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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那个叫小羽的女孩打 电话,她的号码有三个,一个手机一个办公室一个住家。我拨通她的手机,接电话的人是个 男的,我说我找小羽有事。那男的说,太不巧了,她下楼去了。我说我今天必须找到她。 我今天不找到小羽我就不是人。这是十分钟前发的誓。小羽过了五分钟才把电话回过来,那 时我已经买过中南海香烟, 吸了三根。她说,找我有事吗?我说你来吧,来了你就知 道了。我相信她会来的,果然她答应了。我和小羽是一个路子上的人,她不可能拒绝我的。 小羽以前自杀过,而且经常哭。 小羽四十分钟后,赶到了马路对面一 家报社的门下,我还站在马路对面。我走过去。她穿着一件蓝色的风衣,围着灰色的围巾 , 她很妩媚,她的精神没有我想像的坏。她没问我为什么把她叫来,她好像有所顾忌,这时我 没意识到我的脸色不但没有好的表情,甚至很难看。我告诉她我再不会离开北京了,我 的意思是我不想离开北京,但假如我真要离开,也只能是别的原因,跟我自己无关。我不喜 欢这个城市,但我没有其它去处,即使到了一个新地方,我也同样会离开,我不会属于某一 个地方,我没有房子,没有妻子,我现在就是个住旅馆的人,白家庄旅馆是个很低档的旅馆 ,我不可能住久。我相信只要一个女人能接受我十天,我可以轻松打发一个月,当然三个以 上的女人,我就没有把握了。
小羽随我一起去了团结湖商场,她知道我是去买避孕药的,但二楼的柜台刚卖完了避孕药。 那就买套子,小羽说。小羽开口说话了。但我没有买,那东西不好。我们下了楼,我们买了 一只乒乓球,还有削价的球拍。那只白色的乒乓球惹人喜爱,我把它装到口袋里,然后小羽 和我一人一只球拍,我们离开团结湖商场,回到旅馆302房间。
外边的雪没有停,我们关上 门,用毛巾擦头上的雪,小羽的两只手高高地举起来,我承认她的身段确实比一般人要好得 多,但她不是我的女人,她从没有跟我说过她是谁的女人,但她也不是个自主自立的人,她 偶尔会依赖你,但更多的时候她却是依赖某一个谁都不认识也没听说过的人,她在某些方面 很神秘,她开支很大,经常泡吧,逛商场,购买昂贵的化妆品,对钱的来处,她守口如瓶, 有时我们怀疑过她是不是暗自里去当小姐,但她坚决否认,她讨厌小姐的生活方式,她说如 果那样的话,她宁愿把自己集中地批发给某一个男人,这么说跟做小姐也不矛盾,但从她多 年的生活习惯来看,她确实不像一个小姐,所以我每次跟她单独在一起时,我总要提醒自己 ,无论小羽多么差劲,多么别扭,但终归不是小姐,她是个良民,而且自杀过,这也说明她 是个有想法的女人。小羽叼起一根烟,旅馆很小,有两张床,一张写字桌,在远端 的窗下有电视柜,柜上有一台老式的日立电视机,朝门的近端有一张沙发,床 头柜上放着我的许多生活用品。小羽坐下来之后,问我这次什么时候离开北京。我说我不走 了,我再也不离开这座城市了。小羽说,那你就租一间房子,不要住旅馆。我跟小羽开玩笑 ,我说你为什么不让我住到你那里。她喝了口茶,说,刚才你不是听到有个男的吗。我说, 那肯定不是你男人。她说,不是我男人,但你明白,所有男人都不能跟我日夜厮守,跟你们 二十四小时在一起没劲,我只能一段一段地理你们,只有这样,我才不觉得是浪费。旅馆的 老板娘是个东北人,这个东北女人并不干练,甚至有些脏,她在302房门外边,她在听里边 的动静,东北女人对我并不是很熟,有一天我刚解完小便,还在抖那东西,她就从后边进来 了,她问我为什么不反锁厕所门,我还在抖,她看见了那家伙,她笑了。从那之后,东北女 人对我很亲切,东北女人四十五岁左右的样子,我觉得东北女人很有味道,现在我跟小羽在 里边聊天,她听了会,又走开了,如果刚才我们买了套子或药,小羽会和我上床的,她知道 我每次找她,一般都要有一次性爱,她知道我缺这个,至少我不嫌多,而且做得很卖力,每 次她都能到高潮,但今天没买药,所以我们做不了,但还是想上床,在床那儿掀开窗帘, 可以看到枝丫上方的天空。天很灰,仰看天,或许也有很好的感觉。我跟小羽说,上床吧。 小羽把外衣脱下来,我帮她脱内衣,但她不脱。她小声地嘀咕,又不做,脱它干吗。她躺外 边。我坐下来,俯视她的脸,小羽这女孩虽然时常乱来,但她很健康,脸里的血色浓浓的, 我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左半边脸,她指了指右边,说,这边。我在右边又来了一下。 我站起来,我把那两只没有拆封的乒乓球拍拆开来。她坐了起来,我觉得今天买这副削价拍 子很神经,毫无意义,现在根本没有锻炼身体的机会,两只拍子才六块钱,划算倒是划算, 那乒乓球,白色的,才一块钱。她又躺下去,大概是看那两只拍子很劣质,很俗气,所以没 有兴致。我把乒乓球扔给她,扔到她胸口,球停住了,她轻轻地擦着,我把两只拍子面对面 合起来,轻轻地搓着。小羽说,在密云,昌平那些县,现在的雪肯定更大,我没去过密云, 但昌平是去过的,当时我跟一个清华的女生恋爱,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第一部分:白家庄旅馆白家庄旅馆 2
小羽把球往地下丢,当弹起时,又把它接住,小球发出清脆的弹跳声。我本想讲讲刚才电话 中的那个男人,但我还是忍住了。小羽用手拍了会,向我要一只球拍,她说用球拍往地上拍 球比用手简单。我问她累不累,都老大的人了,还玩这玩意。她说,那你买它干什么。我说 我神经,我买削价球拍我真神经。小羽从床上起来。把桌上的东西全丢到另一张放杂物的床 上,然后找几本书横在桌中央,她要跟我打乒乓球。外边的雪越来越大,窗户的中缝渗进灰 暗的光,房间里一直是点着灯的,我只得陪小羽打球。小羽的球技不错,我以前没跟她打过 ,一开始我输了几个,后来我适应了她的打法,她不是我的对手,房间实在太小,她站在桌 子远端和电视机之间,我站在桌子近端和沙发之间。小羽不久就输惨了,她不服,总是抱怨 球不顺手,所以她每次发球,或者捡球时,都要把球在胸口处揉一揉,小羽的乳房并不大, 她生活没规律,所以乳房被她在这十年弄坏了,但形状很好看,仍能抓得住。 我 跟小羽说别往胸口那揉球,那使人不舒服。小羽说,你别往那她处想。我说,小羽,我很多 天没跟女孩在一块了,你现在别勾引我。小羽放下球拍,抱着我,用她的髋骨抵着我,说, 怎么了,多少天没女人怎么了,没女人你就不能活了。我说,是啊,没女人我真不能活。她 说那现在不是有了么。我说,但今天我们又不能做。她说,你太幼稚了,以前我没反对过你 ,但你也不能老是只想着那种事啊,你跟我在一块,我们打球,这不同样是做么。我松开她 的手,我说,这就好笑了,打球也是做那种事啊。 外边仍下着雪,在旅馆的条桌上打球,这很疯,很虚弱。我突然想给她一巴 掌,我觉得小羽把什么东西给调起来了。其实我是喜欢小羽的,但我以前想的是对小羽这样 的 女孩子,只有跟她做完爱之后,才能爱她,否则就一点底都没有,自己都不会相信这是个自 己喜欢的女孩子。
小羽又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这一次,我在给她点烟时,故意用打火机烫着她的下巴,她 很生气,用脚踢了我一下,我被弄疼了,所以我立即打了她一巴掌。她坐到沙发上,吸烟, 然后眼泪流下来,我陪她坐着,也吸烟。我对她说,小羽啊,我老早就想打你了,我就想打 你一个嘴巴,你不是小姐,也不是我女朋友,但我打你之后,我觉得舒坦一些。她说虽然我 并不讨厌打女人的男人,但打了我本人,我还是有些想法,我老大的一个人,你打我,我心 里不平静,你以前救过我的命,不然我还要还手,跟你一比一地打下去。我搂着她的肩膀,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问我,你要去找工作么。我说,要的。她说,那就好,人有工作, 心态会好一些,至少使你不那么烦躁,钱不钱的,倒是次要。她一提到钱,我就怀疑起她的 生活来。她把我的手拉到刚才打她的地方,那儿很热,眼泪也粘在那,红红的,我心里很不 是滋味。她让我把乒乓球拿给她,我站起来,把球拿给她。我转过身。她对我说,把裤子脱 了吧。我说,你有病啊。她说,你脱吧,谁叫你刚才打了我,算是个补偿吧。我背对窗帘 ,站在书桌近端和西侧的那堵墙之间,斜对着沙发上的小羽,脱下裤子,她让我把短裤也褪 下去,这些衣服都挂在膝盖那儿。她看着,说,挺好看的。我知道她尽乱说,我们这东西没 什么好不好看的。小羽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乒乓球,轻轻地捏着。她看着我,几分钟之 后,我说让我把裤子拎上来吧。她说,不,罚你站着,直到你打我的脸庞褪了血色为止。她 很认真,反正我也不太在意,于是我就站着。她还在哭,我想我真是不应该打她,让她受苦 了。小羽说,好像球儿。我问她,哪儿像球。她说,你那个地方像乒乓球。小羽望着窗帘的 中缝,她说,要是罚你这样子站到雪地里就好了。她看着我,不住地淌眼泪,我发觉这不是 我打她的原因,她肯定是想得很远了,我说小羽我亲亲你,我一边说一边拎裤子。小羽说, 你不要拎裤子,你就这么亲我。我走得很困难,移了几步,弯下腰,亲了她,她的舌头很软 ,口腔像早已糜烂了似的,一点食物的味道都没有。但很湿润。我们拥抱着,我的视线刚好 和书桌上用来做横网的书本平齐,我看不到矮柜上的电视机,小羽的手环过来搂着我的腰, 再往下,在我已经有些发胖的屁股上用指尖画字。我问她你画什么呢。她说,我在画冬天, 下雪。我把她搂得更紧了。我问她为什么还在哭,她说,我想起你以前救我的那一次,所以 你打我是没什么的,那一次如果不是你把我背到楼下,不是你握住我的胳膊,我现在早就不 在了 。我一点也不难为情,我怕她哭。我说,我救过你,所以我就要不停地要你,和你在一块, 我说,操你,跟你睡,我就这样了。我亲了亲她的脖子。她闭着眼睛,说,随你。实际上我 只是这么说,我这么说也就不这么想了。
第一部分:白家庄旅馆小羽 1
五点三十分,雪仍在下。我站起来,走到窗帘的中缝前,我从电视机屏幕的反光里看到我拎
裤子时的狼狈相。小英捂着脸,那只乒乓球夹在她两腿之间。她已不哭了,总算恢复正常 。左手被子上还有我们双双卧过的痕迹,但今天下午很干净,我们没有做爱,我们忍耐住了,小羽从手缝里看我,她说你的臀部白花花的,我很高兴她这样来评价我,尽管我自己明白我的臀部一定是灰头土脸的。我从窗帘的中缝看窗外马路上的落雪,每分钟都有人走过,后来我看到一个围着红围巾的小孩子,后面跟着他的父母,他们在我窗前站了一小会, 对里边指指点点。我想他们是看不见里边的。没经小羽的同意我还是把裤子穿起来了。然后 我抚摸我的肚子,我对小羽说,怎么肚子说饿就饿了起来。小羽盯着的皮带上的铁扣子,她 问这真是鳄鱼牌吗。我说,是的,是别人以前送给我的。她说一定是某个女人。我说,是一 个女人,但是一个很不重要的女人,跟我没什么关系,好像还是我的长辈什么的。她说我猜 是你姑妈吧,小羽知道我有一个姑妈在北京做生意。我就扯慌说是姑妈,其实姑不姑妈有什 么关系呢。小羽放下捂在脸上的手站起来,屋内烟雾弥漫,很呛眼睛,她问我要不要把门打 开,我讨厌那个东北老板娘伸头缩脑的,所以我不让小羽打开门,就让我们闷在里边,过一 会,我们出去吃晚饭。
外边的天说黑就黑,已经六点多,我没意识到我什么时候已经开了电视,我们看了会体育新 闻。我从开水瓶里往洗脸盆倒开水,很烫,然后把那条浅蓝色的毛巾扔进去,小羽伸手去拧 ,烫得她直叫,刚才我用打火机烫了她的下巴,她生气了,说我是故意要烫她是把她当猪了 ,只有杀猪以后才会用开水去烫。我说杀鸡杀鸭都要用开水去烫,烫了以后好扒皮剔毛。小 羽也没理我。她让我帮她拧毛巾,我干粗活还行,我把很热的毛巾敷她脸上,这热气使她舒 坦了许多,她的两只手环过来,搂住我的脖子,她让我把嘴贴在毛巾上。我找到毛巾背后她 的嘴唇,嘴唇微微地开启,在毛巾里又热又有弹性,感觉很好,我就吻了,吻着热毛巾,她 的舌头伸出过一次,肯定是被毛巾上的热气烫了,又缩回去,她轻轻地笑了起来,没有声音 ,但身体是抖动的,过了一两分钟,毛巾凉下去了,她把毛巾扯下来,她的脸红红的,她让 我再到水里把毛巾拧一遍,脸盆里的水已经不太热了。我打开门,把水倒进左手的卫生间, 再 出过道的门,进右手的烧开水的水房,那儿有两只捆在一起的煤炉,上面的水壶很大,已经 开了,老远就听到冒水泡的响声,壶边映出了淡蓝的火苗,很漂亮,我拎起笨重的至少装有 十斤开水的大壶,向脸盆里倒水,这次把毛巾都烫化了,我端着盆,热气薰着我的脸,我走 出烧水房,迎面看到站在门前几米的东北老板娘,她正对我笑,她问,要洗澡啊,我随口应 了声,哎。她连忙走过来,说要为我再拎几瓶水到卫生间。我连忙拒绝她,并承认我不是要 洗澡,我说我要洗脸,我脸太脏了,油很多,所以接这么多开水,我要把那些油全都洗掉。 东北女人僵在门处,我快步走进房间,小羽抵上门,她看了看那个东北女人,她说这个老板 娘对你蛮好的,是个好女人。我说可惜太老了点。小羽跟我说,老老老,谁不会老,你以为 世界上还有处女啊。我不想扫小羽的兴。她让我再拧毛巾,再敷她的脸,再去吻唇上的毛巾 ,或者是毛巾后的唇。这次开水太烫,怎么也拧不了毛巾,手指被烫得直哆嗦,我站在脸盆 前,小羽也站着,她把那只乒乓球丢了进去,我想把球捡起来,我说会把它烫裂的。小羽说 ,不会,它不是好好地漂着吗,她用指尖戳那只乒乓球,乒乓球被烫得鼓鼓的,但她说戳起 来很软,我觉得她太无聊了。我伸手把球捡起来,然后把它扔在沙发上,小羽说快把毛巾拧 起来吧。水仍很烫。我拧了毛巾,这次比上次更热,我把毛巾扑在她脸上,她仰着身子,我 还没去吻她,她就伸舌头把毛巾挑起来,然后伸开双手,轻轻地转了起来,她转着,很活泼 ,很轻盈,让人很感动。然后她再次抽泣起来。我搂住她,她在我怀里,我们坐了下来,毛 巾很热,但明显在她眼眶那儿了有了黑印子,可能是眼泪带了些眼影的油彩下来。我没劝她 。我在毛巾外边吻她的脸。我想她今天想哭就哭吧,这小羽从来如此,哭了就没事,哭了就 好,哭吧,哭吧。我的唇在吻毛巾时被搞得又酥又麻,我想喝一口茶,但小羽不让,她的双 腿在我腿上,并轻轻地晃了起来。她在毛巾里吹气,毛巾轻轻地鼓胀着,有时像要飘着,过 了 五六分钟,我才把毛巾扯下来,她的眼睛虽然才哭过,但比不哭时还要干净,还要明亮,眼 仁纯白纯白的,真美啊,我想小羽真美。
第一部分:白家庄旅馆小羽 2
东北女人在外边喊我,说走廊里的公用电话里有人找。我放下小羽拉开门要去接电话,但拿 起话筒时电话已经断了。我回来跟小羽说,别人会打到我手机上的。小羽说,你用的是外地 手机,别人为你省钱,所以才打的公话。我穿上外套,小羽整了整毛衣,我们手挽手出了门 。东北老板娘和她的一个亲戚,一个小个子的女服务员目送我们掀起厚厚的门帘,我们来到 街上。七点钟,我们才吃的饭,我要的是韭菜馅的水饺,小羽要的是白菜馅,要了一小盘腌 黄瓜,小羽吃东西不行,我帮她代吃了七八只,很难吃,然后我们又回到街上。今天没有事 做,我这才发现我今天见小羽仅仅是因为向自己发誓要见到她,其余的什么也没有。小羽 的一只手插在我的外衣口袋里,另一只手放 在自己的口袋里,这使她走起来很不方便,路 很滑,梧桐树上有时会有大块大块的雪团掉下来,有时竟恰巧砸在头上。小羽问我是不是回 房间。我说,随你。小羽说,随你。我说那我们过华鹏大厦边的那座天桥,到三里屯南街去 吧。她说不去南街。我说,也好,那就到城市宾馆边的那条斜街去,那儿有烧烤。她说,她 不是爱吃那东西。我说那儿也有一些茶座,也有小馆子,都一样,我没有厌烦她。今天是我 把小羽约来的。今天她是我的客人。小羽和我上了天桥,在天桥上,有两三个人站在北侧的 栏杆边,望着长虹桥那边的灯火。左手是兆龙,右手是高大的写字间,我和小羽站在南侧, 看着飞驰的汽车,汽车行驶得很慢,但站在天桥上,仍觉得它们是飞驰的,特别是公共汽车 ,车顶又长又宽,跑起来很壮观。我们下了天桥,来到一条小街,我们后来就一直搂着,我 想小羽大约是不会再哭了,这么冷,她要哭,那眼泪很可能会在眼眶周围结冰碴的。小羽果 然没哭,我们从南边的小路插到那条斜街。我们去了芥茉坊,这名字很好听,老板是个搞音 乐的人,据小羽讲老板跟她老早就认识,我想这样也好,去这样的地方很随便,我们没见到 老板,店里很冷清,大概是时间还早的缘故。我们要了茶,坐在软沙发里,小羽掏出她的西 门子手机,开始疯狂地发信息。我问她发给谁。她说,无所谓,我就是想在手机上用拼音输 字,然后发给人家。人家会回吗?我问。她说,他们会回一些段子给我看。什么段子,我问 。她说什么都有。我们点了两杯茶,是龙井茶,我本来想要云绿茶。小羽玩了十来分钟手机 ,那时我有点困了,在旁边揉眼睛,我们一直抽烟,在我们面前的梁上吊着一只大彩电,里 边在播放节目,在电视机前边是一张台球桌,现在有三男两女,五个人在打桌球。小羽不时 地抬头,昂着下巴,看那几个人打球,他们每每进球时都要起哄,小羽站起来硬要看是哪个 人把球打了进去。我曾想喊一两个熟人过来,但没有下决心,因为不知道小羽想不想有别人 来,又想身上只装了八十块钱,怕约了人来,喝了东西付不起帐,所以只好作罢。
大概九点钟时,我从软沙发和落地灯这间的地毯上捡起一小根茶叶梗了。我很无聊。小羽除
了玩手机,就是不停地搓手,说搓手能够暖肾。我笑她瞎说,没有道理也没必要扯上什么肾。小羽说女人的肾要健康才好,说到肾就会说到身体的其它地方,这会没劲到顶。站在电视机斜下方的一个打球的女人一直看着我,她不认识我,但她对我很有感觉,她跟同来的 人提过我,那几个八点半多一点开始打球的人几乎每打一杆球都要朝我们这边望。我问小羽 要不要过去看,小羽说除非我们自己打。我说那要等他们打完。我走了过去,后来,我跟他 们搭上话,那三个人都是外地人,那个盯我的女人约有四十岁,但看上去很年轻,讲浙江话 ,听得出来,她是把我当成某个熟人,只是早就分辨出不是那个人,但又觉得挺像,所以就 注意上了,那个男的很谦逊,跟两个女的说话优雅得体,对我也很礼貌,于是我跟那个四十 岁的女的搭成一对,与另两个人打起球来了。我们先打了一局花的,输了。第二局我们打纯 色的,赢了,打第三局时,我兴趣很高,那个女的毛衣领子竖着,她的手表在击球时总要拖 到桌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就是有点迷,凡是这样的人也足以迷我,我不时地瞟这个女 的,尽管她一直离我很近,这时我没有记起跟我一起来的小羽,我几乎把她给忘了。那个女 人恭维我很有技巧,我则夸她手长得好看,我想那个女的肯定也没有注意到我的沙发座上还 有一个女人坐着,小羽被这四个打球的人遗忘了。因为我们的沙发座是凹在里边的,所以除 了这张球桌边上的人之外,其它人很难看到她。十点钟时,我听到玻璃杯落地的响声,当时 有音乐,所以我没在意,过了十多分钟,那时我打球的兴致已经下降了,我想起了小羽,但 为了那个女人,我还是和她合作又打了一局。
第一部分:白家庄旅馆小羽 3
十点四十分时,一个服务员在我们身边尖声地叫起来,芥茉坊顿时闹了起来,许多人往我和小羽的沙发那儿奔去,我料定是出事了。我一下子没能挤过去,在沙发拐角处有一只粉 红光的落地灯,几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在搬弄小羽。我问怎么了,我一下子喊了起来。我扒开几个人,看见小羽的头发散得很开,勾着头,一下子没能看到她的脸,凭本能我想她可能 做了什么过激的举动。这时一个小伙子对我说,她吞了东西。我推倒一个男人,抓住小羽的 下巴,小羽的眼睛像死鱼眼一样,向上泛着,脸色酱紫。我看见她的嘴张得老大,鼻孔向外渗血,她吞了东西!有人还在叫。她的脖子完全胀起来,像鱼鹰吃了鱼一样。有一个人拿手电照她的嘴,酒吧里没有医生,但有几个男人很认真地讨论处理办法,这时我已经把小羽搂起来了。芥茉坊老板认识小羽,但不认识我,他对我说,他已经打了急救电话,110也拨了,很快就来人。他问我她吞了什么东西,我顺着手电光往里看,嗓子充血,胀得老大,很奇怪,她一下子没有闭过气,我确信她是吞了那只乒乓球了。尽管很危险,但小羽的手似乎还有劲,她捏住我,撑在我腿上。有人说如果等医生来,这个女人会死的,人们都在催我拿主意,是我不想让小羽死,这太不应该了,所以我几乎没有犹豫,我卡住她的脖子,我想把那
东西挤出来,乒乓球一定是扁了,她有了个吞咽的动作,乒乓球下去了,她有了呼吸, 很呛,在喘,鼻孔还在冒血,她没有睁开眼睛。和我打球的那个女人说,她死过去了。别人也这么说,好像死过去了。人们还不知道她吞了乒乓球 。120急救车来,把她拉到新安医院,芥茉坊老板没有同去,只有我一个人抱着她,上车时 ,别人都说她有病。在新安医院,医生跟我说问题不大,要用胃镜伸进去,然后伸一根小刀 头进去,把那东西夹出来,怕碎片会划破胃壁,从现在看来食管肯定出了血,至于气管问题 不大。我问医生鼻孔为什么会冒血。医生解释说,呛的,太大了。我跟医生保证是乒乓球, 不是毒药,两个医生商量了半天,说最好拉到北城医院去,他们已经跟那边的急诊科联系过 了,他们会弄得好一些。我一个人没有什么主意。救护车再响起警笛,我们到了北城医院, 她呼吸很正常,但她不说话,也很少睁眼睛,我不停地为她擦鼻血,一个急救医生想问她, 但她不答理。到北城医院整十二点,她被拉到一个小手术室,一个很精干的医生让我去交钱 。我说,我没带钱。他说,那你赶快找钱去。我说卡上有点钱,明早取。医生说最好还是先 取来,我的卡在白家庄招待所,我怕把小羽一个人留在这。这时我记起下午打电话给小羽时 ,有个男人接过电话,于是我给小羽家打电话,果然还是那个男人接的电话,我说,你快送 钱来,小羽现在在医院急救,那个男的也没多问,我让他带几千块钱到北城医院门诊部。
折腾了两个多小时,胃里的乒乓球取了出来,医生要让她住院,食道和胃壁都被划破, 贲门的下段充血得很厉害,也可能出现裂口,我这才跟那个男的商量,那个男的叫老胡,约 有 四十五六岁的样子,我暂时还判断不出他眼小羽的关系。老胡说,那就住吧,老胡只带了两 千块钱,他把钱都留下了。小羽虽然睁了眼,也很清醒,但她没跟我们说话。老胡跟我说他 要先回去,我不让他走,我怕小羽伤心,但老胡还是执意要走,他说扯什么蛋。我看看小羽 ,小羽无所谓。老胡嘀咕时小羽都是听见的。于是老胡走了,我推着车子,小羽躺在上边, 竖直的杆上挂着一瓶点滴,我们从缓坡上下来。我很冷。小羽的脸惨白,我们在院子里停了 一小会,护士调了调输液器的阀钮,然后我们到了病房。小羽还是不作声。护士为她忙这忙 那。小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也没再哭。 一点多钟,小羽翻了个身,忽然吐了起来, 酸液中粘了许多血丝,还有几块血疙瘩,但不是很大量的出血。医生 们急忙过来,听心跳,量血压,做脑电图,一直忙到六点。这时小羽服了两片药,是镇静用 的,医生说最好让她休息。天已经亮了,我一直坐着,我想你他妈的小羽真会折腾人啊!小 羽睡着之后,我去上了趟厕所,回来时,换班来的医生让我回去讨钱,说要在医院住下去, 要让破损处修复好才能走。我问医生要那被夹碎了的乒乓球,医生说,那是昨晚医生的事, 他很不耐烦,我于是到急诊室那儿,昨晚的医生在睡觉,我找到一个昨晚的护士,说明了我 的意思,我要把破球带回去,以便于以后提醒这个女孩子,毕竟要引以为戒的,护士很懂我 的意思,但她也不知道碎片是否还在急诊室里,她找了钥匙,跟我去找。我们没找到,想必 是倒掉了,护士说因为是乒乓球,所以不用做化验什么的,丢了吧。我很失落。
我没回病房,回了白家庄。我躺在床上,我想先休息十分钟,然后去提点钱,再到医院去。 躺了会,我才想起辛欣来,辛欣我已经好久没见,她跟小羽是多年的好朋友,这事应该通知 她。于是我打了辛欣的手机。辛欣责怪我长时间没跟她联系了。我说小羽出事,又犯了病。 她在电话那一头笑。我问她为什么笑。她说,死不掉的。我卡上只有一千块钱,我赶到医院 时,辛欣已经来了,还跟着一个男人,我不认识,辛欣穿着很时髦,她虽然没有小羽那样的 绝对漂亮,但她干净整洁,人又长得丰满,所以又有点俗,我被辛欣挡在门外,她说小羽又 哭了,叫我先别进去。我和辛欣坐在墙边的长凳上,辛欣没向我介绍那个带来的男人,男人 在过道尽头吸烟。辛欣说她现在很开心,跟以往不一样,人还是开心起来好,一开心就可以 把许多事忘掉。我问辛欣小羽这样的人是不是死了算了,辛欣又是笑,我很反感她这样笑, 即便她笑起来很好看,她丰腴的身体在走廊里散发香气。我顿时饥饿起来。辛欣不知道我昨 天跟小羽干了些什么,我们都是无聊极了的。我告诉辛欣我身上只有一千块钱,怕不够。辛 欣说那就找老胡,看来辛欣知道老胡那个人,我说老胡他妈的王八一个,昨夜就溜走了,辛 欣也骂老胡。其实辛欣对老胡也不是太了解。我跟辛欣约好午饭过 后到她工作的那家公司 去弄点钱,辛欣也不想在医院陪小羽了。那个男人一直在催她。我想抽辛欣的耳光,小羽都 这样了,为什么不能陪她呢!辛欣有辛欣的难处,她要工作,我中午过后要去她那要钱,现 在小羽都担在我身上了。
第一部分:白家庄旅馆小羽 辛欣
辛欣和那个叫赵启正的男人走后,我为小羽擦脸,现在我关注她的脸,她吞了乒乓球,我对她身体存了些憎恨,小羽她讨厌自己的身体,但至于自杀,又何止仅仅是跟肉体过不去呢 ?小羽没有一般自杀者的那种绝对的持续不断的低迷,相对而言,这更像一个玩笑,一个 恶作剧,尽管我心里也知道她活得特别的不轻松。现在小羽的脸上溢出笑容,大概辛欣早上跟她聊了会,说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小羽让我手轻点,说要是手重,会把她的脸皮也擦下来,我说再脆也不如那乒乓球,硬是被你吞碎了。小羽已不怕我提乒乓球。她勾着我的脖子, 跟我说,我爱你。我说,这我知道,这么多年,不就这一点才是真的么。我这么说没有使她 更开心,但她已经不再生气。她手背上插着针头,但她挥洒自如,她果真是个不太怕疼的女 孩子。她想跟我讲赵启正的事。我觉得这位赵先生人看起来很有品味。她说人家赵启正不是 一般人,很有影响,我不知道小羽说赵先生的影响是在什么方面。
邻床的两个人都很厌恶小羽,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的神经太不正常了。不过我能理解小羽,否则她吞的那只乒乓球就不是我买的了。不过我也不是蓄意的。我很殷勤地服侍她,她不停地说甜言蜜语,说什么她平时 经常想到我。我又救了她一命,与前次不同的是,这一次是我约了她,我买的吞服物,
而且我们没有做爱,这一切都有些异常。小羽说她想吃东西。我说你不能吃东西,你的食道和胃都不好,你的呕吐物中有血团。小羽声音嘶哑,医生进来制止她讲话,但她不听,我让小羽老实一点,要在医院住上一段,应该给医生一个好印象。我还跟小羽提到钱,因为知道她多少有些钱,而我实在是没有钱了,住院最少也要好几千块,再说她自杀也是她个人的事,为何必须我全部摊下来呢,我无能为力啊。小羽没有不高兴,我提醒她是不是可 以找老胡,小羽说找他可以,但他未必会拿钱,他那个人跟你们不同,做事很有分寸,从不 乱拿别人的钱。也从不花钱,我想老胡可能是生意场上的人,这样的人我猜不透。小羽垫起 上身,说要解小手,我不让她起来,我从床底下找到白色的像青蛙肚皮样的尿盆,很好看, 上边印有北城医院的字样,我把便盆伸到被子里去,小羽身材姣好,所以弓身一点也不困难 ,即使疼痛,她也忍住了。邻床的两个女人纷纷转过身去,但小羽撒尿的声音还是嗖嗖地穿 越棉被,回响在病房里。就在她解小便的这一刻,我觉得我是没必要再从小羽这儿提钱了 。从小羽口中得知老胡多半是不会再待在家里了,小羽自己没装钥匙,我想到小羽家里去一 趟,为她拿一些生活用品来。
中间辛欣打过电话,跟我约好午后去她工作的公司,说好了,她才好安排时间,看起来她很 开心。我去倒小便时,自己也解个小手。我把尿盆放在洗手池那儿,我出来以后,又装了水 ,然后倒在地上。回到病房,小羽的情绪更好了,她把手机找出来,给我看那些幽默的段子 ,其实并不幽默,看得津津有味,我实在忍耐不住了,我怕她再这样乱下去,迟早有一天我 也毁进去。她放下手机,喝了一点点水,没有咽,按医生嘱咐,她要吐掉,她让我把手伸过 去,水吐在我手心窝,热热的。那两个女病人没有转身。小羽告诉我,她昨晚吞乒乓球之前 ,摔了杯子,我回忆,我确实听到过杯子落地的声响,我问她是不是想提醒我。小羽说,也 有这个意思,但那时你跟那个女人匹对杀球,我想你早就不管我了。我说,那是个浙江人, 她把我看成熟人了,再说你在那玩手机,我打球,这也没什么啊。小羽说,也没什么,有时 候我就是奇怪,下午刚买那球时我就想吞它了,只是没有办法,你在毛巾外边吻我时,我觉 得你的头就是乒乓球,你舌头也是乒乓球,因为我爱你。我说,是啊。她又说,你还记得你 脱了裤子罚站吗,你那冰凉的臂部也像乒乓球。我让她不要说脏话,病房里还有其他人。小 羽不理会,又接着说,我爱你,所以我想把你吞了。为了反驳小羽,我问她为什么这一次反 反复复强调爱我这一点。她说,我一直都很爱你,但我直到昨天才想起来,一想起来我就很 难过,看你跟别的女人和男人打球时,这种难过变得无法控制,所以我就吞了球,对不起, 这 是习惯。我俯下身,摸着小羽的脸,我说你真是个特别的女孩,但答应我下次不要再吞乒乓 球了,要吞还不如吞铅球。小羽说你这个人一点也不幽默,怎么会想到那些球,说着又要解 小便,我被弄得不行。我给小羽订第二天的饭,是稀粥,说是可以喝粥和米汤,医生大概是 这么说过的。小羽不停地说她爱我,是不是怕我丢下她不管呢,我想也许她没有这个意思, 现在她还会产生什么跟自杀不同的冲动呢?管她,反正她死都死过了,又有什么。我对小 羽说,你又欠我一条命。小羽却说,命早就是你的了。我说,命要是我的,你就不能自杀得 那么老土,吞什么乒乓球,你不害臊。小羽大笑起来,胸部动得很厉害,我赶忙压住她,我 说别把破处挣破了。她笑得很灿烂,像个小孩似的。我从她手机电话簿里找到老胡的电话, 小羽说不用打电话给老胡,你直接到我家里去,他没准在那。我问她老胡的详细情况,小羽 说你烦不烦,老胡是个什么东西你要这么的在意他,小羽不提钱的事,我也不好意思跟她商 量钱的事。
第一部分:白家庄旅馆老胡
小羽不能吃东西,她的咽喉动起来很困难,尽管声音嘶哑,但她还是很热情地说话,她叫我一个人到街上吃饭,说在四中门口有一家小饭馆,她以前去吃过。我从地安门那边向北海走,根本没有小饭馆,都是大饭馆,所以只好忍着,我打了张车子去了东三环辛欣的公司,看 公司的名字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进去才发现原来是一家送纯净水的公司,辛欣坐在办公 室,好像是给水票盖章,又要接电话。给机关送水她多少还要做点公关之类的活,看来她确 实较忙的。办公室里有五六个人,她把我带到另一间休息室,这间屋子除了沙发,桌子之外 ,还堆满了空的纯净水桶,像巨大的鱼泡一样的,一个套一个,摆得很整齐,她问我要了支 烟,这时她松垮了些,好像不如早晨在医院时那么坚强,她眼角有眼屎,我觉得辛欣不应该 消沉。辛欣想骂小羽,只是轻轻地操了几句 就停了下来,她没有哭,其实她和小羽都是爱哭的女孩子。我喜欢直来直去,我说我钱不够 ,小羽自己没钱,现在你要凑一点,辛欣从屁股口袋里掏出五百元,说她只有这么多,只能 如此了。辛欣说,这两年你在北京待的时间少,其实她变化很大。我跟小羽认识快有十年了 ,但直到六年前我们发生那种关系以来,才算真正有所接触,在那之前,一直把她当成个特 立独行的女孩子,况且那时她在报社工作,很稳定,虽然忙于采访,但心态正常,我和她上 床那段时间,事实上她已经漂着了。我认识辛欣比认识小羽稍早一些,她俩是十分亲密的朋 友,尽管后来有裂痕,但始终没有翻脸。我跟小羽上床,辛欣很清楚。在六七年前我性饥饿 的时候,我对辛欣也有过暗示,但辛欣只是偶尔在酒后和我过床上生活,而她并不温和,她 和小羽不同,我跟辛欣上了床后,她至少要几个月才和我见面,恢复正常交往,所以这几年 我跟辛欣几乎连手都不拉了。
辛欣不明白我心里对小羽的感受,或许在这方面我隐藏得比较好,但辛欣经常为小羽抱不平 。辛欣记得几年前小羽割腕那次,是我救了小羽,如果不是我,小羽那时就死了,那一次我 花了不少钱,陪了她很长时间,但这次不一样,这一次小羽吞乒乓球让人不明白。辛欣说, 我没有多少钱,我看她危险的很,迟早还是要完。我讨厌辛欣这么说,我不同意辛 欣的观点,小羽必须活着,我的语气很别扭。辛欣坐在沙发上,腿老长老长的伸着。辛欣告 诉我这两年有个男人一直断断续续跟小羽在一起,叫方祥,人长得很精干,是北京人,开公 司,一年前,小羽跟他一起请吃饭时,还商量着结婚。我不知道有方祥这个人,我听都没 听过。辛欣说,小羽当然不会告诉你的。我问辛欣,你说小羽为什么不告诉我。辛欣说,你 装傻啊,你和小羽是什么关系,你自己不知道?我说,什么关系。辛欣举起手,想拍我的头 。我心烦,让开了。辛欣说,她真是对你好的。我说,我从医院出来之前,小羽就说她爱我 。辛欣说你讲这话也太平静了。辛欣、小羽和我都是老乡,都从南京来,所以我跟辛欣讲话 用南京话,辛欣忽然改用普通话骂我现在像个杂种。我生气,我想我现在找钱为小羽住院, 我忽然就成了杂种,我不想跟辛欣再讲下去。这时有几个工人进来提桶,屋子里顿时乱成一 团,辛欣和我挤到桶背后的空处,那儿有一盏吊灯,有两张长椅。辛欣又吸了一根烟,她接 着说,但那个方祥还是不要她,说她脑子有毛病。我说小羽的脑子在外人看来可能真有毛病 ,但你我晓得她没病,她人很好,无非就是想死而已。辛欣说想死还不是毛病啊,世上最 大的毛病就是想死。我不想跟辛欣争。我让辛欣陪我一起到小羽家去一趟,小羽说老胡没 准在她家里。辛欣说她不去,她问我有没有钥匙。我说没有。辛欣说,那你跟那个老胡打电 话。我说小羽不让给老胡打电话,有些事还是当面说比较好。辛欣的手机响 了,她说她要 到望京公寓那边去一趟,有家物业公司找她。我们一起来到过道上。辛欣问我这次是什么时 候来的北京。我说没几天,才从上海来,再这之前在南京住了一段。她跟我讲了南京中央门 的 一家商场什么的事情,然后她慌慌张张地上厕所去了。我捏着那五百块钱,下楼,又打车去 了小羽家。
小羽家住在劲松,那儿环境不太好,在八楼,这是她一直租住的房子,我以前见过房东,是 老北京,我按了门铃,果然是老胡来开的门,老胡跟我握手,我这才把老胡这个人看清楚。 老胡说,小羽跟我讲了,说你要回来拿东西。我问老胡,小羽没跟你讲钱的事?老胡说,昨 晚我不是拿了两千块吗。我说,那不够。老胡摇了摇头说,那就没办法了。我真想揍老胡, 但又不便出手,所以只好转过身,到卧室去。老胡说钥匙在餐桌上,你看要收拾什么就收拾 好了,我是把钥匙交给你了,我不回来了。我看老胡拧开门锁,出去,皮鞋声在走道里很响 ,他跟开电梯的人问了声好,然后乘电梯下去了,其实,老胡不管也好,反正老胡也不是什 么人物。卫生间和厨房仅隔一道板墙,这种房屋设计极不合理,而且很脏。我几乎找不到什 么东西,也想不到要带什么,在她床上放着一只玩具熊,我记得几年前我们做爱时用它垫过 屁股,肯定用洗衣机搅过,看起来掉了不少毛,颜色也不那么正了。我翻小羽的抽屉,还有 几张存折,但都只剩几块钱,其它什么也没有。桌上有些书,都是旧的,看来她好久没买杂 志了。这两年我跟小羽见得很少,她跟以前区别很大,以前家里还是有许多杂志,玩具,电话卡什么的,现在很空荡。
