她和师父做的阴谋之事,她又能如何呢。这并不是她所能擅长的事情;她又是身处在这样一个孤立无援的冷宫里。
  她是应该将计就计,伏身于皇太子身边再伺机替师父想办法呢?还是就在这大殿上以卵击石,拼却她的所有,也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皇太后几番冷言冷语之后,却不见丝毫回应,皇太后心里不禁狐疑万分,担心劫进宫里来的丫头莫不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一听皇太后的名号,就被吓傻了吧?
  于是,皇太后猛然一拍桌案,威胁道:“大胆奴才,本宫在此,为何不跪拜,莫不是要让本宫诛你九族。”
  两位姑姑不知何时来到,她们硬是按着喜宝的头向皇太后伏首认罪。
  
  啊,诛九族……此时此刻,喜宝有些慌神,她想起将要被她牵连到的无辜双亲、姐妹和叔婶一大家子人……
  见喜宝惶恐起来,皇太后的嘴角总算流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来,她眼梢往上瞟去,盯向案上的一只金碗,欲挥手扫落下去,好唤皇太子出来善后。
  但在她面前跪拜的丫头却猛然站起身来,只见她杏眸盯紧她扫向金碗的那只手,身子又像只圆滚滚的灵猫,猛然要向她扑去。
  皇太后的神色登时骇然起来,以为那丫头被吓出了失心疯,要与尊贵的她同归于尽。
  然整个大殿除了凤榻一应死物,便没有几个可靠的活人,皇太后越发感到晚景凄凉般,她仓皇之间只晓得大吵大嚷着让守在外头的宫女们赶紧过来救驾,却忘了,她早早打发了宫女到花院打扫去了,如今有几人守在外头,又能有几人听得见她的疾呼救命声呢。
  哪怕她和那疯丫头之间还横着两位年长的姑姑,也没能够给皇太后带来半分安全感。皇太后直觉那疯丫头好像要生吃了她,着实令她惊恐万分。
  两位姑姑亦是被皇太后惊得不轻,她们笨手笨脚得好一会儿,皇太后都己然朝偏殿惊慌失措地奔去了,她们才堪堪碰着喜宝小小的一只手儿。
  
  喜宝确实恨透了原本无冤无仇却逼迫她至此的皇太后,亦恨皇太后从中作梗,让师父很有可能一步步深陷泥沼再也爬不上来。若能这样一了百了,反正她是白捡的一命,也活得够好的了,倒也罢了。
  只是,她不想事后牵扯到家里人。
  看来,师父说得对。是她太过天真,以为改了名字便可以隐瞒身世来处,就可以自由的跟随师父左右了,却不知一旦沾了过来,那些魑魅魍魉怎能由得了她……
  她有一天,果真成了师父口中的累赘,她该如何是好……
  
  金碗未启,偏殿的大门却被人用力撞了开来。
  皇太后猛然朝大门外张望过去,一道耀眼又刺目的金光照射进来,皇太后只见得一角白色飘入眼底,感觉到来人步履挺拔,皇太后立马面露喜色,朝来人伸出一双老手,嚷嚷道:“孙儿,我的好孙儿,赶紧救救本宫,赶紧过来扶本宫……这、这丫头要造反啊,赶紧叫人拿下,推到宫门外立马斩了她的狗头……”
  “皇太后——”一个冰寒得似根银针扎入皇太后身体的声音响起,皇太后才好转的面色立马由喜转惊起来,她仓皇的倒退数步,才由着两位赶来的姑姑扶稳身子。
  “这造反岂是这般简单的一件事,若她就能成事,又何须皇太后日夜犯愁呢?”
  皇太后被木太傅一阵抢白,脸上呈现出一片雪白之色,她手指着木太傅,冷哼道:“你,大胆!竟硬闯进本宫的西宫来。”但一双颤抖的白花花老手却出卖了皇太后对此子深深的忌惮之情。
  “臣若不大胆,又岂敢承下教导未来天子的重责呢,只怕皇上巴不得臣再大胆几分吧。”
  “狗奴才,也不好好看看,龙子龙孙是你担得起的么,皇太子是什么样的身份,你又是何身份,别以为皇上听信了你几日,你就能硬生生长出飞翅来了。本宫倒要看看,你硬闯到我这西宫里来,又与这大胆民女相熟,光凭她一个是不可以造反,可是再加上你呢,本宫就不信,皇上这回还能怎么偏袒你了。”
  
  喜宝听闻熟悉的声线,寻声而去,不想却被师父一把抓紧了,师父冰寒的体温依在身上,几乎可以让她感觉到师父的心跳骤然停转了。
  这时,她清楚的听到,有了方才皇太后的威胁,师父反倒痛快地恨声道:“皇太后,你且放心,你现在所担心的事情,在将来我会让它们一一成真。你也一定可以长命百岁,活到最后,见识到百般滋味,只怕到时候,莫要悔了今日之事。”
  “木太傅,你怎可以如此对母后说话,还不赶紧跪下向母后请罪。母后仁慈,定能饶了你的一时妄言妄语。”云公主匆匆赶到,却没能想到会撞上这样的话头来。
  木太傅能顺利进得西宫来,确是承她肯相帮。不想,她帮了木太傅骗过难缠的守卫,尚且要人扶着前行的木太傅却立马撇下她和一干侍从,生龙活虎一般硬是闯到西宫深处去了,而她难得帮人一次,却帮出大难来了——皇太后的寝宫岂是随便可以进来的,更莫说木太傅是何身份,又无太后懿旨,硬是闯了进来的,此罪可是不小。
  何况,母后事后早晚知道是她带了木太傅进来,还不知道母后会如何嫉恨她呢。
  完了完了,她怎能一时冲晕了头脑,犯下这样的过错,让母舅过往的心血都白花了,她这长公主岂是容易得的。
  木太傅这次害苦了她也。
  此时此刻,云公主满是幽怨之色的秋水目光投向木太傅,又饱含几分恨意的撇向她。
  喜宝见之,为之伤神不己,心里那层乍然见到师父肯相护的喜悦之情转瞬间又覆灭了下去。
  “这天上地上,我无所不知,不错,我手上确实掌着一物,有了它,千古一帝又算得了什么?哈哈……”木中香最后的神色颇为古怪,他瞅了皇太后和云公主一眼,仿佛仅仅撇向她们各自一眼,便对她们心中所想了然于心了。
  
  “什么?莫不是它——”云公主随即身子一软,差一点瘫倒在地。
  皇太后的表现还不如云公主。
  此时,皇太后的额面上落满了豆大的汗珠,这时候,一直惧着木太傅的皇太子见得木太傅走远了,他才敢从帘帐后头钻出身来,朝皇祖母跑去。
  “皇祖母,皇祖母,您怎么了。”乍然撞见皇祖母双眸之间流动的贪婪之光,皇太子被吓着了。
  “孙儿,且扶本宫起来。”摇身一变,皇太后竟又成了慈祥和蔼的皇祖母了,只不过,皇太后隔着太子,有意无意的瞧看了云公主几眼。这两个本应格守妇道的女子便立马达成了短暂的共识,要将木太傅有可能手中掌着大秦龙脉之事瞒着太子和所有可能的人。
  少顷,云公主一双动人的眸子却流露出一点难以让人察觉的惆怅来。
  木哥哥的心里究竟还有没有她的位置呢,方才木哥哥丢下这个会置他于杀身之祸的秘密,到底算不算帮她呢?有了这个秘密,短期内,皇太后必要好好的笼络她,根本不会为难她今日犯下的小小过错。只怕她将来还要从皇太后这里受益匪浅呢。
  可是,她的脑海里念念不忘木哥哥对那丫头的一片呵护深情,她心间燃烧起来的熊熊妒火,怎的就这般痛着呢……




100

100、不忍动心为你痴情迷 ...


  出了昏昏沉沉的西宫凤殿,喜宝只觉头顶上金花刺目,地上厚重的漆华彩光折射出冰冷的宫角寒柱,走在明黄黄的宫道,面前的两道宫墙几乎蜿蜒不到尽头。
  好是压抑的感觉纷至沓来,——倘若留下师父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她的心隐隐抽搐……
  师父将她紧紧地拢在怀里,她掂起脚尖,也仅仅抵至师父的胸口上,她没办法看清楚师父的神情究竟是怎样的可怕,竟能让一路上相见的宫女和公公们诚惶诚恐地躲避开去。
  喜宝的心头顷刻间萦绕起不知是何滋味,这样人见人怕的师父,她看着难受……
  
  木中香带着喜宝仍然脚步轻快,要不了多久,便带她来到一处薄垂层层雪色宫纱的殿室。
  他将喜宝安放在白玉色的榻上,静悄悄的宫室里并无一个宫人前来打扰,只见四周宫幔轻舞飞扬。
  外头猛烈的金光穿过影壁缓缓地散射进来。光线却是如此柔软轻慢,好像白糖调和着炼乳,在喜宝跟前凝成一块块伸手可触的棉絮。
  而他竟是单膝跪立在她的面前,神俊若仙的美目流露出犹不自觉察出来的炽热。
  “小宝,别怕,这里是师父的地方,没有人胆敢闯进来伤害你!”
  但见喜宝身上湿了一大片,木中香随即解□上正穿着的一件外袍,然后顺着喜宝身上的水迹小心翼翼地擦拭起来,犹不自觉方才一路抱着她过来,他的胸前早己是一片汪洋了。
  当他的手隔着一角薄纱滑过喜宝的数根纤纤指头,再滑过她的手心,还有手背,并且一路蜿蜒而上,他的目光便久久的停驻了下来。
  当年黑瘦幼小的小人儿果真是长大了,如今小宝身上的每一处皆是耀眼醒目,他的心好像都要由不着他自己做决定了。
  岂料方才那般危难的关头,喜宝对他没有泪水涟涟的哭泣,此时此刻却双手合抱他的脖颈,嘴里轻喃出一声声“师父……”
  不知有多少颗晶莹的泪水随即从那两对眸子里飞快地滑落下来,沾湿了他的面颊,直落到他的心里。
  他本以为他的心是不会痛的,不想却是痛得如厮……他不由得起身抱紧喜宝,好希望他的一点点微薄温暖可以让她很快地止息住哭声。
  
  然而,喜宝只顾将自己的头深深地埋进师父宽大的胸怀里,嘴里呢喃不停:
  “师父,皇太后和皇太子都在背后设计你……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他们都不喜欢你,师父何苦还要留在这里。”
  下一刻稍为清醒的喜宝调整好自个的角色和感觉,又道:“香香,我们就回村里去吧,凭香香的本事,可以悠闲教书,可以自由自在的玩,只要香香不讨厌小宝,小宝可以陪香香一起,直到永远……”
  又过了一会的寂静,喜宝忍不住催促道:“师父,小宝说的都是真的,你有在听吗?师父……为何不能回应小宝呢……”
  有感觉的回应却只有师父藏在胸膛里的一颗心合着她的心一块跳动。
  “小宝……”随着师父这声仿佛压抑了许久的喘息,喜宝感觉到师父身体哪里猛然一挣。
  下一秒,她那花容潮湿的脸庞就被师父捧在手心里,师父神俊的脸近在咫尺,且愈来愈凑近过来,她忍不住吃惊的瞪圆了杏眼,然而她的心里却悔得不行,生怕她那双瞪大的眼睛会将师父吓跑了。
  喜宝艰难的眨巴着杏眼,心里默念上数千遍,师父……师父,这是要亲吻她吗……
  
  ——师父的吻是轻柔的。
  然而,每一次落下来的时候,却好像点燃了她的身体。那占据她身体百分之六七十的液体被师父的爱所牵引着,顷刻间潮汐起来,令她只觉两耳越来越盛的轰响,渐成脑海里一团五彩缤纷的乱麻。
  又好像在她脑海里飞快划拨下来的一道道闪光,闪现出她未来的幸福光明前程……
  然而,师父只是先亲吻她的眉心数下,然后是她的左眼,再到右眼,在那里师父温柔地啜吸着她禁不住夺眶而出的喜悦泪水。
  “师父……”喜宝颤栗着身体,闭紧双眼,樱唇里发出几分羞涩的呢喃之语。
  “小宝,莫负痴情人,师父答应你,——不会负你……”
  
  室内春色正浓,然而却有宫人伫在殿外高喊一声“圣旨到”。
  木中香答应不会辜负喜宝的一片深情,却没有打算现在就成其好事的念头,他仅仅是浅尝辄止,便匆匆收拾好眉目间涌荡出来渐要收拾不住的点点漾情。
  他将喜宝从榻上扶起,稍加修饰,替她修整好仪容,然后匆匆披上那件干了又湿,揩满喜宝身体发肤清香的衣袍。
  便柔声对喜宝交待道:“外头无我的手令,无人敢闯进来打扰,便是圣旨亦是如此。你且待在这里歇息片刻,等天黑了,我亲自送你出宫。只要你不再过问我的事,我答应你,到时候自会回来找你,你可答应?”
  “嗯……”喜宝没做任何犹豫,她点头答应下来。虽不是完全照着她所期望的方向走,但是来日方长,至少师父今天表明了他的心意,加以时日,她定能将师父从深渊里解脱出来。
  然而几乎无所不知的木中香这回却妄断了圣意,他失算了——圣旨里点明要见木太傅今天带回宫里来的女子,且连她的样貌都描绘出来了,由不得他再行调包。
  木中香手握龙案,脑海里闪现可能出现的纰漏,是西宫,还是东宫,还是……甚至他痛心的揣摩起那人的意思,方才一度春风化池水的微暖随即迅速的冷却下来。
  原来事情的起因在于,当木中香带喜宝回来的路上,被禁止发出任何声音的宫人群里伫立着一身五爪金龙。
  那身五爪金龙静静地目送着木太傅视怀中少女若宝的离去,望着木太傅出尘的背影染没在泥尘里,当时便有几个宫人遭了大殃,被一道怒旨遣送至冷宫苦度余下的岁月。
  