第一部分:白家庄旅馆从劲松走到北城医院 1
我从劲松小羽家打的到了医院,把所有的钱凑在一起,勉强在入院部那儿领到住院卡,但住
院部的财务员说医生肯定很快要让你交钱,像这种内出血的内科病人没有五千块是不可能住下去的。我到病房时,小羽刚刚睡过去,起先很讨厌小羽的那两个病人现在看来不那么讨厌她了,这里边发生了什么转变我也不知道。护士把我叫到医生办公室,主治医生姓吴,吴医生对我很客气,他大概相信我是病人的家属,所以才坦诚地说,现在最重要的不仅仅是给她破损处治疗复原,其次,要防止她再次自杀。小羽自杀就跟玩笑一样,但玩笑是玩笑,一旦抢救就要花钱,这就不仅是心理问题了。吴医生想建议我找精神科医生但又害怕这样做会无形中伤害病人,所以让我拿主意。我反对找什么精神医生,精神上有毛病那就不是医生的问题了,吴医生说她给小羽服了镇静剂,她现在必须充分休息,他让我还是要去找钱,这很重要。他可能看出来我没什么钱,他是有些同情我们的。我在小羽床前凳子上坐下,矮柜上的温度计有一头悬在沿上,我担心它掉到地上去 ,却也没有挪它,我有些恨小羽, 为什么要这么干呢,好在她睡着了,她不可能跟我讨论问题,不过转念一想,她这么做也很 对,否则我们可能更无聊。我跟隔壁那个患肠病的女人说,你们帮忙看着一点,我还要出去 一趟,我总得再收拾些东西。另一个病人说,你收拾的东西太少了,你还可以找条毛毯来, 那比被子盖着要舒服些。我记得刚才在小羽家时犹豫过是否要带毛毯来,看来我很愚蠢。 我把带来的那些东西放在床底,又打开床头柜,从第二层里找她的袜子,因为我发现小羽左 脚居然没穿袜子,恐怕是昨晚急救或者是手术时给弄掉的。一只脚不穿袜子很难看,所以我 就给她穿上一只,发现这两只不一样,更难看,于是把另一只也换掉,我给她换袜时,她嘀 咕了一声,但我没有听清。病女人让我轻点,说干嘛非穿袜子,这是多此一举。我终于坐不 住了,我飞奔下楼,因为现在还不到六点,我可以回到白家庄,把招待所的房子给退掉,现 在我有小羽家的钥匙,我在照应她,别人都当我是她男朋友,那么我可以住在她那。不过这 几晚我可能还得在医院陪护,于是我又打车到了白家庄,我一进门就对那个来自河北的扎辫 子的服务员说,我要退房了。我这一吆喝给那个东北老板娘听见了,她从地下室跑上来,追 上我,跟着我的脚进了我的房间,她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说,没有啊。她说你昨晚一 整宿没回来我就想你肯定出了事昨天那女的叫人难受。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对小羽有这种印象 。我说,我要退房。东北老板娘问,你要离开北京了。我说,不是,我有住处啦。东北女人 还想问,但我不理她。我想我不可能再在招待所住了,住医院也比住招待所强啊。东北女 人说,那好,你下次来,我们还欢迎你。结帐时,东北女人给我留了名片,写的是旅社 走廊的电话,这个女人叫关雪,我不管她关不关的,不过我还是想起她对我在卫生间有那么 一瞥,所以不敢太失礼,还是向她道谢。
我拎着黑包,又背了三个挎包上了出租车,瘫在坐位上,我又去了小羽家,进去之后,我没 觉得有什么不对,我想煮点面条吃,吃了好到医院去熬夜。这时我多少还有点计划,我知道 我现在是真要在北京待下去了,小羽要我照顾,我还能再走,我跑哪去?于是我打开冰箱, 找到一些东西,胡乱地跟面条煮在一起,盛在大盆里,又找了些豆腐,将就着吃了起来,吃 东西时我翻小羽的电话本,上边有许多电话,但姓名都不清楚,无非有个姓。 我想过给老 胡打个电话,但又怕老胡回来,老胡回来,我住这,就不合理,现在还弄不清楚老胡有什么 可怕的地方。面条吃到末尾时,忽然觉得胸口难受,可能面条本身有些发霉,我把另外 几桶面条翻出来,找生产日期,结果什么也找不到,也没有生产厂家,只有河南两个字,我 闻了闻,是有味道的,现在吐已经来不及了,好在我自己不想吐。
第一部分:白家庄旅馆从劲松走到北城医院 2
吃饱了,我在沙发上养养神,头有些发晕,眼睛也发花,我摇了摇头,感到头很重,耳朵 有些空鸣,我于是向卫生间那边望了望,水龙头在滴水,我想马上到医院去,待在家里太没 劲,再说也不能让小羽一个人躺那。我正准备站起来时,辛欣打电话来,她说她已经给小羽 打了电话,小羽说你下午到医院去待了一小会就走了,我们猜你可能在这。我说,我把东西 也搬来了,我刚刚煮了面。辛欣问 我钱凑齐了没有。我说,没有。我又说,我可能还是要 找找那个老胡,再说他是才跟她泡在一块的。辛欣说,老胡这种人险着啦,你敢去找。辛欣 这么说我就偏要找,我劝辛欣不要太胆小我现在为小羽讨点钱有什么不妥。辛欣说,你找老 胡,那还不如找那个方祥,怎么说他俩是正经八百地恋爱过,出了这种事,他多少会有点恻 隐之心吧。我问辛欣到哪能找到方祥。辛欣说,赵启正知道方祥公司的地址。我说,那你就 让赵启正带我去一趟。辛欣说赵启正不便去,他可以领你去,不要出面。我想,也是。于是 我就让辛欣让赵启正抽时间陪我去方祥,在这之前,我得先去找那个老胡。放下电话 , 我又打了会盹,房间的暖气不好,有些冷,我把毛毯找出来,想叠好塞到袋子里。看小羽的 床,床单和被子都很好看,虽然房间没什么东西,但还是透着一股温馨,在书桌那儿有一盆 文竹 ,现在还没死,看着看着,就又可怜起小羽来。小羽的照片放在那个整体衣柜中间凹进去的 梳妆台上,那可能是十年前的照片,那么的瘦削,透出一股黑色,从眼睛、头发和照片背后 的黑暗中,我想小羽这十年过的多快,比我自己的还快,我认识她十年了,六年前我们干过 ,后边断断续续的,我们无话不说,甚至从南京打长途电话到北京,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谈 心,说过性,谈过朋友,也说过南京历史什么的,小羽是个文化人,以前在报纸干时相当有 活力,后来她越滑越远,现在就住在医院了。我又打盹,时间很短也能做梦,我想我太脆弱 了。我还要管这个小羽,现在只有我管她,我这么认为,也这么承担,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弄点钱,让她住院,以后她还要自杀那就再说了。
我九点钟才从小羽家出来,身上只有一百块钱,我不敢打车,怕明后天难以对付,我还要 去找老胡方祥他们。于是我走路,我知道从劲松走到北城医院至少要五六个小时,这路不短 ,我想起可以坐公交车,但我在北京待的这些年,很少坐公交车,我不识路,不知道坐什么 车,而且还要倒车,于是我就走,我想我从劲松往国贸那边走,从国贸往京广走,从京广再 往北走,然后我往东,我上宽街,我上四十条,总之,我模糊地要往市中间走,往天安门那边走。走了个把小时,我没走多远,原来我走得很慢,真是孙子,我吃了面条怎么还走不快呢,于是我就跑,我跑得也很慢,其实越跑越慢。我终于坚持不住,还是打了车子,我想我得赶紧到医院去。我赶到医院已经十一点,我好不容易才骗过一楼的门卫,上了三楼, 我看见灯还没熄,小羽跟那两个病友在聊天,那两个人都笑着,看来小羽是真的活过来了。 我进来,她招手让我坐她边上,她搂着我的脖子。我想她可能是要我照顾才对我这么好的, 她说过她爱我,所以她才会这样。我有点吃惊,因为以往她很少这样,总是很粗鲁地把我推 来搡去,还骂我不真诚。但我很珍惜她这种做法,尽量配合她,她跟两个病友说什么南京长 江大桥的事,说得有章有法,还说桥头堡曾经有人放炸药,总之尽是南京人聊的那套,而且 是不上路子的南京人才聊的,我想小羽是估计了病友们的情况才这么讲的。小羽躺着,说话 很吃力,但讲得很开心,我把病床的床头摇下来。小羽问我要不要躺在床上。我说那不好, 挤你会伤到你的。小羽说,我没事。左边的病友也劝我睡上去,说不要紧的。但我不好意思 。后来护士来了,说我不能住这,病人并不危险,只是不要动就行了。我说她撒尿不方便。 护士说,那也应该找个女人来陪护,这不合规矩的。我说我们没有女陪护。护士说,她们护 士可以为病人分忧,这是职责,请放心,你可以走。小羽的心情被弄坏了,我听到她的手在 床头的横杆上当当地敲着,护士有些害怕,退了出去。小羽又敲床头柜,另两个病友这下慌 了,就劝小羽不要跟护士计较,她们懂什么呢,知识水平不高,仅仅是个护士。小羽又敲茶 杯,劈里叭啦地响,然后她翻过身,背着脸,我敲起腿,看见她侧着身体在被窝里弓着,我 把毛毯抽出来盖上去,她想拽掉毛毯,我握住她的手,我用了很大的力。她叫,你用那么大 的力干吗,我只是想把它拉下来些。
第一部分:白家庄旅馆地铁 西单 兆龙青鸟 1
老胡的切诺基熄火之后还在抖动,他的发动机有问题,老胡跟一个做通讯产品的男人在详细地讨论一篇报告,说到了创意有及画面结构什么的,我在过道里听得很累,其实这么多 年每当我找工作或托人办事,总是被别人丢在过道里,但想不到为了小羽的事找老胡,老胡也是把我丢在过道里。听到老胡现在正在跟诺基亚手机做一个设计方案, 想想老胡手头可能有钱,我只关心这个。那个谈生意的男人把报告放到公文包里,对老胡十分不满,但老胡也没跟他翻脸,老胡的心情很坏,这让我几乎不能开口提钱。老胡拉着我的胳膊,他说你这样做是没有用的,对小羽的事我爱莫能助。我说小羽很需要钱,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问我那你非要从我这拿钱不可了。我说,可能吧。老胡和我一起到鸚洗间 ,这栋楼的内装修很暗,鸚洗间反而亮堂堂的,我看见老胡的眼皮很皱,眼角是纠着的,假 如他笑了能会很好看,他老胡并没有笑,我就想让老胡笑,我想他一笑可能会心情好起来, 就会拿钱。老胡在洗手,他问我用的是不是诺基亚手机。我说是,他说他现在正在做诺基亚 信号的广告方案,我认为老胡是开广告公司的,老胡说我做商务咨询,小羽以前在我这干过一段时间,毕竟她写过稿子,写写提纲没有问题。老胡把我带到他的办公室,办公室很小, 有两个女孩子,还有一个老头,挤在硬是被隔开的一块屏风后边,我没看到公司的任何标 记,老胡给我找只凳子,凳子很高,坐上去特别的危险,随时都会翻下来。我想要到钱,可 能性太小了。老胡跟我讲话时,那两个正抱头写字的小姐一直看着我,老胡训斥她们,让她 们到外边去,一个小姐说外边太冷。雪后的天气能不冷吗?老头子说。结果老头子也被老胡 骂了出去。
老胡对我说,小羽常常提到你,她说你是她最好的情人,这在小羽是公开的。她跟许多人提 过。其实我这两年跟小羽在一块的机会很少,无非是到北京,实在捱不住时,我才会找她 来睡,我对她的关心也很少,小羽恐怕不会这么评价的。但老胡一口咬定小羽确实是把你当 成最好的情人的,还说跟你是老乡,而且在一块最轻松。我只能笑一笑。老胡说,你别笑啊 。我说,那我能怎么样。老胡让我把手机掏出来,他说你这手机还行,多少也是诺基亚,诺 基亚的信号好,我非诺基亚手机不用,老胡脸上的肉在说话时会抖动。我决定还是早走为好 ,就不跟他耗时间了,他不会拿钱的。老胡玩了一会手机,又把手机还给我,他找了张白纸 ,上边写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字,老胡不再看我,他说,我这还有小羽的一些东西,是她前次 在我办公室里睡觉留下的,你可以把它们带走。他说完从屏风后边拎出一只小包裹,是那种 探险包,封头那儿扎着军用帆布带。我问,里边是什么。老胡说,就是女孩子用的一些东西 。我不想带,我没拿到钱,尽拿这些破东西,我不干,但老胡还是把包扔给我,砸到我腿上 ,我从凳子上跳下来,我抓住老胡的衣领。老胡笑了,他用手指头点着我的头说,你信不信 ,我能把你打爆。我现在身体里没劲再说我也不想跟老胡打架,我松了手,老胡拍拍我的肩 膀说,小羽对你评价那么高,想不到你还真有点血性。我说,算了,你不拿钱,有你的道理 ,说完,我朝门那边走。老胡又拉住我,硬要我把那探险包带走。我说,你他妈有完没完, 你自己送到她家去。老胡说,房子可能不租成了,一直都是我在付房租,现在小羽出了事, 又不能上班,我得把房子退了。小羽劲松的家已经住了好几年了,我不信是老胡付的房租。 老胡说,你可以去问小羽,总之,现在我不管这事了,小羽这不是小病,她这是大病,她 有脑子的时候还行,她一想到死,那就没办法。我猜想是不是老胡也在小羽自杀这事上吃过 苦头。老胡也不容易。我于是拎着探险包走出了写字楼。在楼外边,打开包,包里尽是卫生 巾,帽子,木头架,还有黑镜,我随手把它扔到垃圾桶里,然后我上了学院南路往积水潭桥 方向走。
第一部分:白家庄旅馆地铁 西单 兆龙青鸟 2
我这时想到我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把电脑卖了,不就有几千块钱了,有了这个想法之后, 我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于是我跑了起来,在积水潭桥我跳过许多堵塞的出租车,然后向雍 和宫方向走,在雍和宫前门那儿,我买了块烧饼,这儿离北城医院不太远,我本想先回医院 去,但一想到老胡说小羽评价我的那些鬼话,我就不敢回去。于是我又往回,从地铁进口下 去了,我买了张晚报,站在站台上,许多年轻人在说话,里边暖和,一些人在脱羽绒服。我 上了地铁,没有座位,一只手拉着拉杆,一只手拿着报纸,看了些什么,却一点也不知道, 坐了四站,我坐了下去,结果又上来两个老人,像是大学退休老师,他们中的一个人站到我 旁边,原先坐旁边那个女孩子让了座之后,扯我的肩膀,我这才站起来,给那个老先生让座 ,但我没法再站在这儿。这时辛欣打电话来,说你这人什么记性,不是让找赵启正,人家启 正在等你呢。我问现我到哪里去见赵启正。辛欣说,去青鸟健身中心,我又问,哪个青鸟。 辛欣说,兆龙酒店边的那个。
我在西单下了车,几乎坐了个大循环,几点钟也不知道,手机的时间是错的。在西单地铁站 出口扶梯边就有青鸟中心的广告,我这才发现我被弄混了,明明在兆龙酒店,我怎么在西单 下了车,我要到东边才对,于是我又从对面扶梯下去,结果我到青鸟时,赵启正已经等我好 一会儿。赵启正在青鸟健身中心的一楼大堂等我,那儿有许多人在签单,他不住地向那些人 点头哈腰,一时跟我说不上话,他让我到拐间的花盆那边去,我站过去,那儿光线暗,赵启 正过了一会才走过来,他给我点烟,自己也吸了起来,他们这出入的名人多,所以工作不 能怠慢。他问我找到老胡没有。我说,老胡忙,他不拿钱。赵启正说,老胡是个北京赖子。 我说,他不赖,他还给诺基亚做广告。赵启正说,那是他求来的,又不给钱,就想露脸。我 问赵启正,小羽这两年怎么混的,跟老胡在一块干什么。赵启正说,小羽在老胡公司待过一 段 ,多少也算个容身之地。赵启正用手指了指他自己的脸说,你脸上有芝麻。我刚才吃烧 饼留下的。赵启正吸烟时,有一个穿青色西装的人过来跟他说有个客人在三楼呕吐,要他上 去处理,说那人点名叫赵启正去。我和赵启正上了三楼。一个演员,南方人,还在吐,皮鞋 上全是脏物。拉力器一头坠到地上,另一头看起来挂在他领带上,他见赵启正过来,结结巴 巴地说,启正,你看,我连三根簧都拉不动了。赵启正一边扶他,一边让服务员给他喂水, 演员窝到软椅上,打着嗝,赵启正面带难色,示意我找个位子坐下。我走到吧台那儿,兆龙 背后那条街背阴,所以雪上结冰,路面像铺了油似的,不断有人摔倒。我至少看见了五个, 还有一个老太太。那个演员在服务生的陪同下去了二楼,赵启正把西装脱下来,拎在右手上 ,上边粘有肮物,他说,我把方祥的地址写给你,你去找他,看他能不能帮小羽一下。他又 说要不是辛欣,我也不会管小羽这种人的。我说,小羽真的病成这样?赵启正说,她和你这 么多年,你老是要她,但你不了解她。
赵启正让服务员冲了两杯热牛奶,我喝牛奶的声音太响,赵启正领我穿过一道门空,从黑暗 的过道向青鸟健身楼与兆龙侧楼之间的回廊那个方向走,到了回廊之后,赵启正掏钥匙打开 一道门,这儿是个过厅兼作仓库,光线昏暗,有一些军用床,在阳台边的位置睡着几个人, 赵启正说,你看,他们睡得多死,还是睡过去的好,不像小羽,硬是要自己寻死,何必不睡 上一场,长长地睡一场?赵启正对小羽的态度可能跟辛欣有关。赵启正带我到阳台上,背阴 加上寒风凛冽,人几乎站不住,侧面兆龙房间的落地窗有灰色窗帘掀开一半,白天房间也亮 着灯。赵启正叫我对方祥也不要太抱幻想,那个人从没有在朋友聚会上露过面,看来赵启正 和辛欣都没见过方祥,只是听小羽跟他们说他。那几个睡觉的人可能被我们弄醒了,陆续起 来,这些演员现在从一线上退下来,无所事事,以前在青鸟办的贵宾卡还未到期,所以仍在 这健身,他们最终还是要回到电视剧里去。赵启正问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女人。我很吃惊他对 我有这种印象,这可能是小羽和辛欣跟他说的。照赵启正说,就因为这一点,人家小羽才那 么重视你,我不明白小羽重视我跟她说的爱我是不是一回事。赵启正说,你要是喜欢女人, 你可以有空就到我这玩,我们这有不少来北京混的女演员,她们很靓,而且性格古怪,你可 以弄弄。我喝完奶,赵启正没喝完,把它倒在阳台的垃圾桶里,我们从阳台回到过厅,赵启 正把我介绍给一个叫什么成的演员,他正在梳头,跟我握个手,他脸上长满了粉剌,赵启正 给辛欣打电话说他晚上可能要很晚才能回去,让他不要做饭,上街吃算了。他电话中没提我 在他旁边,大概他觉得这是男人们的事情,我很欣赏赵启正,在这一点上跟小羽态度一样。 这家伙头发擦得很油亮,穿衣服很讲究,讲话也十分得体。我谢了他,赵启正说,你再来时 穿得干净些。
第一部分:白家庄旅馆方祥 工体
方祥的地址写的是工体南路上的号,我到工体南路找了半天,从新安医院往前打听了几家酒店,人家说以前有几家体育用品公司,前两个月都搬走了。我问搬到哪,他们说可能就搬到工体里边了。我又上了平安大道往东延伸的那条路,一直到天黑,我才在工人体育场12号门旁边的一道铝合金防盗门的里边找到方祥的那家叫作日盛体育用品的公司,方祥刚好在,人很懒,很帅,但胖了些。我说明了我是谁,方祥一见如故,他的热情是装出来的,但他显然是想使我们都轻松些。他说他知道小羽住院了,他一说我反而没话了。日盛体育用品公司,可能也就是卖体育用品的,有球鞋、球拍还有泳衣什么的,生意肯定不太好,外边是个商店,里边有一间仓库,再之外,就是直接朝向体育场内的一个半间房 ,那儿是方祥的办公室, 往内侧有一扇窗户,一半是陷在场地之下,一半刚好卡在体育场沿上,再往上能看见草坪。依方祥的处境想来拿钱,可能不太现实,我这时就决定明天把电脑送到中关村卖掉,我宁愿跟方祥聊聊天,就不谈钱的事了,方祥说他爱喝茶,这个习惯就是从小羽那传过来的,以前他只喝可乐,但跟小羽谈恋爱之后,他就喝茶了。方祥讲话确实使人有好
感,但谈了一会,他就表现得有点厌 烦了,只是他对我很友好,说小羽以前经常提到你,你是他老乡,又跟她好过,她很信任你。我说,我跟小羽那不算好,你们俩谈恋爱那才是好,这句话可能激怒了方祥,他虽然压住火气,但还是推了一下办公桌上的笔筒。我知道我讲话的方法不对。他透过窗户的上半部分看着体育场的草坪,草坪上有积雪,积雪不多,东一块西一块,估计下雪时铺过塑料皮,现在天已经晴了,所以扯了塑料皮之后,草坪劣迹斑斑。方祥说,我是再没有办法了,幸亏你还来找我,不然,我们一辈子都见不上面,我那时发过誓,如果我要是找到你,我非杀了你。他说话时带着狠劲,我一头雾水,但还是被激怒了,我的怒气比他更大,我想你杀我干什么,我不过是睡了小羽而已,再说,我睡她时你孙子还不知道在哪个裆里。方祥站起来到仓库间里放音乐,有一只音箱就在他身后 空调机的下边,是普来斯顿牌的。放的是拉丁音乐,节奏很强劲。方祥摸着他的胡须,他这 胡子乍看起来不三不四的,他摸胡子时让人觉得这个人很有想法,他的眼睛的确有魅力,似 乎 能把对方看穿。他说,在这个世上小羽服的人只有你一个,我算什么,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 的踢球者。我这才知道方祥以前是个足球运动员。我对足球很有兴趣,方祥把话题引到足球 上,他说,那时我踢球,很快乐,就觉得是为小羽踢的。我问她,小羽也去看踢球是吧。他 反问我,这一点你还不知道,在枕头边她没说过?我认为方祥不应该讲得这么俗。我说,踢 球很有意思,男人会踢球比会挣钱还重要,这本事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方祥的腿很长,尽管 他个子也只有一米八左右。他抽烟时看着我,我很不自在,只能自己掏中南海烟来抽。方祥 和着音乐节奏手指轻轻地拍着身旁的衣架,上面挂着一件皮大衣。中间来过两个电话,一个 是广东李宁公司打来的,一个好像是河南打来的。他说话语速很慢,而且还要说一句就摸一 把胡须。天已经黑了,体育场亮着灯,有些工人在草坪上扫雪,当然,他们不只扫雪,方祥 说他们是在扫烂掉的塑料皮,雪都结住了,跟草根冻在一块。
方祥问我吃了晚饭没有。我说,我还没吃。方祥说那我帮你叫一份快餐吧。我说,我不在 这吃,我还是回医院去的好,小羽一个人躺在医院里。方祥没问小羽的任何细节,他自己大 概也意识到了,所以他说,小羽太没意思了,她这样真的还不如去死,她活着不是受罪吗。 我 现在完全糊涂了,小羽怎么就是活受罪呢。他反复地说,她的脑子很好用,但她有病,我一 想到她我都不能活,更别说踢球了,你可以跟她说笑,但你不能跟她一样疯。 我问方祥, 她疯在哪了。方祥说,她老是提你,说你是她最爱的人。我听出方祥的脑子也有病,至少她 弄不清楚小羽为什么这样。我不觉得小羽有病,小羽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那都是普普通通的, 但她那么爱我,为什么我从来体会不到呢?我是什么东西?音乐停了下来。盒饭还没有送到, 一个打网球的男孩子走了进来,方祥有礼貌地把我介绍给了他,说这是从南京来的很好的朋 友,是搞文字工作的,我这才发现方祥是真正是有些了解我的,虽然他性情温和,但也有很 可怕的冷静和慵懒,觉得他像个困顿的杀手,那男孩过来拿拍子,还约方祥星期日到亚运村 的华廷那边去,方祥没答应,说他周日要睡觉,那男孩子问我南京人打网球兴趣高不高,我 说南京没有我认识打网球的朋友。方祥说,他们这些人只会抽烟写字,打不了球的。
我们三个人从方祥的公司出来,来到体育场外边,天上有星星,气温在零下十度左右。打网 球的男孩子上了一个女孩子开的跑车,方祥陪我走,向工体北门,走了几分钟,回头,体育 场椭圆形的外墙像个拱起来的飞弧,冷酷地趴着。方祥说,小羽怎么看就怎么看吧,我只能 这么说,我也不指望什么,你就好自为之吧。临分手时,我问他,你踢球时是个什么位置。 他说,我操,你瞎问些什么啊。我推了他一下,因为他有些胖,不太敏捷,我把他 推倒了,他有些弱不禁风,他的胡须上粘了些雪,他没有爬起来,看着他虚弱极了,我本想 拉他起来,我只是跟他开了个玩笑,但他索性坐在雪上边,他的眼睛在灯光的映照下射出凶 光,他说,我早就想杀了你。我说,你可以杀我,但你是个踢球的。我再问你,你踢什么位 置。方祥说,中场。我把中场球员方祥拉起来。我走出工体,他也向外走,走得很慢,我这 才记起他是订了盒饭的,我于是往回走,告诉他他是订过饭的。他说他忘了。我说,你记性 这么差,还能杀人,你能记住我是谁啊。他笑了笑。我说,你回去吧。方祥说,真臭。我跟 方祥握手,他又摸了摸胡须,说,我不杀你了,你去把小羽杀了吧,别让她受罪。我看见他 凶狠的眼里全是眼泪,在冰冷的风里亮亮的。
第一部分:白家庄旅馆小羽说 你是猪 你是猪
礼拜天晚上我跟那个叫方祥的足球运动员分手之后就再没有力气回到医院去,我害怕面对小
羽,我想有很多东西迟早都要毁掉的,也就是在工体北门向春秀服装市场走时,我第一次非常敏感地想到他们都在传说着所谓小羽对我的爱,我没有什么感动,之前我并不确信这种爱情的可能性,但既然大家都这么说,尤其是小羽也这 么说,我不得不体谅我自己,或许我所陷入的爱情就是这样,否则我也不可能那么长时间内,一直在断断续续地与她睡觉,而她是那样的殷勤,好像从来没有拒绝过我,我本想到三里屯的一个叫王吧的馆子里坐坐,但钱实在不够,只好在城市宾馆外边的那个书报亭铁皮屋里买了一瓶二锅头,将就着喝了一口,然后我把十块钱捏在手上,上了夏利车,我让司机开到劝松去。在小羽的家里我一直也睡不着,房子里阴气很重,我给辛欣打电话,辛欣听赵启正说我下午去了青鸟了,说这会赵启正刚刚回来在卫生间洗澡,如果我硬要他们过来,也要 等赵启正休息一会再来,我听出辛欣的意思,大概是怕我在不冷静的情况下又要向她提那种 要求,现在赵启正跟我见过面了,我和辛欣无论如何是不能再干那种事了,所以我让辛欣不 要来了,辛欣说小羽住的劲松那一带本来就不是个好地方,你还不如到医院去。我实在懒得 动。放下电话之后,我就看电视,百无聊赖之际,我想起好久没跟我同学张梦了,或许他那 能有什么新鲜事,一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也就只能作罢。他的电话倒是找到了,他 的单位企业家杂志社离长虹桥那一带不远,想明天有空再去找他。刚睡到一点钟,电话铃响 了,原来是医院打来的,一听是吴医生的声音,我想可能出了什么事。吴医生说,碰巧他今 晚值班,不然还不知道出什么事。我说那我到医院来吧。吴医生说,真是逼到绝路上了。我 听哪都不对,赶紧穿上羽绒服,下了楼,一摸口袋没钱,只好给张梦打电话,他一听是 我很高兴,问我什么时候到的北京,我让他立刻到劲松来,我在潘家园旧货市场对面的路口 等他。他很快,可能十分钟不到就来了,我们上了车,一直向北城医院开去,在车上我问张 梦要了两百块钱。他听说我的一个老乡住院了,很关心。我不让他下车,我说明天抽空我们 再见个面,你现在回家睡觉吧,太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张梦在厂桥往北城医院进来的那 个口子上一定要求到病房去看一下,我坚决不让,在北城医院二院部门口我下了车,张梦 操了一句,然后走了。
我到三楼,二院部晚上并不安静,经常有病人的叫声,更可怕的是我刚一上楼,就听到一阵 惨烈的哭声,大概是有个病人断了气。吴医生在走廊里听到脚步声就出来,他很严肃地说 ,我早跟你说,要找精神科医生,她,柳小羽把隔壁床病人的额头弄破了。我一听不是什么 大事,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原来隔壁的病友家属已经都赶来了,他们围坐在一起,小羽气呼 呼地坐在病床上,姿势很俊朗。我一进门,被打的病友家属就把我围了起来,问我怎么 会把这么个人放在医院里。我一听也火了,我说她什么事也没有,打了人,我们道歉,赔偿 也行,这些家属听出我好像也没道理可讲,索性又坐了下去 ,那个病友在抽泣。吴医生站 在右手桌子前,小羽也不理我,我说,白天不是好好的,昨天你还跟她们讲故事,怎么今天 闹成这样。小羽不作声,小羽的脸上也有一道血痕,大概是那个病友抓的。那些家属在一 个护士长的调解下陆续走了,那个病友在她的大儿子的搀扶下被迫出了医院,她说要告小羽 。不过,小羽也没理她。三点半钟,吴医生把我喊到他办公室,他说你一定要拿个主意,看 是让本院的精神科医生来会诊,还是转到宣武医院去。我不听他这种腔调,我首先不承认小 羽她有病,这是起码的前提,即使小羽真的有病,从我这就通不 过,我相信这个小羽没毛 病,即使她把那个病友打昏过去,估计也不能说明这一点。吴医生对我很失望。我跟吴医生 说,我以人格担保,我不认为她有病。吴医生让我夜里守着小羽。
我回到病房,小羽捏着手机。我把毛巾在开水里烫烫,然后焐了焐她的手,她很温顺,过了 几分钟,她说想吃东西,这我不让,我说你有内伤不能刺激,要吃也只能喝点藕粉,小羽说 不吃藕粉,她想啃苹果。我劝她不要想吃东西,你吃我吧,我说。小羽让我伸舌头让她看看 ,我把舌头伸出来,她伸手过来摸了摸,说,真脏。我陪她苦笑。她问我知不知道为什么要 打那个病友。我说肯定是她不对,上了年岁的妇女都这样,容易犯错误。小羽说,这女人出 言不逊。从小羽嘴里得知她是跟她们聊天时吵起来的,另一个床的病友也没睡,但想必老实 一些,缩在被子里不敢抬头。小羽问我,你去找他了。我问,你说的是谁啊?小羽说,我都 知道,你去找那个姓方的了。我说,你都知道了,她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头,久久地望着窗 子,手在不住地发抖。我怕她想到钱的事,我说,你放心,以后我就明白了,跟谁都没关系 ,这是咱们俩的事,好不好?她问我咱们俩的事是什么意思。我说,你死都不怕,你说还能 有什么事,我就是指你生的事,死的事。但这算什么事?她问。我说,要么生,要么死,就 这么简单,但你要生,对吧,我的意思就是你要生,你要死,没死掉,所以你要生。虽然小 羽在提到方祥时平静至极,但我还是从她不住颤抖的手上看出她内心极度的焦虑,再想到我 在工体外边雪地上把方祥推倒的那一幕,我内心十分不安。我说,他人不错,我对他印象很 好。小羽把头扭过来,很慢地抬起手,使劲地扇了我一个耳光,突然大声地说到,你是猪, 真是猪,你去找他,你不是猪是什么。她的头发散了下来,我看她的眼睛跟晚上方祥倒地时 的眼光十分相似,有些凶狠,但更多的却是惊恐。我摸着脸,把拳头重重地砸在墙上。小羽 捂住脸,我拉灭灯,坐在床头的凳子上,小羽双手一直捂脸。过了许久,她才说,你是猪, 你只知道钱。我没反驳她,是她要住院,是她没钱,我帮她去找钱,我反倒成了猪,那真是 太合乎情理了,只有猪才会这样,但人们又都在说小羽她爱你这头猪。我掏出打火机,不断 地打着,叼着烟,没有点燃,另一个病友有轻微的鼾声。
第一部分:白家庄旅馆和赵启正张梦在春秀路吃饭
我从张梦的单位图书馆里给小羽借了十多本书,有小说,有财经书,还有两本漫画书,总算
把小羽稳住了几天。吴医生说小羽的体质不差,免疫力很好,从内窥镜的成像图来看,食道的内壁差不多快好,只是胃的上部红肿的部分一些毛细管的纤维状病灶还没有复原,仍要住 下去。礼拜三,我喊上张梦陪我到中关村卖我的联想笔记本电脑,张梦不让我卖,说可以从 他那暂时拿两千块钱,我说那不够,小羽住院要钱,再说周末劲松的租房就要到期了,我得 找住处,张梦把我电脑里的一些文稿拷到他单位上的计算机里,在中关村海龙大厦的二手电 脑跳蚤市场,我的电脑无人问津,大部分都要IBM的或者康柏,联想的二手品质太差。张梦 帮忙吆喝,一直弄了三个小时,总算卖给一个才进京不久的来自福建的一所大学的进修老师 ,卖了三千五百元,我们很高兴,本以为三千元就了不得,现在多出了五百元,我们从海龙 下来,我要请张梦一起吃个饭,这几天他一直在帮忙,他想推辞,我说你别推辞,我还要约 一个人,我打电话给赵启正,赵启正说那好吧,你们还是到东边来,我在兆龙等你们,今天 刚好休息,我们到春秀路的俞信去吃晚饭。
我和张梦打的到了兆龙,赵启正仍穿着西装,外面套着羊绒大衣,头发梳得油亮,我把张梦 介绍给他,他跟张梦握手,他俩都是持续在北京待了许多年的人,所以他们谈话方式也纯粹 北京式的,我奇怪辛欣没来,赵启正说今晚我们喝一杯,就不喊辛欣了,我不便于在赵启正 面前过多地提辛欣,其实赵启正对我和辛欣的事想必略知一二,大家心知肚明的。那晚我们 吃的菜全是川味的,很辣,又要了两瓶一斤装的极品二锅头,我们三个人都喝高了,在前半 程,张梦和赵启正聊他们各自的工作,张梦说他们企业家杂志的发行情况,还说现在企业家 们的糟糕现状,赵启正倒是对生活和前途充满信心,他提到了许多演员,当然名气不是太大 ,但大家都看过他们的电视剧,张梦对此很有兴趣。赵启正不断问我是不是喜欢完美的女人 ,我说我现在的情况还能追求完美?我宁愿手淫。赵启正罚我喝酒。后来我还是打断他们越 来越远的话题,我又提到小羽。张梦握着我的手说,你就不再烦那个神了,一切听天由命吧 ,在北京,你还能怎样,只要死不掉就得。赵启正说,小羽也恐怕真有找死的理由。赵启正 的话引人深思。不过辛欣和赵启正到底在心里是怎么看待小羽的,这我永远弄不明白,那是 他们做人的一套方法。我问赵启正,假如辛欣要这样,你怎么办?赵启正把酒杯狠狠地砸在 桌上,说那我就亲手杀了她。张梦在中间说,赵哥,不 能这么讲,你舍得么?赵启正说,我讲的是要辛欣像小羽那样的话。他这话有激将我并藐视 小羽的意思,果然是酒后吐真言,我想赵启正他们都有他们的活法,但小羽的活法恐怕就不 止是我知道的那一点。喝多了酒,赵启正也动了情,说我这个人很够兄弟意思,卖电脑给小 羽住院,还要请大家吃饭,真是情意绵绵。其实我没他说的那么好,我不过是没有头脑,全 当他们陪我吃饭。张梦酒量不好,再喝一些,就吐了,我想扶他,但力不从心,赵启正海量 ,所以他一边讽刺张梦,一边帮他收拾残局,为他换椅子,为他换茶杯,还找了一块新坐垫 。他斜靠着,张梦仰着头,唏嘘不已。赵启正吃着水煮鳝鱼,把细细的脆骨剔在碟沿上。 他看着我,态度很真诚。他问我,你真打算管下去。我说,现在我不管小羽,她就废了,我 管吧。赵启正说,这没完没了,吞乒乓球就弄成这般了,要是她再吞刀子,剪子什么的,你 怎么办?你管得了吗?我说,她再吞其它东西那她就吞吧,她想死那是她的事,可我想她活, 何必闹这种是死是活的矛盾。赵启正指着我说,看你说话吞吞吐吐,你也是多了。张梦被赵 启正送上出租车,张梦还想跟我说话,但赵启正把他的车门关上,叮嘱出租司机往南边的方 庄送,司机怕张梦吐,不想拉。赵启正说,你要不拉,我也坐上去,我立刻吐一大口,一盆 那么多。
张梦的车子走了,赵启正和我在寒风中走到春秀路口,又朝西,从路边的护栏跨过去,然后 ,我们上了工体东路,一看到工体,我就想到了方祥,北京这么大,但我却混在这么一小块 地皮上,白家庄也好,长虹桥也好,三里屯也好,包括这个工体,仍是在东三环左右的一小 块水泥。我看见工体的那弧形趴地的拱弧外墙。此时,我靠在树上,酒实在太多了,眼睛发 花,汽车灯都连成一条红线,像血流一样的。赵启正说,你太情绪化了,你们这些人,接触 一些文字,就跟文字一样,要一点什么精神,你要是看看那些演员,那你真不如把文字都烧 了。我听清楚了他的话,想不到赵启正也还有点想法。赵启正对我讲礼貌,我却不太懂规矩,他可能嫌我想往他上班的青鸟那边赖,所以索性说,你再过去坐坐,看看女明星。我骂女明星,我说我不喜欢跟我无关的女人,明星算个什么东西,只有睡了,才算是个看得见的女人。赵启正说,好,说得好。赵启正把我丢在马路沿上,他捂着大衣,往兆龙那儿走,还回头喊了一句,自己打个车子,回家去。其实,我没有家,劲松小羽的房子只能住到周六。我往西头走,那边的天空仿佛亮一些。路边的积雪在皮鞋底下 咕咕地响着。我的肚子忽然来了一股热劲,这劲向小腹穿去,又穿击到腿上,我跳了一下, 甩了甩头,上了平安大街,从工体北门,看见了庞大的夜晚中的体育场。为了遏制自己去找 方祥的念头,我打了的士,去了滚石。门票很贵,我没买,我说进去找人。一位漂亮的小姐 接待了我,她的打扮无比高贵,尽管她长得并非完美,进去以后,我在大厅转了一下,那么 多男男女女,真是伤人,在一个小点的副厅里至少有几十个女孩,她们抱着腿,吸着烟,向 我微笑。我逗留了一刻钟,重新回到外边,夜色已浓,但天上依然有廖若的星。我走路,寒 冷浸袭着身体的每一个地方,我知道我又在想那种事了,我的身体膨胀了。我在寒冷的风中 慢慢萎缩,最后只剩下一堆空洞的对女子的印象。后来,我睡了。
第二部分:在天宇小商品市场杠货在天宇小商品市场杠货
月底,北京的天气终于彻底转晴,积雪也在明朗而透彻的阳光下消融殆尽。因为接连有几位