  木中香仔细安抚好喜宝,才带着喜宝姗姗来迟。
  他们来到御书房,喜怒无常的皇上见他们来,当即伸手点向喜宝进来的身影,喝斥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同朕的爱卿走在一起。”
  
  原本见皇上有些惴惴不安的喜宝低头皱眉,在心里忿忿然道:这皇上有病啊,明明是你招了我来的,还问我是谁。可当她抬起头来,却是笑靥如花地道:“民女小包子,给皇上请安。”
  “你当真是叫小包子这个名?”
  喜宝略为一收笑,恭敬道:“嗯,当真的!”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胆敢欺君,这可是死罪——,你当真是叫小包子?”
  说了是就是了,为何硬要跟她的名字过不去呢,若不是师父就在身边,她心里还没有什么底气。
  喜宝正犯疑惑,就见垂幔后头突然跑出来一个人。
  “皇上,请开恩,是臣疏忽了,民女连喜宝有两个名,一个是臣给取的小名,叫小包子,另一个是父母大人取的大名,叫……”
  喜宝手指着子志,惊得合不拢嘴道:“你……你……,子志,怎么会是你?”
  惊愕之间,喜宝没想到子志向皇上禀明她进宫来随便安的小包子之名是他取的会给师父带来怎样的震憾。
  “沈家公子,你倒是说错了,喜宝之名不是她的父母所给,是我这个师父取的。”
  “哦……嗯……”喜宝望了眼沈子志,又看了看阴睛不定的师父,顿时脑袋生疼。
  他们俩是不是吃错了药,或许她也是吃错了药,在皇上跟前谈论关系民生的国家大事还差不多,为何争论起她的名字是哪一个取的来了。
  这时,喜宝感觉到皇上身上扫过来数道狠厉的目光。
  “两位爱卿稍安勿燥,朕倒要看看,这位姑娘更为属意哪一个——?”
  “皇上,您打的什么哑迷啊。我的名字关您老人家何事?皇上——”喜宝话到半中间,却被子志一把捂住了口鼻,喜宝回瞪了子志几眼,却见子志张嘴便道:“回禀皇上,自是小名显得亲切,皇上您说是不是啊。”
  皇上一听子志所言,心花怒放的点头赞叹,并且悄悄地瞟了身边木太傅一眼。
  可惜,子志稍一松手,喜宝立马嚷嚷:“诶,子志,我我我、师父——”
  喜宝这回隐约觉出味来,似乎这个皇上不喜欢她同师父走得太过近。
  这是什么情况?
  稍后一回想,又觉出其它事来,喜宝生怕师父误会她同子志的关系W试葱艹銎?----

  什么,子志什么时候要从军了?开什么玩笑,他那半桶子的水平,能打什么仗?又吃得了什么苦的。
  喜宝正在挣扎,却瞧见师父对她点头微笑,神色如常,喜宝紧张的身子随之一松,这时,子志突然抓住她的一只手,拉住她一道朝皇上跪拜起来,“皇上英明,且容臣回去准备一番,不日便可起程,请皇上静候……”
  这时,木太傅平静的眼波隐隐流动,半响方道:“小宝,师父便不送你出宫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切莫再莽撞行事……”藏在袖中的另一手却拳握得爆起数条青筋来。
  
  “是,师父……”若不是子志拖着她走,只怕在这原地呆久了,她又要落下泪来。
  此去,就不能再任性跑进皇宫来探望师父了,一切要耐心等待师父安排,不过她有信心师父会办妥当一切的。
  皇上不是也见过了嘛,师父依然应付得过来。
  她的心也不似来之前那般慌张了。
  想起师父的那一个个吻,刚出了宫门,喜宝便傻兮兮的笑起来,沈子志的大手毫不客气的推了过来,“小宝你快说,瞒着我进宫里来,可做了哪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怎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来?真是难看死了。”
  “嘿嘿……”喜宝止不住又傻笑出声来,越发刺激得沈子志牙痒痒起来,随后,喜宝将头甩得像摇头小鼓似的,嚷嚷道,“我没有,我没有。吓,子志,你倒先要说说为何要从军,你这小脑袋瓜里,到底是哪里想不开要跑去那里送死……”
  
  喜宝和沈子志一走,皇上心血来潮,又要摆驾白玉宫。
  ——便是天子为了迎木太傅进宫时,特意挪出四分之一个东宫出来,又专门照着木太傅的气貌修缮出来的白玉宫。
  坐在白玉榻上,皇上静静的注视着木太傅,隐隐流露出慈祥和蔼的目光来,那神情就像看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一般。
  “子志这孩子不错,只要他这次出海,可以立下大功,并且顺利带回海外的宝物,朕定要好好的重用他。”
  木中香却是撇过头去,他几乎背对着天子,两道阴冷的目光只是望着仙壶里的烟沉沉浮浮。
  “诶,你可知他为何进宫,可不是同你一样,为的那个民女,哼,没想到是如此粗鄙又不懂事的一个小丫头,倒是可惜了他这份情谊了。”
  木中香盖上熏炉,闷声道:“不过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家公子罢了,难得皇上看中,再集万众一心,倒是可以提拔上来。”
  一句话,便将皇上有意耗费民脂民膏提拔一个草包上来的意图活灵活现了出来。真是尖酸刻薄!
  皇上听罢,默叹一口气,“我的孩子,父皇以为她并不适合你。”
  木中香随即抬起头,颇为讽刺的瞟了天子一眼,“因为她只是小小的一介民女?不能够帮皇上一统江山。”
  “唉,我的孩子,你为何还不肯原谅过去的事情呢,父皇为了你,差一点成了全天下的笑柄,好吧,这些都是父皇自作自受,怨不得你如今这般绝情。可你别忘了,你身体里流着皇族的血脉,完成祖宗的积愿,早日一统江山才是正事。而她的性情注定不会是宫里的人,同她在一起,于你一统江山的大业有何好处?父皇不认,是为你好啊,切莫像父皇一样遗恨终生啊……”
  “皇上,何时操心起臣子的家事来了。臣以为,皇上是皇上,微臣是微臣,岂可相提并论,还好,臣的脑袋还长在脖子上,尚未换个地方住下。”
  “我的孩子,好好好,我们先别提此事,父皇想亲自来问你,何时可以唤朕一声父皇来听听。”
  “皇上何日恭迎她的灵位入宫,臣或许可以考虑一二。”
  “可是,你皇祖母她年事己高,经不得……”
  “皇上,夜己深,臣不想明天被各宫嫔妃下药汤伺候,还请皇上早些回宫安寝。”
  最终,九五至尊的天子只得像以往一样从白玉宫悻悻而归。
  
  皇宫大内里,这一天发生了许多日后影响深远的事情,真是几人欢喜几人愁,很多人的命运从此被一个来自乡野的民女所改变。
  这一天,对庶十四皇子李景来说,却是咸鱼大翻身的一天,他只知道自从那一天开始,他再也不用为自己的衣食发愁了。
  他不但像别的皇子一样穿上华贵的锦袍,配上玉腰緾,还可以安静的坐在几位嫡皇子的身边旁听木太傅的讲学。
  从前,他饿得肚皮贴后背,只得每日正午趁他人休息的时间,来到御膳房撞运气瞎转悠。那时候的太阳好毒辣,有好几次刺花了他的眼睛,如今,毒辣的烈日被眼前这道风姿绰约的白衣身影所驱散,不管别人如何惧怕那道白衣身影,木太傅便是他的太阳,他的希望,是他心目中天神一样的存在。




101

101、鲲鹏展翅只待朝花拾 ...


  乾乙二十三年,冬雪初融,吴国初航报捷,截获海盗船一十二艘,上缴国库金铜白银数折合白银三十万贯,合一个州府三年的课税,圣上闻讯,龙心大悦,赐下重赏,封沈族大族长为六门总提督,幼子沈子志为水师大统领,还有一干追随北航的沈氏子弟获得大大小小不等的厚赏。
  当下朝野震动,谁能想得到前阵子倍受打压的沈氏一族竟能否极泰来,重获圣眷,朝中老臣无不羡慕非常。
  天气尚且寒凉,然水师新归的短短数日,那些想要踏破沈族嫡系大宅的人马加在一起足可以排成十里长街。
  当今天子开缰拓土的决心,经由此事,有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举国上下振奋不己,亦有那忧国忧民之士对国运堪忧担心不己。
  沈子志被提拔为水师大统领,圣上还算体恤,只是要沈统领勤加操练水师,组建强大的海上雄师,守好关防,无需每次跟船出航。
  于是,直等海事稍松,沈子志便领了一个长长的假期,收拾了三大船新奇古怪的礼物,来见连喜宝。
  
  在沈子志约莫大半年不在的时间里,连家的三女儿连冬云可谓是大放异彩。
  先是提携连家唯一的子嗣连泽田赴任江南富庶之地为县令,比当初的村长二儿子举人还要风光百倍。
  接着又办了在贵人圈中有名的几件事,至于其间是怎么个穿针引线,移花接木的妙法,暂且不提,但是,连冬云却是凭这些手段轻而易举的在北陵的官太太眼中落了一个好名声和好缘法。
  大小京城凡是与柳家有旧的女眷说起柳家的那个小媳妇都是夸赞有加。
  便是落在各家的主家奶奶眼中,连冬云撇去不相衬的卑微身世来说不好不坏,好歹大家都知道这号人,也都知道这位柳四奶奶不似柳家四少爷那样好惹,她倒是个极精明的角色,于是官老太太们也乐意与聪明人来往,偶尔让手边人与柳四奶奶那边的人有些交流,也算是举手之劳的事情。
  渐渐的,市井便有传闻,柳四奶奶虽不是主家奶奶,却是另辟蹊径,建了个可以生金蛋的小金库,手头上可比主家奶奶还要阔绰百倍,且柳四奶奶为人守约,有事的人家要是挪不开脸面,去找柳四奶奶借上一借,周转数日,待事成了之后,再付上少许利钱,便即能多一条活路,亦不会少层脸面,真是皆大欢喜的事儿。因此,柳四奶奶多了不少来自三教九流的朋友。
  但是,柳家是书香门第,却是不喜这样的奶奶,再者柳四奶奶进门前就皆事不顺,进门后又是诸多规矩,最不能让柳家老太太容忍的是,柳四奶奶竟提出晚三年再提生养之事。
  柳万生在大妇冬云进门不到半年的光景里,听从母命添了两房妾。然不幸,两房妾一房一直未曾有孕,另一房前不久刚刚小产,于是,柳万生又要纳进第三房小妾。
  连喜宝闻知妹夫纳妾之事,自是从此拒绝妹夫上门,沈子志来见她,正好赶在柳万生准备新纳第三房据说是柳母娘家的小表妹这个节骨眼上。
  这个小表妹可不比前面送过来的两房小妾,她的背后有柳老夫人撑腰,柳府的明眼人都知道,这位新妾进门是不仅仅为了做妾才来的。只要新夫人替四少爷生下一男半女,指不定正室的名份便唾手可得了的。
  
  且说连喜宝闷闷不乐抬头望天,连春花挺着三个月身孕在榻上挑花,阿贵仔细看着暖壶,硕大的身躯委屈的半蹲着,手里打着只小扇,正卖力的给自家媳妇扇来阵阵暖风,并且流露出一脸的憨笑来。对阿贵来说,给媳妇干这等活计,比他怀里揣着块金砖还要高兴百倍。
  春花熏着暖风,渐渐困意渐渐袭来,不久,她身子往后一仰,头立马要沾上枕头,阿贵斜睨了一眼,跟着就慌张起身,给春花递枕盖被。
  春花懒懒地推了推阿贵的手,道:“阿贵,你怎么还没有走哇,赶紧回屋歇歇去,我和孩子都不冷,听话,别再这扇啦。”
  “嗯……”阿贵摇了摇头,“不行,我不累,我守着你,万一冻着你就不好了……”
  “哎呀,阿贵真是疼姐姐,不过,我早和你说过了,这暖风比较轻,自个就会往上飘去了啊,无需你来扇……哎呀,我不说了,大姐,这里有姐夫,我就不作电灯泡了,我出去走走,屋里闷得慌,有事你再来喊我,我走得不远。”
  春花听喜宝这么一说,她才躺下又起了身叮嘱大妹几句:“大妹,出去转转也好,可你别出去寻你大妹夫不快啊。不是姐姐说你,你这脾气要好好改改了……”
  可是,喜宝愣是推开门就跑得没影了,哪里肯听大姐替妹夫求情的事。
  