重要的外国元首来中国访问,北京的道路两边摆满了鲜花,尤其在长安街一带。有时我打的到北城医院去,故意让司机不走平安大道,而转到建国门那边,驶过外交部,社科院,贵 宾楼,从这些建筑物旁边飞速地掠过,使你自己也有一种幻觉,仿佛北京的公用设施也有你 自己的一部分。小羽的炎症必 须坚持用大剂量的抗生素,否则极有可能恶化,加之天冷屋内使用暖气,空气流通差,这也 给她的恢复造成困难。在小羽入院三周之后,我迫不得已四处出击,打短工成了我的必经之 路,从前我没有想过自己会干那种连民工也不愿干的活。我在天宇小商品市场找到了活, 在那条总是晒不到阳光的后街经常混杂在一些愚笨的河北承德一带的农民们中间,扛那种尚 未开封的从广东那边成箱地发送到北京的日用杂货。扛这些麻布口袋容易使 人发晕,但也 是一种让人心醉的晕眩,有时觉得比做爱的高潮还要让人受用。一直在反复地写那些通稿, 那些枯躁的杀人的文字比起体力活,简直是一些没衣服的妖怪。扛东西、卸货,再码起来, 穿过通道,在幽暗的仓库内跟河北劳力们一起吸烟,有时能从他们那里听来许多农村的消息 ,其中不乏一些诱人的黄段子。脑子中也会闪现白花花的大屁股,像从前地道战的那些地窖 里出来的。
我的北京朋友夕阳跟张梦一起经常在周三晚上跟我小聚,他们不明白我的羽绒服为什么脏得 出奇,后来肩头磨破了,他们追问很久,我并没说。他们喊去唱歌,说是京广往东,到定福 庄那一带有许多通宵的练歌房,唱一夜也只要八十元,酒水可以不点。我有两次差点动心, 但一想到破费还是戒掉,但烟是抽得多了,瘾很大,只得改抽红河牌,有时也抽以礼河牌, 一个相当奇怪的香烟牌子。夕阳是经我介绍在两年前认识张梦的,他给企业家杂志定期供稿 ,据讲是培植了不少企业家,所谓的软广告,为他们在京城做业务打开了一些通道。夕阳人 灵活,张梦很赏识他,有几次张梦也劝我给企业家写文章,比如在良乡和大兴一带就有一些 建筑商,包工头或者设计员,他们急需炒作,但我每次都拒绝他,不是我不想,可能还是不 行。我以前跟小羽在电话中也讨论过,小羽在96年之前一直是南京一家媒体驻北京的专职记 者,对于她的职业那时她十分热爱,开始做得得心应手,在职业方面,她和我的看法比较接 近,也就是在96年我们有了性生活那段时间之后,小羽放弃了记者站的工作,开始漂流在另 外一些职位上,一直让我捉摸不定。对于小羽自杀的事,夕阳听说之后只是略微一笑,不肯 评论,大约为了照顾面子,才没有说我迂腐。经夕阳的引荐,我去了青年报,为了小 羽,现在必须有基本的收入,在青年报因为我多年没有专职供稿的经验,所以只得从值夜 班开始,另外我还承担了三个副版的通稿校对,那一段我的眼睛看什么都像是字,而且是爬 行着的蚂蚁一样的字。除了在青年报值班,天宇批发部扛货之外,我还在团结湖北路的一家 眼镜店为它们清洗抛弃的隐形眼镜,因为洗液对手的腐蚀性强,所以许多有文化的人都不 愿干这种活,但农民又干不了这种斯文活,据说,店里的女经理对我很满意。
自从劲松的小 羽家的房子退租之后,我又回到了白家庄招待所,对于我的重归,那个东北老板娘非常热心 ,因为我很忙,经常深夜甚至凌晨五点才能回来,她深表关怀,我怀疑她这么做都缘于上次 在卫生间里对我的一瞥。不过我丝毫无损她的意思,我把她当成一个有些神经质的更 年期女人,仅此而已。这样的生活在平静地坚持着。因为小羽的脾气时好时坏,北城二院部 已经屡次要催我为她转院,说最好还是转到当初急诊时的新安医院,不过我没同意,一是天 冷,现在转院不合适,另外我也有跟医院抵抗的意思,我觉得小羽躺在哪就是哪,她绝对不 是一个有问题的女人,有问题的是社会,我总是这么很概念地跟北城医院的主任说话。天忽 然晴朗到极,但汽温仍很低,由于做了三份工作,所以基本上能维持住现在小羽住院和我在 外边吃住的费用。每个周日辛欣和赵启正都要到医院去,周日我也不去扛包,洗隐形眼镜, 早早地把一切事情推掉,到医院去陪她聊,隔了几个礼拜,发现小羽还是住在医院好,至 少她再有什么自杀这类的事情,抢救起来比较方便。过了元旦的那个星期天,我们一大早到 医院,小羽却不高兴,她说她很快就会好,不用我们这样来陪她。辛欣坐在床上暖腿,她居 然把辛欣推了下去,辛欣的脚扭了,我看出小羽又不对劝了,于是赵启正拉起辛欣说还是不 管小羽的好,小羽也不生气,对赵启正说,你们还是过你们的日子去吧,何必伪装得这么讲 仁义。
我和赵启正辛欣去了朝阳公园,那天赵启正硬是要和我蹦极,我捏着票不知道怎么办,许多 人 夹在中间一下子挡住了视线,人群在拥挤起哄,辛欣转过身,目光无神,一脸的无奈,她问 我,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什么也没说,辛欣的脚在我的鞋上踩了一下,似乎有什么暗示, 但我已不明白,然后她转身向人群中挤去。我到卖票那儿退了票,捏着一张一百一张五十, 然后我跑出朝阳公园,阳光温煦,没有风,空气中的寒冷似乎没有什么道理,公园内到处挂 着横幅,那些鬼一般的老外到处乱叫。我出了公园大门,还在奔跑,尽管我跑得不快,但还 是有一种跑起来的幻觉。从路右侧向里看,能看见那个蹦极的跳台,很远,很渺小,如果上 边站着人,只能看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如果起跳,就会听到咆哮一般的呐喊声,人们渲泄着 ,这些真正的懦夫如今也站在跳台上,但我在平地上,我要回白家庄,我想回到那张温暖的 床上睡一觉,在五点钟,我要到天宇批发市场扛货,听说到了一批马桶,很重,今天的工资 会高一些,做了劳力活才突然对钱有了另一种认识,觉得钱跟汗水一样,说它轻是因为它是 散着的,从不会成捆成捆地任由私家去印制,打包。钱就是钱,就像女人身体的隐秘一样, 之所以若隐若现,不能尽收眼底,也因为它总是不断地跑动,像从一张床到另一张床上的镜 头一样,每两个人的做爱都不一样。
第二部分:在天宇小商品市场杠货小羽捂住脸 手丫
小羽如果不吸烟,那么她可能会恢复得快一些,吴医生说,她这真是自己把自己在往绝路上 推,看来往前推往后推都没什么区别,我厌恶吴医生这种悲观腔调,我比他的态度要乐观, 但当我听说小羽在二院部住院时常到卫生间吸烟时我还是愤怒了,并不是我挣钱供她住 院不容易,关键是受了伤,现在全靠抗生素在支持,她却吸那一口,有什么意思。我骂了她 一顿,想不到她不作声,我以为她听话,看她弓着身子,我还是于心不忍,每想到96年之前 我跟她没有上床那几年相处的时光,真叫人心醉,那时她很有奔头,长得极漂亮,而且 在南京我们那圈人中口碑也好,那时她可能知道我爱她,但想来她是个不喜欢正统或纯粹东 西的人,所以那时她不爱单独跟我相处,对我很敬重,现在她倒在床上,让人心碎。骂 完她之后,我还要帮她收拾东西,她的床头拒上有许多书,还有一些白纸,她偶尔会在上面 记些东西或者画点国画什么的,从这些白纸的涂鸦上能看出她是个很有才气的女孩。她的指 甲长长的,即使在医院也还是上了指甲油,淡淡的,星月型的尖顶呈现优美的弧度,她翻过 身来,看着我。太阳已经落山了,她忽然哭了起来,一开始没有声音,后来竟有节奏地抖了 起来,仍把声音压着,以前的两个病友都出院了,新来的病友都不住,只是开药或打点滴时 躺一两个小时而已,屋 子里没有其他人,她一哭,我就胆颤心惊,现在她要是再吞东西那 就不可想像了,我想安慰她,但又找不到办法,我说,如果我又说错了,你还是打我吧 。我真是不反对她打我的,打我,让我快活,假如她打我我也是自愿的活。小羽没有打我, 她不是那种传统或正常的女孩子,再说除了她住院后跟我说过她爱我,以前她真是从没有跟 我说过爱字,我们只是上床,她从不反对。她身体姣好,妩媚,除了胸部平之外,其它部 分都是无与伦比的协调。
护士对小羽比较刻薄,她们不可能理解她,有时我得向护士陪笑脸,在小羽哭时一个护士进 来送体温表,小羽没有接护士送来的温度计,而是仰脸向上,她的屁股松了松,然后腹部一 直上拱着,像是在做游戏。护士把温度计丢到床头柜上出了门,我压住小羽的小腹,我说, 你别动了,你的病不让你动。小羽不理我,还是动,于是坐了回去,只能摇头。我说,小羽 ,你真不能抽烟,你要是再抽,你知道那些地方上次的伤是隐伤,医生也讲过的。她在流泪 ,只是往两边流,大眼角那儿汪着一大颗,越聚越大,最后会从鼻梁那儿翻出去,溜到上 唇的唇角,再弯弯地凹在唇线下沿。我出去买东西,再回来时,想不到她已经好了,而且起 来过,化了淡妆,还换了件衣服,不知什么原因,腮上有些青,大约是上了别样的粉,她在 看书,还指给我看,我说我做校对太多了,看什么字都没有意思,就是不能错,她笑我还是 不合格,终不如她以前在记者站时的情景。我知道那时她确有过目十行的本领。我拎起她 的脚,她说她痒,我帮她换袜子,她把腿抬得老高。我轻轻地放下左腿,拎起右腿,在这一 刻我有了温暖的冲动,但小英还在读书,我没抓住这腿,竟落回床上,她震了一下,看着我 。我也看着她,为了摆脱僵局,我说,真重啊。她看着我。我却看着她的眼睛,她的双眉那 么的俏丽,均匀,优美,细细地弯去,又英爽地回到中间,眉心里英气逼人。我说,我在团 结湖眼镜店洗隐形镜时总能想到要是眼睛像你一样就好了。她说,你在撒谎,你什么也没想 ,说完,她放下书,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间溢出,流在她的手丫。那一刻,我有些生气,有 些怀疑,但更多的却是悲伤,我不知道该怎么拖动这个小羽,让她知道世界还是那样,有些 东西他妈的就是天荒地老也还是那样,因为人只要活着,就行。
第二部分:在天宇小商品市场杠货小羽去后海 史来夕阳芳草院 1
除了在北城二院部每天定量输入抗生素,其它已没有什么治疗的好办法。天气冷。她也不是 老跟病友或医生们争执,如果有什么脾气,她就摔东西或者使劲地关门,拍窗格。医院对她 已经忍无可忍。出于对她精神原因的考虑,院方同意她自由地出入医院,一开始她只是白天 出来一下,我陪她到北海公园或者天安门那一带走走,过了几天,她说她想回家,但她已经 没有家了,劲松的房子退掉之后,她的那些东西全部堆在白家庄招待所里。我说那我们去租 个房子。小羽你要是租不到房子就找辛欣他们帮你想办法。她边说话边喘气,有时脸胀得像 猪血。她人瘦,一旦红脸,就有些恐怖,我们在地安门到德胜门的那条路吃酸菜鱼,我提心 鱼刺戳她的嗓子,想帮她剔刺,她就用筷子砸我的头,她的轻重感仍很强,只是嬉戏一样的 ,我不相信她会永远这个样子的,我跟她讲我在报社的情况,她很不屑,认为青年报不是什 么好媒体,用不着在那卖命,我说我这么做一半是为了你的。小羽说,那我以后会还你的。 但她拿什么还我,也许她会说她爱我。不过,我现在是越发相信这一点了。在外边散步,吃 饭吹风,她的心情好了些。她的体力在恢复,最近我在三联书店给她买了几本书,她看得很认真,有时还做笔记。元月底,她晚上在医院里睡觉开始失眠,经常深更半夜打电话到报社要跟我聊天,有时我陪她聊我在南京的一些事情,比如莫愁湖、南师大,有时也聊从下关到浦口的轮渡,其实无非是给她催眠,她在挂电话之前总要说,明天晚上带我到后海去。后海结了冰,许多小孩子在上边溜冰,后海是穷人的海,不像中南海那边围起来,后海在夏天有人游泳,我刚和小羽睡觉的96年,我们黄昏时到后海边来过,那时还喝茶,谈哲学,现在黄昏的太阳照在后海巨大的冰面上,除了孩子们闪动的羽绒服的亮光,什么多余的东西也没有。后海的形状是喇叭型的,越往积水潭那个方向越小,最后就成了河道,据小羽讲一直能连到大运河,我不信,她就跟我讲护城河,玉渊潭还有东城河,看来她对后海这边的水系很清楚,从后海到北城医院要穿过那条窄窄的街,55路公共汽车从中间驶过,两边有许多小吃店、发廊还有水果摊。小羽催我快找房子,我跟辛欣也讲过,但辛欣建议我最好别让小羽出院,如果出了院,最好也别住在一起,辛欣对小羽和我都很了解,她大概猜我对小羽无非是一些迫不得已的感情,而至于小羽,辛欣始终是不抱希望的。赵启正答应帮我找房子,但始终没能兑现。我到青鸟去过几次,赵启正也由二层的领班升任到另一个楼层,他讲那儿的单更多,接触的女明星档次更高,我去过几次,并没见到巩俐什么的。赵启正和辛欣还是保持周末去看小羽,由于上次在朝阳公园蹦极的那件不愉快的事情,赵启正对我的态度有所变化,他跟辛欣说,不能太迁就小羽,包括我在内。我在报社的工作也由值夜班而略有调整,单日值夜班,另外我在社会新闻部受聘,专门跑社会题材,而且主要是社会性的群众事件,这差使一般人不愿做,一来太机动,二来有些危险,但我没有选择,之所以能受聘,与夕阳跟新闻部的熟人打招呼有关系。新闻部的薛主任对我很友好,我值夜班时曾经顶替记者干 过几次夜访活动,结果获得成功,有几条新闻在报社被评获奖,所以这次调整,我受聘社会 新闻部总算在收入上又涨了一截。
我在于宇小商品批发市场扛货最终还是被一个文联的人碰到,后来就传开了,报社的人知道 以后并没当回事。
经夕阳介绍我认识了演员史来,她年龄跟我差不多,以前在武汉话剧院,后来考入中戏,毕 业以后回武汉工作了一段时间,再之后又来北京,她跟夕阳认识有五六年了,以前夕阳跟我 提过,说是个很有天份的女演员,甚至按他讲,比巩俐也不差。我一见史来,确实很吃惊, 她长得并不是特别的漂亮,但的确有品味,夕阳介绍我是青年报的记者,说以后有宣传方面 的事情可以帮忙。我本来跟演艺界的人不熟,加之现在我被小羽的事弄得狼狈不堪,所以只 得对史来保持冷淡,要是以前,我相信我会对她产生想法的。史来听夕阳说我在找房子,就 主动帮忙,说我可以住到她的工作间去。
第二部分:在天宇小商品市场杠货小羽去后海 史来夕阳芳草院 2
我问她工作间怎么住,她说其实就是一个三居室, 是以前她的一个朋友帮她租的,是她试戏时背台词用的,现在她只是白天在那读书,没戏时 约朋友打牌。我不想去住,我怕小羽不乐意,夕阳帮我作主,说感谢史来的心意,我和夕阳 史来下午到芳草院的那套三居室去。路上我就跟史来说,我付房租的。史来笑着说,你不付 房租当然不行。夕阳只是笑。芳草院在蓝岛背后,其实就在百老汇路口和日坛南路之间,一 开始我没找到方位感,经史来一说知道这儿离工体和京广兆龙都不远,仍然是东三环这一块 地方。三间卧室,一间是史来的工作间,里边有一架钢琴,一张黑色的长桌,还有两面大镜 子,一张出奇的大床在拐角,这间卧室最大,墙上有许多海报。另一间卧室住着史来的一 个朋友,说是在清华读博士,一个黑龙江的女孩,父母在南方,现在基本上就她一个人住。 我跟那个女孩聊了几句,她姓唐,叫唐敏,唐敏为我介绍厨房和卫生间的用品,还打开我要 住的那间屋子,屋里有床,有写字台,有衣柜,墙壁是白色的墙布装饰过的。夕阳和史来坐 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电视和DVD,播放《我的圣大婚礼》,一部好莱坞的商业片。他俩一 边看一边讨论剧情,我跟唐敏把房间的设施一一看完之后,也坐下来。夕阳跟史来说,他 的点子很多,我们可以一起调整剧本。我问夕阳什么剧本,夕阳说现在他正在为史来量身定 做一个本子,准备找人拍,是个艺术电影,跟冯小刚他们那些不同,不要商业味,但也不是 纯粹法国式的,我不知道夕阳说的是真是假,反正史来很认真。估计她已经从夕阳那里听到 我的一些情况,尽管大部分都是瞎编的,但她还是对我说,你跑社会新闻,应该很有生活经 验,电影还是不能完全搞观念。我现在哪有什么观念与生活的区分,我什么也不清楚,如果 他们见我扛麻布口袋,他们就不会以为我还能搞什么电影,但夕阳一直在暗示我,要跟史来 谈下去。
史来的头发飘在眼前,她用布条束起来,她身材丰满,所以当她很仔细地跟你研究一件事情 时,她会传出那种职业文化妇女的韵味。那个唐敏拿着一本厚厚的笔记,坐在对面沙发上 ,对我的这位邻居我的兴趣更大,我跟她聊学校的事情。夕阳跟唐小姐说,杜牧在青年报, 他的女朋友以前是个非常有名的记者。夕阳的来意是想告诉唐小姐我有女朋友,但唐小姐似 乎只对我的名字有兴趣。她问我,是哪个牧字。我说就是放牧,我跟唐朝的那个杜牧是同名 。唐敏很兴奋,说杜牧是晚唐最著名的诗人,她非常喜欢杜牧和李商隐的诗。其实我对唐朝 那个杜牧的了解还很有限,还没有对我自己的了解多。唐敏吟诵了几句杜牧的诗,史来也跟 着吟诵起来,后来夕阳也跟着吟诵。唐小姐煮咖啡端来,屋子里暖融融的。史来跟唐小姐到 她的卧室去,唐小姐按几个录音电话来听。夕阳在外边对我说,你要热情一点,现在对你是 个机会,你要在北京混下去,你就得跟不同的人打交道。我不作声。夕阳又说,那就当是为 了小羽。史来跟唐小姐再次回到客厅时,《我的圣大婚礼》已经放了一大半。夕阳跟她说, 现在的好莱坞电影已经穷途末路,中国本土电影的空间很大,但表现的主题要变化,不能走 狭隘的西方人眼中的中国路线。史来很赞同夕阳的论点。我说,我一见到你史来,我就觉 得你身上除了像巩俐她们那种中国的传统女性的坚韧不拔之外,你还有一种真正的现代意味 上的中国女性意识。史来没听懂我的话,我只得补充说,像巩俐的菊豆这些影片,无非是展 现中国女性遭受封建意识禁锢和对抗的一面,但她们不是主动的,还没完全觉醒。唐敏用笔 记本捂住嘴,不知她是不是在笑。夕阳喝了一口咖啡,我没有把话接下去。夕阳又说,杜牧 身上就有一个现成的故事,说起来很感人。我连忙伸手止住夕阳,我怕他讲小羽的事情。夕 阳叹了口气,有些悲壮地说,不说也罢,让他放在心里,以后地放到剧本里。史来开始 跟我们讲她前几部电影的情况,她说的那几个男演员平时我根本不会在意,但经她一提,好 像还是很有职业感觉。咖啡喝完了,唐小姐又给我们削苹果。史来走到我那间卧室,我跟着 走过去。她说,以后我们多聊,多商量,听得出来,你很有才气。夕阳从后边说,那是,不 然,他怎么会这么高傲。夕阳说我高傲,真叫我哭笑不得。这套房子布局合理,卫生间和厨 房很干净,贴的磁砖,一点也没异味,看来唐敏的生活习惯很好。史来说,她最近刚刚放下 一部电视剧,现在她说起电视剧就会心烦,还是电影好,纯粹,而且令人敬畏。夕阳搂着我 的肩膀说,这一次我们一定会弄出最好的本子。我点头说,那是,那是。
第二部分:在天宇小商品市场杠货和老胡去工体找方祥 1
报社的薛主任和熊飞知道我在天宇批发市场扛货,他们跟报社的其他同事说像杜牧这样的绝 不仅仅是贪图几个钱,他是在体验生活,也可以叫作行为艺术,我在报社是个孤立的人,至 少从我值夜班,干校对的起步来看,我在青年报没有后台,也没有太高的奢望,由于夕阳跟 薛主任极力引荐,甚至更上一层的领导有时也会到新闻部的办公室来看我,我觉得跟报社里 的这些人相处还比不上跟扛货那地方的农民相处起来更有意思。在天宇仓库,除了河北承 德一带的农民之外,还有从陕西或者河南来的农民,他们就住在朝阳体育馆不远处的一个大 型旅社的地下室。我在二月初到地下室去过一次,这家叫作国营朝阳旅舍的地下室离我一直居住 的白家庄旅馆不过一华里地,二月三号那天我已经搬到芳草院去住。一开始我有些矛看,住在史来的那套房子,与我在天宇仓库扛货这项工作很不相称。我到朝阳旅舍的地下室去,并不是有意去体验农民们的生活,我只是感到跟他们在一块有一种另外的感受,有时在他们面前你甚至会自卑,因为他们的手脚比你大,头也比你大,所有的器官比你大,而且他们对生活,似乎不曾失去过信心。我较熟的一位姓戴的陕西农民,至少带来七八个本族的亲戚,在天宇货场他们干得十分卖力,虽然扛货时一律平摊装卸费,但他们从不吝惜体力。我坐在地下室的床上,他们泡茶给我喝 ,我跟他们讲在南京火车站那些地方装卸工的日子比
这里要好过,他们平时躺在站前广场上的三轮车里,晒着太阳,总是看不见他们干活。我对南京火车站前的那些民工很有印象,那是七八年前,我在南京长住的一两年间,我经常在火车站的货场与中央商场之间溜达,那时我酷爱与游走在街上的女郎搭话,她们大多是常州或昆山一带的少女。地下室的光线很强,吊灯的瓦数至少有一百五,这位叫戴光强的农民很同情我,大概是我每次扛货时都表现得极为难受,所以他开导我干活也要讲究底气,能扛多少算多少,他们不知道我上班的青年报与天宇货场仅相隔两个路口。他们要我跟他们讲南京那个地方的女人,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不知不觉中已经谈到我对女人的偏爱。我不想剌激他们,北京在这方面的管理很严,团结湖派出所就在团结湖东路,惹这些农民去发情没有意思,所以我跟他们说,南京那一带民风很纯,根本不会动真格的,几乎没有卖身的事。戴光强,戴副武都不同意,他们说,听去南京上海的那些地方打工的老乡说,几乎全部是开放的,而且姑娘很漂亮。我想瞒他们也不行,尽管大家都做苦力,但一谈起这个还是个个心血澎湃。戴光强的妻子在几年前去世了,现在有三个孩子,都是十几岁,由老人领着,自己每月的钱有三分之二要寄回去。
从地下室出来后,我们去扛货,那天我扛得很欢,因为有他们的点拨,我才发现每次少扛点 ,扛得快一点,不仅省力,而且在扛包时确实有一种肉体的香喷喷的欢乐,从脖子里向外冒 出的热气里有一种烧烤的熟味。相比较扛那些瓷器,我喜欢扛一些大米面粉之类的食品, 那 些东西扛在肩膀上,几乎与肉连到一块,觉得人都是飞着一般的。那天扛货的心情是被老胡 破坏的,我没想到老胡会找到天宇货场来。他早就看见了我,但直到我卸下最后一包货,才 从斜前方穿过来,拿着手机,指着我,笑嘻嘻地说,作秀啊。旁边的农民没有听懂他的话, 纷纷围了过来,我赶快往天宇批发中心里边走,戴光强跟在我们后边,我叫他别管,没有事 的,老胡看着戴光强,骂了他一句,戴光强硬是不走,我生气了,让他别乱动,他才站住, 我到货场过磅室旁边的配电房里找我的一只帆布包,然后我走出大门,阳光普照,很冷,大 风阵阵。阳光中的树枝在风中抖个不停。老胡看着天,说,还早,真不幸,耽误你体验到底 了。我说,有什么事就讲吧,我还要到报社赶稿子。老胡说,你就别到什么报社去了,我去 找过,是他们跟我说你在体验生活的,看来你很有想法。我说,小羽的事,你撒手不管,那 还有什么好说的,咱们彼此又没有关系。老胡摘下黑镜说,不找则罢,找你肯定有事。我说 废话。老胡没跟我急。我问他到底有什么事。老胡问我,你先告诉我小羽现在到底怎么样, 你给我交个底。我看老胡的样子确实是有事。我就跟他说,你以前也是跟她混的,你问我, 那我告诉你,她确实是连死都不如。老胡大概是听懂了我的意思。他说既然这样,也不妨, 信任你一回,你跟我走一趟。我问他去哪。他说,我们去找那个姓方的。我在团结湖商场门 口停下来,我说我去买张续费卡。老胡在商场外边等我,我在里边的食品柜那儿秤了些饼干 ,又买了瓶水,很凉,在柜台前吃了几块饼干,然后去东头的分销点买了卡,出来时老胡正 在打手机,他看我出来了,用手示意我别动,好像他正在讲什么重要的事情。我没有理他, 径直向南边走,在巴西烤肉店门口,老胡追上我,他的皮包在我背上敲了敲说,人做事要有 分寸,你现在还不了解我,我也是进退维谷,为小羽我只能如此。
第二部分:在天宇小商品市场杠货和老胡去工体找方祥 2
在往三环那边走路的时候,老胡把事情讲了一遍,说是小羽以前拿了另一家商务公司的钱, 但事情没有办成,现在别人从深圳回来了,要追这笔款子。我一听又是钱,头就要炸,我说 ,老胡,你还是不是人,小羽现在还躺在医院呢,你要钱,她哪有钱。老胡伸出五个手指头 直摆,连忙改正说,不是我要钱,完全是小羽的事,那时她还不在我公司,事情发生在另一 家商务公司,别人找我,是带话,再说别人也不过是个商务小姐。她靠这个吃饭。我问老胡 什么是商务小姐,老胡很干脆地说,像小羽她们这样就叫商务小姐。我说,你要是这样来对 小羽,你真他妈不是男人。老胡说,杜牧,你不能这么讲话,你看到了,做公司有做公司的 规矩,小羽拿钱没办事,现在别人要钱是天经地义的。我问,是什么时候的事。老胡说大概 两三年前。我很纳闷怎么拖这么久。老胡一直叹气,坐在路边的木椅上,我发现老胡的精神 也很糟,而且老胡不像个恶人。老胡在音乐之声那边开出他的切诺基,我在路口上了车,他 关掉音乐,跟我说,我们找方祥,小羽的钱给了方祥不少,毕竟他们恋爱过,在一起过。我 说,是的。老胡说,你对小羽一点也不生气。我说,有什么好生气的。天突然就黑了下来, 我一直在吞饼干,老胡也抓了几块塞在嘴里。本来从姚家园路往工体那边很近,硬是在长虹 桥的左拐口堵了二十分钟,桥底下出了事,巡警车停了五六辆。到工体大门已经六点钟了。 我问老胡跟方祥联系过没有,老胡说,我不敢给这小子打电话,只能说找就去找,能逮着就 逮着。
在12号门口,老胡把车子熄了火,他让我在车上坐着,自己夹着皮包,往写有红字的那道卷 闸门走去。卷闸门才开了一半,老胡敲了敲,没有应,于是他弯腰钻了进去,过了一分钟, 老胡出来,他说茶怀还热乎乎的,看来没准出去吃晚饭了。我下了车,气温很低,我不停的 搓手,老胡从皮包里掏出棉手套递给我让我戴上,他自己戴着开车用的皮手套。我们从12号 门逆向往北走,到正对的8号门,那儿和12号门不一样,没有分割成小房子的门面房,倒是 有一道巨大的铁门,门敞开着,可以一直看到体育场里边,我和老胡走进去。老胡说,这道 门为了进车用的。从通道进去,一踏上环形的塑胶跑道,便一下子看到工体的全部,那些黑 丫丫的座椅一个接一个,微弱的夜晚的光亮中,它们黑暗地趴着。我们沿跑道散步。我问老 胡手机广告上了没有。老胡说,中央台都已经播了。我问他挣了多少钱。老胡说,没钱,纯 粹是对诺基亚的偏爱,他们是喜欢我的声音才请我拍的。巨大的工体像一个冰窖,头上的天 空星星稀少,这是我第一次进工体。老胡问我爱不爱踢球。我说,爱踢,但大学毕业以后就 很少踢球了。老胡说,那小子球确实踢得好。我问他看过方祥踢球没有。老胡说,怎么能没 看过,他是一安队的中场发动机,前些年他真是英雄。我难以想像那么个慵懒发胖的卖运动 服的小子居然是中场灵魂,怎么想都不像。老胡说,他分球和传吊都是一流的,他总能突破 对方在中场的分层保卫击破中后卫,他的中路渗透战术是那些年京安队的治胜法宝。我说, 我不太喜欢中国足球,我只看意甲比赛和英超,老胡说你这没劲,你爱不爱国?我想跟老胡 聊球真是费劲,我们绕体育场走了一周,在南看台的一根灯柱的顶上亮起了修理用的小灯, 不太亮,但很显眼,把那一方的拱顶的影子刻了下来,我们望了望,老胡走到球场边的栏杆 边,四下看了看,急速地撒了泡尿。
第二部分:在天宇小商品市场杠货12号门
我和老胡在3号看台下边的跑道上准备翻越栏杆到印着红漆的工人体育场的工字的那片座椅上去,这时我们看到方祥的日盛体育公司靠向体育场内侧的那间办公室的黑角有一半跃出跑道路面的玻璃里亮起灯。老胡说,我们赶紧过去,老胡远比我紧张,我们是横着从草坪踩过去的。引来8号门的管理员在8号门那儿大声地吆喝,老胡几乎是跑到那半扇亮灯的商户前的,我也跑过去时,老胡正在擦汗,他蹲了下来,向里瞧,不知他看到方祥没有。他叫 我也蹲下去看,我说我们不如绕出去,从外边卷闸门那边进去找他。老胡催我喊方祥。我很 不乐意。在12号门内侧,那些台阶上堆了些杂物,可能是清洁工具什么的,老胡到那边转了一下,说那个入口的地下台阶已经堵住了。我看见了方祥,只看见他的上半个身子,还有他拿起话筒的手。他的吊灯并不亮,在桌面上还有另外几只手,像是在翻来履去地比较什么东西,是我敲的窗子,开始里边的人没有听见,后来我使劲的敲,方祥才走过来,他仰起脸,我又看见他那不三不四的胡须,他肯定看不清我是谁,于是另一个人也伸头过来看,原来是我上次见过的那个来找他的打网球的高个子,因为是冬季,估计窗户是封死的,所以费了很大一会功夫,里边的人才把窗户打开,那个方祥还是认出了我,他没有生气,但也不热情,只是奇怪我为什么会在跑道上找他。我大声地说还有老胡,那个胡魁。方祥说,胡经理来干什么。胡魁这才蹲下身子,手在头上划了一下,很不自然地行了个礼,很像是那种兵痞子,方祥对老胡要客气一些,他说,老胡啊,你带他进来就是,在上边太冷。老胡的身子向 前倾,说,迫不得已,迫不得已。老胡没有要从外边正门进去的意思。方祥扭头跟那个打网 球的高个子讲了一句话,然后他对我们喊,好,我从后门出来。我说,12号门锁上了。方祥 说,没堵,是我们从里边反锁上的。我跟老胡站起来,方祥从里边锁上窗子。我跟老胡走到 12号门地下台阶的出口处,我们冻得直发抖,老胡眼角的皱纹冻成一团,他在练习发笑,我 知道他怕方祥,这使他极不冷静,他好几次搂住我的肩膀,好像请我替他打气似的。我劝老 胡蹦一蹦,老胡太胖,实在是蹦不起来,他就跺脚,过了几分钟,从8号门那儿跑来一个戴 红帽子的中年人,他拿着报话机,一边跑一边喊着,不知他在干什么,他从我们身边过时认 真打地打量着我们,然后他从12号出口处向台阶下边跑去,他把一些工具从槽子里丢上来, 那蓝色的塑料桶扔在跑道和栏杆之间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嗡嗡声。他把那道闷罐子一般的门 打开,方祥和那个高个子走出来。
高个子一边上来一边踮球,方祥的青色毛衣的领子翻上来,他没跟我打招呼,而是径直向老 胡走去,老胡老远就伸出手,方祥握了他的手,老胡的头频频点着。天气太冷,使人听力不 太好,只隔几步远,却听不清楚,我于是也走过去。方祥这才松开老胡的手,望着我。我没 跟他握手,老胡的眉眼打开了一些,他揉了揉脸,把包换了只胳膊夹住,对方祥说,这就是 杜牧。方祥说,我们已经见过了,他的名字我早知道,小羽挂在嘴边的。方祥提到小羽,这 使老胡打开了僵局,他说,我们正是为小羽来的。方祥立刻绷起脸,他一严肃,确实跟他发 胖的身体不太相称。他对老胡说,到底什么事,不是死不了了吗?老胡一脸难堪,看着我, 好像是求我把事情说出来。我不愿跟方祥提钱的事,况且上次我为小羽住院的事来找过他。 老胡艰难地挪了挪步子转脸看那个在五米之外的高个子,对他笑,高个子把球踢给老胡,老 胡本能地闪了一下,球从他身边滚过去,他从后边追,追到之后,把球轻轻地盘了回来。方 祥不再看我,而是大声地喊刚才那人开门的人。那个手持报话机跑过来,方祥说,你们以后 8号门要看紧点,不要随便放人进来,那个看门人不明所以,他还以为我和老胡上方祥的好 朋友。老胡想踮球,但没有踮起来。方祥跟老胡打个手势,老胡把球传过来,方祥轻轻地起 球,几乎原地不动,轮换用左右脚踮球,球翻动着,频率和幅度绐终是那样的不变。老胡走 到我身边,我发给他一支烟,他抽了起来,方祥和高个子轻轻地传球。
老胡咳了几声,终于对方祥说,现在他们找回来了。方祥没问老胡到底什么事,看来他们之 间比我要明白一万倍。老胡向我眨了眨眼睛,我还是不说钱的事。老胡把高个子踢歪的球接 住在脚下盘了一下,又轻轻地塞给身边的方祥,老胡说,他们要小羽把钱还给他们。方祥说 ,小羽的事我不管。老胡终于开价,他说,就两万,以前小羽跟我讲过她剩下的钱都给了你 ,你当时开日盛公司,她是垫了钱的。方祥说,别说两万块,就是两千块我也没有,我的货 全是赊来的。我以前在新安那边的亏空还没补齐,没钱,再说小羽的事,不能找我,她一人 做事一人当。老胡显然被激怒了,但他不敢发作。他说,这不是来跟你商量吗,小羽她现在 住在医院里,这一点杜牧很清楚,她实在是不能解决的。老胡说完以后看着我,要我帮他说 话。方祥把球传给我,我也能踮球,但我喜欢把球吊起来,方祥接过我很高的吊球,用头把 球缓停下来,从胸前滑落,落在脚背上又踮起来,用头踮了几下又轻轻地把球回传给我,我 于是重新吊球,吊得矮了些,方祥低头把球托住。老胡笑着,很为难,但他很高兴我跟方祥 玩球。方祥突然把球踢起来,斜向草坪中间,高个子向那边冲去,不想让球跑得太远。方祥 对老胡说,不论你跟小羽现在想干什么,反正我是管不了了,我现在没有办法。老胡不敢反 驳他,只是一味地强调小羽最后是给方祥的日盛公司垫了钱的。老胡见方祥没有翻脸,始终 还是很理智地跟他讲话,他因而很感激,似乎这一点很令他欣慰。他说,你帮帮她,毕竟你 们恋爱过。方祥走近老胡,他再次摸了摸他的胡须,他瞪着老胡。老胡连连后退。方祥和那 个高个子夹在老胡的两边,我替老胡捏把汗,这时我记起上次见方祥时把他推到在工体北门 大道边的情景,想来很不应该,高个子推了老胡一下,老胡急忙摆手,说,只是商量商量, 纯粹都为了小羽。老胡跟我打了个招呼,为了怕再惹事,他让我跟方祥他们再玩一会,他自 己要回北太平庄那边去,说还有个饭局。
方祥高个子和我在跑道上又玩起球,是短传,方祥根本不看球,球感极佳,职业球员确实是不一样的。我看见老胡从8号门消失了。我对方祥说,自己踢球感觉很尽心也很顺,为什么在电视上看,即使是国家队,也踢得那么没章法。方祥摇头。我把球踢到跑道的一个死角,高个子去追球,方祥跟过去,他们在和我隔着二三十米的地方重新玩球。我没走过去,他们也没喊我。不知什么时候体育场看台上一些地灯亮了起来,这使得体育场像个在幽暗中发光的空碗,我模糊能看见这两个人在笑着,而且踢得很轻松。我没话说,向相反的方向,向着8号门走去。我看到那个手拿报话机的人,他还在喊着,不知在跟谁说话。报话机的回音很杂,我从8号门的铁门边回望体育场,体育场立刻熄灭了所有的地灯,于是体育场 在黑暗中向远处飞旋,看门人向通道里走,看来他是去给12号门上锁的。
第二部分:在天宇小商品市场杠货德胜门古币博物馆 1
中午,我在天宇小商品批发市场扛了八十多箱洗衣粉,那些农民们人人都累得直不起腰,我却没有疲倦感,看来我的身体能负荷更多的重量,在回青年报社的路上我想这一切可能是归功于我最近洁身自好的净欲生活,掰一下手指头从小羽吞乒乓球到现在,我有多少天没跟女 孩子做,这使得自己的骨骼、血脉、肉体和神经都处于轻而易举的胀满体力的弹簧般的弓上。我甚至在青年报很少坐电梯,爬楼对我来说毫不费力。熊飞和薛主任是我在新闻部的两个直接领导,薛主任为我的稿样签字,属于我上边的一审,而熊飞的名字一般要放在我的签稿单之前,算是承担我稿件责任的一部分。我看熊飞这人不是正经人,但他对我的不屑是深藏不露的,我本打算在三点钟之前把一篇关于美林居小区的材料给整理好,三点钟之后我想到医院去接小羽,我想现在老胡他们所提出要钱的事情应该和小羽详细地谈谈。熊飞和另一个采写通稿的记者在办公室里对我虎视耽耽,他们评论我的文字过于出格,说 我没有权利在文字中显示我对这个建筑小区的批评眼光,那是北京的一个标志小区,位于昆 玉河的西北角,紧挨着香格里拉酒店,许多知名人物在美林办置房产。熊飞让我重写一份, 我当然不同意,于是我们到薛主任那里去,没想到薛主任也支持熊飞的观点,说的确不能在 美林居的问题上犯错误,按薛主任的意思,美林居跟青年报有广告方面的大单子,必须保护 它的利益。我在社会新闻这一块的理解并不幼稚,我相信青年报的主体思想仍然是为老百姓 服务,必须监督北京的所有层面的社会现实。薛主任让熊飞和于琳出去,我知道他要和我谈 ,所以我先说,我说我 很珍惜这份工作,但我不能太迁就。薛主任关上门,拍了桌子,他 甚至骂了我,他说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个又搞校对又值夜班的打工仔,能把你调到新闻 部完全是你朋友的委托,你要是这样,你会很危险。后来我不得不回到办公室,按照熊飞的 意思,重新跟于琳一起商量修改其中十分重要的美林居后线的灯饰影响昆玉河沿岸的亮光污 染问题。看来不到天黑,我根本赶不完,我只好打电话给辛欣。辛欣掐掉手机,从她家里给 我回的电话,她才从昌平的政法大学公寓回来,说是去联系供水的事,很累,路上面包车坏 了,硬是修了两个小时,在车里没空调冻的不行。我让她一定要到二院部去一趟,把小羽接 到芳草院去。辛欣说她还没到芳草院去过。我说家里有个姓唐的女孩子在,你只管把小羽接 回来就是。放下电话之后,夕阳刚好打电话进来,他说史小姐对你的文字印象很好,完全信 任你,他还想在电话中跟我谈上次吹过的本子,我连忙推辞,我说现在我在赶稿子。夕阳说 你有心思去扛包,你就没心思弄本子。我说两码事。夕阳说那我们就到芳院去绝杀你。我和 他笑了一大会,我心情也好了些。