  “喂,小宝!”穿过花墙,喜宝被树影后头突然窜出来的一个人吓了一大跳。
  “啊哈,——子志,你不是说好了要下个月过来的嘛,怎么来得这样快,我都没做什么准备。”
  当初,沈子志为了她的冒失入宫,而答应皇上出海做为条件交换她平安出宫,喜宝后来从别的地方知道了这件事,自是十分感激子志替她做的这些事,也能明白子志对她的一片深情,然而,她心里早有了师父,只怕她有生之年难以回报这份深情了。
  而她对师父的心意,子志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却还要给予她那么多,喜宝心里有愧,更加不知该如何对待子志的盛情难却才好。
  沈子志出海前,喜宝为保沈子志的安全,暂且将师父的事放置一边,替子志出谋划策,又废寝忘食的耗费了整整一个半月的时间,想出不少海上航行极适用的点子和小玩意来。至于那些杀伤力巨大的火炮,因她前世并非军事迷,倒是一时之间没折了,只能提供一个大致并且模糊的思路,由着沈子志派出朝廷的能工巧匠尽力想办法去了。
  没想到,她那些不甚满意的小东西还真的管用,能把沈子志毫发无损的带回来。
  深知航海大风险的喜宝,在这一刻惊喜交加,心里隐隐有几分激动。
  她忘了应该跟子志保持距离,只顾高兴的跑向他,下一秒,她的一双手却被沈子志紧紧的握在手里,他们绕着花影转了一个大圈,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两人童年亲密无间的美好时光。
  直到落入一个有些异样的怀抱之后,喜宝才发现沈子志的一双手不知何时,悄然轻抚了上来,她的面前立马闪现出师父当初双手捧着她的脸的情形,当下她就要挣扎出去,却听得沈子志主动松开了手,并且颇为感伤的对她说:“小宝,你瘦了。以后也不好叫你小包子了。”
  喜宝为了不伤害子志,便出其不意的缓缓退开两步,适当脱离了子志双手掌控的距离,她笑道:“是呀。子志,你也瘦了,还黑了不少。不过,可是精神多了。奶奶见了你,定是要夸你长本事,能担当了。”
  沈子志的眸子里闪现出一抺惊喜,“是真的吗?小宝,你眼中的我也是这样的吗?”
  瞧他现在患得患失的小心样,喜宝忍不住嗤笑出声:
  “子志,你出海一趟,却是变得持重而内敛了,以往的你定是要抓着我疯上小半天才会回魂。你果真是长大了!小宝真替你感到高兴。”
  似乎喜宝说的这些话,无意之中提到了他以前做下的不少荒唐事,沈子志有所感触,便有些难为情起来。
  当耳边传来一串串熟悉的脆笑声,沈子志望喜宝的眸子渐渐变得深邃起来。
  半年的出航,几乎是躺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中,人的胸怀无疑会被推至广大,人心亦显得极渺小。
  除了这些广大和极渺小,他还有无穷无尽的寂寞,以及对她日益高涨的思念。
  可是,她并不爱他,这无边无限的大海,几乎要让他一想到这个问题,就要发疯抓狂,还好有那些找上门来的海盗前来送死,他才得己释放心中的痛苦。
  究竟要怎样,他才可以得到她……
  
  子志出海一趟,回来确是变得懂事多了,做起事情来也显得有理有条,不再像以前那般为了喜宝,尽做些莽撞又不讨好的事情来。
  子志呆在连家的第三日,连丁突然急急忙忙来找喜宝,并且给了喜宝一个飞鸽传信过来的纸条,喜宝匆匆扫过几眼,随即脸色变得惨白起来。
  身边的子志扶住摇摇欲坠的喜宝,急切的问来:“出了何事,是不是京城那位出事了?”
  “不是,是大妹冬云出事了。柳家抓住大妹,说大妹与人私通,又身怀孽种……这怎么会,冬云妹妹是怎样的一个人,我这个姐姐还不清楚吗,哼,他们柳家人真是欺人太甚,何必要这样糟践一个人。不,我要赶快去救她。”
  “小宝,你且别慌,此去北陵最快也要八天,可是,就怕来迟一步。”
  “那可怎么办呀,大妹性子孤冷,且又怀有身孕,我就怕她一时想不开,受不得这样的侮辱,来个一死百了,可怎么办啊……”一想及这个可能,喜宝的脸色白得更是可怕,身子无力的颤抖起来。
  子志忙安慰喜宝,“你且莫急上火,待我修书一封,着族人相帮,先派人去往柳家,若能顺利将人带出来最好,若不能,也让个可靠之人暂时作客柳家,以策万一,你看可好?”
  “好好好,只是,这、这可是会累及你及沈族的声誉。”喜宝一边心焚大妹的十分火急之事,一边又担心再一次害到子志替她收拾摊子,就怕总有一天,终致他也收拾不清的时候。
  “你且放心,一切秉公行事,有何委屈可言。当真相大白于人,人心自然可以体谅当初诸多不周之处。”
  许是从武亦或者因航海多了些属于血性男人的阅历,如今的沈子志身上多了一层阳刚男人的魅力,且他行事有度,对喜宝来说,子志身上多了许多安全感。再者,沈子志是有心来帮喜宝的同时,又体恤喜宝不愿连累到他的心情,便在措词上有所注意,喜宝很快就被他给说服了。
  若换以前的沈子志,想要说服喜宝,这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他们俩的相处,经常是沈子志被喜宝牵着鼻子在走。
  瞧见两人相处之间的一点点微妙变化,沈子志心中微微一漾,越发坚信,他可以守到最后,见到夺目的风景。




102

102、姐妹相认各自成传奇 ...


  沈家的本事极大,许是沈家圣眷正隆,沈家小公子甚至被天子倚为股肱之臣的关系,等喜宝与沈子志匆匆赶往北陵,他们还在行船上,约莫再过两日才能抵达北陵驿馆时,就收到柳家做出了些许让步,同意由沈家做出担保,将柳四奶奶由他们先接回娘家去的消息。
  此时连家的三娘子便在返回牛岗村的行船上,他们恰好在一条川流里相遇,沈家硕大的红灯笼分别挑在驳合在一处的两艘船的船头上,显得分外亮眼。
  然而,心急如焚的喜宝见到神色略有淡淡哀伤却还算冷静的冬云时,喜宝乍然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你是琏子对不对?”
  “馨宝……”冬云猝不及防出口,竟然说出了喜宝以前的真名,眼下,她就是想矢口否认也来不及了,且又有外人沈子志在场。然而,下一时,一向千小心万小心的她,却随着这两声互相熟记一生的名字而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喜宝与冬云相视而泣,泪水很快模糊了喜宝的双眼。
  “我就知道是你,本来还不敢相信,又怕你要来哄我。可是,要不是你,你为何会躲着我呢,我也真够傻的,若是早一点知道是你就好了,也就不会由着你嫁给那个骗子,哼,你平平安安的回来,这次就暂且饶过他,等我们回家去,再想法给你讨回公道。”
  沈子志忍着好奇没立马追问她们为何多出两个名字来,但当喜宝又对柳万生愤愤不平时,他冒着喜宝可能会撒来的怨气,出声道:“小宝,柳家办事的人来回话,这次若不是柳公子出力,冬云妹妹未必可以顺利出来,期间兴许有点误会也说不定。”
  他之所以冒着又要被喜宝误会的风险替柳万生说话,是因为他深知柳万生的为人,况且这桩姻缘,若说起错处来,首因也在他当初的一念之贪,柳万生为人只不过有些过于老实听话罢了。
  喜宝听罢很是不快,便毫不客气的怒道:“你……你这人怎么胳膊肘要往外头拐,哼,刚夸你会办事,又来这一番糊涂话……”
  
  这时冬云起身说身子困乏了要到舱中去歇歇,却只字不提喜宝与沈子志争吵的那个人,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冬云是介意的。
  喜宝眼儿尖,见冬云说到身子时,下意识伸手轻抚了肚皮一下,且目光柔和,显然冬云妹妹对肚中的宝宝极是珍视。
  于是,这两人也就不吵来吵去了,沈子志有意留给姐妹俩说些体己话的时间,便借口先出去安排晚饭挪步到船尾,找火夫商量如何调整往后的菜谱。毕竟船上多了一位怀有身孕的小妇人要照顾。
  喜宝扶冬云到船舱中间稍好一些的舱室安顿,她仔细铺好床,又来哄琏子躺下好好休息。
  “琏子,你可是要做妈妈的人了,一切以你腹中的宝宝为先,你且好好躺下,好好休息,做个好梦,你有个好心情对宝宝而言比什么都要好。我还盼着他早些出世,好过过姨姨的瘾呢。”
  “小宝,我、我、”冬云躺在床上,突然伸手抓紧喜宝替她掖被的一只手,狭长的眸子扑落下数滴泪来。
  “我怎么都好,可是万万想不到却因此坑害了腹中的孩儿,他不认这个孩子也罢。我早有准备,要养的话,我一个人也养得起。”
  
  关起门来,只剩下她这个好姐妹,因这腹中宝宝之故。琏子终能显露出心中的脆弱之处,喜宝为之酸楚不己,然她却忍着心间要流出来的泪水,小心安慰起这个无助的妈妈来。
  “琏子,你还在担心什么,我肯定要站在你这一边,你什么也不要多想,好好准备当妈妈才是。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什么也不要多想。”
  喜宝知道琏子孤苦又清冷的过日子是因为人生对琏子来说,没有多少值得留念的东西,命运更是诸多厄难,可眼下琏子这般模样,她的心里还是毫无牵挂吗?
  睡梦中,琏子犹在呓语声声,喜宝凑近她的嘴边,隐约听见她在说“累……好、累……”。
  喜宝随即轻握着琏子的一只手,而她的另一只手则小心的轻拍着棉被,希望可以让琏子早些安睡。
  渐渐的,凝望着冬云的那对杏眼有些失神。
  “我知道你一向过得很累,从前就劝不得你,可是,姐姐这回知道了,你是不是心里渐渐有了他的一点影子呢?若不然,能在贵人圈里单凭你一个人就混得有声有色,且你为后路早有准备,又怎么会轻易的输给一个低俗的诡计呢。
  你是真的累了啊!——当初,你答应嫁给柳万生,敢只要他的权势,不要天长地久白头偕老的任何虚言承诺,却没有要求他为你绝了纳妾的念头,你因此而伤心吗。
  请不要难过,你还有我呢,我们还有一个温暖的连家,这回你可以安心的放下一切的不安、一切的防备,这辈子,我是你姐姐,我来替你安排。你要相信,所有的不幸,很快都会过去……”
  
  喜宝为了安琏子的心,便将她藏在一处新置办的庄子里,让她好好养胎。
  新庄子没什么产出,且卖价不低,旁人是万不会买下它的。然,喜宝图它风水好景色秀丽,且也够僻静的,最适合琏子眼下度过这段不平稳的时期。
  还莫说,连家人知道了此事,虽说担心就这么让冬云回家里来生养,会影响到冬云和未来外孙的名声,便先不让冬云回娘家来安养,但是春花和大姐夫陈贵却从连家搬了出来,跑来跟琏子一块做伴。
  有亲人相伴,且眼前风景还不错,何况还少了柳家那些烦人的事,冬云的心情渐渐好转起来,像别个要做娘的妇人一样,脸上多了许多做母亲才有的笑容。
  这一恍,便是一个多月过去了,这一天,柳万生寻冬云,终是寻上门来了。
  而琏子恰好怀有身孕三个足月了。
  若不是事先托子志有所调查了解,喜宝也不会相信,当初那个好说话的妹夫竟会为了琏子隐忍这么久,又下了那般大的决心。
  喜宝己得到子志确切的信息,在琏子离开柳家的那一个多月时间里,柳万生退了表妹的亲事,并且替琏子洗刷了污名,至于联合陷害琏子通奸的两位罪首,便是他纳进门来的两位妾室,虽说好好罚了她们一通,柳万生终还是善待了她们,给她们各自寻了户虽不是大富大贵,但到底家底殷实的小户人家嫁为良妻。
  等他干净利落处理完这些家事,便开始四处寻人,托人打听自家夫人如今在何处安身的事情。
  只因连家叔叔替侄女撑腰,出门拿他亲儿连泽田的官威威胁了好大通的人,而好友沈子志为避嫌,不好做得太过,惹恼了喜宝,自是躲着柳万生。
  可以说,柳万生能寻到这里来,是费了好大功夫,足可见他对琏子真有夫妻之情,远不是喜宝当初以为的那样薄情。
  喜宝替琏子高兴,却又为琏子发愁。
  
  小荷尖尖,一池的彩背锦鱼围着清瘦荷影打转,冬云手里抓着一把细碎的鱼食,瞧着哪几条鱼眼熟了,她便撒上一小把喂食它们,得空鱼儿抢食,还能博得她微微一笑。
  忽尔一阵清风拂过,鼻间传来熟悉的气息,冬云的一双手猛然一抖,抖落一地朱色的小粉团。
  风吹咧了眼角,那里有些湿漉起来,冬云僵着脸,不愿叫他看见眼里的悲伤。
  “冬云,跟我回家吧!”那人真是好不知廉耻,大姐和姐夫都还站在边上,他竟然对着她双膝跪下。
  古人不是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轻易跪不得的吗,原来是骗人的。
  这一刻,冬云心里有些慌乱,她抬眼望向大姐。
  春花刚开始被柳万生的举动惊着了,但她事先早有所闻,也乐意他们之间能够合解,便笑道:“妹夫,有话好好说,我这妹妹性子古怪,如今又怀着身子,你千万要小心她腹中的孩子,我和夫君就先过去那边亭子了。你们一切慢慢来,切莫急啊……”
  
  姐姐和姐夫一走,冬云心里更是烦燥,她霍然站起身来,却被柳万生按回一方小软上。
  冬云一摆手,欲推开那人一双缠人的手。
  “你,好了吧,我都己经是被你们柳家除名的人了,你还过来做什么,你且起来,这样跪着像什么样子。”
  “冬云,不,你还是我柳家的人。让你受委屈了,如今家里那些让你烦心的事,我都办好了,才敢来见你。是我让你受苦了。
  我本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耳根子又软,原以为顺着家人的意思,能够照顾好家里的每一个人,不想却叫大家都伤心失望了。
  若不是我性子绵弱,好友也不会打上我的主意,让我娶一位素未谋面的姑娘。
  想来,当初多么荒唐,怎么可以只为了解好友之围,就上门娶人家,还好那个人是你。
  当初溪边行,我就对你动心。生平第一次做了一件有违君子之道的事情,明知道子志让我见的姑娘不是你,却控制不住跟着你,到了最后,还非要向你表明心迹,希望老天可以成全我的心意。
  之后,尽管家里一直不顺意,我曾经对天说,难道我错了,坚持自己的心意,难道错了吗?
  冬云,你可能明白我的苦衷。
  可是,是你再一次拯救了我,当初子志与我大闹起来,是你撩起帘子的那一个眼神,叫我永远都忘记不了,让我坚持自己的心意到今。可是,我终是耳根子太软,听从母命娶了两房小妾上门,没想到这竟伤你如此之深。我错了,如今悔之晚矣,只盼余生可以弥补我的过错,一直待你好下去。”
  “冬云跟我回去吧。不管什么,以后我不会轻易改变主意了,今生,我就是你的夫,有责任保护你。”
  冬云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撇过脸去,厉声道:“你,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吧。”
  柳万生惶恐起来,他上前一步,搂着冬云的双臂,道:“当然不是,我是为了你啊!”
  “那好,我若孩子不要了呢,你还要不要我……”冬云猛然转过身来,对柳万生狠心道。
  平生第一次,冬云说了句立马就后悔的话,一开口,她就己经后悔了,但她的性子让她坚持说完。
  她还没狠心到那一步,她没有说出,若我今生失了这一个孩子,都不再能生育了呢,而我又不答应你娶别的女人,你是否还会接受我了。
  “冬云,你这是为什么啊,孩子是无辜的,我要的是你,这没有错,可是,也请不要为了我做这些傻事。”
  四目交汇,冬云心里没有一分的喜意,他是知道的,他是知道她下手对那两房妾室作过什么的。
  这一刻,冬云心里又惊又恼,当下失了女人少有的冷静,有些歇斯底里起来。
  “你说我做傻事,对!没有错。那么,请你走吧,我好不容易从你们家那个地方逃出来,怎么还会愿意为你一个尽说违心话的人回去呢。”
  荷池边上的谈话终是没有照着春花和喜宝的理想愿意方向发展。
  