辛欣是四点半打电话给我的,她说她人在故宫后的护城河里,她去二院部之前,给小羽打了 手机,小羽说她在护城河的冰面上晒太阳带一些小朋友溜冰,待她赶到时,那些小孩子说没 有阿姨带他们玩,辛欣很着急,说医生和护士都在骂。我跟熊飞把稿子的事交待完毕,打车 到了故宫后边,辛欣站在故宫博物院那几个蓝字的墙下边,我远远看见她火红的身影,这也 是这几十天我少有的单独跟她在外边见面,她急得乱踢。我们又去问那帮孩子,孩子们摇头 ,说没看见这个阿姨。我们从护城河的冰面上慢慢地走到三元酒家那个拐上,然后沿平安大 道向金台饭店那边走。我和辛欣穿过一条胡同,我们在后海那儿找了十多分钟。冰面上的人 很多,那些垂柳在岸边挡住了石凳子,我们一截一截地找。再打小羽的手机,手机不通。我 对辛欣说,你跟她打电话时她有没有说什么。辛欣说,听她的声音她没什么事。我和辛欣沿 55路往北走,远远可以望见德胜门立交桥,在路的两岸开有许多发廊,明显比上次我跟小羽 在这吃酸菜鱼时又多了几家温州发廊。辛欣的心情很坏,她有些责怪,好像是我把小羽给拴 住似的。我跟辛欣强调无论如何我们都要管小羽,辛欣每过一家发廓,都要向里张望,为了让辛欣开心,我跟她讲以前我小羽还有她我们三个在浦口火车站洗头的事,辛欣只是笑,那次在浦口洗头,硬是调戏够了一个刚刚从晋江上来的女孩子,把所有的难为情的东西都说够了,却硬是没有干任何事情,相比之下,十年前的城市确实比现在要纯洁。
第二部分:在天宇小商品市场杠货德胜门古币博物馆 2
我们到德胜门桥之后,在桥的两端张望,然后我们进了古币博物馆,我凭直觉感到小羽可能 在里边,因为在这一带,这个位于德胜门门楼上端的博物馆最高,可以晒太阳,而且前次小 羽就要我带她进去,当时我没装钱,所以没进。果然我们在古币博物馆的院子里见到了小羽 ,她坐在一只巨大的瓦缸前,瓦缸的两畔拴着巨型的铜钱,两个工作人员正在小羽旁边,听 来他们是在跟她讲古币的事。我们走上前,辛欣把小羽拉起来,小羽让辛欣也听讲解员的讲 解,辛欣要拖小羽走,小羽说她还要到里边去看。我说就让小羽看吧,反正她来一趟也不容 易。结果辛欣还是把小羽拖到了砖墙下,她把小羽抵在墙上,摸着她的脸,甚至还拍了拍, 她说,这么冷的天,你不该待在外边。小羽指了指天说,你看太阳多大多暖。我用手帕堵住 小羽的嘴,小羽吐了口痰,我一翻,小羽的痰是墨绿色的。辛欣将小羽抱着。我们下了德胜 门的门楼,打张的士,虽然只有两公里,我们还是坐车回去。回到病房,吴医生没有批评小 羽,只是小声地说,这样尽早还是会毁掉。后来我才知道昨晚护士们就是从后海那儿把小羽 拽回来的,她坐在木椅上,大冷天,看着冰面发呆。吴医生再跟我强调,必须找精神科医生 来会诊,我还是反对。辛欣去买吃的,小羽跟隔壁床的病友聊了会敦煌,看来这几天她一直 跟病友在聊敦煌。那个病友走后,小羽的手搂住我的脖子,我们接吻,她的嘴里甜甜的。我把小羽的枕头理好,让她靠起来,然后我跟她说,等我们吃完饭,接你回家。小羽说,不 回去也行。我说,那不行。我给小羽喂药,小羽一边吞药,一边还用手在我腰上使力,她有 一股执拗的劲。她说,我爱你。她说得很轻。我说,我知道,我也一样。小羽没发脾气,很 冷静。辛欣回来之前,我一直都没提老胡和我去找方祥的事,上次就因为提方祥惹她闹,现 在我不敢讲了。
辛欣从医院食堂买了馒头回来,我撕开馒头皮,让小羽吃,小羽嚼着馒头,很慢 地吞咽着 。辛欣说,你要是再不听话,你一辈子都是个病鬼了。她说话时,弄了弄头发,低下头,眼 睛向上有些仰视地看着我。我看她纯白的眼白,正泛出青冷的光,似乎有一些碧绿的阴影, 我的心还是禁不住深受感动。她的美以及她的现状几乎打败了我过去所有模糊的对她的某种 厌倦和憎恨,我想她可能再也不会像十年前那样控制好她自己了。我们临出病房前,小羽突 然问我,你又去找方祥了吧。我问她怎么知道的。小羽说,老胡给她打了电话。辛欣为小羽 穿鞋子,小羽自己戴帽子,用手捏帽沿,另一只手搭在辛欣的背上。辛欣开玩笑说,真像是 我的女儿。小羽不服气地说,我是你妈。辛欣的脸和小羽的脸贴了一下,我坐在另一张床上,我问小羽老胡说钱的事了,小羽点点头。辛欣制止我,让我不要提什么钱的事。我对辛欣说不是住院的钱,我说是商务公司的事。辛欣看了看小羽,狠狠地把枕头砸到我身上。我 抱着枕头,倒到床上,两个女孩在一起,各有心事。辛欣提着帆布 包,里边有小羽的卫生巾什么的,我搂着小羽,在走道尽头,小羽跟我说,我月经来了。我 说,没事。小羽小声地说,晚上你不动我啊,我想我好久都没动过她了。辛欣喊我们走快些,她已经下了楼梯了。我们在楼梯拐弯的地方亲吻,她咳嗽,一丝痰丝在嘴里滑动着,我舔着它们,它们在两人的舌头中溜动。那一刻,她又哭了。我怕她激烈地嚷叫或者倒下去,所以几乎是抱着她的,她一边哭,一边抽回舌头,把头搭在我肩上,她看着从底楼向上伸着头的辛欣。她说,我还是想住医院里。但我再不能让她一个住,因为她会一个人跑到外边去,而外边太冷。我紧紧地抱着她。她不出声,只是流泪,在出租车上,辛欣坐前边,我们 坐后边,她扯我的手指,在每个指丫里摸索,我仰着头,头脑里却浮现着方祥那张失去棱角 的脸。
第二部分:在天宇小商品市场杠货小羽回到芳草院 1
辛欣把小羽扶上芳草院601室之后,就向在燕莎桥东边的她工作的送水公司打电话,说要给我们配一台饮水机。我问她要不要钱,辛欣说可以优惠。我说那就不要了。辛欣把沙发上的软垫子支到小羽的胳膊下面,然后她就回送水公司说是要亲自给我们挑一台带有加湿功能的自动饮水机。辛欣又嘱咐我晚上他和赵启正要一起过来吃晚饭,让我做点准备,他们会带几个卤菜过来。唐小姐在她屋里写报告,听外边有动静,先是从门里探了个头,一看我跟她说过的那个女孩子已经端正地坐在沙发上,便立即换上毛衣出来跟小羽认识。起初小羽勉强还能支撑,比如夸奖她很有才气。唐小姐对小羽捉摸不透,但唐小姐并不清高,她盛赞小羽长得很漂亮。我看出小羽有些厌恶,担心她会突然发作,假如要发生在医院里那些打架之类的事情就特别的糟,我搂着小羽。我跟她说这套房子的另一个主人,也就是我们的房东 ,一个姓史的小姐。小羽对史小姐同样没有兴趣,房里的暖气很热,小羽把那件背心脱下来 之后,立刻在屋内到处搜寻起来,一会儿问厨望在哪,一会儿又问怎么没有电话,我跟她说 有四部电话,每间卧室有一部,客厅的拐角花盆边上也有一部,她到每部电话机上都试,尤 其在唐小姐的那间房里甚至给什么人打了个电话。唐小姐终于看出了小羽的不正常,但她没 有生气,而是尽量耐心地陪我们一起巡视,三间卧室和诺大的客厅,小羽在房间里奔走不息 ,不住地发表议论,后来唐小姐终于忍受不住,只好坐到沙发上看电视。小羽也坐下去,她 看着唐 小姐,她问唐小姐有多大,唐小姐当然比小羽年龄要小几岁,这对小羽来说,好像 立刻增添了信心。她说她像唐敏这么大时已经看破了许多东西,接下来小羽开始谈清华的不 是,说什么没有精神,没有创新,尤其是清华的女孩子因为数目少,所以弄得十分惊怪,唐 小姐是有风度的,凡是小羽说的坏话,她都只是笑,然后看着我,意思是嘲讽我,怎么会有 这样的女孩子。小羽话讲多了,就开始喘。唐敏溜到厨房,她低着头,手按在平开的冰箱门 上,不住地吸气。我只得苦笑。小羽在外边喊我,说她想喝咖啡。我问唐小姐她那边有没有 咖啡,唐敏回她的卧室去拿速溶咖啡,我给小羽和唐小姐都冲了一杯,小羽只是抿了一下, 说味道很冲,她以前只喝什么莱茵咖啡,她说了个冗长的英文单词,这时我也反感了,但我 怕唐小姐看出我的心思,只好跟小羽说,你最好还是到卧室躺着吧。小羽让唐小姐给她放牒 ,唐小姐涵养极好,给她找了一部叫《提香》的牒,一部意大利电影。小羽说可以看看,她 在沙发上斜躺着,唐小姐从她的房间抱来毛巾被,然后坐在另一张双人沙发上一起看牒。小 羽光着脚,过了好一会,她差不多睡着了。
可能是唐小姐给史来打了电话,史来又给夕阳打电话,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夕阳开玩笑地 问我你是不是走了桃花运了。我问他什么意思。他说史来说你女朋友很有个性,人又特别漂 亮。
大概五点不到, 夕阳和史来到芳草院,那时我已经在电饭煲里煮好了饭,唐敏在切菜,她 会做东北的土豆丝,放许多糖,屋子里有一股甜味,夕阳轻轻地把眼睛凑得离小羽很近,她 赞不绝口说真是好看,真好看,待会醒了,看她到底有多大个性。史来始终没有正眼去看小 羽,她俨然以房主的身份开始跟我讲一定要相互尊重,大概是唐小姐在电话里跟她讲过小羽 在房间乱闯的事。我只得跟史小姐说小羽最近有点问题,刚刚从医院回来,所以还是身体不 适。小羽偶尔歪一下头,不知她能否听见我们的谈话。史来今天梳一根粗大的辫子,她的手 背上刚刚贴上一只白花纹的蝴蝶,很醒目,夕阳从他包里掏出一个本子,念几段话让我们听 ,说这是史来的意思,前两次我们在国贸喝茶时提过本子的事,但想不到史来会如此全 面地提她的女人观,我现在没心思提这个,只是敷衍,但夕阳很认真,说一个女人的成长有 几个阶段,这几个阶段其实都跟青春这个主题有关,我想这是废话。史来每说话都会把手 在脸上那么轻轻地抹一下,然后她会很尖锐地谈她的看法,无非是颂扬女性,支持女性独 立成 长和女权那一套东西,我懂这种职业文化妇女。史来每看到小羽在沙发上挪动,哪怕只是非 常轻微的一点动作,都会惊慌地停住,仿佛这个睡觉的小羽跟她心里的神经合了拍,她说我 多想冷静地跟夕阳你,还有你杜牧仔仔细细地谈这个本子啊。唐小姐终于把土豆丝做好,她 出来以后坐在史来旁边,史来摸了摸唐小姐的头,问唐小姐最近清华放假了没有。唐敏说, 假是早就放了,但还得到图书馆去查资料。史来看看唐敏,又看看我,忽然笑了起来,对我 说,杜牧,你对女人可是挑剔得狠啊,我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小羽还是没有醒来,史来讲 话声音越来越大,大概是讲到了很有兴趣的东西,夕阳也跟着笑,但夕阳还是顾忌到睡觉的 小羽,屡次提醒史来不要太大声。之后又讲到小花和菊豆,这几乎是史来的口头禅,她每次 总要把批评落到这两部影片上,说简直不是电影,没有女人味不说,连男人味也没有。为了 增加她讲话的效果,她说这种眼光甚至连杜牧也不如,更别说还是什么艺术电影了。史来夸 我时,唐敏对着我笑。
第二部分:在天宇小商品市场杠货小羽回到芳草院 2
辛欣和赵启正进来以后,我才得以解脱,因为再说什么本子的事就不合适了。辛欣坐到沙发 的扶手上,用大腿抵着小羽歪过来的头,又把毛巾被向上拉一些,赵启正抽烟,夕阳翻着扑 克牌。史来的手放在下巴上,很奇怪地看着辛欣,史来跟辛欣说,辛小姐气质不错。辛欣不 知什么缘故,就是对史小姐没好感,她说,你真会看人,简直像个便衣,一下子就能逮着伪 装的东西。史来问,怎么是伪装的东西,你的气质不是伪装的,确实好,很动人,我这么多 年就是喜欢观察人。夕阳把牌丢到茶几上,赵启正跟夕阳说上海金贸大楼也在建亚洲最大的 健身连锁店。夕阳打断赵启正的话,看了看史来说,人家不是说什么伪装,人家叫你便衣。 从这天起,我们这些人都知道史来就是便衣。夕阳说,史来,史字跟脏字属同音,史来,不 就是便衣(意)么。结果所有人都笑。史来说辛小姐可够狠毒的,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本意, 一个恶俗的玩笑,但辛欣讲得很漂亮。赵启正和唐小姐到厨房弄吃的,我跟夕阳到史来的房 间去,我们坐在她那张巨大的床上,一边摆弄园珠笔,一边谈某个女人的成长史。我再出来 时,小羽已经醒了,辛欣把她搂在怀里,一条蓝色的毛巾挂在她的脖子上,她眼睛红红的, 我没敢跟她讲话,辛欣的手摆了摆,屏幕上正在放映一个女子脱光身体跳进泥水中的池塘, 池塘的水是淡绿的,一个男人趴在池沿上,手中扣满了泥,那个女孩跃入水中之后,很久才在另一端浮出水面,这时镜头摇向山岗上的一片树林。小羽止不住哭,但一丝声响也没有。我想乘史来还没出来之前尽快把小羽弄回卧室去。唐小姐发现小羽在哭,解下围腰,很难过地看着她。
吃晚饭时,小羽夹了几个菜,因为疼得不行,所以没吃米饭,我坐在她对面,辛欣和赵启正 坐在她左右。辛欣舀蒸鸡蛋给她吃。史来拿筷子的姿势很特别,小羽就只是盯她的手,史来 有些得意,不过也不敢跟小羽讲话,倒是唐小姐对小羽的问题有问必答。小羽说,她以前在 清华那一带住过一段,还说清华里边有那么多河不好,要是有人掉下去就更不好了。这时我 才意识到小羽的思绪已经乱得太离谱,或者说她什么主意也没有。赵启正给小羽的杯子挪了 个位置,用筷子指了指窗外,说,还是小羽好,生了病,有人疼。赵启正又跟小羽开了个玩 笑,小羽没有笑,只是淡淡地说,启正要是病了,我们也会一样对你好的。辛欣把小羽扶回 卧室,赵启正骂辛欣为会么要扶小羽,小羽她能走。小羽在卧室里应声道,我还能跑呢。便 衣 史来在小羽离席后恢复了活跃,她接连讲了几桩在她的望京那一带的好玩的事情,赵启正一 直不笑,她给史来递了名片,说可以到青鸟办贵宾卡。史来说她在亚历山大健身中心练,不 过还是问赵启正青鸟那边的会员制是怎么个讲法,赵启正跟便衣说青鸟的档次。比亚历山大 要高许多。史来说过些天她会去看看。七点半钟,老胡打了个电话过来,打在我手机上,他 问我小羽是不是也回芳草院了。我问他到底想怎么样。老胡说丹丹要来找小羽。哪个丹丹 ?我问。他说,就是从深圳回来的那个商务小姐。我说,千万别带到芳草院来,小羽现在跟 辛欣聊天,我说你现在要是过来,我 就剁人。老胡说,我也剁人。最后他还是同意不来,但无论如何明天中午要到他公司去一趟 。我同意了。晚饭过后,夕阳我还有赵启正和史来,我们四个人打牌,辛欣一直跟小羽在卧 室里嘀咕,赵启正让我不要担心小羽,像她这样,不能坏到哪去。便衣的牌技不好,夕阳跟 她打了下家,经常要提醒她,便衣很生气,那晚赵启正和夕阳一直都称她便衣,只有我仍叫 她史来。
第二部分:在天宇小商品市场杠货小羽之夜
小羽长长的眼睛能穿透黑夜中那黯弱的仅存的一丝光亮,当她斜着身子和我同床共枕,并牢牢地看着我的脸,抓住我伸在她小腹上的手时,我才觉得十年以来我乞求她平静中的宽容和惨淡的爱,以前即使没有这么伤感,我也相信她确实与常人不同,不仅仅因为她跟我肉体上有联系。其实我并不真正理解她,她说她自己也不能理解她自己,她告诉我她现在不能像十年前那样自由地说话,有时明明是要表达一个东西但却不能张嘴说出来。她的两只手翻到头上边斜插在枕头与床头的木板之间,窗帘没有缝隙,一大块青色的布幔,透进黑夜中的亮色。屋里的暖气充足,被子随乱地搭在身上。她贴得我那么近 。我说你要说什么就说什么,没事的。她说跟你在一起,也许并不重要,但我跟别人呢,我还有生活没有。我不清楚她到底要什么不要什么。我们亲吻着,在她时断时续的说话中,她一直没疼,我很高兴,但这温暖的黑夜只是刚刚开始。唐小姐还没有睡,可以听到她在卫生间洗漱的响声。客厅的大灯已经熄了,不知她为什么还不睡。小羽说要是能像唐小姐那样其实也简单。我叫她不要想那么多。我掀开被子,我把她那只按我的手抽出来,那是几年前她割腕的手,现在还能看到破损的伤口处的皮,白白的。我亲吻她的手,心中空空荡荡。小羽侧过身,正面对着我。眼睛离我那么近。我说,你以后不要再干傻事了,我想她会听明白我的话的。小羽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无所谓。我说,既然无所谓那也可以不这样做啊。小羽的上身没穿衣服,多年来她都喜欢裸睡。
她的胸口还是那样,侧睡时,乳房只略微挤了挤,用手还能触到松软的部分,我仰起头,双 手叉起来,垫在头后边,她趴起来,脑袋向上扬着,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伸出舌头,在空 中划了一小段,晕眩般地向下,抵在我脸上。然后她抓住我的手,轻轻地拉到她的内裤上。 这一刻,我已很难控制,但她只让我的手放在外边,内裤里放着卫生巾,她有月经,她问你 想要我吧。我说,想,但不能。她只是一个劲地按我的手,我的手抵着绵软的卫生条,那充 实,盈荡而又细削的部分只在棉布的里层,她勾着头,头发遮在脸颊的边上,只剩下鼻梁, 眉宇和唇,向下危险地伏着。我想抬起身来,但她压住我。我一直摸着她,其实我有许多感 触,像她讲的那样,什么也说不出。我猛然有些恐惧,怕自己跟她一样,以至于没有办法再 把她看清一些,我就一直这样摸着,她一直按着我的手。我说,到底要不要紧。我想跟她提 精神医生的事。小羽说,不要紧,但再也拴不住自己。就是这样,或者永远都只能这样。说 的也许不是想说的话,做的也似乎不再是自己的事情。她翻了个身,坐到我的书桌上,屁股 下边就是我的本子。她昂着头,向着青蓝的窗帘,屋内的黑暗似乎褪去,我能清晰地看见她 的脸。我跪在床上,我没穿衣服,笔直地跪着,她看着我。我看她的眼睛,侧着的眼睛亮 亮 的,尤其是那冰冷的眼白长长的,像一块碎布条,或者像旧褂的布头。我伸手,摸她的脸, 她分开双腿,我把毛巾被放到她肚子上,她却把它裹在胸口,她就这么坐着。然后,她又哭 了。眼睛在流泪,她无数次的哭,眼睛却从来不会红肿,只是更加的青白。让我最有触动的 就是她眼睛中的白,这也许是我从来无法放开她的最重要的理由之一。我热爱这种淡青的 白,或者说是一种绝对的纯纯的白。她的哭,她的眼泪都在这亮光中,全部地展现在面前, 这一刻,我毫无办法,真想跪下来,求她再不能想到自杀。这是我唯一的希望,即使说不出 话,即使真的疯狂地生活,但也不能死去,我救过她,但这不是我希望的原因,我只是要求 她这样的人活着。也许在她自己不能把握自己的时候,我必须承担这样的要求。
我趴在她身上,靠在她胸口横裹的毛巾被里,她的头发搭在我的后背。她的双手在我背上拖 拉着。我顺着她锁骨的方向,看她的泪水中的脸,很平静,很寂聊,却又没有痛哭或悲恸, 只是流泪,身体也不再抽动,喘气也已经停下,这是最危险的一个人,似乎什么也不曾抓住 。我说,多年前我们回南京,总爱到盐仓桥和下关去。我问她记不记得。她说她记得挹江门 , 那儿有旧城墙还有杂乱的小树林。那一段时间,也许是九一年左右,我们常在昏黄的阳光中 ,跑进小树林,还有辛欣,还有南京的几个朋友。那时的小羽英气逼人,人称她才女,那时 她穿着一双靴子,招惹许多人的注意。小羽说,记得都记得。我说你就想那些事,假如你怕 说错话,你就不说,你就只想着过去也行。小羽的手担在我的背下,想把我拉得高些,我却 害怕直视她的双眼。她说我可能再好好不起来了。我说,如果再也好不起来,那就不用好了 ,就这样,有我在。她抱着我的头,我的头在她的下巴下边。我听到她身体里有种响动,她 很艰难,这一刻我确实能体会到她的艰难,但我所有的办法仅仅是救她,我唯一真正拒绝的 东西,那是我最不能忍受的,那就是她的死。小羽让我拉开窗帘,我只开了一小条缝,亮光刚好打在她眼睛上,她那美丽的眼睛在寒冷中向远方穿透而去,其实玻璃上有雾,并不能看远,但她却极力地向外,我搂着她的头,亲吻她,她头靠在我胸口,我站着,她斜着身子,那些时间,我们维持着,她的手,在下 边,轻轻地握住我那根东西,它膨胀着,她握着它,我吻她,她松开嘴唇,我吻她,她伸出 舌头,我吻她,她缩回舌头,我吻她,她握着我,她握着我。我们联络在一起。四周没有声 音,她的话在我耳中脑中身体中回响,她说过,我不能说话,我不能做事,我已经不行。也 许是这样的,但却不能死,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在温暖的卧室中发晕,她回床之后也一直握 着我的那根东西,小羽说,等月经好了以后吧。我一直看她的眼睛,那样的白,还在流泪。
第二部分:在天宇小商品市场杠货故宫 朝阳
三点钟,我的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来,是报社于琳打来的,他说他自己也躺在床上,是熊飞 打电话给他,把他闹醒的,必须立即赶到报社,有一篇稿子在签样之后出了事,必须重新改 动。我看着小羽,小羽没睡着,她说你要走吗。我说我到社里去一趟,你自己好好睡,天亮 了,我就回来。我吻了小羽额头一下,小羽向里侧翻身,只穿内裤的身体像一条鱼,弓背鱼 。我赶到报社,熊飞早就在楼下等我,原来我们前几天做的一个关于香山的专题有误,当地的乡镇府和报社交涉之后,对方已发律师函到报社,要求公正地处理香山脚下的一家工厂所谓环保资质问题,我弄不清楚到底是真是假,当时我到香山去过一次,很明显这家工厂做了 新的手脚,或者就是人为的疏通了与环保局的关系,不仅有了环保资质而且取样样本也因为缺乏平均性而要求重新测算。于琳死活不愿改动数据,熊飞对于琳发火,征求我的意见,我说我可以到香山去一趟,我可以重新做抽样,现在撤稿,重上新闻题材很困难,如果改动稿 子,则失去了所谓的新闻性。熊飞给一个姓王的副总打电话,王副总就是这天报纸的终审, 他大发雷霆,说你们社会新闻部完全不懂报社规则,遇到这种问题就必须要尊重报社的整体 利益,律师函就在报社的办公室里。为了缓和新闻部跟社领导的关系,熊飞决定重新编发一 组上月的通稿,并且主要提出雪地树根的溃烂问题,我和于琳执笔各写一半,熊飞配图片, 一直干到六点钟,总算脱身。那时薛主任也已经打来电话,让我们多休息,不要再传这件事 ,我感到无聊到顶,打车回到芳草院,家里边已经有亮光了,当然外边的天已经大亮,只是 屋内太安静,好像黑夜还没有过去。我没注意其它几道门,只是走向我的卧室,我发现床是 空的,小羽不在,她的衣服还搭在椅背上,我很吃惊,急忙走出卧室,我看见了小羽的半个 身影,原来她站在唐敏的门边上。我走过去,小羽穿着睡衣,聚精会神地看着熟睡中的唐小 姐。我怕小羽突然大哭大叫,于是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她听见,她转过来,向我招了招手。 我离她只有几米远,但不敢走到身边,我怕唐小姐看见我和小羽同时站在她门边,而且她的 门是敞着的。我不知道小羽在看什么。我让小羽过来,小羽慢吞吞地走到我边上,她对我说 ,唐小姐睡觉打鼾,我问她怎么知道的。小羽说,我在房子里睡不着,还不如睡在医院里, 所以就起来看唐小姐。我说,也罢,但你这样看唐小姐,好像唐小姐是个怪物似的。她有这 种魅力啊。小羽和我搂着,我们回到卧室。我想脱外衣,小羽止住我,她说别脱,她自己也 穿上衣服,她说她想去看日出,我一听就头疼,这么冷的天去看日出,有什么意思。小羽 坚持要晒晒早上的朝阳。
我和小羽打张车子去了故宫。在故宫外边,我们吃了早点喝了些稀饭。我 一直搂住她,让她不要再在外边兜风,但她坚持要进故宫。说到里边就会暖和,故宫 的 城墙能挡风,而且院子里的阳光会把城墙都晒热的。我们进了故宫,那些层层叠叠的正殿、 偏殿,其实我们已看过许多次,不过每次都没有印象。在午门和勤政殿之间的那个土院里, 小羽靠在西侧的红墙下,阳光鲜红地照在她脸上,她伸开双手,双手就像翅膀一般不停地拍 动。我让她走,她不走,我说快回医院,今 天要复捡。小羽看看东方那巨大的红日,早晨的故宫里有一大批外国人,他们经过我们身 旁都对小羽笑,小羽看也不看他们。小羽问我,你说太阳到底有多远。我说,很远。小羽问 这种问题跟她的性格相差太远,她到底怎么了。我相信这一切都是没有理由的。在故宫里晒 了一个小时,其实就是在墙下边蹲着,她抖动不已。穿过这些殿,最后出去,上了车子,我 一句话也没有。
到了二院部,这一次吴医生和董医生都不遗余力地批评小羽,说再如果这么乱下去,她的胃 可能会毁了。我说她回去是你们同意了的。吴医生说,但要注意保护,前几天的检查很不好 , 现在贲门边发现了黑影,今天要做CT。我说,拍片就行,为什么要做CT。董医生比吴医生脾 气更暴躁,他引用他在德国留学时的术语跟我咆哮了一阵,说我这是变相的杀害亲人。我不 跟他争,还是跟吴医生谈。小羽躺在病床上,护士们很冷淡地为她挂水,给她开单子。吴医 生说,小羽的精神再这么乱下去,即使治好了毛病也无济于事,他的意思大概是假如我不能为她拿主意,他自己要绕开我来跟小羽谈。我乘董医生走时跟吴医生说你一定不能跟小羽谈什么精神病,你要是谈这一点,我就杀了你。吴医生说,你这就流氓了。我说也许就是 。吴医生想了会,摊开病历单,只是不屑地说,天地良心,你们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我 站起来,吴医生还是很礼貌地把我送出办公室。他告诉我住院费又不够了,现在又要做CT, 你最好今天就补钱来。我说我没钱。吴医生说,那你只能把她推出去了。我晃了晃我的手, 我真想拍墙撞地。我说,小羽一切正常,我要她好好地活着。
第二部分:在天宇小商品市场杠货丹丹 昆仑 商务小姐
住院费虽然没有立即补交,但吴医生还是当天上午就把小羽推进了二院部一栋红楼的CT室, 我没等CT结果,吴医生叫我还是别待在医院里,我没有跟吴医生说任何感谢的话,自己的神 经也只能扛到这个地步了。总之护士和医生们都没错,这些人还是有他们的一套做人的东西 。我到小西天下了车,好不容易才找到老胡的公司,这时已近中午,老胡把我迎上楼,虽然 还是上次那黑乎乎的办公室,但这次却有了不一样的暖意,好像隔了短短的一段时间,老胡 的 公司发生了许多变化。老胡一开始没把那个叫丹丹的女孩子介绍给我,而是跟我寒喧了几句 ,他跟我说像方祥那样的人长久不了,没有什么的,我想他可能是为上次在工体的失态向我 作解释。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我对方祥没什么兴趣。老胡泡了茶,还跟我一道抽烟,把玻 璃烟灰缸横在我面前,我们几乎成了兄弟一样的,我说我得把话说明白,该小羽的事,小羽 会承担,但不是小羽的,那就不能再找她的不是,人家现在躺在医院里,今天还在做CT。老 胡说,小羽这还有完没完,她到底要干什么。我不愿跟老胡谈小羽的伤病。
把茶水都喝完了,老胡才把坐在拐角一张办公桌后的丹丹介绍给我,我早就注意到这个女孩 的背影,但正面却一直没看清。丹丹走到我面前,老胡向我解释说,人家丹丹现在确实不比 小羽好,她现在也是为了大局,被迫要提钱的事。我看清了这个丹丹,我甚至站起来转个圈 ,从不同的角度看清了这个丹丹,她的个子也很高,跟小羽差不多,身材极好,脸型很美, 但并不圆润,从某些地方看,她又很危险,很邪。她的眼圈是黑的,她对我说她从深圳回来。我说我已经知道了。她一再强调这是她跟小羽的事,必须要见小羽。我看了看老胡。老胡只是点头,说那是,那是。我说现在见小羽也没用,她住院的钱都还不够。丹丹说那不行。我一时说不上来,当然我并不怕这种商道上的人。丹丹穿着皮大衣,里边没有毛衣,只有红色的紧身服,皮大衣半敞着,露出乳房的形状,她抽烟,手指细长,指甲上涂满了褐色的油 ,她的背有些弯,她嗓音很浊,带有一些南方的口音,难怪,她在深圳待过。我问她有深圳 待过多久,丹丹并不隐瞒,她说她长年往返于深圳与北京之间,在深圳她有个哥哥,我没 听出哥哥的言外之意。老胡在桌上弹手指,过了一会,几乎没有什么进展,我不可能给她什 么答复,我这才发现很愚蠢,自己本没有理由跟她见面的,但为了小羽,还是必须要面对。 老胡让我跟丹丹在公司谈,说他自己要到丰台去一趟,在南站那儿有事。我不愿待在这屋子 里。老胡就问丹丹什么意见,丹丹说那你把我们捎到昆仑吧。
老胡的车子把我们卸在昆仑。昆仑的灰色的外砖墙很残酷,大厅特别的气派,我96、97年那 段到昆仑来过几次,这几年没来。昆仑大堂咖啡厅里坐了许多人,丹丹步态轻盈,挑了最里 边靠玻璃窗的一张桌子。坐到褐色的沙发上。丹丹问我喝什么。我说,咖啡吧。丹丹也点了 咖啡,老胡不在场,丹丹就认真地看我的眼睛和脸色,我是极为冷淡的,但我没有不屑于像 她这样的小美女。我只是冷淡地给自己定个基调,不至于在这样的女人面前崩溃。 丹丹吸了几 口烟,咖啡 上来之后,也并没能立即说话,而是看着玻璃墙之外,能看到穿过燕莎桥桥洞 之后的燕莎商场的大门和停车场。外边的阳光很好,是午后,我们都没吃饭,我有点饿,我 问丹丹要不要点一些吃的,比如糕点什么的。丹丹要了一盘水果色拉,我要了一大块蛋糕。 吃东西时我们拉近了距离,我对丹丹说,你跟小羽还真有点像,她说是像,我们是同行,丹 丹脱下皮大衣,那件火红的紧身运动衣裹着她有些单薄的上身,她说北京的冬天真冷。我问 她这次回来是不是专门为了钱的事。丹丹说现在没办法,只有把钱补上。我听出她把问题想 得很严重。我说,你们之间有什么文字吗。丹丹笑了笑说,哪有什么文字,这一点小羽清楚 ,我们都是商务小姐,她边说边看着窗外,声音逐渐高了起来。我看着她,她发现我在看她 ,我看着她的胸部,她则向前挺了挺,然后故意拨拉一下弹力十足的领口,又向大堂另一端 看去,一个老外及时地向她举杯。她说他把我当成了鸡。我说,你怎么这么讲,别人是讲礼 貌而已。她啐了一口,把色拉向前边推得老远,几乎到了我的咖啡杯右手。我怕女人这种躁 相。我说,你不吃了。她说,你不也那么看着我。我再次不由自主地看她的胸部,她把胸部 搭在桌沿上,向上够着身子。
丹丹往咖啡里加了许多糖,干脆又把整个糖包全都卸进只剩一半的咖啡里,她搅动着汤匙, 她说,实际上我们就是妓女,虽说是商务小姐,做的商务咨询,但目的仍是出卖色相肉体, 跟商界名流或者是政界官场的上流们上床,我们为公司拿回他们想要的情报,政策或者大单 。这就是商务小姐。小羽也一样的,实际上就是鸡,她把鸡字说得又尖锐又刺耳。我反对, 我说,不是鸡,这是工作。她见我有些不开窍,还要跟我争论,我把眼光移到大堂另一头, 她的讲话开始散漫起来,一会儿是她在深圳的豪华生活,一会儿又是她在北京曾经有过的风 光。我听出她确实是坦诚的,只是更多了一些危机和无奈。丹丹把肩膀收紧些,她的气质很 高雅,虽然说话有一些水份,但她不回避问题的核心,她说,我和小羽都是最好的商务小姐 ,我们秘密地受雇于一些特大的公司,但也藏身于小的咨询公司,比如就像老胡这样的小公 司,我们有多重身份,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是鸡,我们有良好的英文知识和学历背景,我们 可以出入任何场合而不被别人拒绝,但我们除了商务关系之外便只剩下出卖,你懂了吗,甚 至比那些街边的女郎还要紧张,我们带着宏大的目标,盯着庞大的商务单子,但我们真正被 看重的仅仅是身体,我们的身体是核弹。我觉得她有些言重。我说,那就事论事,你说说这 两万元。丹丹说,其实不止两万元,我现在要这两万仅仅是我给小羽的一笔手续费,至于更 大的款项,那是另一回事,不过很快也会浮出来。我有些吃惊,不知这里边到底还有什么内 幕。丹丹说,现在我要这两万元,只是起头,我现在在局里的名单上,我是监视居住的。我 看了看四周 ,没发现什么异常,丹丹调整了一下坐姿,接着说,现在离小羽肯定不远,我 们只是商务小姐,别人很清楚,但他们要从我们向后挖,我这次从深圳回来就是这样的,我 倒无所谓,反正作为商务小姐最终还是会这样,一切只能听任摆布了,我们只是在商界高层 卖身而已。她叮嘱我不用害怕,我听出她对小羽还是很关心的。我问她能不能给小羽一段时 间,现在凑钱不容易。我想探探丹丹的口气。丹丹说,两万元不是大数,但对我很重要,我 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我要生活,再说事情迟早会全部摊牌,这不是小羽和我能够抵抗的。我 说,那也只能听任你了。丹丹并不是完全急于要钱。我说小羽现在在住院,我是她多年的朋 友。丹丹拍了拍脑门,说她想起来以前小羽跟她提过我,说你是她在南京那圈人中最好的一 个。不知怎么,我就是想起小羽昨夜让我抚摸她卫生条的那一幕,我在心底恨自己是个不能 净欲的人,而丹丹映出浅浅的笑容,她接到一个电话,脸色骤然一变,有要走的意思。我精 疲力尽,希望她再多坐一会,多聊一些。她见我有些不安,就说,你可以去找方祥,我不便 找他,还有他父亲。他父亲?我问。丹丹用手机指着燕莎商场说,对,他父亲,叫方照壁。
第二部分:在天宇小商品市场杠货和辛欣在华塘喝酒 1
丹丹和我一起从昆仑饭店大堂出去,丹丹打一辆的士,向着东三环的南方飞驰而去。我犹豫了半天,虽然不能断定小羽和丹丹她们就是鸡,但她们自由地出入于那些商场、酒店和一些部委及大公司的办公楼,确实也不算枉自耗费青春。天气晴好,干躁的空气刮得脸像被刀削 一般。我在燕莎桥桥底和几个拉三轮车的四川人擦肩而过,他们的三轮车吱溜吱溜地歪斜着 滑行。尽管商务小姐不是新名词,但这么明确地称呼,还着实让人内心难以容忍。我 没有信心立刻回医院去,不是她这样的身份改变我对她的看法,我倒是更为平静了,好像什 么自杀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都再普通不过。我给辛欣打电话,我约她晚上一定单独 吃个晚饭。辛欣不太乐意,又提什么兆龙青鸟等,她和赵启正晚上要见另一个朋友,我只得 恶狠起来,我说不是要跟你睡,你怎么整天就担心这个。辛欣听我跟她生气,这才软了下 来,问我是不是被小羽逼的。我说,不是小羽逼我,是商务小姐在逼我。辛欣在电话中楞了 半天没有什么反应,随后她问我在哪。我说晚上我在春秀路等你。辛欣说不去俞信吃。我猜 她是不想让吃饭的地方离青鸟太近。我说到我报社一带去吃。她说那就到华塘的那家家常 菜吃晚饭。撂下电话之后,我去天宇批发市场,想出出汗。戴光强已经不在天宇扛货,听他 的侄子戴副武说,他去了团结湖商场边上的洗浴中心帮人擦背去了,同去的还有一个河南农 民贾金有。下午没有从广安门发货来,戴副武他们在那间仓库边的工棚里赌钱,说是要等 到三点钟,广安门货场会打电话过来。我在等活时跟农民们一起抽烟。小羽从医院给我打电 话,她说CT结果中午出来了,没事,我一听也就放心了,还想劝慰她不要担心住院的事 ,她却挂掉电话。三点钟广安门货场那边的车子开来,只有少量的放货,况且是牙膏箱,我 没有扛,在货场门口抽烟。戴副武问我要不要跟他们去旅馆里赌钱,我没什么事,就跟着去 了。在朝阳游泳馆边上的小货摊上,他们买了花生米还有二锅头,然后一起到地下室,地下 室很暖和。床上的被子是黑的。简单的拼凑的矮桌上扑克牌零散地放着。我们 先喝酒。戴副武、戴副村还有林志刚,还有几个姓丁的农民围坐在床边,我混在中间,他们 跟我碰杯,每人捉着一只小二,兴趣盎然地谈着女人,还说天宇货场的会计很漂亮,我见过 那个会计,年龄有四十多,确实有同情心,他们都很喜欢她,喝了一小会,然后就打牌,打 的是争上游,号称争春,所谓的关牌,即让对手一牌不发,赢数要翻倍。我跟着玩,很快就 上瘾,而牌面很不好,一小会就输了一百多张牌,一看表快五点了,我说要走,这些农民不 让走,特别是戴副村,很憨厚,把门堵上,意思是要我输了我身上所有的钱,其实我只有两 三百的现金,我硬要走,戴副武让戴副村放行,戴副村他们不要我付钱,说几十块钱就不结 了,他们不知道我住在哪,以为我神秘,要我交待是不是在外边养女人,我说不是,结果他 们又哄笑了一次。戴副武从朝阳旅馆地下室把我送上来,他约我过两天到团结湖商场那边去 洗澡,说还有桑拿,戴光强在那边,不用买澡票。
我打车到了华塘。我在菜馆里找张位子坐下来。六点整辛欣一分不差,准点赶到。她坐下,倒了杯水,然后跟我说你到底受了什么刺激。我说,我今天见到老胡前几次跟我说的那个商务小姐。辛欣对商务小姐这个词并不反感。我看她并没有什么反应,当然更加吃惊,我问辛 欣你对小羽到底了解多少,你今天一定要跟我照实说。辛欣先没说小羽,她问我现在到底对 小羽怎么了。我不可能跟辛欣说我爱小羽,辛欣太了解我了。我说,小羽现在在医院,我有 必要管一管吧。辛欣喝茶,偶尔弄一下她的手机,我把她手机夺过来,在桌上子上拍了拍, 我叫了起来,我说你还记不记得小羽你还有我,我们这几个人这么多年,不容易啊,怎么成 这样。辛欣被我吓住,她低下头,然后很倔地别过脸,看着越来越嘈杂的大厅。辛欣过了很 久,才说,我不 知道什么商务小姐,想来还是小姐,这是明摆的了,你也不用装傻,小羽吃什么喝什么?她是小姐!我说,小羽不是小姐,是商务小姐。辛欣笑了一下,接着说,小 羽她难啊,这些年,跟了多少人。
第二部分:在天宇小商品市场杠货和辛欣在华塘喝酒 2
说话中,辛欣提出要喝酒,以前我们在南京时她醉过。辛欣喝了酒之后脸很红,他拿着筷子 在盘子上敲敲打打,她说,小羽前几年有钱,但她从不跟我们说哪来的钱,我也问不出,我 只是听她的,随叫随到,我陪她买东西,逛商场,但她从不说她的工作,只说是商务咨询公 司。我问辛欣,你知道她怎么跟人睡觉的。辛欣又喝了一口酒说,我只知道她怎么跟你睡觉 的,小羽这一点从不瞒我,你那东西怎样,小羽也说。我说我俩也有那事用不着她说。辛欣 的嘴巴收了一下,像是要唾我,我连忙用手遮头,求她别骂。辛欣又喝酒,还劝我多喝, 她说,自从跟赵启正在一块之后,才明白生活就是忍让,过平淡日子,赵启正有安全感。我 也夸奖赵启正,还说小羽对他评价也极好。辛欣却并不开心。我说,那个赵丹丹讲小羽跟那 些名流或重要人物睡觉,然后拿项目。辛欣说那不奇怪啊,这是可信的。店里的人多得没法 摆弄,门口还有许多等座的人。辛欣又让服务员加了几个菜,说是要跟我大喝一场,我怕女 人猛喝酒,我跟她讲,年也过了,冬天也不那么长了,小羽的事,你有什么意见。辛欣说, 她脑子有病,我是没办法,以前我跟她想过回南京,那时候南京的报界还是想收她回去,而 且至少是个主任,但她不乐意,说她不喜欢那种风花雪月的生活。我笑南京哪有什么风花雪 月。辛欣就说紫霞湖,92年那次我们在紫霞湖聚会,从中山陵翻过一座山,还没到明孝陵, 有一个湖,问我记不记得。我说我记得,那时我们都很纯洁。辛欣说,其实小羽情绪很低落 是一直都如此的,只是你看不到。我说我倒真不懂她。辛欣问我,你心里到底什么时候真正 有过她。辛欣要我说真话,我说我不知道。
辛欣丰满的身段在酒精中飘浮,整个人似乎都托了起来,她瞪着我看,她说,有时我也不想 过这种生活,整天都被他盯着。我一再说赵启正是个正派人。辛欣说,但我卖得太寒酸了。 我问她卖什么。辛欣说,女人反正都是卖,跟一个人结婚同居,就是批发着一次性地卖,做 鸡就是零售。我厌恶她这么说话,看来她有些醉了。小羽跟辛欣不同,小羽爱哭,辛欣很少 哭,我喝了一大口酒,心被辣得很痛,我问辛欣小羽到底算不算疯。辛欣说疯倒是不疯,但 她怕是再也好不起来了,她再也不会有所谓的生活,生活就是这样,对有些人它已经一去不 复返了。辛欣吃了颗花生,眼睛红红的,但她不是哭,而是想集中她的注意力跟我讲话,她 说他也羡慕过小羽,能过有钱的日子,至少曾经有过,而且还能跟那些有品味的人周旋。我 和辛欣喝得很晚。辛欣突然想起小羽还在医院。我说不用接了,还是住医院好,她疼起来 很凶,不能感染风寒。辛欣的脸红得像苹果,她问我她的脸红起来好不好看。我说,好看 。辛欣说你再不能摸我的脸了,我们不再是过去的那三个人了,时间一去不回,我现在要供 房,要上班,还要听那个赵启正的。她用餐巾纸擦鼻子。我说,小羽是个好人。辛欣有些难 过。她说,小羽真是个才女,非凡啦。九点钟,赵启正给我打电话,说史来和夕阳在青鸟, 让我赶过去。辛欣听出是赵启正的声音,连忙向我摇手,意思是不要跟赵启正说起她。我说 我还有事,晚上要到报社调稿件,就不来了,接着史来跟我说话,她的声音在电话里很沙, 她问我跟谁在一起,我说我跟一个同事在一起。史来也要让我去,她说青鸟的条件很好 , 她练了几次感觉舒服极了,还问我要不要练,夕阳那边有一张单项卡。我说我不用。夕阳估 计也在她旁边。他们那边嘀嘀咕咕的,我听出她要跟我谈本子,我即刻推 说信号不好,挂 了电话,过了半分钟,辛欣的电话响了,赵启正问她在哪,辛欣怕酒多失言,说自己肚子痛 ,刚从单位出来,在水饺馆吃东西。
九点半,我扶着辛欣从菜馆走出来,街上行人稀少,冰冷的风几乎能把人刮倒,我扶她不太 顺手,于是搂着她,我招手要打车,辛欣让我带她走一段,打着嗝,侧脸看我,她叹气说, 要是退回十年前多好,那时从下关往浦口去,站在轮渡上吹口哨,看看大桥还有对岸码头。 她站住了,头抵在我肩上,她想哭,捶打着我的胸。她说,几年前的有一个晚上,她和小羽 床上聊天,那时她们都相信我,我是她们的朋友,最近的朋友,跟家里人一样,所以才会在 睡觉问题上如此随便,她一再说真的像家里人一样,跟你做爱,就像手淫一样,我们都相信 你。我的眼泪也不下来了,辛欣她酒多了,她发烫的额头在我下巴边上, 我有些哽咽,清了清嗓子,我说,小羽怕是再也回不来了,你要好好的。辛欣挣开我,疯一 般地向前冲去,一辆出租车急急刹住,辛欣钻了进去。
第二部分:在天宇小商品市场杠货小羽 小花园
小羽在北城二院部住了三个多月,天气已渐渐转暖,在府右街,美术馆,北京四中那一带,因为平房很多,树也显得格外突出,来来回回往返于这些路上,不知不觉中感到春意已如此的逼近于人。按吴医生的意思,小羽最好转院,当然也不一定是那种正规的病院,只要能使她有所改变,就是好事。三四月份,报社的压力很大,我可以直接组版,从农历年过后又分来两个大学生,工作热忱,待人也十分好,我们经常在网上调稿,对于工作我已经十分从容,熊飞和薛主任对我的态度变化很快,在很多问题上,大家保持默契。丹丹要钱的事稍微放松了一些,只是老胡每隔几天就要打电话来,意思是还不能松手,看来事情在进展之 中。春寒的冻人之处不在身体上,似在人与人之间,有时我不能原谅自己渐有些冷漠的心。小羽也不吵着要回来,她胸部以前查出的黑影是肋间肌的纤维化。吴医生后来跟我分析说,只是一处旧伤。也不是肺,特别排除了癌的可能,我们都很高兴。在芳草院,唐敏每次都给 我做饭,我则从超市带菜回来,唐小姐跟我讲过那次早晨小羽在她门口偷望她的情景,她说 她一点都不怕,只是特别担心像小羽这样的人到底有没有明天。我跟唐小姐谈小羽会影响我 在芳草院平静的心情,我宁愿跟她开玩笑。唐小姐是个乐观的人,而且才学过人,只不过她 的这些才学跟小羽的不同,小羽在世上靠的还是那仅有的一点灵气,这灵气足以感染任何一 个人,这恐怕也是她能够成为所谓的小姐的绝处之一。每周去医院三至四次,几乎是两天一 趟,时间长了,彼此也就适应了,再说吴医生跟小羽逐渐能相互沟通。
二院部的东院墙朝北的位置有个锅炉房,再往北一点,还不到金台宾馆的南墙,在那之间, 是北城医院的殡仪馆。在这个东北角上,有一所小型的花园,平时很少有病人去那,花草 很繁茂,在初春,医院政工科开始营造小花园。小羽和我在小花园里散步,我给小羽买了随 身听,小羽只是把耳机挂在耳朵上,却并不听音乐。其实我和小羽没什么话,我冷漠不是因 为医院也不是因为小羽,更不是因为商务小姐,我发现自己跟小羽经过这一次的长期相处,使我跟她有了类似的地方,凡事都不会激动,似乎自己是个局外人。
三月下旬的一个周六,小羽在小花园坐了一个下午,晒着太阳。吴医生在当晚跟我说,她是 在等你。那天下午我跟史来在王府井逛街,还坐了百货商场门口的极限车。吴医生最后问我 是不是不拿主意,他大约看出来我是没有办法了。我说,一切随小羽自己,我唯一能说的就 是她是个好女孩,她的精神没病。吴医生告诉我说,下午她带一个他以前在北医大的一个老 师,一个著名的精神病专家观察记录了小羽的行为。我没问他那个老医生怎么说。吴医生跟 我商量,即使不去确诊也没问题,但是否考虑让这位老医生把她带到怀柔去。我问,怀柔的 什么地方。他说,怀柔福利院。我不同意,我说去了福利院,可能她再也不能返回社会了。 吴医生说,本来我也不想多事,但给小羽治了这么久,其实也不是不能回到社会中的,她好 好的,可你们必须要承认她需要换一种方式来看待生活。我不同意。我到病房里去找小羽, 小羽坐在窗前梳头,在桌上放着许多杂志还有报纸和书,我想试试她怎么想的,小羽说她现 在还不想出院,我说住医院太费钱,再说胃病要保养,你又抽烟,一下子怕是很难好得彻底 ,小羽放下梳子,抹了抹脸,她说这钱以后都会挣回来的。我说不仅仅是钱的事。小羽还想 说什么,眼睛奇异地一闪,忽然就垂下头去,拼命地摇晃,最近她老这样,会突然失去连贯 性,什么都记不着,然后失神地站起来,在窗子和门之间来回地溜达。我问她,你怎么会这 样,我不懂,你要是想说什么,你就说什么。她又在桌前坐下来,她拿起笔,仅仅做了个写 字姿势,很快就撂下笔,皱紧眉头,什么也写不出,过了好久,她才说,我明明是什么都晓 得,但就是说不出,写不出。我控制不住了,不能命令自己干或不干。我搂着她,她在抽搐 ,我说,你不要紧张,假如你还能一句一句地听我说话,那就行,你就只听着好了,别再要 自己做任何事。小羽侧着头,头发温顺地搭在肩上。她的右手够在自己的锁骨上,捂住胸口 ,又轻轻地摸着喉咙,她说有时我担心不是说不出什么想说的话,而是什么也说不出,随便 什么都说不出来。我紧紧地抱着她。护士在门口站着,几个月以来,护士们也逐渐适应了小 羽,她们不再挑剔她,给了她最好的护理,医院里的人都说这是个好女孩。
第三部分:杜牧 你会收到我的这封信杜牧 你会收到我的这封信
四月二号,也就是愚人节的第二天,我到北城医院去给小羽送一件棉T恤,我是从地安门大街的那个叉口先到的门诊部,然后从临街的殡仪馆边上的侧门进了二院部,在那个小花园里没见到小羽,从昨天中午开始她的手机就一直关着。我上了住院楼,吴医生、董医生还有一个麻醉师正在前往手术室的那个走廊上谈一个病人的手术。我连忙走过去,吴医生把口罩在脖子上转了个圈。他说,她走了。我问,你不是说等我今天来以后才最后定吗。吴医生说, 你同意的。董医生叫我不要紧张,这事只有吴医生,他,还有我和小羽知道,这是小羽必须 要走的路。我想去病房。吴医生说,病床上已经住上了新的病人,柳小羽给你留了信,锁在 我办公室的抽屉里,吴医生和我一起去他的办公室,拿出了小羽的信。我拿着信,吴医生陪 我下了楼。在楼道口,吴医生跟我说,韩菊老师是一位非常出色的专家,怀柔福利院不会加 重小羽的病情,小羽是完全同意的。又说,我会抽时间陪你一起去看她,我现在对这个病人确实有信心。我又来到殡仪馆背后的那个小花园,我坐在石凳上,抽支烟,打开小羽留下的信。小羽的信字迹有些了草,但行与行之间还算工整,没有改过一个字。
杜牧,你会收到我的这封信,以后若能够,我还会以写信的方式跟你说许多事情,前次我告诉你,本以为我不再能医治,但现在我终于臣服于药物(请原谅我用臣服这样的书面语,这让我回想起我的记者生涯),不仅在服药后,可以写字,也可以真实地想像和思考了。一个女人若不能想像,那该是多么巨大的惩罚啊。我服用的是进口的镇静剂,就目前来说,这样的剂量还不足以对我的身体构成威胁,但在服药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我获得了这几年以来从未有过的清晰,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是充分自由的,真正自由的想像中,回望我曾经的生活。为什么说是想像呢?其实,只有想像,我才能看到我那也许是短暂的未来,但正因为有了未来这个前提,所以我才能忠实于我的记忆。现在,因为众所周知的我的状态的原因,我不得不前往吴医生跟你屡次提到的怀柔福利院,韩菊老师是个好人,这一点可以相信。我不可能在这封信中把所有的问题都谈清楚,不仅做不到这一点甚至会出现更多的迷惑。服用镇静剂对我来说,不是一种麻醉,相反,它是一种剔除紊乱杂绪的一条必经之路,我又要说了,它使我在某些时刻能够看到一丝光亮。杜牧,我爱你,我还用说么,我这么说是为什么,不是作解释也不是要你管好我的身体,其实,我就要这样来表达。现在镇静剂在我的身体里,血液里,中枢里,但我没有沉醉,没有昏沉,可能是它抵消了我真实的迷乱或者我那迷乱的心抵制了药物,反正我抽出一丝清醒的记忆,我知道要你弄清我这很困难,当然也许也不完全有这样的必要。不知道怀柔福利院是什么情况,仅从韩菊老师介绍中是得不出一个具体的可感知的印象的,但我并不畏惧,不过,我好象从来没有畏惧过什么。杜牧,怀柔福利院本身不是秘密,但我的出行却是一个秘密,这么说你能接受吧,请原谅,现在我已经
不如先前刚服药时那么能想像了,但我还能摸到我自己的真实。杜牧,我没法评价你,所以 我也法鼓励你,但确实对你的身体的印象跟我所能想像的完全一致,所以我说我爱你。有时我残酷对待我的身体,就像有时我对它充满敬意一样,去了怀柔,可能我会按韩老师的建议做一些程序,但我这样的人到底是什么病呢?我知道你跟我一样,可能从不会承认我有病,那么此刻在我服用了药物之后,虽然时间并不能维持得太长,但足以使我相信,你跟我站在同一个立场上,都是要保护自己正常的记忆,因为我们快乐过,真实地生活过,而且,即使在现在,杜牧,我和你杜牧,仍然在不断地相遇(请原谅我又回到大学学习情书的时代了),我记得你搂住我,你以前捂住我割开的手腕,请原谅,我记起来了,鲜血顺着 你的手指滋滋地像跳舞之泉一样,你那样的冷静,可现在,还像在眼前一样,我只是在一些时间里不能控制自己,在另一些时间里只是在感觉上不能控制自己, 但我仍相信你,所以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你需要我,我都会出现,从我们最早一次上床到现在有六七年了吧,我觉得你要的不仅是我的身体,还有我这个人,其实是我全部的人,当你每次救我时,(现在我哭了),我也相信你不仅是救我的身体,你也是在救我这个人,让我走在生的路上,让我生,而不是死。服了药,即使是眼泪,也有一些麻味,我现在忽然记起那次我、你还有辛欣,我们从南京坐船到重庆,一共是七天,那时我们在甲板上打牌,你光着上身,我和辛欣读 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我们读特丽莎和男主人公做爱的场景给你听,你打赌,你不会勃起,记得么?现在我的眼泪还是止不住,那时,我很自信,我读小说,写稿子,我知道别人 都说我很美,可后来,后来的一切改变了我,杜牧,你那时勃起了是吧?就在三峡,在狭窄 的湍急的江面上,你躺在甲板上,顶起灰色的运动短裤。我和辛欣肩靠肩看着你,记得吧。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保守好你的秘密,你有太多的秘密,那都是关于我的,像保守每一次我们在床上秘密的欢乐一样,把所有的一切保守在心里,我知道你是值得信任的,好了,我感到药效已不力,请原谅,我还要擦擦眼睛,到了怀柔福利院,我还会服用镇静剂,我需要像写信时刻这种不那么迷乱的感受,我太需要在不死的时候,能够说话,不在你身边,能够写信,我会在怀柔给你写信,你的小羽。
第三部分:杜牧 你会收到我的这封信蓄谋已久的分手 茶馆
小羽去了怀柔福利院,我便不需到北城医院去,每次外出办事,从平安大道经过,在金台饭店那个拐往二院部的叉口心里顿时怅然若失,似乎小羽要是能再躺在那里,自己反倒会更舒服一些。从青年报往西城区办事,一般绕不开后海,地安门,后库这一带,即使从长安街走,每到西单路口,从民航大厦边的拐口,视线还是会顺着西四繁华的商业街向北边的四中那个方向张望,什么也望不到,这一次自杀到住院,从迷失到挣扎,再从挣扎到可怜的顺从,小羽把我也拉到她一样的混乱中了,好在我还能往回,在工作,做苦力,朋友或居家中,时 时感受别人的生活气息。于琳和新来的两个记者跑新闻的能力都很强,凡是现在不太重要的 场合都让他们去,熊飞和我的关系也协调了许多。史来从三月底开始就在首都剧场 排练话 剧,那儿离她的母校中戏不远,夕阳认识这个话剧的导演,听说很前卫,导演过几出跟历史 相关的小剧场话剧,有关于关汉卿的,还有关于蔡文姬的,最近正在排练的一部是个现代话 剧,仍用小剧场风格。
小羽去了怀柔,我的时间自然多了起来,夕阳一边陪史来在首都剧场 排剧,一边在拉那个新本子的提纲,内容梗概矛盾的地方太多,他和史来争执不下。中旬, 夕阳要我也到美术馆那边去,说那有家不错的面向西街的茶馆,史来在那个馆子里说戏很 有天份。我第一次看史来排练话剧《蓄谋已久的分手》,只看到反复排练的前部的一段,史 来的演出效果不错,第一回居然没见到那所谓的渠导演。第二次是在下午排练,当天是周五 ,渠导和剧组里的人都来了,听说还有几个英国朋友,夕阳向渠导介绍了我,我把青年报的 名片给了渠导,渠导还专门在剧场鸚洗室出口边的那块小地方跟我聊了会,大概仍是谈剧情 ,好让在宣传上把握好剧本要领,我听不进去。首都剧场离三联书店很近,从首都剧场往南 一小点,就是王府井饭店,在上个月,我跟史来在王府井步行街买过东西,还到王府井饭店 喝过咖啡,那次史来就劝我必须走前卫的路子,要抛弃传统的一面,这与我刚认识他时,我 ,夕阳和她调下的剧本的基调大有出入,可能是受到最近话剧的影响。周五排了全剧的几乎 全部重要的细节,《蓄谋已久的分手》与一些拉美的剧情设计有许多雷同,夕阳 劝我不要跟渠导和史来说。史来在话剧中饰演二号人物,是个第三者,饰演妻子的是另一个 更知名的女演员,姓潘,南方人。史来是典型的湖北美女,不仅美,而且有些狡猾,当初在 台下很难看出她的美,现在因为剧情的需要,让她扮演一个情爱杀手,她的妆不仅媚,而且 很狐,许多围观的记者都对史来感兴趣。史来在吊灯下跟那个男演员调情时,我发现自己不 禁有些喜欢。排练完毕,渠导跟 我和夕阳又聊了会当下的一部电影,夕阳十分痛快地骂了 一通,渠导对夕阳大加赞赏。我简单记下了几句话,给一个跟来的年轻记者,然后史来夕阳 和我到美术馆和华侨饭店之间的那家茶馆去,茶馆的茶道很讲究,一起喝茶的有日本人和韩 国人。史来看了夕阳划得零乱不堪的提纲,问我有什么意见。我说,就如小剧场话剧的表演 一样,我认为你可 以是前卫的戏路。史来摇摇头,说,小剧场话剧必须有煽动性,这是近 场台词,没有扮相、气质及色的意义上的媚,那就没有点,观众没法接受,渠导在这点上还 是胜人一筹。夕阳说杜牧谈过另一个方案。我把方案简单陈述了一遍,史来不满意。
我们在茶馆吃了晚饭,点的是一个很中式的比萨饼,史来吃了不少,晚上又参加排练,晚上 史来感觉更好,夕阳在八点半先走,他要到一家文化公司去,等着他开会,说是与关于媒体 的筹划方案出了问题。十点半我和史来才从首都剧场出来,史来问我怎么能这么长时间在剧 场泡着。我说小羽出院了。史来说,那好啊,又问,小羽是不是偷看过唐小姐睡觉。我说小 羽只是精神颓废,她一个女孩子,偷看小唐干什么。史来说,她要是那样的话,你就太不幸 了。我说小羽没住芳草院。史来说,那也好。史来跟我在王府井步行街向南走,中途买了一 顶绒帽,给我也买了一顶,走路时,我们没谈剧本,我当然很轻松。她看出我并没把小羽挂 在嘴边 ,所以也很光奋,这个满身都是台词一般的韵味十足的女人捂紧她的外套,迎着风 ,侧勾着头,露出她同样风骚强劲的牙齿,她对我笑,记得上周末我们在王府井逛街时,她 还没有这般地接近我,我身心愉快了许多。那晚,我们在王府井还吃了烤鱿鱼,在小店里买 了不少墨西哥咖啡,等回去煮。我们虽然顶风走路,但彼此一直在会心地笑,我不停地夸奖 晚上的排练,对小剧场话剧的衷爱,使我看到了史来优秀的表演才能,似乎在寒冷的街上, 回忆她所说的每句话都是很经典的台词。我觉得自己有些傻,但又感到正常起来了。后来我 们竟然彼此有些依靠,在出租车上,她靠在我肩上,我们回到芳草院,小唐还没回来,在桌 上留了条子,告诉我煮面条用的肉丝已经绞好了,在冰箱冷冻室里边。
史来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喊我坐在她边上,她看着我,我跟她很近,我已经长久没有性生活 了 ,确实她有一股逼人的劲,像一团气,憋在狭小的空洞无物的沙发角上,眉宇、脸庞和胸部 都散发着一股强烈的文化妇女的风韵,因为在文化职业上做了这些年,我几乎能从任何人的 脸上区别出这种独特的文化女人的味道。夕阳在我们坐下不久还打电话过来,史来跟他讲了 几句,没说在芳草院,她不断用眼神瞟着我身后的墙。她的胸部很大,跟夕阳通完电话,她改变了姿势,更凸显了她的胸部,她松了松脚,然后走向她那间所谓的卧室,打开灯,从书桌上抽出一本书,然后问我,小羽去了哪里。我说,我不知道。她在书桌前看书,隔着敞开的门,我们相互看见,她让我去煮咖啡,我去了厨房,她又给渠导打电话,商量要修改台词,我煮好咖啡出来,她的头发已披散开来,她捏了捏自己的手腕,说在排练时被那个男演员握得生痛。我轻轻触了触她的手腕,她让我也握一下,我只是轻轻地握了一下,她 低着头,头发遮住她的眼睛,她轻松地笑着,她丰满的胸部像胀着水的袋子,但腰却十分娇好。史来喝着咖啡,望着我,我有些麻木,有些发呆,忽然又冷淡了下来,还是想着小羽想着怀柔,已经走了快十天,没有电话,也没有信来,心里开始隐约有些痛,后来就放不
下。史来喝咖啡,看牒,小唐回来,她带了些爆米花,史来和小唐并肩坐在沙发上,聊天, 还说到一些小唐家里的事,她们可能是远房亲戚。我进卧室, 没有开灯,看着窗外,一无 所有,除了灯光之外,其余的一片模糊。史来在外边叫我,她跟我讲本子,讲了十多分钟, 她说有个朋友的车子已经到了芳草院楼下,她晚上还要回望京去,明早一早要定另一个妆相 ,小唐把史来送出门。
史来走后,小唐煮面条,她问我在哪吃的东西,我说在美术馆那边。小唐先烧水,然后绞 鸡蛋,我没有吃饱,叫小唐帮我也煮一点,小唐喊我去切菜,她说她怕碰冷刀,我握住刀, 其实刀并不冷。小唐说就是冷。小唐打听我在美术馆干什么。我说我在找史来,史来在排话 剧。小唐若有所思,把电视频道乱调一气。快睡时,她对我说,虽然小羽有问题但这个人还 是耐看,她这话云里雾里,我叫她讲明白点。她说,你心里明白。我怎么不明白?我把面条 汤喝个精光,又去厨房洗碗,小唐在卫生间里待了半个钟头,我以为她有痔疮,她出来时, 说她在马桶上坐了很长时间,她的论文选题太大,现在收不拢。我说你们清华真没劲,为什 么博士生还要严管。小唐解释说,学生们都很幼稚。小唐睡觉前跟我比试练飞镖,她跟我详 细讲规则,在哪个区域是几分,哪种颜色能翻倍,我们玩二十个轮次,结果小唐比我少三百 多分,小唐还要比试,我说太困了。
第三部分:杜牧 你会收到我的这封信毕业于慕尼黑电影学院的沙红昆玉河
有线电视台对北京正在排练即将上演的由史来主演的话剧《蓄谋已久的分手》十分重视。四 月十七号,我和夕阳,史来和渠导一起参加了有线台对这个话剧宣传报道的外景采访,我的 身份是双重的,既有媒体方面的协同,又带有一个所谓文化人的身份,没有想到有线台的主持人对我的意见尤其看重,史来也高兴,那个姓潘的演员没有参加采访。采访是安排在游船上的,夕阳性情高涨,从颐和园到玉渊潭,一般来讲,游船要走一个小时二十分钟,但十七号那天,硬是走了两个多小时。开始大家分头来谈, 后来就夹杂在一起围绕主题来谈。在渠导的旁边,还有保利剧院一个分管演出的副经理,这位副经理跟史来也很熟,不断跟她 开玩笑,所以浪费了不少录像带。那天,我把《蓄谋已久的分手》同当代中国文化与文革的文化联系作了一番较为激烈的批评,这一点很符合有线台制片人的看法,这位制片兼主持的沙红女士毕业于慕尼黑的一所电影学院,她对史来的戏路是持批评意见的,所以在史来讲话时,她提了许多尖锐的意见。我出于保护史来,把话题引到文化构思上,想撇开剧情,结 果使采访很成功。拍摄是分在三个阶段,在中间一些预备档,我们都站到船头,看两岸挺拨的杨树,有许多市民在钓鱼。夕阳一直跟保利剧院那个副经理在接触,大概是在争取他的好感,以便以后在保利上话剧,保利的这位副经理对我的谈话很反感。史来故意站在我边上,她跟我说西城区就是这条昆玉河最好,如果没有昆玉河,西城的房价根本挺不起来。我说世纪城、美林、紫竹院这几个地方的房价都不低。船从海淀图书城那边绕过,顺着西三环外一直向南时,主持人零散地问一些问题,是为了插片用的。大家都不乐意再讲,沙红女士放下话筒跟我聊青年报,我说青年报现在有许多缺陷,主要还是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位。史来看不起沙红。当沙红跟我笑,她在旁边喊我,于是沙红被迫跟那个渠导提另一些很剌的话题。渠导,夕阳和沙红很自然地聊到电影,沙红对电影是轻车熟路,她说她家里几乎有全部的经典碟子,还扭头邀请我有空可以跟渠导一块去观摩。夕阳想讲现在弄的那个本子,但除了 保利的那个副经理没有人在意。史来穿着牛仔裤,丰硕的臀部在船边的栏杆上靠着,她跟那 个扛机器的小伙子在聊松下正在推出的一种新DV机,那小伙子胸肌强壮。船到玉渊潭公园之前,过一道闸,船在水涡里旋转着,史来有些晕。我扶住她,夕阳和那个副经理看着我们笑,史来喝口鲜橙多,继续作呕吐状,其实船已经绕过世纪坛背后的那块宽阔的河面,直接进了玉渊潭。这时吴医生从北城二院部打来电话,说有急事要找。我说怎么也要到晚上。他说
他晚上要上手术。我说,我在玉渊潭,这边的谈话刚结束,还要到中央台去,这离中央台近 ,我约好一个熟人,要上话剧的短新闻。吴医生说那他到中央电视台来找我。我让他在五楼 的旋转餐厅等,我尽快到。
到了中央台才三点半,史来渠导和夕阳直接上了副楼的国际部,我先到旋转餐厅去,吴医生 还没到,我打他的手机,他说在堵车,我告诉他先办事,让他在餐厅死等。国际部的李薄是 我早年的朋友,夕阳也见过,我把史来介绍给他的。史来这是第一次见他,以前通过电话, 我去时,史来跟李薄已经聊开了,夕阳则在沙发上打盹,一个做编辑的女孩子抱着一大堆带 子从机房回来,史来坐在她的位子上,她只好到另一间办公室去。李薄的头发蓬松,说昨晚 在加班今天一早去了外景,中午又见了一拨人。我劝他不要太累。李薄说还是像杜牧这样好 ,听说你找了个美女。史来很反感男人们这样讲话。我对李薄说,还是以前那个南京人。史 来把那篇通稿给了李薄,李薄看了一遍,面带难色,说现在这边的文化短稿特别难上,北京 台还好,现在中央台也不知梦了什么游,一点文化品味都不顾忌了,现在就是想上那些很冗 长的大剧。史来说,这有什么,我们无非是扩大一些纯粹的话剧艺术的影响,这当然跟 情 景喜剧,小品不同。说完,史来立即站起身,杨长而去。李薄操了她一句,但她没有听到。 渠导上完厕所回来,听说史来已走,很气恼,也匆匆地走了,结果就剩夕阳和我。李薄问我 怎么会和这种婊子混在一起,我说史来是个不错的演员,李薄连声说太烂,太烂。夕阳劝李 薄不要生气,夕阳人很圆滑,他说人各有各的想法,不必强求。李薄跟我们讲他最近看的西 班牙的一部牒子,大概是讲母亲的,他说那才是电影。夕阳跟李薄聊了起来,我记起吴医生 ,看看手机,原来这间屋子离机房近,没信号。我说我还约了人,要走,夕阳跟李薄也要出 去,李薄要去东边,夕阳说他们一起到保利去。
我到五楼,吴医生已经坐在吧台边上的那张圆桌边,他点了一杯茶。他的领带没解,满头是 汗。餐厅里摆了许多鲜花,装点得春意浓浓。服务员很热情。吴医生招手,我放下我的背包 。他望了望左右,很焦急地说,有人找到医院里来了,而且还声明如果出了事, 就不会罢休。我问,什么意思。吴医生说,看来像威胁。吴医生没讲小羽的去处,那不是医 院的责任。小羽出了院,仅此而已。我问那个人姓什么。吴医生说,姓胡。我说,别当回事 ,以后他不会再来找,我去跟他说。吴医生按住我的手,他说,小羽现在在怀柔,韩菊 帮她治疗,千万不能再出事。我问吴医生小羽在怀柔怎么样。吴医生摇 头说他不知道,他没打电话去,韩菊是他以前的老师,他是相信她的。吴医生说现在春意盎 然,城里边繁花似锦,别说像怀柔那样的深山了。我看见吴医生在镜片后闪动的小眼睛,心 里翻江倒海,出于对他的谢意,我还是要恭敬他的,我本想从他那掏点心里话,但想不到他 能说的无非就是这样一些不着边际的风啊景啊什么的,我感到让小羽去怀柔可能是个错 误,但现在只能听之任之了。
第三部分:杜牧 你会收到我的这封信老胡沈经理急于见方祥 1
史来去亚运村游泳之前一直跟赵启正和我在谈论果汁机,不知为何她对鲜榨果汁有那么多的研究,说她以前在武汉的汉正街一天最多能喝下十杯鲜橙汁。赵启正支持史来对果汁的偏 爱,说从健身的角度来看,维生素是最重要的。史来上了渠导的车子,渠导在亚运村游泳池边跟史来说几段要修改的台词。夕阳上星期就说要去上海,周一他果然去了上海,说是要到萧山去跟一个造纸厂的老板谈论资金的问题,虽然我们的剧本仍在筹划之中,但夕阳从制片方面下功夫,史来也介绍了几个上海电影圈的朋友陪他一起跑。我跟赵启正说史来这 个人不可能成为一流演员,赵启正说未必,像史来这样直爽性格的演员不多。赵启正自从升到三楼的主管之后,工作更加严谨,我们有时能看到一些大牌演员,他们都很尊敬史来,大概史来没有什么缺陷。从青鸟健身中心那些健身的演员的口气来看,《蓄谋已久的分手》很可 能会造成轰动,一些资深的老电影人现在也津津乐道,在青年报的版面上,我至少组过十多 次这样的采访稿。
老胡带着那个沈经理在两点钟从兆龙给我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在大堂等我,我跟赵启正告 别,赵启正说辛欣叫你有空给她打电话,我问赵启正辛欣最近忙不忙,自从上次见丹丹又见 辛欣并约她喝酒之后,辛欣和我彼此没联系,大约心里都存着那么一点又羞愧又无奈的东西 ,即使小羽去怀柔,辛欣去医院把小羽的毛毯衣物什么的换洗时,也没跟我提。赵启正让我 给 辛欣打电话,这令我费解,我担心赵启正会觉察上次我单独约辛欣,赵启正习惯性地摸他油 光发亮的脑勺,一边在服务员的工作单上签字,一边冲我摆手,笑得极不自然。从青鸟的玻 璃旋转门到兆龙的大堂侧门,有一条完全封闭的曲型走廊,我在漏进温暖阳光的走廊里给辛 欣打电话,辛欣掐掉手机,换座机给我打过来。她没有我想像的那种僵硬,相反,却十分的 温柔,她责怪我怎么不跟她联系,我心情坦然了许多,刚讲话时,听她身边有工人在请示她 什么,过了一分多钟,她周围清净了,她似乎是捂着话筒,她说,我真高兴,小羽现在在好转。我问她怎么会这样看。辛欣说她相信那个韩老师。我很冷漠,我反感辛欣这样来看问题。辛欣的积极的笑声还是感染了我,她告诉我小羽还有些杂物放在她办公室。我问她什么东西,她说都是女人用的东西。我一再告诉她不要提怀柔,跟任何人都不要提。辛欣说,我跟赵启正都没讲。我进了兆龙大堂,老胡连忙从那盆常绿木边站起来,绕过沙发,紧紧握住我的手,满嘴的烟牙裂着,一边摇头叹气,另一只手捶胸,脚也是蹬个不停,说 真是没辙了,你现在怎么也得出面。我说,钱的事有个过程,现在大家都不好过,你们开公司,我是个干报纸的,我能怎么样。老胡说,不仅仅是钱,现在再闹下去,就收不了场了。 我们坐下去,那个沈经理,坐在沙发里,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老胡说忘了介绍,这是杜牧,青年报的,一个很有才气的朋友,很有才气,他接连说了好几遍。又来介绍那个沈经理,说 是另一个商务咨询公司的。沈经理欠身跟我握手,主劝介绍他就是丹丹的老板,丹丹在她公司隐过身。沈经理讲话很干脆。老胡喝退了兆龙的服务员,我们三个人抽烟,每人只要一听可乐。老胡说,方祥这狗日的打了丹丹。我也很吃惊,我记得我最早冬天见方祥时在工体北门手一推他就倒了,他能打丹丹?我不信。沈经理说,可能丹丹把话讲急了,所以姓方的才动手,就是眉头上受了伤,不碍事。老胡说,丹丹到医院去过一次,没找到小羽才去找的方祥。我指着老胡说,肯定是你告诉丹丹小羽在医院的地址,你这么做,是愚蠢的。
第三部分:杜牧 你会收到我的这封信老胡沈经理急于见方祥 2
老胡叹气,说他没有办法。沈经理不肯把实情一下子抖露出来,再说现在大家知道的都还有限。沈经理意味深长地说,局里现在盯着丹丹,丹丹虽然在我公司挂过名,但她背后的东西,我们也吃不透,这些商务小姐一旦放了网,就跟大鱼们在一块。我说那我跟你们一样,使给了两万元,恐怕事情远远没有到头。沈经理又点上一支烟,他的手指头卡在空烟盒里,歪着头,常绿木的大叶子离他很近,他看了看老胡,又看了看我说,姓方的我们不敢动,他老子,你知道吗。我说,我见过方祥,一个没用的运动员,对于他老子鬼也不知道。沈经理点到为止,没往下讲。老胡开切诺基,我们三个人又到了工体,我也没有选择,一听到什么局里,什么没完没了,我心里也闹慌,我不信这世上没道理了。
我陪他们去找方祥,在十二号门,我们走进方祥的日盛体育用品公司,一个更年轻的半大小 子在办公室里玩球,一个有些稚气的河北一带的女孩子在外边看店,年轻人说方祥在体育场里玩球,我们想从十二号门内门进去,但门是锁着的,于是我们重新开车,再绕到八号门,老胡和沈经理一边走路一边吸烟,我们进了工体,今天工体里的人很多,可能有好几摊人在三三两两地玩小场足球。老 胡和沈经理顺着左侧,我绕向右,也就是十二号门那个方向,我们远远就看见在十三号看台下边练球的方祥,他那摊子有七八个人,还有上次老胡见过的那个高个子,我快走到十三号看台下时站住,老胡他们在对面4号看台那边,阳光很强,把这两个人照得亮亮的,工体很壮观,草皮油油发亮,下午的阳光一片明朗,晴空上飘着白云,湛蓝的远空使人想躺倒,那些来回传球或踢小场足球的人经常铲球倒地,发出扑喇扑喇的声响。我不禁蹦了蹦,这是几个月 以来首次有了舒活筋骨的念头,踩在塑胶跑道上,慢慢走近了方祥,方祥认出我,向我招手,他问我为什么不先打个电话,我说,没想到你会在。我把我的包丢在看台下边的水泥沿上,走到草坪沿前的沟外,方祥停下球,一个跟他差不多高的人抱起球,仰起头,轻轻地点着。方祥的手插在裤兜里,他问我找他有什么事。我看对面远处强光中的老胡和沈经理,方祥也看见了,说你把他们叫过来来吧。我说等一会,我脱下皮鞋,在草皮上小跑了几步,方祥问我要不要玩小场。为了便于跟他讲话,我说我踢,于是八个人,分成两派,有三四个是方 祥的朋友,另外的都是到工体来玩的球花子。方祥和我在一组,他踢最后的位置,专业球员当然技术高超,无论什么球,只要到他脚下都会截掉,他轻轻一带,只需几步,就会到达对方 用球衣堆起的小门前,别人来扑,他只要脚踝一弯,便会躲过,你还没有反应,球已经从裆下带过去了,玩了二十多分钟,我们坐下来晒太阳,方祥发一支三五烟给我抽,我说草坪上不让抽烟吧。方祥说把烟灰弹到自己的鞋里边。他边说边真的往鞋里点烟灰。他看见老胡他们在4号站台那边,老胡和沈经理一直站着,没有抽烟,他们似乎在争论什么 ,老胡的手比划个不停。我问方祥,是不是以后永不踢球了。方祥说他这就是在踢球。我自 觉问的话很无趣。他说现在还没有恢复信心,俱乐部的人跟他妈说过许多次,只要他 能过体能测试,随时还可以随队训练,至少先可以在二队打。他说话时,语气很轻微。我跟他说,小羽出院了。方祥嗯了一声,过了好一会他才说,出了院就好啊,然后站起来,用脚蹉球,几个年轻人围在他边上,他球技出众,老胡和沈经理走到跟八号门遥遥相对的南看台下边,那儿是阴影,他们缩在那里,那里还有一些叽叽叫的女孩子,像是在练跑步,二百米的拐弯技术。那个打网球的高个子跟方祥说了句话,方祥跑到他放衣服的地方,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方祥说,你们肯定是为那个挨打的女孩子来的。我说,是的。你打她的事,我本来不 知道,人家是小羽的朋友。方祥朝草坪里吐了口痰,他说,什么朋友,我讨厌这些人跟我提钱,什 么 钱不钱的,这些鸟人。我不知道丹丹找方祥是直接开口提钱还是受老胡他们指点。我说,算了吧,也没什么,无非都是朋友,你也是,你还是踢球的好。我的话,方祥还听了些进去。我们走到看台上,方祥跟我讲他前几年踢球时总想在看台上看球,但没有机会,他从来都打主力,即使偶尔有伤,也在替补席上,现在不踢球,却也不看球,别人踢球,他在门市后的办公室里算价格。我说,你要是想踢,你还可以踢。方祥说,你跟我妈说的一样,听方 祥这么讲话,发现他这个人还是很稚气。对面看台上伸出来的棚顶的沿线像是在天空里勾了一道弯曲的弧线,有人从八号门进来,有人出去,体育场里人来人往。老胡和沈经理从南头的阴影里走出来,快到了6号门那儿,然后他们看着我们,再没有往前。那个高个子在下边喊方祥,说他妈打电话让他回去,方祥于是顺台阶往下走,我跟在后边,我也不知道我是要干什么。他邀请我到公司里坐坐,我看看老胡,说,算了,还有两个人等着呢。方祥又说,我妈叫我,我就回去了。高个子在方祥进了十二号门之后,堵在我前边,他很厌恶地看着我。我和老胡,沈经理在草坪上坐了个把小时,沈经理躺了下去,望着蓝天发呆,老胡问我,姓方的发火没有。我说,没有。钱呢?沈经理问。我说,我没法跟他讲钱的事。