  稍后自有人来劝和他们。
  先是柳万生被沈子志抓住,好一番教训。
  “万生,前头都还说得好好,后面又为何棋差一着,叫一句话给毁了呢,事先,我不都告诉你该怎么哄着她吗,你真是脑袋生疮啊,就是哄哄她,都不会吗?何况,你并不是骗她回去呀,明明你心里真是有她呀。这也不算是欺骗她。并且,你明明很在乎她到不行了,跟家里人也闹翻了,这边又没有着落,唉呀,真叫人头疼。”
  “子志,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你不会明白的,我若骗她回来,叫她陪我在一起,才是辜负了她。冬云心里得有我才行。这样她才不会为我尽做些傻事。”
  子志当下哑然无言,只能默默祝福好友能重获佳人心,然,他又不死心,好言安慰柳万生几句,便推门出去寻喜宝商量下一步计划去了。
  
  那一边,喜宝也在劝。
  “冬云,你怎么能这样啊。我生气了哟……孩子多么无辜,你们有问题,不必拿孩子来说道吧。”
  春花拍拍急性的喜宝,柔声道:“冬云,你还记得蓝大叔刚来我们家里,我在后厨里是如何提到喜宝的事吗?”
  “咦,大姐,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我的头上来了。”喜宝诧异。
  “大妹,你且莫来捣乱,你自个如今也是半斤八两,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情,田儿都告诉我了。”
  “冬云,其实,那些话,我都是对你说的。喜宝哪里是那样放不下的一个人,你才是啊。有一个人爱你护你至此,你还需要考验他什么,莫等失去了再后悔。”
  春花抬眼瞧着冬云神色若有所觉,又将喜宝因事迹败露流露出来的慌张神色尽收眼底,她是好气又好笑,但转眼,却是忧心忡忡起来,她两个妹妹都是绝顶聪明的人物,偏偏在情事上还不如一个稚童,要走上不少的冤枉路。
  
  冬云是自我保护过度,心里其实很孤单。嘴巴上才会那么毒辣。
  这些,柳万生都明白,却不会轻易向外人道去。
  “我不会走的,我就留在连家照顾你,除此以外,我哪里也不会去,不会离开你。”柳万生又来找冬云,他说完这句话,就动手收拾起冬云一会要吃用的食物来了。
  那人为她奔忙,转身离去的瞬间,泪水止不住在冬云的眼眶里打转。
  
  过了不久,连家一跃成为贵人圈里津津乐道的家世人家。
  因为,连家一个姑娘前不久刚因为通奸之事,惹得满城风雨,没想到最后结局却是被柳家四公子扫平冤屈,又大张旗鼓的接了回去做唯一妻妾。
  那极要面子的柳老夫人还认账了,
102、姐妹相认各自成传奇 ...


  认下了柳四奶奶腹中的娃娃当正经嫡孙儿。
  这可是奇了怪的事,先不说事情真相如何了。自古都咸少有戴了绿帽子的相公替娘子洗刷冤屈的事。一时之间,贵家娘人们着实钦佩柳四奶奶的驭夫之术,倒也不忌讳柳四奶奶妇德有污之事,私底下有了进一步的来往。凭柳四奶奶的手段,又有夫君撑腰,自是很快收拾失地,在贵人圈里站上了头筹的位置。
  这是连家一位姑娘的传奇故事了。可是最让贵人们大跌眼睛的事却是连家的另一位姑娘。
  她怎么啦?——小小的一介平女,竟被皇上赐婚了,所嫁之人还是最近风头正劲的水师大统领,沈家小公子。




103

103、雨落梧桐转眼隔年期(一) ...


  乾乙二十三年,满城尽飘桂花香,赤者丹桂霞云流彩挂枝头,大小京城举城欢庆这个大喜的日子。
  连家二娘子,年方十七,正是碧玉年华,其兄连泽田因知书守礼,治县有方被破格提拔为礼部员外郎,从五品的官职,可谓一飞冲天,而连家二娘子连喜宝则直接被李皇收为义女,将富庶的青河城赐为公主食邑,并且让这位青河公主下嫁给前途无量的沈大统领,婚期被定在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青河公主的婚事虽是皇恩浩荡,婚期却给得仓促了些。但水师寄于圣上厚望,想是他们新婚燕尔,不久沈大统领便需为皇命出海,于是,朝中民间亦都无从多想,公主与将军的故事只是口口相颂为一段佳话美谈。
  
  天上一个广寒宫,地上一块寂冷白玉。
  阆苑瑶台张灯结彩,这里雪墙玉瓦,处处是寒凉。
  白玉宫殿内,断帛裂锦,散落一地碎银屑,可比仙宫之所,经这一夜再无一处精美飘然之物。
  木太傅一身白衣,长发垂地,单手提剑怒气汹汹而来。
  “皇儿,你这是……”
  “让开,否则,我连你一起——”木太傅怒赤着双目,当即挥剑逼向当今天子。
  随着这声铿锵的长剑空响,李皇惊见木儿怀中一团被搓得糅烂的喜帖随即滚落了下来,他脸露几分薄怒,是哪一个该杀该抄最该千刀万剐的臣子,给送皇儿送来了这东西,难道会是离这最近的北陵柳家?大胆,真是大胆……朕要灭他们柳家九族。
  瞒着木儿的事本来只等生米做成熟饭,容不得皇儿追悔之后,他也不怕皇儿知道,没想到这么快就事迹败露了,李皇的心随即惶惶不安起来。
  此刻木儿失去理智,竟拿长剑横挑向他,木儿眼中流露出来的是怎样的恨意——他能深深感受到。这比当初他遗弃木儿时,还要让木儿怨恨百倍。
  真是一段冤孽啊,没想到,他努力修复父子之情的苦心如今却被他亲手葬送掉了。皇儿原本并非全然不认他这个弃父,是他太操之过急了吗?
  
  在他所有的十八个皇子之中,只有眼前这位自小流落在外的血脉,其身体和心智皆是最为强硬的上上之选,也只有木儿最有希望一扫六合,恢复祖宗的大业,这是他这一生的夙愿。
  不,不能就这么放皇儿走。
  “皇儿,你别走……且听父皇一说。”
  “休要阻我,在这里,我受够了。让开,我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当下,木太傅举剑挥来。
  李皇戚声而道:“木儿——”一道寒芒一闪而过,李皇骤然放大的眼瞳只来得及一闪而过一个令他疯颠的念头:木儿真的敢杀他。他的木儿……
  
  清河城内自清河公主喜讯传出后,便多了一座公主府,喜宝自打前日被人强行带进这座圣上新赐的公主府,就容不得她自由了。
  她被几位宫里派出来的嬷嬷看得死死的,进门会客的人都要被一而再,再而三的仔细排查讯问,莫说有点交情又想沾公主光的外人来探望了,连家的本家亲戚上门来想要见喜宝一个照面,也是极难的事,而在公主府里的一步一行都有人控制着,就连她想上个茅房都有数位宫人跟着,她几乎到了寸步难移的地步。
  想着自己的婚事这般草率就被做主了,喜宝心里是即惊又怕,更是伤心不己。
  下的是圣旨,师父又是在宫里,难道这会是师父的意思。
  想到这个猜测,喜宝寝食难安,整日以泪洗面,不过几日,人便清瘦下一大圈。
  喜宝想了无数点子,派人夹带私信出去却没有一次成功过,倒是子志上门请求了数回,管事嬷嬷才肯让他进来一见,还是在宫女陪同下相见。
  喜宝顾不得许多,当下哀求子志想办法退婚,不想却惹怒了子志。
  “喜宝,你这是要我抗旨?”
  陪同的宫人亦是吓了一大跳,怎么这位民间来的公主会这般大逆不道,倘若公主有意抗旨的消息传出去,整个公主府的宫婢都活不了命,她们忙给将来的驸马爷跪拜求饶起来。
  “大统领,请您息怒,是公主年幼不懂事,管事嬷嬷回头定然好好教好公主规矩。”
  “混账东西,你们公主府里的人就是这么给公主撑腰涨脸面的,有人在公主跟前大喊大叫,轻易就吓破了胆,忘了究竟哪一个才是你们要维护的主子。真是没用的奴才!你们出去,通通给我滚出去。我的公主自有我来疼,还不出去……难道要我派外头的人进来砍了你们一个个的脑袋。”
  宫婢们被大统领一顿喝斥当下面有愧色,方想起青河城乃沈氏族地,一向仅仅因是宫里出身便将眼睛长到头顶人的人一下子明白过事理来,当下怆惶的退出去,不敢再来打扰沈家小公子。
  “子志……”喜宝目瞪口呆,闹不明白子志这是何故,心中虽又一次为子志对她的百般呵护而小有感动,然,此生终是对他充满抱歉。她无法对他有更进一步的表示。
  “小宝,你就这般对他有信心?”不见喜宝有一丝回应,子志上前一大步,他搂紧喜宝的双肩,“我来问你,你那个他何曾将你放在眼中,又何曾让你快乐过,你为何不能好好看看我这一边,好好看看我的心。我真想剖开我的心,让你看一看,那里怎样为你滚烫,为你颤抖啊……”
  “子志……我,对不起,我……”面对这张充满渴求,渴求她哪怕施舍下来一点点感情的脸,喜宝无法说出那句我并不爱你的话来。
  又是这样让他愈发心动的柔情,为何她的温柔只在这个拒绝的时候才肯分给他一分,喜宝为什么不能属于他一个人的。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当初就该将喜宝带走,带得远远的,不再回来。也许就囚禁在一处孤岛上,只见他和她,他们可以永远幸福的过下去。
  就算他现在想强行带她上船,离那人远远的,也还不算晚。
  可是,如今,他却不能不考虑喜宝的心情。
  喜宝忽然被子志一把抱起,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有如囚笼一般的公主府,然后强塞进轿中……后面跟前一群刚反应过来,并且痛哭流涕的宫婢们。
  
  “你为什么要帮他而不来帮我!”当连冬云找上门来,向他坦白一切时,沈子志就己经彻底愤怒过一次。
  “你我都知道这桩婚事决定的太过草率,你的婚事也有沦为天子手中棋子的嫌疑。请问,你甘心被皇家摆布一世吗?
  至于你对我,对我们连家的恩情不能拿来当让我帮你的借口,爱情的神圣意义你还不比我懂吗?
  我己经向你坦白我们的来处,也告诉你那人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的心智在你我之上,他是一个可以置天下于不顾,敢玩弄天下于股掌之间的一个可怕人物,你若毫无准备根本不会是他的对手。如今,你知道的并不比他少,如何敢说我只帮他而不帮你。
  我只是怀疑他未必知道我姐姐的婚事,事情还没有完全晚到不可收拾之前,传递个消息过去罢了。何况,我就算不告诉他,凭他对除了喜宝以外的人睚眦必报的性子,早晚也会对付你。到时候,我姐姐就算真跟了你,你能保证一定会给她幸福吗?你能保她一生的平安和幸福吗?
  好了,我难得说了这么多话,你要如何,是你自己的事,但是,你且要记得,我姐姐并不完全是这个时代的女子,你要得到她,其它都是妄谈,攻心为上。我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只是希望可以给你们一个相对公平的选择,也是要让你知道这个后果。”
  
  “子志,你疯了,为何带我离开公主府,你不怕圣上怪罪下来吗?”
  “这个后果我明白。你且走吧,由这一路往西是到牛岗村,由着这一路往北是往那人的身边去,你究竟要选哪一条?”
  喜宝毫不犹豫,当下惊喜的选择往北。为了回到那人身边,哪怕是眼下只能徒步而行,她也甘之如饴。这一幕叫子志想起当初她为连枝山求情时的情景,当下鼻子一酸,险些哭出声来。
  他知道喜宝并非忘恩负义,只是才出囹圄,第一时间的本能反应,喜宝就是想回到那人的身边去。
  他都己经拿出要回家,还是要回到有杀身之祸的京城——这两条路供喜宝选择了。喜宝在他面前的本能反应还不够说明,她爱那人至深,己经到了何种地步吗。
  “子志,不,我不能就这样走,我们需要好好商议一番,不能让你为了我,得罪皇上,这可是抄家的罪,我不能这样自私。子志,你怎么啦?”
  喜宝回头望见子志骇然的神色,当即急道:“子志,你可莫要再疯了。”
  谁知,子志突然出其不意搂紧她,嘴里喃语道:“我还不够疯,有人比我更加疯狂。喜宝……我是真的爱你,你可不可以不要折磨我,给我一次机会,我们现在就走,我们可以接你的家人到海上去,海上有很多没有主的孤岛,足够我们一世的平安……”
  喜宝的头都被沈子志死死的埋进他的怀里,那个怀抱是那样的□,仿佛她的每一个呼吸都充满了他的体味,喜宝有些惶恐的推开子志,“子志,对不起,我不能。”
  抬眼,却瞧见子志腥红的双眼。
  “哼,给你!你走吧!”沈子志毅然转身,丢给喜宝一样墨兰色的信笺。
  起头便是“莫负痴情人”,喜宝抱着小小的一笺崭新纸头,当下泪如雨下。
  师父并没有放弃她呵……
  欣喜若狂的喜宝却没有来得想,这张纸条为何经过本是情敌的沈子志之手,还能保持崭新无比。纸张新亮得就像刚刚从造纸模板上揭下来的一样,还有方才沈子志骇然而惊的抱紧她,并且口吐真言伴随着几分气恼的小动作,以及,身后那呼呼而来却又忽然消失的风声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远处,另一笺墨兰色的纸头漂落在青草蔓蔓的溪流里,纸头己经被揉烂,上面的墨迹早己模糊不清……
  冬云没有说错,那人果真是这世间最为可怕的人,不但送出这样一封示威的信件到情敌的手上,而且胆敢自亮底牌在他的面前,若不是那人愿意舍弃一切,带喜宝私奔,光凭那人的威胁,他根本不会放喜宝走。
  那人对喜宝的情意一点也不比他少啊。而喜宝的心又在那人那里,他所能做的只是让喜宝永远记得他为她做的所有和这最后的一次——亲手放她走……




104

104、雨落梧桐转眼隔年期(二) ...