第三部分:杜牧 你会收到我的这封信受伤的丹丹
我约辛欣跟我一起去看望被方祥打伤了眉头的商务小姐丹丹,辛欣叫我一定要保密,大意是赵启正不允许她掺入跟小羽有任何实质关系的事情。我早就看出赵启正这个爱清洁又爱面子的家伙决不是什么两肋插刀的好汉,赵启正的这种对小羽和我的提防意识只是加助了辛欣对我们三个人的旧情的一些惦念。自从上次我和她吃饭后她哭过,我就觉得辛欣正在往回,往 我们三个人最早相识的那个阶段上观望。即使我和小羽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辛欣却没有改变,她还是那样的女孩,严守着她内心的那种平淡的感情,总是看着别人,在我们的身体里 曾留有对方的唾液,体液和精液,但在任何外人看来,都是干干净净地保留着自己。辛欣 和我在前往舍宾俱乐部的路上,不断地轻轻拍着我的背,让我看每一处她喜欢的风景,从 燕莎桥往东,再绕过南三环的一个缺口,往西走了一小段,然后我们顺着机场辅道,道边的树叶绿绿的,叶片不大,在风中抖着,在拓宽的路旁,杂草长得很高,那些点缀在其中的紫 草花,现在星星点点,连成一片,却又不断在视线中沉沦,再往高一点的地方,顺着树与树之间整齐的沟渠,能看见在风中摇曳的花杆,稍有一阵风整齐地压过,那些繁密的还没完全紫透的草一般的花顶,便会一下子伏倒,然后又迅速拉回。春天的北京,打开车窗,听到 的尽是欢快的响声,自从小羽去了怀柔,辛欣是唯一一个真正为她高兴的,一开始我觉得她很
幼稚,后来才发现她这是真正替小羽乐观的地看待她的毛病,一起走过了那么不平坦的十年,辛欣也不会有其它的什么态度。至少在怀柔,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第一次有了一个可以真正面对的医生,即使这个韩老师是个庸医,但总是务实的。这是件好事,辛欣说。舍宾俱乐部在机场辅道边的霄云路穿过机场高速那个桥洞之后的一片居民区中,舍宾俱乐部是这块居民区的总称,大概是因为舍宾俱乐部在北京建得较早,现在早已沦为一个中低档的娱乐场所,只是在夜晚闪起霓虹,在白天,它简直就是破败至极的一处碍眼的招牌。
辛欣到卫生间给丹丹倒水,丹丹是倒在她床上的,不知她才从什么地方回来,没有换衣服,一件粉色的细毛衣挂在肩上,里边是一件丝质的短袖上衣。我坐书桌前, 丹丹房子的外边是一大排公用的走道,这栋楼的布局很老套,一层约有四十套住房,是单向的,公用的走道从这一头到另一头约有百把米,现在倒晒在西斜的日光中。门头上的玻璃里面透进阳光,丹丹不停地换电视频道。辛欣为丹丹倒完水,才坐下来。她以前见过丹丹一次,丹丹说她记不得了,辛欣说她记得,大概是有次她来接小羽时碰见的。丹丹的眉心中间有一 块青紫的像猪爪样的血瘀,很奇怪,不是集中的污血,倒是有些像梅花一样散开,辛欣用 小手指去试,丹丹让了让。辛欣扶她起来喝水,她捂住肚子,说这几天肚子疼。辛欣问她是不是打的,丹丹说那倒不至于,男人没有踢她的肚子。我坐在那,看脸色发紫的丹丹,阳台上有几盆花草,现在也开了。丹丹的衣柜敞着,看得出她有不少时髦的衣服,一些很亮丽的挂件,随便地堆在衣柜底下的纸盒子上。据丹丹讲,她正是按老胡意思去找的方祥,她以前跟 方祥很熟,小羽那时常带她去见他,那时还看过在工体的比赛,对他印象蛮好。 我说你不该听老胡的,老胡叫你去,你恰恰不能去。辛欣示意我不要抬杠,还是让丹丹讲。丹丹说,方这个人倒也不是太过份,但那天怪就怪在他妈妈在,丹丹提到方祥的妈妈,这使我精神为之一振,因为上次在工体,方祥也提到他母亲。丹丹一边说话一边捂她的眉头,她的头发很 零乱,春风吹着玻璃窗,灌进来,在屋中旋转,抚着人的脸,在这样的一间北京的房子里听 一个商务小姐谈论一桩倒霉事情令人心痛。丹丹说,如果不是方祥他妈,他不会打我的。我 问丹丹说了什么才惹方祥动手。丹丹说,我只是按沈经理的意思,叫方祥代小羽把两万块钱先给上,这是最起码的。我问,就这样,就打了你?辛欣关上窗子。丹丹从床头边撑直了身体,她把拖鞋穿上,脚趾甲上涂了油,是彩色的,脚跟上也有青瘀。丹丹说,那时她妈忽然 从里边冲出来,对着方祥大声嚷嚷,我知道那是叫给我听的,我提到了他父亲,方照壁。我打断丹丹的话,我问她,到底跟他父亲有什么关系。丹丹的手捶了捶腰,扭了一下,即使是受了伤,还能从她的眉宇间看出那股很固执的青春的气息,跟小羽一样,她很瘦,而且肩膀很优美。她的毛衣慢慢地耷拉下来。丹丹说,我提到他父亲后,他母亲盯着我,这时方祥才动的手,方祥说,我们再这么闹下去,他要杀了我。我说你不用怕,他不会的,他做不到这 一点。丹丹告诉我们一些很不连续的情况,这可能是事实,因为丹丹在一年多以前去了深圳,即使在做单的时候,跟小羽也不是同一家公司,即使是藏身的商务咨询公司也不同,至于她们 真
正的雇主,谁也不会说,也许她自己也未必明白。丹丹说小羽跟方祥的父亲之间关系非同寻常,至于是不是情人关系,她没有明说,也许她确实不知道。但仅就她了解的看,小羽正是通过方祥才能接触到方照壁的,那是一个特别难弄的人,丹丹说。丹丹几次提到方照壁,但我从未见过这个人,也不能从仅有的与方祥见面的印象中去揣测这个方照壁,但凭直觉,问题最终很可能跟这个方照壁关系密切。辛欣扶丹丹下楼,我们往亮马河那边走,从朝阳高尔夫球场 那块场地外的尼龙网下经过时,丹丹蹲了下去,她说她很恶心。阳光晒着她细削的脸庞,几乎从脸里边溜出许多黑东西来,在东环新村那片开阔的土地边的墙跟下,我们站住,一排高大的杨树在风中闪亮地刷动着新叶,一些飞鸟,在树顶之间展翅,欢快地俯冲,又激烈地拉起。远处的东四环,车速很快,阳光中的铁器逐一闪烁,丹丹始终没开口问我们小羽的去处,大概她是明白事理的。辛欣帮丹丹把衣服披好。丹丹对我说,事情收不了场了,我有预感,这一次我是脱不开的。我记起丹丹上次在昆仑跟我说过监视居住以及所谓局里的名单。丹丹说,我们只是可有可无的线,仅仅是线,他们要控的是后边,我们只是卖,她笑了笑,声音很低,然后就张狂起来,她看了看辛欣,又看看我,突然问我,你要不要我,我现在就能陪你。辛欣让丹丹不要开玩笑。丹丹把衣服裹紧些,春风里的暖意涤荡着肉体中那些紧密的坚固的神经,我想到了小羽,也想到那个动手的方祥,我跟丹丹说,事情一定会过去的。辛欣和丹丹在四环新区的水果市场买草莓,是冰袋 包的,然后叫了出租车,把她送回舍宾俱乐部,我跟辛欣一人要了一杯绿豆汁,一边喝,一 边吐泡泡,她看着我,我看着天。在辛欣的额顶似乎有一块青色,我一直盯着看。
第三部分:杜牧 你会收到我的这封信三里屯与方祥母亲孔丽的见面
《蓄谋已久的分手》在首都剧场公演三场之后,北京的媒体开始就剧情以及话剧的结构和人 物进行发难,发起者就是上次有线电视台的那个主持人沙红。史来和渠导不知道应该如何把 握舆论的向度,据说主管部门也处在两难之中。史来跟我们青年报主管文化的副总多次交涉 过,希望以青年报为阵地保住正面的一些评价。副总找过我,跟我说,要我讲真实的看法,我说我跟沙红的意见差不多,确实是个前卫的东西,但它离百姓的口味远了点,不仅远,而且在某 些方面伤害了百姓的感情,尤其是第三者所激情陈述的有关凌驾于家庭伦理之上的情感渲泄。 副总又找薛主任谈,我和熊飞的意见还是希望更激进一些,只要不把这台话剧炒死,有时越激烈地批,反而会有好效果。在首都剧场第五次演出,不仅座无虚席,而且偏台上的加座也被挤满,许多文化记者只得在走廊里踮脚听台词,渠导对话剧的热爱是有目共睹的,没有想到一出小剧场话剧居然能引起这么大的轰动,包括上次那个保利的副经理在内的许多人都表示要在更大的剧场做加演,而且可以扩大舞台的整体效果,争取更广阔的视野来展现这些通过 情感问题来抨击社会阴暗面的话剧。沙红和我坐在前排,我带来的一个记者在走廊里,沙红的摄像员在厕所出口那个拐角,不停地切换镜头。沙红对剧情心领神会,但她对史来很冷淡,在她看来,史来是始终都不会演戏的。从第一次采访中沙红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之后,我们一直彼此都很看重,但跟她关系更加接近是由于我们在一次工作电话中无端地聊起关于德国战争的话题,她说拿破仑和希特勒都毁在俄罗斯手里,但方式各不相同,她大概是说俄 罗斯是世上最强悍最有底气的民族,我当然支持,我说我非常欣赏俄罗斯艺术,自此沙红便经常与我神聊,不久,我们真正成为朋友,她丈夫叫托恩,是个德国人,一个满头金发个子高大的日耳曼人,待人热情,听说在使馆任一个低级的文化官员。那晚的剧场尤其轰动,天气有些闷热,但观众对舞台津津乐道,史来的表演确实不算成功,但由于角色的要求,她占据了优势,那个扁嘴的男主人公和姓潘的妻子在舞台上的拙劣的情感戏进一步衬托了史来的所谓的情感的震撼力。在谢幕之后,沙红立即站在镜头前,再一次就当晚的演出传达了一些极端的看法,比如台词过于苛刻,表情没有大众意味,而且还指出了几处违背戏剧常识的硬伤,当然这很大一部分是直接针对史来的。我绕到后台的化妆间去找史来,渠导和史来都很兴奋,史来问我那个姓沙的女人又要讲什么了,我说还是在批评。渠导说,老这样可能不好,我们现在要想往保利和长安大戏院那边发展,就必须大众化,不能老是挑剌。史来又问我 青年报的季副总那边什么意思。我说,也在观望。姓潘的女演员跟渠导要求修改几处人物对话的词,这可能会增加可信性。她的要求被渠导驳回。渠导带着史来和姓潘的两个人急急地从剧场后门出去,他们要去找一个人,以便尽快拿出正面的压倒性文章。我返回前台,沙红正在跟摄像收带子。我帮她提包,她问我对拉辛和莫里哀怎么看。我说,话剧只能表演,不能思考,所以我只会想起像卓别林那样的人。沙红让摄像先回去,她丈夫托恩这两天回德国 去了,她好容易有时间,特别在晚上,在外边跟朋友们推心置腹地谈艺术,虽然我讨厌谈艺术,但沙红此刻的风格很吸引人。我想找沙红介绍有线台体育组的人跟我认识,我说我找体育方面的人有事,沙红为我约了个体育部的谢明。这个人以前在人民日报呆过,后来因为工作懒散,被排挤出去,进了有线台,却干得相当出色,谢明说他对一安队很熟悉,自然我,提到了方祥。
两天之后,沙红也在,我和谢明把方祥约到三里屯,那晚,凉风习习,树叶婆娑,方祥穿着白色的长运动裤,身体略微比之前瘦了些,人也精神许多,他跟谢明很熟,对我也比以前热情,沙红当然不乐意跟这样在她看来四肢发达的男人聊,所以就老找我扯什么南美的话剧,一时我头脑都炸了。谢明很关心方祥的情况,方祥说他可能再也回不到场上了。谢明说那倒不一定,体能关并不难,再说一安又卖了个队员,中场几近瘫痪,你还是要上去的。方祥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他有时很狐疑地看着我,我们都没提前几次见面的事。谢明问方祥要不要给他做个专题,在有线台以及有限电视协作网上帮他再弄一下,方祥说不用,他现在不跟媒体谈他的情况,做生意很省事,听得出来,他是个生活里出了大变故的人 ,谢明也绝口不提他家里的事。那晚我们坐得很晚,三里屯在春夏之交的夜里,人来人往,而 且大多是年轻人,沙红几乎没跟方祥说一句话,这使我很不自在,怕他们疑心是专门为了 见方祥才找他们的。中间方祥接过几个电话,但他一直没提要走,谢明跟他说了许多球员及 教练的事,还说到荷兰的阿贾克斯以及桑普多利亚来北京的访问比赛。方祥很冷静。十二点钟 ,一辆黑牌的丰田佳美停在酒吧外,我是第一个看到的,一个中年女人,很迅速地走出来, 直接冲向酒巴,她走路极快,她进来后,一眼就看出背朝她的方祥,喊了声方祥,你出来。 方祥低声说,是我妈。酒吧里音乐时高时低,他们在门口讲了句话,又一起移到门外 ,方 祥一直摊着双臂,不停地手心朝上,我看不太清,这个女人中等个子身体没有发福,脸相好 看,上唇俏拨,下唇平平地延伸两边,没涂口红,但肉色纯正,牙齿微露,衣服华丽,是外国品牌的,这从领口能看出来,那个车里的司机朝车窗外弹烟灰。她妈说话时看着我,她用手机指着方祥说,叫你不要见记者。我想后退,但她妈狠狠地盯着我,她的脸色迅速改变,很宽容,很得体。她说,他踢球不容易,她捏起方祥的手。方祥向她介绍我,说这就是杜牧,看来他至少是跟她谈过我的。我很吃惊。这个显得年轻、活跃而又有着惊人气质的女人按着她儿子的背,轻轻地跟我打招呼,还说杜牧这名字好,是唐朝的,又说,却是晚唐。她轻轻地笑。方祥看窗子里的谢明,沙红背靠窗户在打电话。
第三部分:杜牧 你会收到我的这封信孔丽 杜牧 小羽 方祥 方照壁
我在三里屯街上跟方祥母亲解释我不是她说的那种记者,虽然我在青年报工作,但那仅仅是 为了生活和钱,我一直是在做文化方面的专题,最近还在弄话剧和电影,我是想把话题引向 跟方祥有关的足球上,我不愿意在这种形势下,被方祥母亲逼到跟 小羽有关的那些危险的所谓的商务漩涡中。方祥母亲让司机把车子开到兆龙停车场去,他提出要跟我和方祥一起在三里屯街上散步,还问我要不要把另两个人一起喊上。我说那倒是两个不错的朋友。方祥母亲朝窗里看,沙红仍在打电话,谢明向这边点了点头。我说还是我们走走,让他们坐着,反已很晚,待会就要散了。我们朝北街的北口那边走。方祥说,他妈姓孔,让我叫她孔阿姨。我说你妈年轻,看起来似乎跟我们年轻人差不多,让我叫阿姨我还真有些唐突。孔阿姨立即反驳,说按辈份是这样的,她这么一讲,好像我跟方祥立刻就成了好朋友。跟如此气质高雅的女人立即拉近了亲切的关系让我在这春夏之交的午夜有了魂不守舍的崇敬感。孔女士的全名叫孔丽,这是她自己说的,我说这名字很好听。孔丽说再好听也还是没有杜牧这样的名字 好听,而且又是那么的古典。听得出来,方祥妈妈是个很有古典情操的女人,方祥开玩笑说我妈妈名字跟杜牧的名字很合适,一个叫孔丽一个叫杜牧,挺对称的,方祥把妈妈名字跟我的名字扯在一块,这说明这个年轻人还很嫩,我慨叹自己确实心态垂老,一旦一个年轻人把
自己的名字和一个富丽的女人的名字勾在一起,内心就隐忍不住,好像真的是真人真事,好 像不仅仅是一个故事中的人,而是一个特别有魅力的在心里边会活起来的中年妇女。
往北边去,很快就到了使馆区,使馆区之间也有居民区,大都是老外在住,因此这 一带环境优雅,树木又高大又挺拨。那些接二连三飘动的外国旗,在夜晚的风中扯着,还有铜质的使馆标牌 ,刻有双语标识,我们在老挝大使馆门前停了会,因为我说到了对方祥这人的看法,方祥若无其事,抽着烟,在树边的大灯的辉映下,他的眼睛未脱稚气,他母亲拉住他的手,没看我。我说,方祥是个中场队员,这是最有潜力的一块地方,一个能踢中场的人,即使是退了役或者说在其它职业上也是可以有所作为的,因为中场是用脑子踢球,是球队的中枢 ,打的是意识。孔丽对我的话很感兴趣,叫方祥仔细听着。孔丽说我也多次跟他讲不要被世俗的东西诱惑,不论生活的好与坏,你都要做回你自己,听你杜哥讲的吧,中场是造化,是赋给你的那点才华。孔丽的一颗为儿子担忧的母爱之心让我感动。
孔丽看着在老挝大使馆匾牌下站岗的战士,又看着 使馆清凉的院落,对我说,方祥真是需要你这样的朋友,你跟他年龄差不多,最多大他几岁,但你的阅历,你的感觉比他成熟,我们家方祥还是个孩子。方祥不乐意他母亲称他为孩子,他跟他妈说,我现在做生意也很好,可以自立更生,对吧,妈。方祥妈没有教训他,而是耐心地劝他可以从小处着手,但绝不能没有远大前程,她还说想想 你父亲。但一提到他父亲,孔丽又立即意识到话题不对,绝然地把话拉回来,又说,像杜牧他这样,一个外地人,能在北京做得这 么有声有色,你要像他学习,不能沉迷于你那些不值一提的小事上边。我感觉孔丽可能马上就要讲到小羽,或者要讲到方祥以前的生活。我不愿 在这么清爽的使馆区提到什么小羽,而且这也是孔丽最终的目的,这一点很清楚,不过大家只 能把这个话题放到一个最恰当的时机讲,至少现在她还不完全了解我。我不能让她完全了解我,这是跟小羽有关,而且有重要关联的人,我认定她的所有心机不仅高深莫测,而且还不乏对我们这些人居高临下的俯视中的不屑。只是她表演得很好,以方祥为突破口。一个 女人,一个中年妇女不仅形象地讲出了足球、中场和事业,还暗地里引向了那个毛病缠身的 小羽。她所提及的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无非就是方祥以前的女朋友小羽,这是一个庞大的话题,更别说丹丹讲过的小羽通过方祥又攀连上的那方照壁了。我们从老挝大使馆往东,在尽头,穿过杨树之间的越来越细小的道路的空隙,能瞥见东三环上飞驰的汽车。在老挝边上是法国大使馆。孔丽看着法国大使馆门前的大兵,又看看院里,法国大使馆院里有不少 雕塑,而且显然是修饰过,还有中法双方共同立的什么文明纪念碑,法国大使馆显得大气,在门外的右边是法中友好协会,及一片法语学校的广告牌,一阵风刮过,使馆大院里的树头传来阵阵叶片刷动的响声,像是在空旷的原野一般。孔丽这时问我你们的那两个朋友怎么办。方祥问我有没有他们的号码。方祥给谢明打了个电话,谢明说他已经先走了。我又拿过电话,问谢明沙红走了没有。谢明说,他走时,沙红还没有走。我跟孔丽说我们那另一个朋友还没走。孔丽在她的眼镜上摸了摸,她转了个身,她转身时能感觉到从她眉宇脸夹和腮里传出的那种与众不同的风情,她肯定是在试探我的,所以我说一定要回北街南口那边的吧里,不能把沙小姐一个人丢在那。孔丽说,看来杜牧对沙小姐是有始有终。孔丽的脖子优美而舒缓,她的衬衣把她的耳朵下的发丝轻轻地挡下,她的手指细长,背部很奇怪,似乎比脸前更有女人味。方祥母亲给司机打了个电话,司机开车从长虹桥往北,从使馆区北侧绕了过来,我们还没到南口,车子就来了,方祥自己要开车但他妈没同意,看来他的家教很 严,孔丽在方祥上车之后,问我要不要送,我说还有沙小姐。孔丽乘机说,那你就辛苦一下吧。她说,我明天给你约,我相信你对方祥是真的好朋友,对吧,这孩子能有你这样的朋友不容易。她这么说,几乎完全漠视了挡在方祥和我之间的小羽。我知道这个女人不仅仅
是优雅高贵,还有更陌生的东西,使我很感兴趣。
第三部分:杜牧 你会收到我的这封信和孔丽在金象茶楼
孔丽约我到平安大道与金台饭店交叉口往西快要插往后海的金象茶楼喝茶。这个地方离小羽去怀柔前所住的北城二院部很近,只是更偏西一些。她先到的茶楼,要了个包间,我进去,她很客气,茶已经点好,她嘱托服务员关上门,我们坐在两张红沙发上,包间有二十多平方米,屋顶吊着黑色的音箱,孔丽关掉手机跟我严肃地谈话。我总讲我在报社的事情,我没有准备,跟一个四十多岁的特别有资 历的女人关在一个房间里,我还没这方面的经验。她先跟我说方祥,我也被迫说方祥,这是她儿子,但在她说来,我和方祥本来就是好朋友。我也不拒绝这一点,她爱这么说,就这么说。很快我们就说到小羽,我没把小羽住院以及精神上的问题讲给孔丽听,她俩不是同一种人,说来恐怕也未必起作用,她 说她对小羽有一些了解,说的仍是小羽对方祥的影响,说方祥在恋爱上很不成熟,容易被漂 亮的女孩子利用。我说小羽不是那种要拉男孩子跟她日夜厮守的人。孔丽说那你还是不了解小羽。我只得跟孔丽直说小羽跟我之间有一段感情。孔丽问我你们是什么时候的感情。我只好说最近小羽自杀,我跟她有了感情。孔丽笑我,说你这是被人利用,她要自杀,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虽然我屡次想跟孔丽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但她出众的气质令我心虚,我没有办法摆出一副与她为敌的架势。我莫名其妙地称她为孔阿姨,这使她当即就扭转了话题,说她跟我一样会成为好朋友,还亲切为我沏茶,我的脾气也就自然而然地下去了。那晚我们一直往下谈,虽然一直围绕着方祥的踢球,但不时还是会谈到小羽的问题上,后来我还是说出如果小羽出了事,对谁都不会是个好事,毕竟是个女孩子,我说这话时竟有些可耻的感觉,我知道在内心里我还是不把小羽当成我至关重要的女孩,更何况我只是在她自杀时,救过她几次的人,我深刻记住的还有我多次在北京时叫她跟我上床的情景。孔丽从方祥还是引到他父亲身上,当然这正是我所需要的。我说另外几个商务小姐提到过方先生。孔丽对商务 小姐的提法十分反感,她不认为应该跟那些人打交道,说那是一些盲流,专门干一些罪恶的 勾当。她这么说小羽和丹丹她们我是不能接受的,我说,小羽她们也是受雇于人,挣钱并 不容易,再说毕竟有些人有这种需要,所以才使她们有了这种职业性。孔丽追问我到底哪些人有这种需要,我只得说像你丈夫方照壁那样的一群人就有这种需要。孔丽短暂沉默后,说,你 不配提方照壁,因为你根本不理解像他们那种人,在他们那样的位置上,无论如何,你们都 不会理解的。
我和孔丽关闭在金象茶楼的这个小包间里,我大汗淋漓,她也脱去了一件外衣,里边的那件有少量镂空丝纹的黑色短衣闪动一些肉体的光泽,很动人,令我迷茫,我这才意识到我已很久没有性生活了,孔丽接着说,即使是她自己也在对方照壁的理解上存在问题 ,就更别说他们这些人了。此时我联想到丹丹所说方祥殴打她时孔丽的表现,我有些愤 怒,但孔丽那成熟的笑容里的一丝愠怒牵制着我。我怀疑我自己,也怀疑他们所说过的什么方照壁,到底这样的男人又是如何跟小羽在一起呢?因为小羽和我毕竟只在自杀和性上有交往,其余的我都不了解,也许方照壁根本就不是我们所能想像的那种人。孔丽从包里给我一件礼物,是一个充气枕头,说是她到新加坡买回来的,她考虑的很周到,知道我是在青年报上班,以为我会有些颈椎病,所以带这个送给我,我不好拒绝也就收下了。孔丽说她知道小羽在怀柔,我问是谁告诉她的,孔丽说你身边跟这件事有关系的人我都能找到,你要知道我是方照壁的妻子,所有的东西我都能控制,我试探着问她是不是老胡、沈经理他们告诉
她的,孔丽说那是一群混蛋不值一提。
孔丽用手指头做了个示意我贴向桌面的动作,我很难为情,但我没法拒绝这个女人,我凑过脸去,她出其不意地伸手放到我的肩膀上,我也不能让,她说你会和方祥成为好朋友的,你应该好好劝他回到球场上,不能让小羽这样的女孩 子毁了他,他还小,你拿他当朋友不是。我说,我会的。孔丽从对面沙发绕过来,坐到我旁边,我闻到那种高级香水的气味,我称之为高级香水,其实只是扑鼻的香。她的手再次放到我肩上,跟我说你最好别站在小羽那样疯狂的立场上,你还不了解女人。你了解?她又问。 我看了看她,孔丽很漂亮,这种年纪上的女人很有韵味,她的唇离我很近,很红,双眼韵意浓郁,胸也极有韵味,我所说的这种韵味已使我浑身充血,这包间里,我明白我只听她的。她又提醒我,你到底懂女人么?我说,也许我不懂。她说,不,你懂,她的手放下来,放到桌边,扭着头,又用手弄她的头发,她的唇线美极了,我大脑中拼命地回忆小羽那呆滞的目光以及在心里重复着她去怀柔前写的信。但孔丽却近在身边。那个叫方照壁的男人就是 她的丈夫,但我只知道她现在是一个和我关在房间里的女人。她的手摸着我的头说,你要和 方祥好好谈谈,劝他回到球场上去,你们这些年轻的男人都应该回到群体中去,不要跟你们 那一拨不懂事的女孩子在一块,特别是像小羽那种人。我迷迷糊糊的,总以为自己就快要有 反应,就快要刹不住了,但两个小时过去了,我仍是被她一会儿摸摸肩膀,一会又摸摸头, 她一直语重心长,后来我不知道我的欲望是什么了,也彻底平和,心里边的火都烧到四肢中 ,我们一起出来,到街上,她的车子在等她,我坚持不要她送,一个人沿平安大道向东走, 凌晨之后,才走到蓝岛那一段。
第三部分:杜牧 你会收到我的这封信丹丹已前往福利院 小羽
史来在首都小剧场主演的话剧《蓄谋已久的分手》的最后停演之际,媒体已完全站到该居的对立面,由沙红所在的有线台的评论为发起点,又组织了几次讨论,青年报这边的季副总边 也终于倒戈,渠导和史来十分失望。沙红周末到青 年报来给我录一组镜头,也是关于话剧节目的。采访播出之后,史来去芳草院找我,夕阳也来,说我这么做不仅不够朋 友,而且是一种出卖,史来毕竟是个演员,很容易动情绪,最后又攻击我是不是跟沙红有一腿,我不想跟她计较,但史来穷追不放,夕阳劝她,史来一连十多天不跟我通电话,也不见面,中间夕阳做了不少工作,但史来还是难以接受我。我反思自己做事确实有不合情理的地方。夕阳催我尽快把上次我们讨论的剧本提纲,拉一个摘要出来。我说现在我忙于私事。夕阳耻笑我在女人问题上弱智。我也不跟他辩论,夕阳向史来转达了我的歉意,说纯粹是炒作的势头过了,杜牧本来也是配合你的,不料被那女人利用。我和沙红的关系倒确实好起来,我在青年报为沙红做了个版,还约她写了几组回忆她在德国留学时的文章。 我们在外边有过几次约会,托恩还没从德国回来,我几次都想跟她谈谈小羽的事,但话到 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沙红 很极端,我怕提小羽会影响到她跟我的关系。她带我见了中央台的另一帮朋友,还有电视艺术中心的,这帮人比较善于吹牛,沙红其实也看不起他们。
过一个月,史来大概也不再计较我跟沙红恶批她的事,又开始约我和夕阳一起到望京那边去玩,我们一起听CD,小唐的毕业论文已经写完,经常到望京那边做晚饭,我晚上就奔波在芳草院和望京之间,我们的本子毫无进展,我慢慢发觉夕阳只不过是把本子挂在嘴边,他压根就没动过一个字,我倒是随便应付了几段,大部分时间我们只是在讨论。天气转热,我跟孔丽又见了一面,但那次还有另一个女人在,方祥后来也到场 ,所以几乎没什么印象,倒是又到工体去过几次,除了与方祥玩球,我们还谈到足球理论,谢明偶尔也一起来玩球,生活变得很轻松,我已好久没到天宇中心那边扛货,方祥的那个朋友会开车带 我们去香山以及西郊机场那一块找解放军打球,我打了几场,又加上平时偶尔到赵启正的青鸟 中心锻炼,感到肌肉很结实,虽然心里还有小羽,但并没有联系,打不通电话,也写不 了信,所以只是疑心有什么要发生,却没有任何实际的事情。跟不同的朋友在一块,工作又很忙,所以有没有性生活也十分的次要,加之自己也并不过份地追求这一点,人是彻底地
平淡下来。
后来快五一时,辛欣给我来了个电话,这才又紧张起来,事情又引到丹丹身上。辛欣跟我去看过两次丹丹,她们之间有联络,辛欣毕竟是个好人。她很敏感,辛欣打电话告诉我丹丹讲她顶不住了,压力很大,又提要去找小羽,我一听很愤怒,丹丹找小羽,这是什么意思,我到燕莎桥边辛欣的送水公司去,辛欣和我下楼说话,我让辛欣以后别跟丹丹提小羽的情况,辛欣说丹丹知道小羽去了怀柔福利院,我问她丹丹怎么 会知道,辛欣说老胡他们本事很大,再说找到医院里,医生自然也会说漏嘴的。听辛欣讲丹丹很困难,压力很大,不知道她们的事态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辛欣也没主意,我去舍宾俱乐部那边去找丹丹,结果没找到,门上贴了条子,还有别人找她时写下的条子,我出来后去找老胡,老胡反倒无所谓,说他是管不了这搭子事了,我问他丹丹在哪,老胡说十有八九是去找小羽了。我当晚决定到怀柔去一趟,千万不能让丹丹骚扰小羽。
第三部分:杜牧 你会收到我的这封信小羽
我是天 黑以后才到的怀柔,一打听才知道福利院在一个叫延吉的小镇里,怀柔是个山区,从县城到延吉镇要坐面的,花了六十块钱,到延吉再打听,才知道福利院在镇西头的一 道山谷中,看来晚上要先在镇上住下来。到西头找了家旅馆,跟旅馆的主人聊了会福利院,旅馆主人对福利院很熟,说是住了不少算得上人物的人。我问他什么意思。他说有一些有 名的人生了毛病也住在那。我觉得这是废话。我到镇上逛,自己晚上没事,我是在镇子东 头跟丹丹碰上的。她打扮得很俗,但还是被我认出来,她见到我,没有什么表示,很冷淡,我本想质问她为什么到怀柔来找小羽,但我还是控制住了。我们找家冷饮店坐下来,丹丹说她是昨天就到的,还没有见到小羽,我劝她就不要再找小羽了。这没有用的,丹丹说白天她到利院去过,但不让见人,福利院有规矩。我警告丹丹如果她这么胡 乱的找小羽,如果小羽再出事,我是不会放过她的。丹丹听出我在威胁她,但她也不在意。只是说她明天还会抽空到山谷去。我没问到有关她们这个案子的任何情况,丹丹住在镇上较好的一家宾馆,是镇政府旁的。我们临散时丹丹问我明天要不要一同到山谷去,我说我先去,丹丹说那她 就不管我了。我和丹丹分手后洗了个桑拿,蒸完之后,又去买了不少小吃,回到房间里给沙红打电话,沙红还在台里编节目,我说我到怀柔看一个人。沙红责怪我没先跟她说,她可以开车送我来。我说纯粹是一些私事。一个小时后,沙红从台里回到家,从家里又给我来电话,她问我在怀柔感觉怎么样,我说山很大,我还说正好又遇到一个熟悉的朋友。沙红怀疑我本来就是带女孩子来的。我只得跟她如实说,我来怀柔就是找女朋友的。沙红很惊异我的女朋友是个疯子。我连忙反驳,我说不是疯子,只是最近精神有问题,刚好专家在怀柔做项目,所以就来了。
放下电话,我蒙头睡,但难以睡着,我服了两片安定,还是不行,只得起来看书,三点钟时,我感到自己下身勃起,连忙掀开被子,把空调打开,脱下内衣,干脆坐起来,抱着双手,闭目养神。又觉得开空调很闷,就关掉空调,打开窗户,夜风吹进来有些凉。我看到了灯下的书,书的背面上有丹丹的手机号码,不知这个也要寻找小羽的人是否睡着,我打她的手机,已经关机,我为自己的这些混乱的想法而觉得可耻,倒下去,便很快睡着了。醒来时,已六点,街上人声喧闹,小镇上赶集的人密麻麻的。我洗完脸,退了房,穿 过农贸市场,向西头的坡顶走去。一个小时后,我来到怀柔福利院大门口,出示了记者证,说是青年报的,门卫不让进,问我要采访什么, 我说不是公事,只是探访一个病人,费了半天功夫,才接通里边的电话,我通报了病人小羽的姓名,又过好一会,才答应让我进去,去八号楼。
第三部分:杜牧 你会收到我的这封信丹丹把小羽和方照壁比作爱人
八号楼的前边有一块菜园子,菜园子用竹蔑编成了细长而又高的三角形的网跟楼群之间隔开 ,在楼上是可以俯视这个园子的,在4号楼6号楼10号楼的那一侧有一些巨大的架起来的水塔之上的平台,很难想像是干什么用的。所有奇数号码的楼都在左侧,我到8号楼下的平房边,又再次通电话,结果小羽没有出来,医生说可以在电话中谈,小羽到外边去了,又讲她从10号楼到福利院的活动中心去了,活动中心又不对外开放,所以我在电话这一头死等楼里的人把小羽找到她房间附近的电话机旁。这边的接待员鼓励我到附近走走,她认为我没有必要那么紧张,她见我不动,就让她边上的一个小男孩陪我去菜园子那块,这让我有了些兴趣,小男孩很活泼,从他那我得知他也很喜欢菜园子,说菜园子里种了新的辣椒品种,还有茄子,番茄和葫芦,延吉镇很安静,况且福利院所在的山谷跟镇上本来就隔了个山岗,所以这里一派静谧的景象,小男孩打开竹篾中一道隐蔽的竹制的小门,带我钻进了园子,园子很大,是呈坡状的,越往下越低,越往右又越高,有些喷淋头,没看到精神失常的人在劳动,小男孩说一般下午才会下地劳动。我们从沟畦里踩下去,听到那个接待员喊,让我去接电话,我喘着气接听电话,是小羽的声音。
小羽问真是杜牧啊。我说我是杜牧,我来看你来了,实际上我没敢讲丹丹也来找她的事。小羽自己反而告诉我说丹丹今早一大早就来过,她跟丹丹见过了。我听不出小羽对丹丹有任何责备的意思,所以也就没有指责丹丹。我问小羽我能不能上去,到她房间去,我想了解一下在这儿治疗的情况。小羽说这里虽然有规定,但主要是她自己现在还不 想见我,她宁愿一个人单独在房间里通过电话跟我交流,我有些失望,从她讲话中听出她还没有神智不清,而且还可以说很敏捷,这让我更加糊涂了。她问我现在在青年报怎么样,我说工作只是应付而已,再说我整日里本来就无所事事。小羽说那样也好,我不敢问她什么治疗方法。小羽提起了韩菊老师,她对韩老师的评价并不高,据讲韩老师把她带到福利院之后并没有专门亲手对她来治疗,只是作为福利院的一分子,随着大家一起参加了活动,这是活动治疗法。我不懂什么活动治疗法,小羽说她现在已经痊愈,真看不出还有什么不对。谈了二十多分钟,在电话那头忽然不讲话了,她的呼吸有些紧张,我赶忙追问是怎么了,小羽仍不吱声,我想她的毛病还没有好,也许她又想起了什么,我问她到底是想起什么了,还是像以前那样什么也讲不出了,她不作声,我这边跟接待员并排坐着,接待员劝我放下电话,我压住话筒,跟接待员说我想上去,但接待员粗暴地摆手,意思是坚决不行。过了许久,小羽又开始讲话,仿佛刚才那大段的停顿根本不存在似的。她问我现在还跟以前一样么?我听不出她问话的意思,她提醒说她是真正爱我的,我被这句话牢牢地锁住,当然我也没有什么深刻的认识,也不是什么感动,只是觉得她这么说有她的道理,我央求她能不能下来一趟,小羽说不可以。我说那我就等你中午过后劳动出来时看你。小羽问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不是就是看她一眼。我说那倒不是,于是我说起丹丹,我说我怕丹丹来找你跟你添麻烦。小羽说,丹丹的事你不用操心,她有她的原因,而且我自己本来就会处理的。我问她知不知道丹丹 是被别人指使来的。小羽说,是的,但并不是老胡和沈经理他们。我问,是谁。小羽忽然哭了,在电话中,她的哭声很苍茫,我束手无策,能听到她那边身后的人在指责她,小羽说还是挂掉电话吧。她答应会给我写信,我说那就寄到青年报的办公室里,我终究没有等到中午,因为这没有什么意义。
十点钟我从福利院出来时,那个接待我的小男孩把我送到门口,并亲自锁上铁门。一出福利院,天却下起雨来,雨水落在混杂着沙石的山路上,走起来发出沙拉拉的声响,一路向上,翻过坡顶,回望雨中的福利院,那些楼房全部矮了下去, 当时看到的园子和水塔也顿时萎缩在福利院那隐约的院墙中。回到延吉镇上,我打丹丹的手机,丹丹让我去她的招待所,我们在房间里坐了会,我无权指责她先于我去看小羽,她 的原因我也不追究了,我只说必须让小羽安静地治好病。丹丹问我小羽有没有责备她的意思。我说没有。丹丹这才说那就对了,说她是受那个方照壁委托来看她的,这一次不是要什么钱,只来告诉她凡事只能听天由命了,听起来,方照壁也一腔热情地对待小羽。提出方照壁这对我震动很大,我追问丹丹方照壁现在是什么态度。丹丹说她不清楚,她所知道的就是小羽跟方照壁绝不是外面说的那么简单,他们之间的感情超出一个商务小姐和一个大客户之间的关系,假如可能,那是真正出了爱情的。窗外下着小雨,丹丹的红衣份外的暗。我觉得丹丹对这件事的了解比别人都要到位,因为她是和小羽一样的人,我问丹丹方照壁要她给小羽带什么口信。丹丹说你很俗,跟那些人一样,想的无非是什么陷害,案子什么的,但方照壁就是要我来看小羽,没有什么具体意见,托一个朋友来看望爱人有什么不对?我听丹丹把小羽和方照壁比作爱人,这让我特别难接受,但联想到小羽不见我以及在电话中那种反复无常的表现,我还得认真地考虑小羽,考虑主照壁,尽管这些人在我生活中本来什么也不是。丹丹和我同打一把伞,来到街上,吃中饭的时间到了,但丹丹却买水果吃,有新摘下来的桃子,我看她吃得有滋有味,很羡慕。我说我们下午一起回去吧。丹丹说她不跟我一起走,我以为她是害怕回城里别人抓她。但丹丹说现在事情有了变化,方照壁会处理的,只要有他在,只要他能顶住,小羽就不会有事。丹丹最后强调说,方照壁是个男子汉,说完把桃核吐到街中心。
第三部分:杜牧 你会收到我的这封信孔丽说任何人都不明白男女之间的事 1
丹丹和小羽都提及方照壁,虽然小羽回避方照壁和她的关系,但关于她和方照壁的感情一事一直困扰着我。我从怀柔福利院回来之后就一直计划着要去找这个方照壁。因为小羽在福利院,而且从去她那儿了解的情况来看,这里边更复杂的东西其实跟她个人的选择关系极大 ,特别在她个人感情问题上,这就绝不是她和我多次的床上生活可以解释的。我后来给丹丹挂过几次电话,听出她的口气缓和下来,似乎形势并不严竣,在周末那次通话中,她承认她又去了怀柔福利院,大概又是受方照壁的委托去看望住在怀柔的小羽。我很尴尬,在我的再三追问下,丹丹说可以到五机公司去找方照壁。所谓五机公司,估计有些名声,但对于这种特大的有一定级别的公司我是从没有接触过的。我到沙红的办公室去,沙红听说 我要去五机公司找人答应可以帮忙。沙红通过她的一个朋友弄到了五机公司的一些情况。
我是礼拜三到五机公司去的,五机公司在南环那一带,据说以前在港澳中心边上的一栋楼里 办公,是最近才迁到南二环的。公司的级别很高,所以我没能直接进去,我找沙红,沙红的朋友打来 电话叫我报一个处长的姓名,大概可以试试,我找到那个处长,处长恰巧在开会,急匆匆赶到大门口把我带到五机公司的十二楼,他问了我的情况,我说我是青年报的,处长很不在意我的身份,直接问我到底要找什么人。我说我要找方照壁,当时处长的办公室里还有两个人,他 把我带到会议室,会议室又大又空,但他还是很谨慎地反锁门。他坐下之后,托了托眼镜很严肃地说,你要是为了案子来的,那恐怕你会失望,因为我无可奉告,再说你也不可能 直接见到方照壁。我承认我不是为案子来的,我想说我没有任何调查他个人的意思。我只是想来看一看方照壁这个人,这其实也是我真实的想法。但我不说原因,处长是不会把话讲下去 的。我们楞了一会,处长的食指和中指在桌子上敲了许久,说,这样吧,你把姓名和电话留下,我可以考虑给他传过去,但不能保证有什么结果,因为毕竟他本人的想法我们都不清楚。 我写了姓名和电话,把纸条递去,处长没有看,而是折叠过来,又托了托眼镜,很狐疑地看我。我想了一会,觉得这样做很不妥当,因为我不是要来挖什么问题,我纯粹是出于对这个 人的兴趣,假如把这个条子交给这个处长,那我就得等待这么个很虚的回音,那会让我难以 忍受,所以我让处长把字条还给我,处长见我吞吞吐吐,便把字条推过来,我把字条撕了。 处长叹气,又坐了一会,他终于说,方照壁最近到河南考查去了。我不太了解河南,再说五机公司的性质我也不清楚。我这就想走,但一头雾水,一无所获,况且还给长处留下了这种很
模糊的印象。
我从五机公司出来,刚好夕阳打来电话,叫我赶到钱柜,说史来让我过去。在钱柜25号包房里,大家都没唱歌,而是在说笑,保利的那个副总正在 和夕阳玩骰子,史来让我坐她旁边,给我倒啤酒,她提到了我上次写的那段提纲,我推说考虑不充分,但史来很认真,说保利的徐副总也看过,挺合适,但情节还不够,我不想在包房里讨论这个故事,夕阳跟我喝酒,捱过了两个多小时,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快到六点了,我们大家一致提出要去东直门吃酸汤鱼,结了帐,史来先出去开车,我和夕阳去洗手间。夕阳说,史来正在找投资,我们的戏要是能通过,那再好不过,要是通不过,夕阳意见是还可以从他那边再去上海找投资方。我满脑子都是下午的倒霉事儿,所以根本听不进去。到了东直门,天就快要黑。坐下,要的是鸳鸯锅,手机响,是孔丽打来的,一听就明白她知道了我去五机公司的事,她的措辞很温和,但温和反而更可怕,不明白她要干什么,她要我到东安商场去一趟。我说这边有一群朋友。孔丽说你必须来,事情很重要,你要负责的。我跟史来商量说我要到东安去一趟,史来不让,很生气,怪我不跟她讨论故事。我又转头 跟夕阳商量,夕阳劝史来放我出去,说毕竟他女朋友最近事多,夕阳扯到小羽,史来显得很不屑。
第三部分:杜牧 你会收到我的这封信孔丽说任何人都不明白男女之间的事 2
我打张的士,往东安门方向赶,在路上我给沙红打电话,沙红很高兴,问我下午到了五机公司找到人没有,我说没找到,但麻烦不小。沙红不以为然,跟我说她在台里剪一个西藏的片子,我急忙挂电话。到东安,孔丽把我引到七楼俱乐部的一个小房间里,这是一个化妆间,还有一张十分精致的紫色沙发。她给了我冲了杯东西,绿荫荫的,很稠,我晃了晃,问她是什么,她说是营养液,我觉得很怪,试了一口,有些酸,再喝,又觉得甜,索性 放下来。我主动交待我去五机公司找过方照壁,孔丽说她知道了,但她找我来不是为了这个,她说她想跟我聊天,她透出一副很落寞的架势,照她讲,她很多时间都在这个房间里,健身,听音乐,化妆,和朋友们聊天,还说我是她请到这个房间里来的唯一的一个年轻人。我觉 得她这么做没有什么道理。虽然她不提我去五机公司的事,但我不能跑题,所以我实话实说,我没见到方照壁,我只听说他去了河南考查。孔丽说在他那个位置上,你们没法理解,你们永远不 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点头称是,其实谁都不知道这样的鸟人到底是干什么的。要不是小羽我一辈子都不会考虑到社会上有这样的人存在。孔丽在试一种乳状的化 妆液,一边 往脸上抹,一边看我,我有些发毛,其实我很舒服,但不知怎么胸中又堵得慌,其 实问题就出在我又和一个女人单独关在一个房子里,只要我和一个女人单独关在一个地方, 我总是会失去主动,于是我大口大口地喝起那绿荫荫的东西,头有些晕。孔丽又跟我讲起她 儿子方祥,说方祥跟她谈过,回安队不成问题,最近在训练体能,还说五月的工体邀请赛,他可能会复出,我听了也觉得高兴。孔丽把化妆液递过来,让我闻闻,说她整天闻化妆品没嗅觉了。 我一闻,也没闻出什么。她坐得离我很近,这时她说,你不要在方照壁身上浪费时间,那不是你们的问题,你们永远弄不明白的。我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头很晕,这时放了音乐,很舒缓,又很麻醉,我明明听到有另一个女人进来,我试图睁开眼睛,但视线极其朦胧弄不明白进来的是谁,能听到她们很不连贯的讲话,孔丽向另一个 女人介绍了我的身份,能听出不是瞎讲,大约是提及方祥,一个女人笑了笑,从孔丽包里取了什么东西,然后跟她说,现在年轻人都不像个样子。我浑身发胀得很厉害,尤其是腹部那竟有些飘游感,身体似乎被托了起来,我一直在犹豫,是不是站起来就走,但终归已站不起来。过了许久,我觉得 自己已清醒了,但没有丝毫的力气。孔丽过来扶我,我上了趟卫生间,只用冷水扑了扑脸。从 卫生间出来之后,才发现屋子中还有两个男人,人很陌生,站在门后边,孔丽让他们把几 只新搬来的纸箱子打开,然后那些人走,孔丽问我到底怎么了,我估计我这么迷糊跟喝下那杯绿荫荫的东西有关,估计那是什么烈酒之类的。我觉得双腿发热,浑身虚脱,但可以动了,我也不想走,我想在她旁边。孔丽说可以把沙发挪开,沙发可以当床的,我不知道到底有多晚了 ,也懒得翻手机来看,孔丽化完妆,很动人,她的上衣是半透明的,她的裙子也很漂亮,她站起来拎拎裙子,向顶头那有几根黑柱子的地方走去,转回来时,又戴了顶帽子,然后毕恭敬地站到我面前,我也一下子站起来,她的嘴向下咬了咬,我觉得她像动了情似的,从眼睛周围流露出许多湿润的东西,不是哭,而是很诧异的精心修饰过的一种妆相,我彻底迷住了,我问她怎么了,她没有说话,我坐不下去,身体也不能动。她就这么一直咬着下唇,像一个孩子,过了好长一会,她才说,任何人都讲不明白男女之间的事的。
第四部分:我会通知她小羽的死讯我会通知她小羽的死讯
那天回到芳草院已是凌晨三点半钟,我拧开大门,向右到我的那一间,房门也关着的,但没有上锁,我听到里边有动静,我便没有去试我的房门,因为记起以前小羽刚从二院部回来 的晚上,她就是那么光着身子坐在窗边的。今晚我从孔丽的新东安化妆间回来,虽然谈不上失忆,但那杯绿荫荫的烈酒式的饮料使我丧失了许多本来不应该丧失的印象,所以我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我便去左手的卫生间洗脸,摁亮了卫生间的灯,厕所里有刚刚冲过澡的痕迹,这时我有些恐惧,想去叫小唐,但酒劲又上来了,在口腔里回旋着,终于品出了不像是酒味,而是特别难闻的某种味道,我有些愤怒,其实这时已不能控制自己了,我回到我的房间外,打开门,没有反锁,里边的台灯拧得很小,我先看到的是侧仰着的史来向着外边的半边脸,她也看见了我,便推了推睡在右侧的大概有一小半身体摊在她身上的夕阳,夕阳是扭过来脸的,我们三个都互相看见了,夕阳赶忙坐起来,大声地质问我怎么回来,不是刚才打电话说好了,你自己说自己不回来了吧。我说真是记不得了,史来也坐起来,系上胸衣,我看见她白花花的上半身,她把一件外衣扔过来,然后笑起来,我被弄得很尴尬,我想我一定是 在新东安时答应不回来,他俩才住在这的,这时我反而清醒了,便坐下来,夕阳和史来都在床上很平静地穿衣服。我努力回忆我在新东安时是否曾经说过我不回来,夕阳让我把手机掏给他 ,他果然按键翻出了两个小时前所接到的芳草院的电话,我想也许他们是对的。我伸手搭在来的肩上,史来用力地挣开我的手,这使我一震,才觉得他俩不是跟我开玩笑,但是在以前 ,我从不相信,夕阳跟史来真的会上床,这一会我也有上床的冲动,无奈是别人睡在我的床上。我跟史来说,你俩睡我床上,所以不能冲我发火。史来又笑起来,大概是说 连房子都是她的。我们都坐到客厅去,小唐也被吵醒了,我终究是醉了的,不知怎么弄的,每个人都穿着整齐,我却反而换了那套花睡衣,坐在客厅反而很抢眼,小唐只顾看着我笑。我没有睡意,他们几个人一致要到外边去吃早点,我坚持不去,他们也不强求。
他们走后,我躺到床上,史来睡过的枕巾上还有她的头发,我很责怪夕阳,倒不是他跟史来睡,提到什么剧本,既然 他跟史来可以同床共枕,那么就不需要我来做这份工作,因为这会使工作很不纯粹,而且谁又知道他们有这种关系,夕阳又会怎么在枕边评价我?这时我不相信我跟史来在一块的那些时光,不论是私人的,还是公开的,其实我都没弄明白,我在床上睡了一会,没睡着,夕阳和史来一前一后打我的手机,说他们不回来了,然后小唐也打电话来,说她要到中关村那边见习,我希望小唐回来,小唐说我需要冷静一下,言下之意我昨夜犯了很大的错,其实我不过是撞上一对性伴侣,算了,我也懒得说了。我本以为那杯绿东西的劲会很快过去的,其实到了九点钟,那股劲是过去了,但心里还是不对,而且越来越往外张,我发觉自己没有什么依靠的,又猛地想起女人,实际上,一直都是这么想,就是想女人,无非是没有承认而已。因为回忆不清在新东安跟孔丽都说了做了什么, 所以从现在膨胀的欲望来看,一定是自己使劲地压抑过了,而且长期的压抑,我竟有些同情 自己,觉得自己这些天来真不容易,被各种又奇怪又现实的念头给牵住了,而自己其实不是 这种能伤害自己的人,再想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又跟自己真正有多少必然的联系呢?
中午时到了街上,头脑很清醒,但身体却十分矛盾,觉得想做爱想动起来,又感到自己 很无聊身体绝对的轻浮,抓不住,按捺不住,也掌握不住自己,当我一个人坐下吃饭,再次 要下一瓶小二时,我这才意识到昨晚在孔丽那根本不是酒,而肯定跟酒不一样,是什么就不 知道了,反正那样也好,也算是跟那种女人,自己有一份抽空了的体验。中午过后,我确信自己是熬不过去了,我的下身冲胀着,牛仔裤绷得又紧,我没给辛欣打电话,而是本能地冲到辛欣办公室,辛欣被吓住,但她精神很好,我没提那种要求,但我的意思很明确,可我说不出,只是跟她呆在一块,心里的滋味冲到口中,跟她乱说,还说南京的事,辛欣有些烦我,但我说到了小羽,这把问题就说重了,问题说重了,辛欣也会很难过,辛欣说小羽是好不了的,我说也许就是这个结果。辛欣要回家拿东西,我有过一阵犹豫,但我还是跟了过去。辛欣本不让我跟她回家,可我实在是无聊,她就和我回去了。
那个下午,在辛欣家里,我们又坐了很久,辛欣可能是发现我的异常,但她束手无策,听凭我不断地讲南京的事,辛欣一个 劲地说我根本不懂爱情。我说什么叫爱情,辛欣说这你要问小羽。她提小羽,我心里显露着她的名字,但眼中浮现的却是辛欣。我终于开口请求辛欣跟我上床,我的手一直摸在她乳房 上,她很惊异,但没有拉开我的手,我要去脱裤子,但她不让,我没有力气去争,只是一直把 手摸在她乳房上,乳房很丰满,很甜蜜,我舍不得松手,我大脑飞旋,身体向外流出无限的东西,我沉醉在这样的抚摸中,几乎没有动,但极致的幸福和浑身的飞起来的感受控制了我。不知赵启正是什么时候回来了,他不断地骂我是畜牲,并朝我的脸上唾弃,浓痰摊在我脖子上、手上,他的烟头也扔到我脸上。我抹了抹脸,下楼,他推着我,辛欣在哭,辛欣在哭,赵启正抬着脚,并没有踹我,而是拼命子地踢在楼梯的扶手上。赵启正拉辛欣回屋,但辛欣不动,赵启正骂了她一声婊子。我往下一步,回过头,她的头靠在墙上,手指抓着墙,她并不知道小羽已经死了,就是昨晚死的,我下楼之后,再走出去,我会挂她的手机,我会通知她小羽的死讯。
第四部分:我会通知她小羽的死讯丹丹被抓了起来
丹丹被从舍宾俱乐部后的居民楼带走的消息,是老胡到芳草院来告诉我的。老胡只顾抽烟,小唐为他倒水。他狡猾地看着小唐转身走进了厨房,老胡的眼神充满了警觉,看来关于丹丹和小羽的那笔钱的事现在怎么也对付不过去了,甚至都不仅仅是钱,只是个大漩涡。丹丹肯定是公安局的人带走的,这种经济侦察是不会轻意了结的。我对老胡说,丹丹到怀柔福利院去过,其实她和小羽的事跟我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老胡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说你现在是不是要把她甩了?他朝厨房呶呶嘴,好像我跟小唐有什么关系似的。我说,小羽的事我们只能如此了。老胡站起来,掏出手机走到窗边,他打通了沈经理的电话,两人在电话中嘀咕了半天。老胡大概是有些急了,而那边的沈经理更是急切,结果老胡把电话拿给我,说沈经理要跟我讲话。我拿起手机,沈经理是个比老胡要更有城府的人。他故意压低声音,很阴险地说,你看着办,小羽那边现在不仅是两万元钱的事,她在深圳、广州连同北京做的事还是会吐露出来的。我说他们要抓小羽就让他们抓吧。沈经理在电话那一头说,丹丹要是这两天能出来就好,要是出不来,小羽保不住,后边的事就更收不了场。沈经理把电话挂掉。老胡把手机收回去,放回皮包里,坐下来喝茶。他叹了口气,说,你到底跟小羽是怎么回事,我看厨房里的那个姑娘也比她强,我担心老胡这么说被小唐听到。自从上次撞见夕阳和史来那档子事后,我在芳草院还没跟史来见过,最近报社又在炒作长安商务区的事。我是一点积极性都没有,老胡现在又来吓唬我,保不准小羽在怀柔福利院还能不能呆得下去。老胡说丹丹在区分局好像是被转移到一个地方关了起来。我也不明白他们到底要小羽怎么样,好像钱也未必起作用。我不敢把方祥母亲孔丽找我的事跟老胡说,这件事我始终没弄明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小羽只是浮在外面的,方照壁才是一条大鱼。老胡在芳草院坐了两个小时,然后我和他一起下楼,我往报社去,老胡要去找沈经理。
我到报社就开始赶稿子,一直弄到很晚,我本想给辛欣打电话,但担心赵启政会来报复,我对他这个人现在完全没有了把握。晚上12点我从报社出来,接到史来的电话,她让我马上赶到兆龙酒店。我一去,发现有六七个人,都认识,夕阳也在。史来招呼我在她边上坐下来,夕阳看着我笑,史来顺手在我身上推了一下说,忘了吧。我还没反应过来,原来她是在说那晚我撞见他俩的事。史来的茶几前放着一张报纸,她拿给我看,原来是一篇关于她那个话剧的正面报道。众人七嘴八舌,夕阳见我没有精神,用手指着我,史来把报纸收起来,说,我们谈正事吧。原来一家广东的企业已经决定投资给史来,现在电影剧本必须尽快落实下来。夕阳把题纲铺在桌面上,史来用手指划来划去,看得我直烦燥。我把我的意见说了,我认为逻辑性不够,太过巧合,史来却认为至少比日剧和韩剧要好,我惊讶于史来态度的改变,看来她现在是真要对这笔投资负责。但能拿到钱总是好事,说了半天,史来还是认同了我的意见,要把故事题纲作一个大的改动,而且主要由我来完成,我现在心思本不在这上面,所以回答的不是很明确。史来问我到底有没有把握,她口气很不客气,我还是起不来劲。夕阳在中间打圆场,那些朋友也跟着起哄。史来拉着我的胳膊和我到大堂另一端的会客的沙发上去坐,她很关切地问我,小羽到底算不算你的女朋友。我说,算也可以,不算也可以。史来说,既然这样,你就少管她的事了,我们现在多重要啊,你得全力投入到这个剧本中去,她用力地推了我一下。我朝夕阳那边看,那几个人也在笑。史来还想讲剧本,但我已支持不住了,但史来误解了我的意思,她以为我还在为上次她和夕阳的事有什么别扭。史来说,其实她和夕阳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什么也不算。我说,你们的事是你们的。史来说你什么意思,那我俩呢?我俩在王府井不也亲热过么?我说那是另一回事。史来说,你真没劲,但她还是有些怕我不尽心,所以强作兴奋地拉我起来,挽着手走回了刚才大家坐的地方。已经是深夜两点了,兆龙大堂里除了我们没有别人。
那几个人先走了,夕阳和史来都喝了不少啤酒,我走在他们后面,我开玩笑地说,要不还是你两回房早点睡吧,我就随便找个地方得了。史来转身对我笑,说我看今晚我就和你在一起,夕阳也是笑。他俩上了车,我一个人在街上,风吹着我,我突然就想起了小羽,也想了怀柔,可惜那边没有电话,小羽也已经好多天没有写信的了,我又想给辛欣去电话,但仍然没打。回到芳草院,小唐还没睡,这让我很吃惊,小唐说,辛欣来电话找你。我翻出手机一看,手机早没电了,我想不出,辛欣有什么特殊的事。小唐很有趣味地问我,那个老胡是干什么的?我说你别问什么老胡,他是个混蛋!我没有睡意,所以就把刚才史来她们讨论过的题纲摆到餐桌上,小唐问我要不要吃面条,我说不吃。小唐也看了看题纲,说挺有意思。我让小唐赶快睡觉,小唐回了屋。我拔辛欣的手机,已经关机了。我洗了个澡,回到我的房间,此时已经是三点多钟。有一晚小羽就睡在这张床上,坐着,朝着窗户,说着那些奇怪的话,令人心痛。看来,想起她的时候,却不再是性,也不再是单纯的感情,很难抓住,只觉得是想起了她,而其余的便非常模糊。
第四部分:我会通知她小羽的死讯去怀柔
方照壁去河南考察还没有回来。虽然我去公司找过他,但是,并没有真正觉察到他有什么特别之处,这一次丹丹被抓走,除了老胡和沈经理多次来纠缠之外,其余并未出现什么异常情况。所以,当我第二天挂电话给辛欣时,辛欣才说我是个极为迟钝的人,我想辩解,自从上次我跟辛欣的事被赵启政抓住之后,我也非常难受。辛欣说,这件事先不谈,还是小羽的事最重要。据辛欣讲,小羽在怀柔福利院,已经多次被无缘无故地关起来谈话,她的精神已经到了边缘,后面会怎么走,那是谁也说不清楚的。辛欣昨天到怀柔去过一趟,从韩菊老师那没有得到任何说法,总之情况很危险,如果把小羽从怀柔弄出去,那么一切都不好说了。我想见辛欣一面,以当面把事情商量一下。辛欣还不知道丹丹已经被抓了,辛欣说,赵启政现在对她管得很严,她根本没有时间,但是对于小羽的事,赵启政是管不了她的。我估计只可能是孔丽到怀柔去捣的鬼,但我不敢面对这个奇怪的女人。我和辛欣通完电话以后,坐报社的车到了长安商务区的开发公司去,那边宣传部门的人陪我们坐在车上,看整个商务区的开发规划。在商务区的开发规划图前,熊飞和公司的业务员,在商量策划方案,两个实习生在电脑上记录。我手机上收到一则消息,原来是沙红发过来的,说是有急事,叫我赶快到中央电视台去一下。我跟熊飞说,我要到电视台办事。熊飞不让我走,说开发公司晚上有一个饭局,必须要参加,但我还是坚持要走。我赶到电视台。沙红已经在旋转餐厅等我,餐厅里没有多余的人。我坐下来之后,沙红只是说太卑鄙了。我问她怎么回事。沙红说,台领导找她谈过话,明显是在向她施加压力,说她频繁和一些社会盲流接触,影响不好。我也不懂她这是什么意思。沙红进一步说,就跟那个曾经见过的京安队的方祥有关,她这一说,我就明白了,沙红打电话安排我找过那个五机公司的处长。果然,沙红说那个处长已经被调到研究所去了,沙红气得直骂。我跟沙红是很要好的朋友,不应该隐瞒,她也没问我具体跟方祥认识到什么程度,即便我不提孔丽,沙红自己还是把她抖了出来。她说有个女人叫孔丽能量不小。我问她准备怎么办,沙红说看看再说。她倒是很关心我女朋友小羽的事,我说小羽在福利院住不长,沙红不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所以也就没有什么见解,但因为帮我而受了牵连,还是让我感到不安。我在电视台不想走,就跟沙红一起到机房去,我给她看我们那个电影剧本的题纲,沙红只是笑,说史来那样的女人,完全没有意思,她劝我尽快跟这个女人断交,我说反正我也无所谓。沙红建议我多管管自己的女友,我觉得也对,所以我决定到怀柔去一趟。那一天,天气很好,阳光也很强烈,我包了一张的士直奔怀柔福利院。我在县城和小街都没停,直接就到了福利院门口。上次带我去菜园的这个小孩还在,但他已记不住我了,费了半天劲,才从门卫那边领到进去的条子,这次我直接到办公室,我说我要找韩老师,办公室的人很冷漠地说,韩老师找不着。于是我下楼,往小羽的住处去,在她的房间,也没找到她。我看到路上有几个人很奇怪地看着我,待我向她们走过去,他们却走开了。我想事态有点严重,又返回办公室,这次得到的答复是病人们都被医生带去干活了。我问地点在哪,他们说在后院外面的山上,说是劳动,其实不过是一种治疗方法。我心里没底,在办公楼下抽烟,上次那个小孩跑过来,他问我是来找谁的,我说我还记得你,上次你带我去菜园,小孩子记了起来,我希望他能够跟我讲讲小羽的事。这时小孩的母亲从传达室那边过来,她拉住孩子的手很怀疑地望着我。然后她把孩子给支开来,在我边上以一种奇怪的口气说,这两天怎么总有人来找她。看来这个妇女是知道小羽的。我问她,那她还在不在。她说在,早晨还见到过。她的口气很神秘。我便往后院去,但后院通向山坡地的门被锁起来了,也看不清那边。我就站在门边,我想我至少要见到小羽,其余的再说。
第四部分:我会通知她小羽的死讯在福利院再见小羽
等了将近两个小时,那些在山后通过劳动锻炼来改善精神状态的病人们,陆续通过后院的铁门回来了。他们三五成群,看不出有什么大问题,但我没有向他们打听。碰到一个医生,我问他病人小羽在哪,他很明确地说,今天的劳动小羽是没有参加的。我追问他小羽到底在哪。他说你要找她的主治医生。但韩老师一直没有出现。迫不得已,我又去办公楼,办公室的人说刚才还见到了她,估计是到食堂去了。我又去食堂,食堂里卖剩的饭菜散发出一般香味,韩菊果然在,他和另外几个人正站在拐角,用手比划着说话。我走过去,她可能在回避我。我看见她,向后让了让,而另一个人紧张地看着我。我问,为什么没见到小羽。刚才那个紧张的人跟韩菊递了个眼色。于是韩菊和我一起走出了食堂,在一条水沟旁边,她有些难为情地说,小羽的事现在很难办了,本来我也是好心,为了我的课题也为了小羽能好起来,但想不到她是个商务小姐。韩菊说小羽是商务小姐,这令我很吃惊,我本想医生是不应该注意病人的生活的。我说即使是商务小姐她还是要治病呀。刚才那几个人也走了出来,好像是担心我在给韩老师添麻烦,直到韩老师一再强调不是大问题时,他们才走。韩菊往我靠近了些,很神秘地说,这些天,有多少人来找过她,你知道吗?我说我不知道,我现在只想见到她。韩菊说你见她也没用,我有些发火,我强调我必须要见到她,韩菊想了一会儿,忽然很奇怪地往前走,我跟在她后面,她在前面说,看来你真是爱她呀。我跟着韩菊上了另一栋灰色楼,楼里很清静,楼梯是木制的,她不停地唠叨,烦死了。她把我带到3楼,她明显是生气了,她说看她在不在这里,她打开了一个房间的门,屋子里光线明亮,窗帘斜拉着,但没有小羽。韩菊坐下来,她说这就是她跟小羽促膝谈心的地方,小羽本来已经在好转,想不到她是个商务小姐。韩菊的意思我不太懂,这跟商务小姐有什么关系呢?韩老师跟我说假如小羽还有希望,那还要看这个社会到底允不允许她出去。她的话越发让人失望,我已经不准备从她这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了。于是我先走出了房间,她却在后面追了出来,她说了一个地址。大概是在住宿楼和办公楼之间的一小块空地。我到了那个地方,小羽确实在,因为阳光很好,所以看不出她有什么改变,小羽发现了我,有一些冷淡。我走过去扶住她的肩膀,我问她怎么样,她只是摇头,我又问了她几个问题,她便彻底沉默了,跟在后边的韩老师乘我回头时向我拼命地挥手,意思是要我离开,但我不可能转身就走,我再次问小羽这些人找你到底是干什么?长久的沉默之后,小羽的噪子动了动,但声音很小,她说还是那些事,永远是那些事。她这一说,我就知道,肯定是孔丽在背后作什么动作,我不好跟小羽提起孔丽,这时我发觉原来孔丽确实出人所料,我对小羽说,会有办法的。她再次摇头。不知什么时候在韩菊的旁边又围过来几个人,他们站成一排,看着这边。我搂着小羽,想带她绕过侧前方的墙角到宿舍楼的背后去,小羽走路很慢,我想她不仅是崩溃了,甚至连起码的信心也没有了,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个性突出性格鲜明的小羽了。我们在走路时,还是提起了她写给我的信,但她没什么反应,好像那跟她无关似的。等我们走到宿舍楼背后天也就暗了下来,因为小羽几乎不说话,所以我也就只能自言自语,我说也许可以去找找那个踢足球的方祥。小羽这次抬起头,看来,她是不同意这么做,找他干什么呢?而我不过是不愿意当着她的面提到孔丽。我和小羽坐了半小时,看见站在拐角的福利院的那几个人在推推搡搡,是韩菊走了过来,她站在小羽背后,双手顺着她的肩往下轻轻地攥着她的胳膊,叫她不要紧张。然后,韩菊很严肃地跟我说你这到底是帮她还是害她,你不能够这样对她,福利院的人对你有意见。我大声地质问她,我这样到底怎么了?又不是你可以管的事。韩菊有些无聊,但是她还是把小羽拉了起来,并以尽量快的速度把她扶到那群人中间。我很愤怒,但我并没有冲过去,我看见小羽的后背夹杂在那群人中间,他们走进了宿舍楼。我只得往外,还是那个中年妇女开的门,又把它锁上。在福利院外面,我猛然后悔起来,觉得应该威胁一下那个韩菊,很明显,福利院的人是受到另外人的威胁,这个人,一定跟孔丽有关。
第四部分:我会通知她小羽的死讯方祥又胖了许多
上次在东安商场喝下孔丽的奇怪饮料,并犯下那件无法准确追忆的事情之后,我得承认我对孔丽有了很大的戒备心。其实更重要的还似乎是一种带有恐惧的性诱惑,所以,既便从福利院带着愤怒回来以后,我也没有给孔丽打电话,但是至少从沙红那边的情况来看,孔丽对我的活动掌握的很清楚。我在报社被薛主任找去谈话,说下面的人对我反映很大,我一听,口气很不一样,所以我也就豁出去了,看开了,我也无所谓了。但是,薛主任他们在工作上离不了我,他对我的批评是有限的,他这一次很严重的警告我,让我不要因为女人问题而影响了工作。我不知道他指的哪个女人。薛主任说指的就是你那位住在福利院的朋友,他这一说,等于把话题全部挑明了。看来,商务小姐这件事是不可能了结掉的。我从薛主任那里回来,熊飞很怪异地看着我,我们之间矛盾很大。于琳告诉我,桌上有我的信。我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便条,是孔丽写来的,上面是说请我有空再到东安商场去玩,这信使我大为震惊,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把稿件弄掉,然后我决定去找方祥。这一次,我在工体他的门市里找到了他,他正在开包装,是从广州发来的货,他见是我,很客气,他比以前又胖了些,但似乎精神很好,他问我有什么事,我说还是为小羽的事,才来找你的。他让我坐,他自己还在弄包装袋,考虑到他可能确实不太清楚他妈的这些事,所以我试探着问。方详没有任何过急的反应,我说你妈不应该去干涉小羽的事。方祥这才问什么干涉呢?我说她肯定是让人到福利院去说了什么,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方祥终于拆完了包装袋,他给我拿了饮料,他说,小羽住福利院只要能好起来,那也行。我看着方祥欲加发胖的身体,我想他母亲肯定在最近放松了对他的管理,他已经不可能重返赛场了。我们俩坐着吸烟,我问方祥,你对小羽的事到底知道多少,他说我不知道,知道了我也不说。我说你现在必须帮她,不然她就要完了。方祥说没那么危险,她这人我知道,还是个厉害的人。我觉得方祥这个人毕竟年轻,假如我跟他把小羽和他父亲方照壁的私情摊开来讲,或许他可能会走极端的,但是要是他本来就知道呢,这更让人可怕。方祥没有答应任何事,看来,他是在做他的生意,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也不用担心他会对小羽有什么不利。我让方祥给他妈妈打一个电话,他问我,要干什么,我说,她到福利院去这对小羽很不好,我得跟她说明这一点。方祥没有拒绝,他挂了他妈的电话,他跟他妈说他这边进货的事,后来才说杜牧在他这,然后他把电话给了我。我拿起电话,我还没张口,孔丽便说,不要在电话里讲,还是见面为好,她挂掉了电话。我在方祥这一无所获,心情灰暗。从工人体育场出来之后,我步行到长虹桥桥底,刚好在那碰到了代克强几个人,他们很高兴,最近我已经彻底不去天宇小商品市场扛货了,他们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我在报社,他们为我高兴,约我再去玩,我却很难受。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我先想去的是以前张梦给我讲过的那家歌厅,想想又觉得无聊,便又想去辛欣的送水公司,但终究没有去。这时我想起了史来给我讲的我们曾在王府井拥抱着行走。于是,我让出租车朝望京那边开,在四环路口,我挂史来的手机,史来很高兴,在电话里就要跟我讨论剧本的事,我说我正在往望京这个方向赶,见面再说。史来说她不再望京,她在兆龙的青鸟健身中心。我一听是青鸟,便不想去,怕跟赵启政抵上面,但是又特别想见到史来,于是便又去了。那天在青鸟,赵启政始终阴沉着脸,没有跟我说一句话,史来一直在跑步机上趴着,几乎不踩动踏板,她把剧本前后说了许多遍,我却只是听着。后来,史来去卫生间,赵启政才过来,用手指着我的鼻子说,以后最好别再见面了。我说我要见的是史来,他说那你走着瞧吧。史来再回来时,换好衣服,签了单。我们并排走出健身中心。在街上,我们无话,史来再次跟我说,千万不要再纠缠在福利院那个女孩身上。我说只能是听天由命。其实,我跟史来不可能有先前的那种亲热,毕竟前前后后发生了这么多事,再说,我和小羽的事她是清楚的。
第四部分:我会通知她小羽的死讯找孔丽碰到了沈经理
在东安商场七楼,是一个个子很小的男人来开的门,虽然上次我喝了令我迷醉的粘稠的绿色饮料,但我依稀还记得房间的大致布局,所以我进去之后,本以为很快会被领到当初的那间孔丽用来做化妆和接待朋友的房间,但想不到的是这一次环境有了很大变化,不仅没有当初那间很奇怪的房子,甚至从走廊的门进去之后是一个很长的过道,过道上摆了一些盆景,有几对男女在交头接耳地说着话。那个开门的人很快消失了,我便继续往里走,不料却进了一个办公间,一个女人突然问我,是不是找孔丽,看来她对孔丽很熟,在她的指示下我通过一道小门,终于进了另一排房间。在一间小房子里,有两个穿着很时尚的女人正在喝饮料,她们很快注意到我,于是一个人站起来朝内门那边走,看来她是去跟孔丽通报的,我听见了孔丽的说话声。这个女人走出来之后,孔丽却没有出来,而是沈经理夹着烟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走了出来,他很客气,但看得出来他是精心准备好的,至少他比我先到,谁又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呢?沈经理陪我走进去,孔丽还是坐在那张紫色的沙发上,她让我坐,口气明显有些暖味,这反而使我局促起来,沈经理也乘机放松了下来。孔丽在小心地弄着化妆盒,我试图镇定下来,这才发现还是原来那个房间,只是门有了变化,但也不是很清楚,在孔丽面前的那张大桌子上也放着一只杯子,那肯定是沈经理喝过的,杯底有一些残余的饮料,已经看不出是些什么东西。为了摆脱僵局,我说,原来沈经理跟你也熟啊?孔丽却一本正经地说,也是刚认识。但我和孔丽就不同了,我们曾经有过一次秘密的交往,我只想能再次单独和孔丽谈一谈,尽管我们双方都很有必要把问题打开来讲。沈经理对于我的出现非常不适应,看得出来,他跟孔丽肯定也会有重要的交谈。沈经理料定我是不会走的,但他又不可能在这种场合下随意发作,于是跟我胡乱地聊起来,他的口气明显是软弱的,孔丽把那只化妆盒打开了,用手指在里面小心地挑着。沈经理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忙个没完的孔丽。孔丽发现沈经理异样的目光,于是她主动进攻起来,她说老沈你别跟人家杜先生讲那些做生意的东西,他是个文化人,他是不会像你们那样看问题的。沈经理连忙说,那是那是。沈经理被这么一点拔,便觉得难以开口了,于是他提议改日再来拜访。孔丽却不让他走,他说惹了那么多事,现在想走就走啊?我想孔丽是在给沈经理施加压力,沈经理有难处。孔丽让沈经理尽量地把真实的想法谈出来,沈经理这才央求孔丽无论如何要帮他保住丹丹,孔丽说你作为一家商务公司的经理,你应该清楚这里面的游戏规则。沈经理说无论怎样,公司不开都行,但是,丹丹必须要出来,我猜想他俩一直都在谈丹丹的问题。丹丹跟小羽是一路人,而小羽又跟孔丽的丈夫方照壁有那么重要的关系,现在丹丹的问题非常关键,但为什么沈经理要如此保护丹丹,他并不像那种仗义的人。孔丽说女孩子的事她会尽力处理的,说难也不难,主要是看你们怎么安排。沈经理放心了一些,给我递一支烟,用手拍着我的腿,意味深长地说,你也不容易啊!我说,女孩子的事我现在也糊涂了,孔丽乘机说,杜先生你可不是一个糊涂人。我听这话里带刺,但又像是讲给沈经理听的。沈经理没有得到什么可靠的答复,倒是自己肯定在先前对孔丽承诺了什么,当着我的面,沈经理也没有把话说透,他是一定要走了。孔丽说那就不留你。沈经理站起来要走。孔丽停下手中的动作,抓起一支笔,写了一张条子。这时候我回忆起她写到报社的便条,沈经理站到桌子前,他看了看纸条,可能是嫌写得不够,让孔丽再加上一句什么。我是一点都没有听见,但肯定跟丹丹有关,孔丽对沈经理说,你只是去看一下,具体的我会安排,其他人去处理。沈经理把纸条收到包里。我以为他就要走出去了,想不到他又回到我身边,他看了看孔丽,孔丽眯着眼,沈经理朝着孔丽那边很小声地说,我能不能跟杜先生谈一下。孔丽说,你俩先到外面说吧,杜先生别忘了再回来。沈经理说我跟他就在外屋谈几个事,马上回。沈经理和我来到外屋,当初那两个时尚的女人还在,沈经理对我讲,现在你要小心,弄不好要出大事。我说我只关心我的女朋友。沈经理说,好,你的女朋友你到底明白多少,她的事我看你还是听孔丽的比较好,我说,我这不是来了吗?