  “嘶——”一角龙袍被木中香手中长剑斜削了下来。
  飘飘然而起,擦过李皇白发苍苍的额面,那一角明黄黄的刺目陡然变幻成刺进李皇心口,并且饱尝他心头热血的一柄狠刀子。
  李皇当即汗如浆涌,双眼里布满了痛苦悔恨的血丝。“疯了,皇儿,你竟为了她违抗朕的旨意,还要亲手弑父!朕对你仁至义尽,几近到了掏心掏肺的地步,只要你愿意,朕什么都可以给你。你却——
  你、你疯了,都疯了……啊哈哈,我早看出来了,她果真是祸水,同你娘一样是个祸水。
  若是你娘肯好好照料你,也不至于让你这般仇恨朕,是你娘误了朕的大业啊。你娘是祸水……
  朕见那丫头颇有几分你娘当年的痴痴傻傻,不愿你掉进这团情爱的泥沼之中不可自拔,才有了这番苦心安排。
  你是朕这一生最得意之作,怎可让璞玉埋沙。
  朕给了她全天下最大的脸面,赐她公主的身份,又赐她一个前途无量的夫君,朕何错之有,她竟然敢抢我的皇儿。哈……是她,她更是祸水,不配朕赐她公主的尊贵身份。”
  
  “铮”的一声,木中香收起长剑,身子一阵畏风畏寒的抖索,他竟侧对着李皇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够了,你给我住口!若不是为了她,我早就可以一刀痛快下去,那么,这一切早该了结。
  她为你枯坐数十年的等待,她为你抛弃母子骨肉亲情,你还想要她为你怎样。
  当你还是皇太子的身份,跑去百花谷玷污她以后,她早就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对当权的沈家报有敌意,当你匆匆离去,无意之中丢下的玉佩本该成为沈家长辈要胁你是否还能是皇太子的证物,却被她假以焚烧而偷偷藏了起来。便是如此,她仍深信你会来接她,而你又为她做过些什么,竟然还敢在我的面前辱没她是祸水。”
  “她若是祸水,我便是恶魔之子,我便是直取吴国国运,让王朝覆灭的乱臣贼子,你又能奈我何。这个江山我唾手可得,可我偏不要,我偏要让它千疮百孔,以消我心头之恨!”
  “皇儿,孤没想到,你竟如此恨我……竟要拿这万里江山做赌注,你即给了朕无限的希望,又给了朕彻底的绝望。这世间何人可以是你的对手,莫要说朕被亲情蒙蔽了双眼,朕的满朝文武百官哪一个不是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中,错,是朕的错,皇儿,朕如今悔之晚矣了吗……”
  “你又错了,我不是你,你可以懦弱的先后让两位弱女子为你牺牲一生的幸福,我却可以为她放弃一切,之所以完整的告诉你这些,只是因为我不要了,从今以后吴国国运如何,再也与我无关。”
  “这是她的遗物,你且看看!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我不亲手杀你,只是因为她——不想我杀你。”木中香解下胸口上的本该是喜宝所制的锦囊,将里头的东西一翻,除去黑白交缠之物重新落回他的掌心怀中,他只将一个空空如也的内袋丢给李皇。
  “云中花海,楠香……”李皇摩挲着内袋上暗绣着的数句紫红色的小诗,特别楠香小姐比照当年他意乱情迷之时许下的誓言,她的那句“莫负痴情人”,一下子击倒了他。
  寂静之中,宫门大开,木中香在李皇面前毫无留恋的飘然离去……
  她究竟有没有疯,是真疯还是假疯,他和李皇在她心目中到了最后究竟孰重一些,孰又更轻一些,这些都己经变得不再重要。
  当暗线绣着的“莫负痴情人”展现在他的面前时,楠香小姐之言,即是说她自己心意弥坚,也是在交代他不要辜负了喜宝姑娘的一片痴情。
  当这与喜宝口口声声的那句“莫负痴情人”之言重合时,他的心己经不再执著于报复的初衷。
  巍巍的武乾门仿佛就在眼前,木中香冷俊的脸突然极温柔的笑了——那日她遇险,对她的心意再难掩藏之时,他就知道会有放下的这么一天。之所以坚持,只是因为他想亲眼见到李皇对她的忏悔……也许不知不觉之中,他的冷漠就己经被她们的仁慈和善所侵蚀……
  
  “连丁,我都准备好了,好了,你可以走了。回去,回去,你快回去吧……师父不喜欢见到外人。”
  一身夜装的喜宝,头和脸都被盖得严严实实的。得了师父的允诺,喜宝眉眼儿弯弯,心里甜得像灌了蜜,乐得都快不知南北了,一天里不知要办错几件事情。
  “小姐,小姐……你可要多加小心,呜……呜,小姐是好人,可要多加小心啊。”连丁眼眶里含着泪水,他不能理解小姐放着尊贵的公主不做,跑去跟一个同样不要功名的师父私奔,这实在不稳妥,可是架不住小姐心里高兴又一意孤行。
  “没事没事,连丁啊,别怕,这些事,我师父都会办好的,你别担心会受到牵连啊。”
  连丁哪里是担心会受到牵连啊,完全是不舍得也不放心小姐一个人走,“小姐,你走后,家里可怎么办啊?”
  “放心,有冬云在啊,有事找她就成,我、我么,嗯,我答应你,等外头风平浪静,一定给你们报平安,还会回来看你们呀!哎呀,连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婆婆妈妈的了,快走啦,你再站在这里,师父不来了,我可怎么办啊……”
  连丁被喜宝连赶带哄的总算撵走了。
  然,沙响青梧桐树下,她一等便是枯等了两日,她并未等来师父神俊若仙的身影。
  遥远的农庄风凄凄呜呜,喜宝心绪低沉,她知道,再拖过两日,随着外头风声愈紧,她便再难在这里等下去。
  忽尔西北方乌云笼月,夜鸟惊风,整个村庄猪羊嚎叫,狗儿吠,仿佛活了过来,登时乱遭遭的一片混乱。
  喜宝不知何故,正当惊疑是否是前来抓捕她的人之时,她的右胁处突然一紧,接着身子好像被什么重物撞飞了出去一般,她在半空中一个翻滚,终落入一个粗暴男人的怀里。
  然后一群人骑着马,包围了她。
  一波小小的脑震荡冲击波过去后,喜宝方想起,撞她之物是马,并且耳边的马蹄声越发紧凑猛烈起来,。起来,这深更半夜有备而来的人不少。难道会是洗劫村庄的强盗。
  喜宝惊魂未定,“你们是何人?”但见他们个个是夜行者的打扮,比她还要专业上几分。他们是蒙面大盗,一路急骑而来,并且他们的身上多了一股浓重的臭味,还有牛羊的骚气味。
  他们一个个双手执着弯月大刀,圆弧刀刃寒光闪闪,锋端嘀嗒下来数大滴黏稠的腥臭之物。
  喜宝知道那是还冒着热气的鲜血,顿时脸色大变。
  正当这时,一个浓眉大眼的男人揭下面纱探了过来,额间一块日形红宝石闪闪发亮。
  “都说吴国南女绵弱胆小,本王一路所见的姑娘见着我们几乎都晕下马,你倒是除了长相,其它的地方一点也不像南女,如此甚好。”
  喜宝望见那双透着绿光的眸子,当下骇然道:“你们来自西北大草原,是来打荒的?牛羊你们可以带走,请别伤及无辜的百姓……杀人就会有人反抗,这定会拖累你们的行程……”
  “哈哈,你倒有几分见识,来人啊,把她给我打晕了同食物一块带走。”
  “你们……”喜宝闻言扭身欲逃,却被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棍子打晕了过去。
  黯然的夜空突然降下倾盆大雨,雨势惊人,不一会便落了一地的梧桐叶。
  异族闯入者有些措手不及,只好忍痛弃了这个庄子,改道它处。
  
  吴国年年五谷丰登,而西北大草场今年却横遭干旱,听说吴国公主大婚,西鲜族便冒险趁吴国国力松懈的良机派出一路轻骑沿着阿卑西山脉顺着水流,流窜入吴国南方富庶之地。他们一路打打杀杀,洗劫了吴国不少的百姓、牛羊和粮食。
  乾乙二十三年这一年,注定是吴国百姓的多事之秋,随着青河公主逃婚,吴国的国运变得噩耗连连……
  
  木中香离开白玉宫,从马厩里牵走一匹毛色发亮被喂养得很好的骏马,正当这时,一群皇宫侍卫包围了上来,为首的一位正是皇上身边的近侍太监李公公。
  “木太傅莫走,呜呜……皇上驾崩了……”
  皇上突然驾崩,老太后得知皇上是从白玉宫出来以后突然驾崩的,居然一时想不开放着大好的荣华富贵不过,选择自缢而亡。
  吴国皇宫内先后有两位皇权上的顶尖人物突然驾崩,致使皇宫大内失了约束,一时之间大乱起来。
  留在宫里的数位皇子被万人之上的皇位冲昏了头脑,急急联合他们的母妃以及母戚家的势力互相算计夺权,天还没有亮,就己经相续陨落了数位皇亲国戚,还有数位中立的皇子沦为王权争斗的牺牲品。
  而王权的顺序继承人——皇太子更是早早就在几位亲皇弟的联合之下挂尸东宫,其状惨不忍睹。
  木中香一路由西向东,亲眼目睹自己曾经亲手埋下的的伏祸逐一发生,他心里却毫无半分复仇的快感。
  当他来到先皇的寝宫,见到先皇面色苍白的睡颜时,他己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了。
  如果说在这世间,喜宝是他最不愿意算计的人,李皇便是他急于撇开的一道枷锁。即是枷锁,他便从来不曾想要如何了解李皇的心里究竟如何,正因为如此,他几乎万无一失的算计里,独少了李皇内心深处的心意和决心。
  在先皇随身太监李公公身上,木中香搜出先皇的一道遗诏。
  这位亲自派人迎接木太傅归来的李公公原本就是极识时务之人,也是知道个中玄机之人,在皇宫大乱,公公和宫女这些虾兵蟹将人人自危之时,李公公选中了木太傅这个强大的靠山。
  他将遗诏双手奉上。
  遗诏是他服侍着先皇写下的,李公公早就知道里头的内容。其一是恭迎木太傅之母楠香小姐入宫为皇太妃,其二是将皇位传给木太傅。
  伏首恭听的李公公没听到木太傅的褒奖和赏赐,却听到木太傅怪笑连连,但笑声若哭。
  “你,拿起它,快滚……”
  是夜,木太傅一夜白头。翌日,因先皇没有留下遗诏,木太傅追立先皇遗孤庶十四皇子登基为帝。并且亲自教导十四皇子成为合格的新皇。但是朝中大臣们都知道,木太傅成了摄政王,整个朝廷,他说了才算数。




105

105、枯草春生烽火漫萋城(一) ...


  喜宝头疼欲裂的醒来,咽喉处火烧火燎般,干得快要冒起清烟来。随着身下猛烈的颠动,喜宝才发觉自己被驮在马背上,她吃力的抬起身,只见四处茫茫烟尘,根本不知今为何处。
  驮在马背上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再加上她醒来之前不知赶了多少路了,烈日下暴晒累积起来的汗渍,直刺得喜宝浑身刺痒痒,只怕身上的鲜嫩皮肤都要脱去好几层了。
  若不然,为何周身上下好几处火辣辣的疼痛。
  见她醒来,骑队稍加休息的时候,有个大胡子给她递来一只皮水囊,她忙接了过来,急急灌入喉中,才觉得轻松了点。
  喜宝一头的污垢,浑身上下脏得好像披着一层泥皮的石头人,她扒开斑驳的脏脸,只露出一对水灵的杏眼,方才喝水急了些,流下来的水迹便像是刀刻一般,在她的脏脸上落下几刀斑驳。
  周边传出来一阵阵嘲笑声,且交流起她根本听不懂的晦涩语言。
  喜宝不同他们计较,她安静的收拾好水囊,老老实实的呆着。她本想到下方的水潭里充满手上这只快要空瘪的水囊,又怕遭到这些虎视眈眈杀人越货之徒的窥视和粗暴对待。
  前些日的一棍子尚且记忆犹新,如今还叫她那处脑袋好生疼。
  忽尔,喜宝感到身子腾空而起,她便落入一双结实的大手里,那一双手好巧不巧正落在她胸前的两团绵软之处,喜宝嘤咛一声,随后抬头怒视过来。
  又见那个额配红石长一对绿玻璃眼的什么王,紧接着,喜宝的身体被人抛出,在半空中毫无着落的下坠,再一个扑通巨响,落得个浑身上下一片水茫茫的下场。
  ——她所着落的地方,正是下方的水潭。
  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浑身尽湿,亏得是一身黑衣打扮,喜宝脸上赤白交加,她迭口而起诸如“野蛮、粗鄙”等等无济于事的咒骂。
  那蛮野之王瞪起一双鹰眼,在水塘边上俯视着她,喜宝不甘示弱的回瞪过来。
  周遭噤然失声。
  良久,他哈哈大笑,转身对身后的族人大嗓门说了一句族语,然后甩身离去。
  留下喜宝站在水潭里低头发呆。她浑然不知,清澈的潭水洗出她清丽的容颜来。以前她是胖乎乎的包子脸,因为赐婚之事,如今她是标准的清丽美人。
  对西鲜的蛮族来说,南人的清丽正可谓一奇,更何况兼具南人清丽和族女几分辣劲的她呢。
  蛮人生性豪放,那蛮王回头对他的族人说的头一句话便是“这是我的女人,今晚洗干净后送到我的帐内来。”
  于是,喜宝清醒之后的行程就跟恶梦一般开始了。
  
  是夜,喜宝刚弄明白这些人是生活在西北大草原的西鲜之后,就被人强迫穿上西鲜族花花绿绿的族服,她被包成粽子一般送进一个简易的帐内。
  本以为他们是轻骑而来,沿途杀杀抢抢的,不想西鲜族竟是后头悄然跟来了辎重。若不然那些穿用之物哪里变出来的。亦有可能,这支轻骑接近了西北大草原。
  喜宝不是笨蛋,到了此时,她怎还能不明白白天那位据说是西鲜大可汗二王子的家伙究竟说了些什么混账话。
  且西鲜族民风豪放,这不,二王子还没有进帐来,帐外的呼呼风声就将其他女人的泣泣呻吟声传送了进来。
  喜宝的手脚登时冰凉起来。
  真是无耻之徒,竟妄想对她行苟且之事。
  正当此时,帐门被拉开,守在外头的侍卫亦被喝开。
  那人光着膀子径直闯了进来,他两只胳膊鼓涨起来的肌肉,粗步估算可以顶开一头壮实的牛;腰脊上的肉却是光滑似水,颇有韧劲。
  若论起体力来,她根本不会是二王子的对手。
  喜宝见他渐渐逼近,然自己口不能言,身体又被当成了粽子,泪水只能在红红的眼眶里打转。
  许是二王子忘不了白天的游戏,不是先来行苟且之事,而是先将蒙在喜宝嘴上的一块布头“呼啦”一扯。
  “做我的女人,只要你跟我,不管你是不是我的族人,我保你和你的子嗣在族里一生的荣华富贵,或者,你要我将你当南人,送给我的族人轮流玩乐。”
  “呸,无耻,你不要碰我。在这间帐内,我至少有三种置你于死地的办法,到时候,你的刀你的剑会成为我的武器,你信不信?”
  “哈哈,好好好。要降服你,其实我根本不需要像南人一样多此一问,用流传在我们族中的一句俚语来说,男人要真正降服一个他看上的女人,等他们上过床,就知道了。你要不要先来试一试哈……”
  “你……无耻,放开我……”喜宝的绵羊手跟挠痒痒一般搔到二王子生理上的酥麻之处。她越是挣扎,二王子越发动欲。
  有如恶狼扑羊一般,喜宝被二王子结实的压在身下,那堆扎人的须子就在她□了几乎一半的身体上信步游走。
  正当喜宝五内俱焚之时,有人闯进帐来。
  “禀二可汗,因青河公主抗旨逃婚失踪,沈族纠集各大世家有意向皇上讨说法,然吴国皇帝前些日己经突然驾崩,西宫太后随之自缢,十余位皇子跟着争位消亡,这道惊人的消息直至今日才流传出来,另有传言控制宫中一切又封锁住宫中巨变消息的木太傅成为吴国的摄政王,他有意日后自立为王……”
  二可汗大喜,脸上即刻又流露出几分遗憾之色来。
  “早知如此,我们就不应该早早回来。如今吴国大乱,多的是对它虎视眈眈的邻国盯着这块大肥肉不放,我们平白可捡的好处,真是可惜了。哦,时不宜迟,号令全军,急速拔营回族禀告大可汗这一喜讯。”
  “是!”来人伏身领命。置二可汗身边的绮丽景色于不顾,便要踏出帐外去。
  “什么,你说什么?”还被二王子压在身下的喜宝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推开满是惊愕之色的二王子,冲到报信的人跟前,然身子陡然失力,她跪倒在地,仰起头来,发出就像草原上野兽受伤时发出来的嚎嚎声。
  二可汗的心随之一抖,认真的注视起她来。
  随着她脸上流露出来又哭似笑的神色越聚越浓,他的心莫名的抽搐起来,那一刻他能深刻的体会到她的悲恸。
  随着那位领命的族人在帐处奔走相告这一吴国的噩耗,在这帐内,二可汗亦清楚的听到他们南人对吴国将要亡国的哭泣声。
  然,他却是知道,他们的悲痛与眼前像座石雕一样枯坐在地的姑娘有所不同。
  这个不同之处,深深的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
  他小心翼翼,伸手过来,试意抚弄方才让他意乱情迷的脸庞,不想,他这一指竟将她一指倒地。
  尔后数日,她的杏眼从来没有恢复过半分神采,若一潭死水。这让他十分恼怒。就好像一朵鲜嫩的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枯萎。他无法忍受。
  
  喜宝惊闻吴国巨变,痛兮悔兮,不可言语,她的心酸涩无比,就好像要失去什么一般。
  二可汗与三可汗南归而来,这一日大可汗给归来的勇士们摆宴,到了例行封赏的时候。
  从南国抢来的牛羊及粮食等物自是依各部族所需,均发下去,轮到被抢来的南人,封赏便较为灵活许多了。
  部族里多的是窥视身子绵软南女的勇士。
  大可汗珍视他下面每一位替部族浴血奋战的勇士们,他命人将所有的南女带上来,逐一封赏。
  这时,素与二可汗不合的大王子身边人揭发二王子帐内窝藏着一名南女。
  有人提议搜帐,二王子差点与人动起手来,这时,传来大可汗的大妃受庆功宴的惊扰而提前生产,且又显难产之兆的消息。
  大可汗大妃乃大王子和三王子的生母,年岁不小了。如此这般,众人皆惊。
  当众亲跟着大可汗的脚步闯到大妃帐外时,一个清丽女子穿着西鲜的传统服饰从帐内端着一盆子血水出来,帐内紧跟着传出新生儿的啼哭之声。
  二王子见来人竟是他私藏下的南女,见她脸上己然有了些许神色,不似前些日子的木头美人,他是即惊又喜。
  “你是何人,为何在大妃帐内?”然大可汗不领眼前这双手带血的女子刚刚帮他解救了妻儿之恩,因她长得像南人,故而有此多疑一问。
  喜宝抬眼平静的望向质问她的大可汗,将二王子对她的有意提醒视而不见,自然她也是不会跪拜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在下吴国的平女小连,被你家老二带来隔壁帐,是大妃生子的哭声将我吸引过来,我若不来,兴许轮不到可汗问我这些话了。”
  二王子流露出几分担忧之色,这个叫小连的女人究竟还有多少种情貌是他没有见识过的,他才离开帐,转眼她就生龙活虎一般,敢跟大可汗叫板了。然,他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流露出来的情态又远远有别与前些日子与他初相识的情形。似乎,这个女人在短短数日,便迅速长大了许多。
  之前她还像个小丫头,现在却有几分女人的味道出来。
  
  一个小小的南女也敢在大草原的天子面前扬威耀武的,大可汗当即大怒,二王子正要相救,就听得大妃在帐内开口。
  大可汗这才想起今日是他喜添麟儿的大好日子,他进了帐内一会,转身出来态度便有所缓和,先是喝退了群臣,只留下几个儿子在身边。
  几位王子先后进帐探望小王子和大妃。
  大可汗在外头决定赦免南女小连,接纳她为族人,但是,有一个条件,便是小连成为南鲜族的族人得替南鲜族人接生孩子。
  喜宝不肯答应,她要求大可汗将这次抢来的无辜南人全部都释放。
  等几位王子出来,就是见到他们的大可汗吹胡子瞪眼对付一个柔软南女的滑稽情景。
  见来的人越来越多,喜宝恐人多对自己不利,便道:“大汗可不答应小连这个小小的请求,那么,大汗尽可以杀了我,那么,大汗你将会人财两空。小女不才可以跟大汗算笔帐,我的方法可以让大汗多了多少本应夭折的子嗣,只要人口多了,还愁牛羊不来吗?还愁族内不兴盛繁荣吗?”
  众王子眼前一亮,对这位南女刮目相看起来。
  大可汗抖着大须子,最后问道:“那是甚好,只是,我如何能信你这个狡猾的南女会真心为了西鲜族好呢?你们南人多诈,谁知道这里头会不会包藏祸心。”
  “父汗,此女是孩儿带回来的,孩儿可以做担保。何况,她早就是我的女人了,这次又救了母妃和幼弟,足可见她的真心。”
  大可汗惊讶,大王子却是面露嫉妒之色。
  谁知,喜宝毫不领情,“大汗,若论起尔虞我诈和狡猾来,怎及你家老二这次在吴国犯下的事啊,再者,我是女人,我愿意做这些事,只是不想妇孺受苦,根本与你们是不是西鲜族和是不是南人毫无关系。你们休要自做多情。”
  大可汗旋即报以掌声,他赞叹道,“小连姑娘,你虽为南女,却是不输我西鲜族的勇士啊,有胆有智更有气节,好好好,这般新颖的说辞,本汗倒是头一回听说过。也罢,大妃替你求情,二王子也替你说和,也罢,本汗就试一试又有可妨。反正,你是离不开这里的。”
  大可汗说到小连离不开这里之时,二王子的颈后一阵激灵,他瞧着小连的杏眸里流露出几分妖异的媚光,一时陷入迷茫。




106

106、枯草春生烽火漫萋城(二) ...


  西北的大草原,生存环境恶劣,子嗣艰难,能接生的婆娘,还是这样年轻的一个女子,想当然,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宝贝。
  亏得二王子忽烈早早给喜宝定下他的女人的标签,否则,以喜宝无主又是如此年轻漂亮的一个女人,注定要被西鲜族里对她垂涎三尺的人数度拉上床。
  在大至了解到这里民风后,喜宝一开始并没有否认,当然也没有真的就此爬上二王子的床,取得二王子的庇护。
  她只想好好的活下去。
  其它的什么也不去多想,就怕想得多了,她会控制不住……
  男人给了女人承诺却没有做到,再大度的女人也会心有怨言,她知道她对师父终是起了一丝埋怨。
  ——江山与美人自古便难两全,师父终是弃了她而要了江山。
  
  大可汗如约释放了这次抢来的南人,只是有些南女却因为清白被毁,不得己留了下来。
  喜宝亦遵守了她对大可汗的承诺,陆续教会一些大妇如何给人接生以及育儿的方法,救了好些人的命。
  渐渐的,妇人们中倒是没有多少人还记得她是南人的身份,特别是小娃娃们,最喜欢黏着这位年轻的阿姑。
  草原上的男人却是不同,一边是喜欢这位年轻又迷人的姑娘,一边又当她是异族。在她被妇孺拥戴的时候,喜宝总是会留意到在人群的角落里,会有那么几双陌生的冷然目光横扫过来。
  
  西鲜部族一共有十二支部族,因一块地方的水草容纳牛羊生存的空间有限,除了天祭或是新可汗上位等重要的日子,各部族会派出重要的成员参加以外,平常十二支部族是各据一方。
  喜宝来到西北大草原,约莫一个半月了,她己经辗转至第三个部落的一个暂时居住点。大可汗也知道了她与二王子毫无干系,对她的态度自然不如往昔。
  
  辗转到这支部族,有些许陌生,妇人们对她还有少许的敌视,不放她碰族里的吃食饮水等物,但她知道,只要她足够耐性和善意下去,她们会对她的态度会大为改观。
  同时,她心里也极清楚,这是大可汗越发重视她的表现。就像熬鹰,谁先低头,谁便先认输了。
  要么她受不了这样的谨慎又居无定所的日子,沦为西鲜族人的奴隶,要么她用她的坚持征服他们,来日与他们平起平坐。
  
  这一日,这支部族的大部分男人们都出去打猎,据说发现一股最近经常跑到小河月弯滩觅食的野马群。
  游牧民族最离不开的就是上好的马种,来自大自然物竞天择馈赠的野马群便是永葆民族强盛的法宝。
  几户人家的孩子突然失踪了,部落里仅剩下的男人们都出去找。
  太阳渐渐西沉下山,西北风里带着一股湿重的血腥味侵袭过来,喜宝躲在帐内,她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大草原并非风平浪静,只现青草和牛羊,这里有大型的食肉凶猛野兽。
  这种气息,往往就是代表它们正在进餐。
  果然,不久,整个内帐都沸腾起来了。
  从少量她所能掌握的西鲜族语当中,她知道孩子们被抢回来了,是从狼群里抢回来的,不幸的是,只跑回来一半的男人,并且那些狼紧追不舍……
  喜宝面色一变,拔腿就跑出帐外,她边跑边唤人倒油,准备柴火。
  狼是草原的智者,可以凭气味和叫声沟通同类。
  必须在狼群寻气味找到这里来以前,组织大型篝火驱逐狼群的围剿。
  今年西北大草原的年成并不好,又快要入冬了,狼群未必肯放过这支部族。
  喜宝越想越害怕,无形之中指动起西鲜族族人时,动静大了点。刚开始尚且有人怨愤,但见她愈加从容不迫,有理有条,倒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听从她的话去做。
  眼看包围的篝火渐渐成形,然而,熊熊的篝火外面映出一圈圈密密麻麻的绿幽幽狼眼。
  篝火并不能完全阻挡狼群的进攻,里头有一头巨大的狼王,在它的指挥下,狼群不动声色就将包围圈越收越紧,然后群狼竟然不动弹了,它们开始静待篝火熄灭,好像只等瓮中捉鳖。
  望着满目森森狼牙,人们害怕不己,尖叫痛声,惨状不一而语,
  突然,狼群动了,它们极聪明的将地上的干化沙草掀起来熄灭篝火。
  眼见篝火势微,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阵骚乱,不知何时,那些招狼回来的人被人们推到了篝火的边沿上,那些人浑身浴血,他们一靠近狼,狼群便骚动起来。
  喜宝见状大惊,“你们别动,听我说,别推他们去送死。拿帐来,我们扯了大帐,撕扯开来引燃火,一点一点投到狼身上去。狼身是肉长的,它们也会惧怕我们。只要我们守到天明,它们自然要退去。我们不能先自乱了阵脚,送自己人去死啊。”
  喜宝不了解西鲜族的习俗,像这样招惹了大群狼回来的人敢将恶运引到营地,就是躲过了今朝,等可汗回来,也要被狠狠的处置。
  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的这一番话,倒是让他们想起她是南人的事实,不知哪一个先动的手,她竟来到了那些可怜人的身边,要与他们一块先遭狼群撕扯。
  喜宝脸色煞白,听得几个与她相识的姑娘和孩子们朝她伸出了代表友谊的一双双手,“连阿姑,别走……你们别推她出去,阿姑……”
  可以亲手送族人去死,可以为她动情的哭泣,就像师父不愿她嫁给别人,却可以狠心任由她在这里飘零,本就满怀一把伤心事的喜宝两眼迷茫的望向狼群,她的脚步不知不觉,渐渐往前动了动。
  “不,你们该死,小连,快回头,小连……回来……”苦心追求喜宝的二王子忽烈总算赶来。
  他好不容易劝服父汗允他带回倔强得不肯听从父汗摆布的小连,连夜赶来,却遇上这种事情。
  忽烈骑着高头大马硬是要冲进狼群来救她走,然座下的马四肢发软,一下子就将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不远处狼群分出一小拔,对他虎视眈眈起来。二王子忽烈随即带着十余位侍人拔起弯刀就砍。
  正当第一只狼要咬上小连姑娘雪嫩的一只手时,空中突然刮起一阵黑旋风,将周围的篝火都给刮熄了,
  随后,半空中响起有如落雨一般的“扑通扑通”声,数颗被捻碎的狼头随即掉落了下来,狼群中爆发出一声声的惨呜。
  众人瞪大双眼望向黑漆漆的天空,只见上面黑影重重,不断有黑影俯冲下来,咬断狼头,或是干脆抓起狼身,狠狠的往地上摔去。
  “天啊,那是什么?”只听两耳呼呼生威的高亢鹰啸。
  追寻野马群的男人们一回来就见着这奇惨又惊异的一幕,“——是海冬青!”这支部族的族长手指着他所见到的一只金羽神君惊喜的喝道。这只海冬青一双白玉爪随便一拍,便拍碎了一条狼脊。
  天空中怎么会有如此之多的飞鹰,光是海冬青,这位快要自爆双目的族长就己经见到了五、六只。
  身处被鹰群包围中心的喜宝毫发无伤地瘫倒在冒险闯进鹰群的二王子忽烈怀中。
  一声有如夜枭的鬼哭,鹰群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地不见完整的狼尸,额间一点白毫的狼王也在其列。
  不久,东方吐红,太阳朝升之时,这个消息惊动了西北草原各部,要知道海冬青被喻为鹰神,能同时招来六只大海冬青,这意味着什么。
  大可汗闻讯大悦,有意封赏小连,让她好好招揽神鹰,替西鲜族四处讨伐,称霸草原,甚至进取南吴,却被小连婉拒,大可汗气得暴跳如雷。但小连就是一颗煮不烂嚼不动的铜碗豆,除了她的性命,大可汗亦拿她无可奈何。
  
  却说,吴国宫闱大乱,众邻国对其虎视眈眈,早有侵略吞并之心。
  不想,那木姓摄政王当得是毒辣狠怪。
  不过三日,南邻丘比国便被他一石数鸟之计,落得个太子逼宫,兄弟相残,同吴国皇族一般的下场。甚至丘比国皇族的遭际要比吴国皇族惨上百倍,泱泱大国不过数日就落得个皇族尽灭,半壁江山尽落异姓王的凄惨下场。
  尔后,木太傅丢下苟延残喘的丘比国不去征服,反派人说动其它邻国先分了半壁江山,再合而围之,一起攻打异姓王的另半壁江山。正当盟军因为分赃不均而大打出手时,木太傅却打出替前朝收复失地——收而还的号召,轻松取下他们盟军只是商议定下却来不及消化的半壁江山,然后,再拿出一个大逆不道的公告,封收复失地之后的丘比国为无主商国,吴国为其永远庇护国,使之人人都有地都有屋都有车都有船……
  旧丘比国的百姓为之蜂动,争相逃离盟军的营地,须臾,只有一座座空城的城池要来有何用,盟军元气大伤,狼狈归返属国,等他们回来,才发现自己的属国因为新的流言而动荡不安起来。
  接着,合而围的盟军约有三国陷入了内患之乱。
  再过月余,吴国木太傅轻松揽下陈梁刘三国,将前期收留并改名为商国的丘比国夹在四国之内。
  此时丘比国是不是无主商国亦变得毫无意义,却不知,这才是木子雄心吞并周国的一个小小开端。
  当其余各国被木太傅出其不意的诡计弄得举朝不稳,人心惶惶互相猜疑之时,木太傅正式派兵出征,征讨四方,并且以首战八千兵众轻松打败坐拥八万强兵著称的姜国而令群雄闻风丧胆。




107

107、枯草春生烽火漫萋城(大结局) ...


  都以为是强弩末吴,不想却成了强盛大吴。
  木太傅高调东征西讨,周边小国争相投奔强吴之时,强吴为何不先来讨伐他们西鲜呢,也好讨还昔日打荒之恨啊。
  十二支部族的可汗都弄不明白,为何西北大草原还能拥有这般宁静。
  数轮紧张的部落会盟之后,大可汗只隐约得出西北大草原地广人稀,大约是还未挠到吴国的痛处,吴国无暇对付他们。
  但随着吴国东扩南进,西北战事是早晚的事。
  
  且说大可汗对喜宝的寄以厚望,喜宝却无暇战事,因神鹰之事,她在族内有了一定的威信。她打破西鲜族的传统,运用科学的方法,带动部落闲暇时间较多的娃娃兵们找到一处山谷。
  然后开垦良田,花心思弄肥料,种起庄穑来。
  因她有意种植,最开始是年老的妇人和小娃娃们听从她。
  等到后来,年轻的妇人眼见着族里吃食不够,而山谷里却是供应有望,便跟着来山谷照料。
  随着妇人们络绎不绝的加入,山谷里的农田越开垦越多,到了冬雪融融的时候,各部族的可汗惊喜的发现,自己的族民不用为这个冬天的粮食发愁了。
  等他们寻到这处山谷时,望着谷外飘雪,谷内绿意盎然两重天的景象真是惊呆了。
  再者,草原上稀罕极了的千里鹤,在这个山谷的入口处却是生长得生机盎然,颇有生色,摆弄出来的造型也极为有趣,像人像马像牛像羊,显然是有人有意这么做的。
  这时,小连姑娘从鹤丛中钻出来,她对众位可汗双手微微一摊,巧笑倩兮道:“诸位可汗,欢迎来到欢乐谷。”她的发丝上沾着几滴鲜露,就这么垂涎下她的脸,二王子站在一旁,对这个笑容看痴了。
  大可汗目光凝重,他开始重新评估小连姑娘对西鲜族的价值。
  
  不久冬雪初融,在喜宝有意催熟,好让可汗们早些见到它们的努力之下,谷内的庄穑却是生长到吴国四五月天的情景,再过约莫半个月,这里便可以采收了。
  整个山谷里到处都回荡着孩童们的欢笑声。游牧的西鲜开始着意庄穑之事。
  
  宁静初夏,荧惑勾月。西鲜族大可汗和大王子相继离世,大可汗之位顺应到二王子的头上来。
  二王子继任大可汗位,众族来贺,大可汗宣布数日后迎娶连阿姑为大妃。
  谁知连阿姑当场便与年轻英俊的大可汗翻脸,从而被囚禁。起初阿姑用绝食来威胁大可汗,尔后大可汗亦施暴政于前期留在西鲜的南女,终致阿姑屈服,答应婚事,但大可汗需以吴国之礼来迎娶她为大妃。
  大可汗大喜,为讨阿姑欢心,放宽南国商人运贩南国丝绸,金银,茶器进出西鲜族,婚期亦被顺延至一个月后。
  
  大红帐内,喜宝一身红金装,她依在火盆边上,额抹的星钻在火炎映照之下闪着璀璨的星光,一对杏眸饱含珠露,水灵得诱人。
  一个男人矫健若猿,毫无惊扰的闯进帐来,他悄然来到红衣女子的身边,就落在暗处,静静的望着她,仿佛他一动气,就会惊跑了这个幻梦。
  喜宝目视着跳跃的火苗,好像置身于火海,额头上冒起了一层细汗,她想起那日大可汗又一次闯到囚禁她的大帐。
  “你为什么还不肯答应我?我己经立你为大妃,以后你的儿子将继承我的汗位,我还有什么地方不能满足你的。”
  “你是知道的,我是南人,无法成为这里的一部分,你得了我的身,却不能得到我的心,又有何用。再者,我也不会希望我的孩子陷入汗位之争,所以,我并不能从你这里得到什么我需要的东西,请你放过我。若不然,你将来也不会快活的。”
  “让我放过你?”大可汗忽烈深受刺激的抓牢她的一只手,逼近了她,他的另一只手轻轻一扯,便撕扯去了她半片衣裳,□的肌肤在月光下皎洁如玉。大可汗忽烈的一双手不由得颤抖起来,紧紧的贴近过来……
  喜宝惊恐的倒退,一抬眼却清楚的见到两把□之火在那人鹰似的眸子里跳跃分明。她霍然想起当初差点被他奸污的那一夜,无疑的脚底发软,身子发抖。
  忽烈再一把抓住了她,只是己是双手把住了她的腰肢,将她一下子抱入怀中。眼前的这个姿势极为诱人,由不得她动弹半分,却可任由他采颐。
  “凭什么,为你我这双手己经沾满了我父汗与兄弟的鲜血,他们万不该千不该都想要得到你,他们明知道我一直有意于你,他们万不该千不该不顾我的感受,只要我还想要你,你就哪里也不能去,实话告诉你,你跟我也罢,不跟我也罢,你的身和心我都想要,我会让你答应的……”
  面颊跟着一湿——
  “喜宝,该起程了,你在哭……难道还舍不得离开这里。”来人并没有紧紧的抱住她,他只是伸出手来轻轻的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子志,我是祸水吧,原来是这样,刚明白过来一些事……”喜宝的半边头依在子志的手边,失声低泣道。
  “喜宝,你又在胡思乱想啦,走吧,欠我的债可是要还的。”
  “子志,你这又是何苦呢,人人都知道我逃婚了……”
  “所以,这个奇耻大辱该要你本人来偿还,若我晚来一步,你是不是真要成为那个人的大妃。那我当初的退让又算得了什么呢,那个忽烈,倒是教会了我一样东西。”
  喜宝哑口无言,现在提到忽烈,她心里必然会想到那个人。她很想快些见到那个人,据说那人一夜白头……现在的她更能深刻体会到,选择曾经是如此激烈而残酷。
  
  子志埋伏在西北大草原看来极久,——他将她藏在商队里,选择的路线,许多却是老一辈的牧民才有可能知道的地方,所以回途极快。
  不过三日便将她带离了西北大草原,直入吴国国境。
  离开西北大草原的那一天,她回头遥望,见到了北方熊熊的烟火,不同于去年的西北大干旱,是天灾,今年的这把火却是人为的。
  她忍不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山谷里的欢乐仿佛急速远去。理想与现实总是存在距离……师父是否正是因为知道她的性子是如此,才知道她不可能留在他的身边,——看他对四方生杀予夺。
  我们之间总有一个要学会为对方舍弃,舍弃的不仅仅是姓名和身份,还有所有的一切……。
  遗憾的是,太晚才明白这一点……我们一起慰籍过相互的温暖,由此生爱,却终不能扭转各自旅途的方向。
  
  尔后,半月余,他们择水路一路直奔京城,见到了当今的天子。天子便是当初徘徊在御膳房的庶十四皇子。
  看来,他亦是变化最大的一个人,看他举手投足之间,己经是一个帝王相,这锦绣山河早晚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师父、师父究竟在想什么……
  天子没有提起当日之事,喜宝极识趣,亦是只字未提。虚假的笑意挂满她的脸,她的心却是极累。
  皇上与子志高谈政事云云,说到西北大草原,她进言务要大刀饮血,倘若允他们像南国一样植桑种麻,早晚会同化那个地方,这样便可不费一兵一卒。
  喜宝只听得耳边彻响突然停顿,几杯御赐花露接而下肚,只觉心口发烫,她不禁脱口而出:“敢问圣上,我师父在哪里?”
  “喜宝……”子志神色阴睛未定,拖起她渐要不支的身体,匆匆告辞。
  于极寂静之中,听得心碎裂的声音,她泪水模糊的举目往水晶交错的帘屏望去。
  即然来了,为何又不肯见她……
  最后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吗,师父……
  
  “木哥哥,你究竟在顾虑什么,你对皇上无微不至,她来了,你却对她这样。皇上对你可是大不如从前了啊……你为何不醒一醒,何时替你自己想一想啊……”云公主心痛如绞,她早受够了木太傅自扶持新帝登基以来犹如行尸走肉一样的过活。她就算再嫉恨青河公主,也不愿意看到她所爱之人像现在这样不快乐。
  那人却是枯坐若老僧,目光透过水晶屏,眼望着那个地方久久出神,皎洁的脸只除了水晶折射过来的一片死光以外,再无其它。
  
  过了不知多久,新皇神采飞扬的踏进来,枯坐的人却突然一跃而起,出其不意的拔起一把长剑抵着新皇粉白的脖颈,怒道:“李景,你对她做了什么,我可以立你,也可以废你。”
  云公主琼鼻一吸,随即面色大惊:“是春药……,真是卑鄙无耻!”
  随着云公主这声宛如惊雷的“春药”,平地刮起一阵小旋风,木哥哥的身影消失了。
  云公主得意起来,“皇上,你再怎么学木哥哥,也是学不会,学不像的。”
  “你,别以为我会当你是皇姑姑,只要我下一道圣旨,你家九族都将不再这个世上了。”
  “看看,这是什么,”云公主解□上的一块玉牌,挑起嘴来笑道:“这是云都啊,往后啊,我就是云都女王了,你能拿我何。你当他真是无情吗?哈哈哈,青河公主一回来,他就有情了。”
  新皇面色赤白交加,掀了桌案,气恼的甩袖离去。
  在他的身后,云公主面色发苦,笑得极勉强,而今整个皇族也就剩下她和新皇两个人了,她还只是个太皇太后收下的义女。她心里清楚,她能得到这个云都女王,并不是因为木哥哥看在她的一番心意上,而是看在死去的百余位皇族贵戚的份上。
  她的一切建立在与她毫无瓜葛的死人上面,她如何能快乐得起来,然而,木哥哥的偏执是无人可以想象的。
  她心里又极其复杂起来——看似新皇被她气走了,实则,事实很可能恰好相反。
  这个庶十四皇子生长在皇宫底层,最善察言观色,行事素来两面三刀,若较起真来,少了木哥哥相帮,她还真不太可能会是他的对手。
  她不过才说了三言两语,新皇却借机退下。这让她不由得想得更多了些。
  不久,想到了个中关节之处,云公主不免替那个可怜的女人担起心来,哼……一个是名义上的驸马爷同她一起被下了春药,一个是真心爱着的人得知消息即刻赶来,再一个或许是新皇派来的人也伺机埋伏在他们床榻之间,这让那女人情何以堪。但无论如此,这一刻云公主的心里小有报复的快感。
  后来,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除了那夜当事之人,或许当事之人也未必会知道。
  青河公主因那一夜由此怀了身孕,从此足不出户,新皇闻之大悦,赐下许多封赏到公主府来。
  转眼数月过,新皇偶探公主府,回来却大怒,并接连砍了几位无辜的宫人。便是宠妃,亦无一人敢到皇上跟前求欢寻不痛快。
  到了次年,青河公主顺利生产下一位小姐,小名宝珠。生下小姐后不久,青河公主收拾行李,欲搬往一处农庄居住。
  “小姐,你怎么带着这么多东西过来,不是说只是避暑吗?”连家以前的老人如是心疼小姐道。
  “呵,这次是长住,不回去了。”喜宝温柔的笑了笑,在那位老仆人惊诧离去的转瞬间,她的脸流露出落落寡欢的神色来。
  她想起去年在她刚得知自己怀有身孕之时,遇见了师父。
  师父说“是我……”
  在这之前,子志也说“是我……”
  可她明明见到了那一夜还有其他的人在场。
  所以,她不信,他们也许都在为她说谎……
  
  这个庄子,其实在她很早以前就想过来看一看,只是从来没有机会进来过。
  见到剥落的漆壳,她想起许多往事,渐渐的就一个人推门走了进来。
  眼前突然一阵刺目的桔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望着一簇簇生长得极旺盛的千里鹤,喜宝的目光有短暂的失神。
  忽烈突然现身,对她说:“我的大妃,这一切都是天意,我知道你会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我在这里栽上你最喜欢的东西,我一直都在等你,你终于还是来到了我的身边。我就知道,我们的缘份原来一开始就注定了。”
  在忽烈的身后,喜宝见到了连丁的身影,突然她就都明白过来了,原来忽烈才是连丁的主人,是这个庄子真正的主人。
  千里黄鹤奔落日,她好像又回到了亲手织编梦想的山谷。
  意外总是在你措手不及的时候来到,短暂的平静却显得那么的可贵。
  
  吴国新帝登基,于金元三年,派木太傅联合东南九国发兵围剿西北大草原,然,西北大草原绵延至西便是西夏诸国,西鲜大可汗忽烈早己在一年前统一大草原,尔后联合西夏诸国讨伐强吴。
  两军交战于西北萋城,一女子双手被缚于西军阵前,其声戚戚,惹得有旧西军不忍相看,此时,有一雪冠白衣之人怡然潇洒,挥退南军三里外,当场自绝于西军前,跌落黄泉,女子随即紧跟之,又落黄泉,西军首领当即失声痛哭……
  尔后,遮天蔽日群鹰白日现,笼盖萋城,鹰神现,西军当即匍匐在地,无心恋战。
  退三里之南军,闻主帅亡,群雄愤慨,奋起抗西军,不过一日,便杀退西军,占邻百里西北大草原之地。
  西军一失军威,二失首领,只得退守百里,坐困愁城。
  
  大吴新帝闻前方噩耗,不信木太傅己亡,暂停西进,派大军遍搜萋城三个月而不获,新帝悔之晚矣。
  
  (大结局见番)

作者有话要说:哈,终于匆匆完结了。
才发现原来暖很有大后妈的体质,下一本新书不想这么虐人了,应该会是个轻快一点的文。
喜欢暖或是喜欢本文的亲们,赶紧收藏暖的专栏吧,因为暖要开新坑了。
好啦,亲们,别忘了看下一章的短番哟。一定要看……不看,你们就错过了……
作者专栏:




108

108、番外 盛世浮香 序曲 ...


  传闻,皇上与故去的木太傅有隙,而木太傅是沈家小姐的私生子之事己经大白天下。
  这一日,望云山庄脚下旌旗飘飘,跪满了一地的人。
  皇上挟数千御宇军亲驾而来,沈族人大都以为皇上是来抄家灭祖的,一个个担心不己。
  木太傅身陨那一战,沈子志也跟着青河公主一起失踪了,沈家如今更是少了主心骨,更加惶恐不安。
  众人颤颤巍巍的带着皇上来到百花谷,在这里,皇上让随身侍卫宣读他的旨意,原来是追封长睡在这里的沈楠香为皇太妃,其子木中香为新皇兄长,封其为镇南王爷……
  众人皆松下一口气之时,皇上却带走了不满一岁,尚且无法言语,又爹娘皆己不在了的阿珠小姐。
  
  皇上脾气古怪,却极宠爱阿珠小姐,吃住都与阿珠小姐呆在一起。
  “咿呀咿呀……”阿珠嘴里塞着奶,却不妨碍她咿呀。
  “哦,你说他还活着。那你娘也还在世上。嗯,朕,放心了……”皇上心情很好,可马上又不好起来,“那他们为什么不来见朕,还不肯原谅朕吗?”
  阿珠继续“咿呀咿呀……”
  “你说,他累了吗?没事,只要他还活着就好……朕能等他们来……“诚然能算准身后事的木太傅,再加上木太傅往日的功绩,还有那日的奇景,不管是敌还是友,哪一个会相信他真的亡故了。
  一恍便是五年过去了,阿珠己经快满六岁了,却只会在朝堂上咿呀咿呀的回应皇上经常回顾过来的温暖目光。
  但凡国事,皇上不管阿珠懂或是不懂,皆要说与阿珠听,阿珠必会咿呀咿呀的回应,久而久之,不管是直臣还是奸臣,群臣皆无力吐槽。
  
  皇上在朝堂上另设了帘座,让放心的宫人仔细抱着阿珠,共同听朝,下了朝,皇上回到寝宫,却是亲手抱着阿珠不放,在寝宫里亲自伺候阿珠的饮食起居和玩乐。
  这一日,进入伏夏,宫里闷热,阿珠半躺在御榻上自己跟自己玩手影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皇上在她面前批完奏章,转身过来抱她,她咿呀不依。
  皇上气结道:“你还要咿咿呀呀,不会说话多久,别人都要将朕看成傻子了。”
  阿珠挽起裤腿,光着两只大肥腿,奶声奶气地道:“云姨说,不这样,怎么才能找到我娘和我爹呢。
  少啰嗦,快点快点,给我讲讲皇帝哥哥的故事。”
  皇上接着脑闷头疼起来,“你们连家一家子怪胎。你母早年还未出阁便初步完成这个大格局,如今搞得朕下面一个牛岗村的百姓越发自由自在,不服管束,倒越发像个国中之国了。
  我吴国的百姓,是个人都想往那里跑去,你家云姨跟底下那些刁民一样,她难道不知道朕才是一国之主嘛。让一国之主当傻子,亏得她才想得出来的妙计。”
  “快点快点,讲故事啦……”小阿珠攀上身来,拧起皇上的两只透明小苍耳,跟着奶声奶气的道,“快点给我讲讲木大虾的事迹。这才是有勇有谋的大人物啊!真是风光哟。有这样的人物喜欢,我娘真是太幸福了。”
  西北一战,木太傅与青河公主的不伦之恋大白天下,皇上虽是依先帝遗诏下了两道圣旨,却又贴出皇榜来,禁止天下师徒之恋。
  皇上恼道:“咳咳,为什么你不来夸朕,明明是朕让他的娘成为皇贵妃的,我可是冒着天下之大不违,成就了这一切啊。”
  龙床上的小阿珠却打起了长长的大哈欠,她揉揉眼,憋嘴道:“唉,又骗人,不讲算了,我困了,要睡了。珠珠是好孩子,要早睡早起……”
  一边伺候的太监和宫女忙道:“皇上,阿珠小姐到现在还没有解手呢……”
  “算了,还是我来吧。你们退下,她鬼着呢,你们动过她,叫她知道了,又会吵闹一番,到时候将污秽之物拉得龙柱大殿到处都是,说是像狗儿一样占地盘。这定是她那个云姨教坏她的。”皇上眉眼带笑,大手一挥,“你们都给朕退下……”
  “是。”一干宫人忙放下层层宫帷退下。
  
  等宫人都走远了之后,四仰八叉躺在龙床上的小人睡得正香甜,一身黄袍的皇上却翻身而起,走到一排长柜跟前,右手轻轻的转动一物,柜门偏移,露出一个幽深的大洞来。
  皇上拾梯而下,遇上一被锁石壁之人,便拿烛火照着那人的脸,道:“这回可要想仔细了,那一晚,究竟是不是你得手了?”
  “皇上,罪奴,什么也不知道啊。”
  “她都己经这般大了,你也见过她数次,为什么不给朕一个准话,你若是她的生身父亲,我定饶你不死,若不是,哼……”只要不是兄长的,一切还有可能……
  接着洞中传来一声声惨呼。
  望着这个快要被他逼疯的人还是没有告诉他那一夜的真相,李景心里苦涩不安。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他真是自作孽犹不可活也……
  
  望云山庄,这一日,早上送菜来的庄头,送来一个漂亮的男娃子, ----

  老太太见之大惊失色,这活脱脱就是子志小时候的模样嘛。
  我的儿,你可是我的重孙儿……
  “你是子志奶奶。”小男娃点点头。虽是个不满三岁的孩子,但他举手投足之间却有大人的风范。老太太顿时心花怒放,将他搂在怀里,如珠似宝的疼着,甚至不顾自己年岁己高,就要抱他上山,到庄子里去住。
  可老太太高兴劲一过,却喃喃惦记起那个最疼的小孙儿来了。“跟太奶奶说说,你爹,我的志儿上哪里去了?可曾跟着一起回来。”老太太明知道己经派人问过那个庄头几百遍了,明知道是这个漂亮的重孙儿自己找上门来的,但她却还不死心,想从这里找到一点线索。
  “子志爹爹还在海上飘啊,说过两年就回来……”老太太脸上忽悲忽喜,只得抱着重孙儿哭……
  
  过了数日,连冬云来探望老太太,听闻此事,她心中起疑,便悄然来寻沈香小少爷。
  一路寻到百花谷,在那里,供品齐全,她见到不过三岁大的小男孩磕头跪拜一应礼数周全,只是她怎么看都觉得不像是跪拜姑奶奶,倒像是在跪拜生身父母的样子,再瞧沈香面色老沉,神色肃穆,她心里一紧。便急道:
  “沈香,睡在这里的人究竟是你何人?”
  沈香眸光一冷,“冬云,你知道的太多了。”
  “你,到底是谁?”冬云被沈香一惊即倒地不起,她惊恐地手指着他脸上酷似一个人的神情道,“你……你,是木中香?”
  不,这不可能,可是她和喜宝可以穿越,没道理不让人家转世投胎啊……
  谁知,正当她惊魂未定之时,转眼就见疑是木中香之人的脸上流露出几分似喜宝的笑容来:“嘿嘿,琏子,吓到你了吧……”
  冬云旋即目瞪口呆起来,过了良久,她才想明白过来,再无方才的芥蒂,她搂着小沈香笑中有泪道:“你爹娘还好吗,只要知道你们都还活着就好,只是你一个人丢下你爹娘回来做什么?”
  沈香擦去冬云眼中的泪花,老气十足的道:“来找我姐姐!”
  “唉,来找姐姐么……”
  一阵风吹来,冬云浑身上下一个激灵,她默默叹息起来。
  “琏姨,我家的大鹰王生了一堆的小鹰,可惜,娘不让它们跟我一起出来……”
  <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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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02-16 17:54: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