第四部分:我会通知她小羽的死讯孔丽说你永远弄不懂小羽这样的女孩
沈经理走后,那两个时尚的女人和我一起走进去。孔丽跟那两个女人很熟,孔丽让我坐下来休息,她跟她们拿了些化妆品比试,听得出来她们完全没有把我当回事。过了一会儿,孔丽才向她们介绍我,说是青年报的,搞文化的。那两个女人这才坐过来跟我谈话,我本有些急,但这两个女人温雅的气息开始感染了我,我跟她们讲长安商务区的事,她们都很有钱,至少在感觉上是这样的。谈了一会儿,这两个女人要走,孔丽跟她们小声地讲话,又给他们拿化妆袋,说是从香港带回来的,这两个女人跟孔丽约好抽时间吃饭,孔丽只是应付。她们一走,孔丽便把门锁上,把窗户也关上,她坐到我旁边,她问我,为什么这么急躁?我说,我到福利院去过,你不应该给小羽施加压力,孔丽说你根本不懂,像她那样的女孩子,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说,也许只是钱。孔丽说,绝不那么简单。孔丽用手挽着她的头发,她责怪我不该去找方祥,她说,方祥还是个孩子。我说,他又长胖了,他可能再也踢不了球了。孔丽说起方祥,还像是一个负责任的母亲,但方祥跟我有什么关系?孔丽又去桌子那,这次她没有给我倒什么粘稠的绿色饮料,而是倒了一杯纯净水。出于好奇,我问她,你上次到底给我倒的什么东西。孔丽笑了笑,虽然看起来很有韵味,但掩饰不住有一种疲惫。我不可能从她这求证上一次到底和她发生了性关系没有,但我仍希望从她的话语中判断出那种事情的原委。她咬着牙齿说,小羽那样的人绝不能轻意地被忽视。我说,她不过是被利用而已。孔丽说,到底是谁利用谁?我没有关于方照壁的任何印象,但孔丽知道我去过五机公司,所以,对于她丈夫,她也没有什么要特别回避的。这一次,没有什么暖昧的氛围,我也没有什么主张,我只是来告诉孔丽,小羽的精神状况很糟糕,我不能听任她受人摆布。孔丽接了一个电话,电话中又明显地提到了丹丹,所以她放下电话之后,把丹丹和小羽都痛骂了一顿,说她们这些年轻的女人对于社会无价值,因为她们只能把事情往坏的方向办。我问孔丽是不是刚才沈经理要她把丹丹弄出来?孔丽说,弄出来也行,但要看弄出来有没有意义。我不明白,孔丽说的意义指的是什么?孔丽又接了一个电话,她坐不住了,说有人有急事要找她,她要出去。
我跟她下楼,她的司机已经把车子从地下停车场开了出来,我跟孔丽上了车。车外空气阴暗,孔丽很急躁,催司机快点,在百万庄立交桥桥底,我下了车。孔丽说,改日再谈,我一再要求她不要再给小羽施加压力。孔丽说,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打车回报社,薛主任刚好在我的办公室,他见我回来,便跟我说,晚上要到春秀路去吃饭。我说,我不喝酒。薛主任当场就批评了我,说饭是一定要吃的,酒也要喝,为了广告必须得这么吃,这么喝。那晚,我们在桐树饭庄喝了许多酒,但我却一点醉意也没有。从单位饭局撤到史来那块,又喝了起来。史来的口气比以前更硬了一些,还是夕阳帮我解释。我发现他们俩比以前更接近了。但我为什么还是被他们需要呢?看来,关于剧本我可能还是有所作用的。果然第二天我们又去建国饭店,去见从广东来的那个投资电视剧的老板,又是喝了很多酒。我把剧本的新的构思复述了几遍。这个老板姓温,温老板其实对钱并不重视,据讲他跟史来和夕阳是在一个广告发布会上认识的。我每陪他喝一杯酒,他都要跟我讲剧本一定要有特点。但什么是特点?谁也弄不清楚。晚上我和夕阳陪温老板还有几个人去凯乐迪唱歌,他们唱的都很起劲,我却昏昏欲睡觉得一点劲也没有。后来大概是睡着了,在梦里,仍能听见他们的歌声,但我却怎么也不能清醒起来,可能是酒精过量,似乎在做一个梦,梦见小羽在怀柔的山里乱跑,还有人跟着她跑,她明明是快要摔倒了,但却又站起来接着跑。我知道这个梦很不吉祥。后来,夕阳把我推醒了,他说我对温先生太不尊敬了,温先生笑着说,一定是感情出了问题。夕阳说他的女朋友是个疯子。我一听,非常愤怒。还是温老板风趣地说,谁不是疯子。我想可能我也不是在做梦,只是想到了小羽而已。我勉强唱了一首王杰的歌,又喝了一听啤酒,精神却好了起来,夕阳已向我道歉,说小羽绝对不是疯子,只是有精神障碍。
第四部分:我会通知她小羽的死讯看到了小羽和方照壁的照片
广东的温老板在北京期间大部分晚上都要陪他一起唱歌,一两个礼拜下来,我的精神也松驰了许多。这几天我又喊我的同学张梦也一起去凯乐迪,张梦和长安商务区的人也熟,他劝我应该趁这个机会争取能在商务区弄一套房子。我说,我没有这个本事,而且报社这块又不是我在主管。张梦说那你想办法弄点钱。其实我对房子没什么兴趣。张梦说他听夕阳讲我那个女朋友已彻底疯了。我说不是的,但为什么这些人都传言她疯了呢?这很可能是我认识不清楚的地方,自从那晚在歌厅在迷醉中似乎做了梦见小羽的梦之后,我眼前经常会浮现小羽的影子,而且是在奔跑着,这时我的压力由以前那种担忧,转变成一种更内在的困惑,当然对于曾经与小羽之间那种若即若离的情爱关系,现在想来也淡了许多,但在身体的深处还牵扯着一丝很沉痛的,也很盲目的挂念。在我准备再一次去怀柔之前,我忽然收到小羽发来的一封信。那是一个早晨,刚开完例行的排版会,是于琳把信拿来的。我到卫生间里点上烟,站在窗边,看着东三环,拆开信封,我想信里肯定有重要的内容,撕开的信封被风吹向窗外,在高空飘荡,我看见它赵飞越远,向着京广大厦那个方向飞过去。小羽的信是:杜牧,你好,现在我又给你写信,但已经不可能太长,实际上现在支撑我的,也已经不再是镇定剂。韩老师已经放弃了许多,我之所以还想给你写信,就是想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的爱情仍然是我们自己的,因为爱情是单独的,我可能会离开怀柔。去哪?并不知道,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发现我还能离开,还能接受这种念头,尽管它不是我自己的主张。我会再给你写信,小羽。
看完小羽的信,我想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它既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又在向坏的方向发展,总之,事情在往前,并且我感到,确实是无能为力了。我没想到她会写信来,这说明她还是清楚的,她也还是认同这份爱情的。我从卫生间里出来,直接下了楼,到了水饺店,要了些水饺,又要了酒。我打电话给老胡,老胡问我,为什么要约他过来?我说,你要是还不过来,你可能永远弄不明白商务小姐。老胡知道,事情很关键。他开着切诺基过来了,我又给他要了份水饺,我问他知不知道,沈经理去找方祥母亲的事。老胡说,不是沈经理去找她,而是她找沈经理。我反问老胡,她为什么不找你?老胡说,你怎么知道她不找我?我想,确实有太多东西我不知道。老胡喝了点酒,把水饺全吃了,这才说,小羽要是有个什么事,谁也逃不脱。老胡这话不知道是说给谁的,我问老胡他手下现在还有没有商务小姐?老胡说,小羽的事他已经无法解决了,现在他自己单是给诺基亚做的广告也只以维持一段生意。我问他,给中央台做的广告,不是不要钱的吗?老胡又笑,说,你就别问了。我对老胡说,小羽现在可能要离开福利院。老胡说,这个他知道。我也就没什么可讲的了。老胡和我从音乐之声门口走过去,小羽出了这些事,老胡和我也把早期刚认识时的一些隔阂消化了,他把皮包向树上打去,很沉痛地说,这些女人每一个都不简单啊!我听出他话中有话,他把皮包整理了一下,从里面给我递出一搭照片,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方照壁的照片,其中一张,他和小羽正在贵宾楼吃饭,方照壁嘴里嚼着菜,小羽的筷子横在半空中。看了他们的照片,我也没什么触动,其实商务小姐也要吃饭,这是她们的工作,方照壁是她工作的一部分。老胡很神秘地说,感情好着呢,这倒不像是什么讽刺,假如他们确实是感情真挚,我又为什么要怀疑呢?我没有向老胡要这些照片,这一点老胡有点意外,我也不想接触什么方照壁,就像孔丽说的那是你不能理解的人。老胡也没什么事,于是我们俩去团结湖商场边的浴池洗澡。没有见到代克强。在大池子里,老胡肥胖的身体红红的,他有些激动,多了一些感叹,这反倒使我们走近了。我们在池中泡着,我问老胡,为什么怕方祥?老胡有些兴奋地说,我不是怕这个小杂种,我是怕他的老子。他讲的是真话。我们起来喊两个师傅搓背,老胡也索性放开了,他说其实小羽真是个不错的人。我不想听老胡讲他和小羽的私人关系,所以我对老胡说,你就当小羽是一个纯粹的商务小姐。老胡摇头,他说,还是感情的问题,不可能没有感情,跟谁?我问,老胡说,你以为说跟你呀?我说的是跟那个姓方的,不是方祥,是方照壁。
第四部分:我会通知她小羽的死讯丹丹想带走小羽
老胡的办公室从北三环边上的太平庄附近要迁到南边。在他搬家之后,我到他的新公司去过一趟,他一再要求我要保持冷静,因为这不仅事关钱的问题,而且又牵涉到那个姓方的。我去了之后,才知道真正要见我的人是沈经理,也不仅是沈经理,还有那个丹丹。丹丹躲在公司的角落里,脸色阴沉,而沈经理在试探我的口气之后,跟我说,现在丹丹有些困难,只有大家齐心协力才能处理好。而丹丹又不说话,我就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困难,但沈经理能够把丹丹给弄出来,这说明事情又有了进展。沈经理简单地说了现在的局面,经济侦察科的人并没有从丹丹口中真正套出什么有重要意义的口供,或者说他们已经尽可能地掌握了丹丹这个方面的情况。而沈经理的意思是要我在小羽的问题上能够更为主动。上次在东安商场见过孔丽和沈经理的表现,凭我的直觉这一定有孔丽的意思在里面,但沈经理也不明说,老胡倒是在中间做沟通。但说到底他跟沈经理都是做商务咨询公司的,他们比我更清楚,我也无法跟他们讲小羽的情况。但是,丹丹放了出来,这个信号足以表明孔丽的手腕。沈经理现在也不再提当初那两万块钱的事,但明显感到谈话中有了很大的威胁的成份,假如再被动下去,小羽的前景真是无法估计了。沈经理尽可能把经济侦察科对丹丹的调查向我作了复述,有一点很明确,顺着丹丹,再往小羽,最后要挖的人就是方照壁。他们的安排很巧妙,所以,在老胡公司里,没有达成什么共识。我出门之后,很快接到丹丹的电话,她约我去谈,地点不在舍宾俱乐部后边的宿舍,而是改在我们当初曾经谈过话的昆仑饭店。现在丹丹比之前要主动许多,这使我更为迷惑。在昆仑,丹丹一再表示,假如可能她是再也不会做商务小姐了。这一点,我没有什么看法。丹丹要说的重点是假如事情再这样僵下去,小羽肯定危险。我问她除了她精神有问题之外,她还能有其他什么危险?丹丹说,她可能会死。这一点,倒没有使我意外,我也是特别悲观了,但小羽会怎么死呢?丹丹说,要是再逼急了,她会自杀。我有些糊涂,反对丹丹这么看。丹丹见我如此固执,便很动容地说,你真的爱她吗?其实我也不能真正面对这场爱情,但我不会退缩。我的冷默刺激了丹丹,我看见她眼中有一些湿润,她小声地说,你难道还不明白?他们这要是把她逼到死路上,只有她的死,才能使问题按他们的方式去发展。我问,你指的他们是谁。丹丹说,你应该知道。她这一说,反倒让我明白了,我自己也清楚,我能为小羽做的其实很有限,说白了我们只是抱有一场很空幻的爱情。丹丹说,孔丽是不会放过小羽的,丹丹明显是在暗示着什么,可我无法主动配合她,她对小羽是真正了解的,然而,出了福利院,她还能有什么去处呢?丹丹这才说,假如要真正保护好小羽,就必须让她消失。我想这就是丹丹的意思,她要带小羽离开北京,我尽量说服自己,这是一个出路,但对于丹丹,我并没有把握。丹丹说,她可以把小羽带到海南,但这一点需要我去说服小羽。据她讲,她从公安局出来后,去怀柔一趟,小羽已有很强的自杀念头,在我的感觉中小羽完全有这种可能,但是,为什么一定要让她离开北京呢?这会不会有孔丽的意思在里面?昆仑的大堂有许多外国人,丹丹却紧紧地盯着我,她要我拿意见。我告诉丹丹,我才收到小羽从怀柔寄来的信,小羽确实也有离开的念头。丹丹说时间很紧,她跟我讲了一个很紧急的方案,我问她,这个方案有没有沈经理的成分在里面,丹丹说,沈经理不是个坏人。丹丹的意思只要离开北京,彻底消失一段时间,这对谁都是说得过去的。我说,恐怕很难。为了彻底把情况弄清楚,我让丹丹跟我讲一讲方照壁,丹丹却十分为难,我甚至想听一听她对方照壁和小羽之间感情的看法,尽管丹丹说的不够详实,但也足以说明方照壁和小羽之间并不仅仅是那种很危险的商务关系。
丹丹随我回芳草院,她说,她要在芳草院拿一部分钱作为和小羽前往海南的费用,丹丹使劲地吸烟,这使我颇为担心,觉得这里面或许有骗局。我把丹丹带到芳草院,也是想让小唐来看看丹丹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为了小羽好。丹丹在芳草院看电视。我在小唐房间里,问小唐对这个女人有什么看法。小唐说,看起来像是个正直的人。我当然也相信像小唐这样的人,她的直觉应该是敏锐的,我没有什么多余的选择,也就只好听任丹丹的意见。这时候,感情也看不清楚了。我给了丹丹一些钱,只希望一切能顺利一些。
第四部分:我会通知她小羽的死讯包张车子去怀柔
这是初夏季节,时间很快,现在我基本上适应了北京的气候。按照丹丹的意思,我们在一个星期六凌晨天不亮就雇了一辆车,要往怀柔去。路经学院路,八里屯街,夜色还没有完全散去,车窗吹进凉爽的风,路边的树叶在早晨闪着一种青色,人的精神为之一振。丹丹有一些高兴,尽管我们并不知道,这种做法到底有多少幼稚的成分在里边。车子停在怀柔县城农业局的招待所大院,我跟丹丹商量还是不要全部都去福利院,开着车子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招待所大院停了不少货车,在最后一排房间前的平地上种着不少树,在早晨散发出一股幽香。驾驶员有点困,去那树下抽烟,丹丹让我先去福利院,我反对这种做法,因为上次福利院的人已经对我有所警觉,还是丹丹去比较好,但丹丹又担心她去未必能起作用,商量了一会才决定两人都去。我在门外等,由她进去把小羽给带出来。车子停到进福利院之前那道长坡的坡顶前边。驾驶员大概看出了我们是要私自带一个人走,他也帮忙,一起出主意,好像是在抢一个人似的。我们把车子开到了那个坡顶前,驾驶员一再保证,只要我们能把人弄出来,他是会尽全力开车跑的,这使气氛有些轻松。天已经快要大亮了,停下车来,山路两旁的小树林中清脆的鸟叫声不时的传来,我和丹丹翻过坡顶,丹丹有些决绝的气息,我让她不要紧张,如果带不出来,还有我在,我会进去想办法。丹丹底气不足,在早晨的光线中我看见单薄的衬衫中的丹丹激动得有些发抖。快接近福利院大门时,碰到有人骑摩托车出来,可能是工作人员,也很像是食堂去买菜的师傅。为了克服紧张的情绪,我居然跟这两个人打了招呼,摩托车车速很慢,他们停了下来,摘下头盔,误以为认识我,我很尴尬,我说,这么早呀!这两个人终于判断出并不认识我们。于是,很疑惑地打量起来,过了好几分钟,他们才走。我们到门边,看见那个守门的妇女正在刷牙,门是用锁反扣着的,钥匙还挂在上面。丹丹趴在门上,手抓着铁栏杆,她有些冷,我是站在那根实心的水泥墩前用它来挡住身体,只偏着头,来观察这个妇女的举动,奇怪的是妇女也没有发现丹丹。丹丹正要用手去拉锁扣时,这个妇女恰巧转过身来,丹丹让了回来,我让她站在水泥墩后,我继续偏着头透过栏杆的空档偷看这个妇女,她正在生炉子,烟很快就起来了,她一边向里边添木炭,一边用一把扇子在炉门口使劲地扇着。透过栏杆看到进门后直直的那条林荫道,树虽然长的不高,但树叶已经由那种嫩黄转为青绿,使这个早晨显得忧郁而又沉重。我本以为等到炉子的烟升起来可能会遮住这边,但是,烟明显是呛住了这个妇女,她换了个方向朝着我们这边,从她的门卫室里传来了收音机的响声,我索性伸出手,去够那把锁,这一次,才发现锁扣绕了好几道,从外面是绕不开的。就在我准备喊门时,这个妇女提着锅去门卫室后接水去了。我们站到水泥墩右手的小门旁,这是一道镂空的铁门,在上半部分,是通着的。果然那个小孩从门卫室里出来了,他跑过路到左边的树下解手,我向他招手,他起初有些吃惊,毕竟我们见过两次,他是能够认出我的。他想这么早站在门外一定是有事,他于是跑过来,在小门后踮着脚,我只看见他的头顶,他问我是不是要进去,我说不是我,是一个阿姨,我把丹丹拉过来,小男孩看不清丹丹的样子,于是丹丹又站到大门前,小男孩看清了她,就在小男孩和我们讲话时,他妈提着水又来到炉子前,我对丹丹说,我还是躲到更右边的墙下边,还是你自己跟这个妇女,央求她让你进去吧!我在墙下边蹲下来抽烟,看来丹丹是在跟那个妇女交谈,小铁门是已经打开了。我听见丹丹似乎在威胁那个妇女,说自己有重要的事,妇女还是把她放了进去。过了两分钟,那个小男孩跑了出来,他见我蹲在地上,就跟我说,还不如也进去,可以到菜园那边去,幸亏他还记得我。当初在菜园一起玩过,我心里很担忧,丹丹能否把小羽带出来。小男孩跑回门卫室,扛了把铁锹出来,他要跟我一起到门前左手那道河沟旁去挖土。这个小孩很机灵,大概是看多了精神病人,所以思维也颇有些怪异。我跟小孩到河沟边时,有一群鸭子从福利院里边通过水沟的涵洞游了出来,小孩说这河沟一直通到食堂那边,所以散发着一股残渣的腐味。小孩胡乱地挖着,有一些瓦砾,也有一些蚯蚓什么的,小男孩的母亲发现了我,她的态度也没什么变化,但有一些警惕。河沟旁的柳树倒垂着,可以看见上面沾满了灰尘。小男孩指着里面说,她出来了。只有丹丹一个人出来。我们在水沟旁,丹丹说碰到了韩老师,坚决不让走。我问她见到小羽没有,丹丹说,见到了,在洗脸,做操,然后人就到食堂去了,是跟几个人在一起,没有单独说上话。
第四部分:我会通知她小羽的死讯小羽还没有真正形成自杀情结
我们说话时,那个开车的驾驶员,也从坡那边走了过来,他见我们这么久没有动静,怕我们出了什么问题,我让他赶紧回车子那边去。小男孩带我和丹丹重新进了福利院,丹丹在宿舍楼下的水泥凳上坐着。我和小男孩去食堂,没有找到小羽,问食堂的师傅,说病人们现在去训练楼上课去了,这是新开的辅导课。小男孩和我们在一起,可能会减少别人对我们的注意,但我们从食堂出来经过池塘口那边时,还是被人盯上了,我站那不动。一分钟后,有两个保安走了出来,我口气很强硬,但保安说我们是从门卫那边没登记就过来的,我难以辩解,我说我接人走,保安说不行,这里面有制度。我被带到办公室,那个小男孩在走廊里玩,办公室的人上次见到过我,问我怎么又跑来捣乱。我说不是捣乱,我是来接我的女朋友出去的。办公室的人说,不论你是什么人,不是你说接走就能接走的,小羽是吧?这个你倒要好好想想,这已经很让我们的老师为难了。我不明白他们把我弄到办公室是要干什么,保安已经下了楼,我忽然感到自由受到了限制。我说,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借口去上厕所,从楼道另一头溜了下去。那个小男孩说,两名保安还在左边的入口处看着,小男孩带我从一道木门出了办公楼。我们到了训练楼,小男孩引我上去,但是没有找到所谓上辅导课的地方,楼里很清静,有一些阴森,继续往上走,在四楼,听到脚步声,我站到拐角处,小男孩走过去,说他看见一个老师,还有一个录像室。脚步声消失之后,我走过去,右手的房间里是刚才那个走路的人,他正在坐着写字。左手的房间门上有块玻璃。往里一看,小羽和另外五六个人正坐在里面看录像,我也看了一小段,放的是美国的心理研究教材,是关于自杀的,这让人情绪很低落。我努力想分辨出小羽旁边的五六个人中有没有韩老师,但实在是看不清楚,在外面听不见里面录像的声音,但感觉画面有些刺激。我想,小羽的自杀问题靠这些录像是解决不了的。那个小男孩催着我赶快走,因为他在走廊尽头看到刚才那两个保安,在楼下的路上焦急地寻找着。这时,右手房间的那个老师穿着白衣服打开门走了出来,他见我透过玻璃在偷看里面的录像,就问我是哪个老师的病人。他一定是把我当成精神病人了,我也不想说明我的身份,他说如果你想看这些资料,可以通过你的老师来申请,他把我带到他刚才出来的房间,讲了一段话之后,我说我不是病人,他一下子就发火了,他说不是病人来干什么?完全是瞎闹。他拿起电话,不知道是打给谁,然后他放下电话,气喘吁吁地喝着水。他的茶杯下面压着一大堆表格,在正前方有许多录像带,文件柜里还有一些奇怪的模型。那两名保安很快冲了上来,他们这次没有带我走,而是劝那个老师不要生气,说有人很快会过来处理。小男孩站在两名保安的腿后,朝着我笑。
韩菊老师很快就来了,这一次,倒不像上次那么冷漠,她承认小羽确实在对面的录像室里,但这是福利院的治疗。在跟保安密谈了几句之后,韩老师又跟那个穿白衣服的老师小声的嘀咕着什么,然后把我领出了房间,她和我一起站在录像室的门前,透过玻璃,指着小羽那几个人说,你以为我们容易吗?告诉你,这里面只有小羽一个病人,那几个人都是疏导员,他们是在陪她一起观看录像。我不相信,福利院真的会这么好,这不符合现实,我也没有听说过用这种心理教材能够辅导病人的,更何况画面很刺激,只是我没有听到声音。韩菊说要带我到她的办公室详谈。我说无论如何今天我要把小羽带走。韩菊的办公室在一栋小楼里,她的办公桌上摆满了书籍,作为一名权威的教授,她确实与众不同。她说,坦诚地讲,小羽直到目前还没有形成真正的自杀情结,我们看一个问题也结合它的社会现实,所以这两天我很留意小羽的整个经历,包括她的身份,她是一个商务小姐,这一点很重要,你也知道,现在有不少人已经找到了福利院,这个时候,如果不能够在精神上给小羽的问题定性,那么就很难解决它。韩菊这么说使我联想到刚才录像里看到的那些刺激的场面,但为什么小羽有那么多次自杀的经历,韩老师却说她没有形成真正的自杀情结呢?韩菊可能看出了我的迷惑,她很干脆地说,小羽这是没有真正找到或者说产生自杀的目的,所以她是盲目的,她也因此而更加痛苦。我很愚蠢地问她,那是不是要帮助小羽寻找到真正自杀的目的呢?想不到韩老师的回答更加让人觉得更愚蠢,她说,也不是要寻找,而是要让她精神有一个落脚点,我相信她会有一个真正让她去死的理由,同样,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够挽救她,让她活,让她生。我还找不出什么话来应对她的观点。韩菊接着说,小羽有一个真正的内心世界。她反问我,你以为这个世界中真正的人是你吗?我不想跟她讨论感情问题,但她已明显把话题引到了小羽最重要的内心上,看得出来,她一定发现了小羽商务小姐身份后真正的精神寄托。
第四部分:我会通知她小羽的死讯在健身房
韩老师去办公楼给福利院的一个副院长去汇报工作。那个小男孩从外边跑来,他跟我说,刚才那个阿姨已经把小羽带到了健身房那边,我还不明白要是我再在这跟韩老师耗下去,我是不可能把小羽带走的,连小男孩也看出了这一点,他拉着我的手,要从这座小楼出去。绕过了几个直角弯,穿过一片树林,就来到了健身房。健身房是由福利院以前的卫生所改成的,所以还散发出一股医药味,外墙又破又旧,有些水泥已经脱落。从一扇很古老的对开的弹簧玻璃门进去,能听到机械碰撞的响声,还有一些跳舞的脚步声。小男孩指给我看,丹丹就把小羽带到最尽头的房子里。小男孩站在弹簧门边为我看门,我走到尽头那个房间,门是虚掩着的,能听到她们的说话声,她们大概是坐着的。丹丹说,你必须走,这是唯一的出路,如果你不走,对谁都不利,他们都已经来福利院找过你。小羽说,我还没想好,要是走,要是再这么反反复复地折磨,还不如去死。丹丹说,你这倒底是为了什么?小羽说,你应该明白的,我不可能不为他着想。但是小羽说的这个他指的是谁?在门外能听出丹丹已急得不行。她说,你为他想,但是有多少人现在能改变现实,已经晚了。丹丹在房里走动,小羽说,我的心理只有我自己清楚。这时丹丹才说,杜牧也来了,你也得为他想想,他为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他现在给了路费,是要你安全地离开。小羽说,我和杜牧的事那是另外一回事,我们之间快十年了我知道该怎么办,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我是不会这么糊涂的离开北京的。听得出来,小羽这么做,还是在考虑方照壁。这让我有一些愤怒,假如所谓的商务小姐是一种事业,那么她是完全投入的。丹丹再次劝她必须看到现实,她甚至说,有人要你死,要你彻底不能讲话,让你完蛋。小羽说,我知道你讲的是谁,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过是早就丧失了希望,我做下的事我无能为力,但是他绝对是一个出类拔萃值得去记住的人。丹丹说,那你想过没有,他的老婆孔丽是个什么样的人,告诉你,真正解决问题的人是她。小羽说,我不管她是谁,我只关心我自己,要是我不想活,那也是我自己感悟的。丹丹想放弃了。我真不明白,既然小羽这样看待方照壁和她的商务活动,那她为什么还给我写那感情真挚的信?我得承认,她的精神确实有问题,能把问题看得这么开,这么分明,也难怪出了那么多事。她还能坚持,她似乎不像以前那么沉默了,她有了自己的选择。
我推开门,小羽看见了我,目光中有些惊恐,但她是十分善意的。我告诉小羽,不得不考虑孔丽这个人。丹丹站到窗前,小羽说,我怎么能走呢?我说,丹丹可以把你带到海南。小羽说带到海南又怎么样?我心里郁结了太多的奇怪的情绪,我说,就连老胡那样的人现在也认为你得有所举动。小羽说,你们都不懂。丹丹有些气愤,打开门走了出去,这间健身房是用来跳健美操的,沉旧的木地板上踏出了许多印子,当我和小羽在这上午的阳光中互相面对时,我再次找到了那种很空虚的、也很抽象的感觉,就像当初我们松散的性关系一样,现在的爱情仅仅是互相的忍让以及那种她所说的和社会无关的单独的关系。正因为这一点,也促使我总觉得自己是在挽救她,尽管这可能是一种最大的误导。小羽说,你们还是回去吧,至少目前我不会去外地。那个小男孩从门缝里探进头来,他小声地说,有人来了。我没有动。果然,韩老师找了过来,她很强烈地批评了我,说这是干什么?这样下去,小羽永远好不了。我的精神也被逼到一个极度困难的处境中。韩老师对小羽说,还是按照规定的去做。小羽沉默,现在是跳操锻炼时间。我退到门后。小羽跳起来,步伐很小,几乎没有高度,只是象征性地抬抬脚,她每次转圈时都会看着我,充满了无助,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么缓慢的跳舞,简直像一次散步。但韩老师一直在打节拍,非常滑稽,但两个人都非常认真,连那个偶尔探头进来看的小男孩也忍不住吃吃地笑。韩老师似乎在通过打拍子来显示她工作的意义,我也难以否认。这时丹丹站在我旁边,凑到我耳边,小声地说,除非是那个姓方的,否则谁也不可能说服她离开这个地方。我觉得丹丹的话可能有她正确的地方,刚才还是一些移动和拉伸,现在有一些弯腰和旋转,不知道这有什么用处,更何况她跳的是如此缓慢,以致于我和丹丹,以及那个小男孩实在是难以看下去。但又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小羽能够动起来,能够说话,她也确实有了自己的意见,不知道这一切,到底预示了什么?我们三个人退了出去,在走廊里往外走,却忽然听到韩老师大声的喊着节拍,速度也快了些,我们却没有再看,而是打开弹簧玻璃门,走了出去。
第四部分:我会通知她小羽的死讯又去找吴医生
辛欣等应陪我一起去北大医院找吴医生。这是上次我和辛欣上床之后第一次见面,当然,双方都忘不了,赵启政因为这件事所产生的那种极度的愤怒,但为了小羽我们还是要再次面对。我在燕莎桥东边的饮水机公司,等她下了楼之后,打出租车两人直奔北大医院。夏天的医院树木葱郁,别有一番景致。辛欣回忆起小羽在这住院的那段时间,天气寒冷,到处结满了冰,灰色的墙壁。辛欣的回忆以及从她话语中透出的那种无奈情绪不禁使我再次沉入到多年来我们三个人所结下的那种非常亲密,但又非常矛盾的关系,辛欣也知道即使我们尽可能的为小羽争取出路,但这一切都有很强的宿命色彩。辛欣是干脆的,她急于要见吴医生。因为我跟她讲过我这两次去怀柔从韩菊那里得到的已经不再是以往的印象,孔丽肯定向福利院和韩菊施加了压力。直接到吴医生办公室,吴医生不在,说是在手术室。不知怎么我们在等待吴医生的那段时间,居然争执了起来,我的理由是吴医生是个好人,是他当初把小羽推荐给韩老师的;而辛欣则认为,吴医生并没有负责任,作为一名外科医生,他并不了解病人的心理状况。辛欣这么说,好像小羽并不是什么精神病人,女人都是有她的先天敏感的,辛欣可能是更多地看到了小羽的商务小姐的案子,给小羽的处境带来了另外的冲击,两人争着,慢慢就清楚了些。吴医生办公室的人大概还能记住我,他们对小羽印象都还不错,辛欣却说她怕是真的不行了。吴医生半个小时以后回到办公室,他发现是我们,很是热心,辛欣却开口就是对他的责备,说他推荐的什么韩老师并不是一个负责任的人,说白了,是一个可以被人利用的人。吴医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而辛欣也不可能把小羽的情况复述清楚。吴医生当场就要给韩菊老师打电话,我们听不到韩菊说了什么,但吴医生是不满意的,他安慰辛欣叫她不要急,作为一名权威的心理医生,韩菊自有她的一套方案。辛欣这才告诉吴医生像小羽那样处于商务案件旋涡的人,心理医生又有什么用,这时候最需要的是道德。吴医生终于被辛欣的话给激怒了,他质问辛欣,如此讲应该怎么办?辛欣说,只要韩菊帮忙说服小羽从福利院出去,这才能给她一个新的环境。吴医生说对于什么案子,我们是不懂的。辛欣被气得不行,走出去,在走廊尽头站着,这使我和吴医生有机会单独静下来谈谈。我问吴医生对韩菊老师的品性到底知道多少?吴医生说他也不清楚,只知道她在技术上很过硬,确实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也是怀柔福利院的几个外聘的骨干医生之一。我跟吴医生说现在的社会很复杂,韩老师肯定有她自己的想法,但是如果听任小羽再在怀柔耽搁下去,很可能会使她永远也回不到以前了。吴医生始终对商务案子没什么感觉,这使我意识到从他这还是只能从小羽的疾病出发,谈话的结果就是吴医生答应尽快地亲自去找一趟韩老师,他承诺反正只从病人的病情出发,假如从怀柔出去,对小羽是有利的,那他一定会争取说服韩菊。
为了让吴医生能真正从感情上站到我们这一边,我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当然,这种设想也一直是我所怀疑的,只不过,现在是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了,我的理由就是假如小羽还能够走出来的话,她就一定要掌握自己的主动。所以,我对吴医生说,现在有人在鼓励小羽自杀。吴医生听我这句话,大大震惊。他说这不可能。我说,有这种倾向的人甚至就包括韩菊。吴医生更是诧异,为了让吴医生能够在部分程度上接受我这种设想,我重复了在怀柔福利院韩菊曾亲口跟我说的她是说过小羽现在还没有真正的自杀情结,要帮助她形成自杀情结,这当初听起来似乎是为了给小羽治病的话,现在却充满玄机。吴医生一直问我,这话是不是韩菊讲的?我说,绝对是,不然我也不会这么着急地找你。吴医生用手指敲着桌子喃喃自语,要真是这样,那小羽确实是太复杂了。我说不是她复杂,而是这个社会。吴医生有了触动,我说时间紧迫,什么叫自杀情结,她屡次自杀,这在当初刚转入医院时好像在病历本上也是提到过的,难道还真的要帮助小羽寻找到所谓的自杀的目的吗?帮她找到了目的,就使她解脱了吗?这是什么样的心理方法?我从吴医生办公室出来,辛欣从走廊尽头走到楼梯边,我们一起下楼。吴医生在办公室门口很奇怪的盯着我们,辛欣拉着我的手叫我赶快走,说这个吴医生没有什么作用。从北大医院出来,我们很茫然,不知为何,我忽然想和辛欣再去一次后海,辛欣是有些激动了,因为她说起冬天后海全部被冰封时,我们从护城河那边绕过三元酒家到后海来找小羽的情景,而现在是夏天,从三元酒家的停车场穿过石拱桥,是一大排柳树,现在是一排醉人的绿意。我们沿着后海的东侧的青砖路向后库那边走,这是一片还没有任何变化的老北京片区,沿路能碰到一些精神极为闲散的人,他们的面孔又舒张又光滑,这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辛欣不时地看着我,我却难以面对她,因为自从上次我们有过床上生活之后,这也类比了我和小羽的关系,她也清楚,这只表示一种简单的、泛泛的爱,终究为什么,小羽却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从这条青砖路一直走到底,有一条岔路,可以通到接近北二环的地方。我们向左拐,这一片是后海的顶部,水域变得窄了起来,从这向南望去,那开阔的水面尽头,是一大片整齐的部队房屋的沿墙,有船在水面上漂着,船上有人在喝茶,还挂着灯笼。辛欣说她走累了,我说从这个弯子走出去,绕过那个尖角,就有许多酒吧和茶室。因为环着后海,禁止机动车行驶,骑自行车的人特别多,有很浓烈的生活气息。找了一个门帘是紫色妆饰的酒吧坐了下来,是个外国人开的,很年轻的老外,过来递饮料单,我们要了冰镇的可乐。看着辛欣大口地喝着可乐,我就想起孔丽当初给我喝下的绿色的粘稠的东西,看来女人和女人之间是有着多么大的不同啊!酒吧里人很多,夹杂着噪音,这自然把人的情绪调动了起来,说着说着居然觉得问题被夸大了。所以,我说,我见过那个方祥的母亲。这时辛欣一下子清醒过来,她仿佛敏锐地抓住了什么。我实话告诉她,其实那个女人也并非不可结交。辛欣建议我也可以利用一切可能来反击。这么一说,倒不像是讨论什么病的事情,而是怎样把小羽从案子里拉出来。我头脑里还没有形成什么方案,只能是隐约感到小羽对于我们还是有着永远割不断的情感的联系。喝完饮料,辛欣和我走出了酒吧,明明是在白天,我却对她又浮起了欲望,为了克服这种心理,我注意观察她,在她比小羽要更为丰满的身体,也同样存在一种固执的东西,就像当初,她始终不承认小羽精神有病,现在她也同样是用她的行动,在告诉我希望不是讲出来的,而是要去做,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单独面对,但对于小羽,我们还在努力。
第四部分:我会通知她小羽的死讯赵启政出拳
尽管丹丹一再周旋于沈经理、老胡和我之间,但仍没有能说服小羽。丹丹在经济侦察科接受盘问时,一定感受到了小羽跟方照壁之间所卷入的经济案的严重性,丹丹当初南下深圳很可能也是处于对许多做下的商务单子的逃避。因为丹丹不能把小羽带走,所以要起让小羽离开怀柔就必须自己想办法。我和辛欣在一周后的下午约在东四环边的一个商场见面,辛欣的心情很紧张,我们决定把小羽带回南京去,由辛欣出面,小羽可能会听她的。我和辛欣在商场里买了些东西,又找人定了连续两天的车票,辛欣决定这次无论如何要把她带出去。本来我们可以坐上次我们雇过的那个司机的车,但辛欣说还是用她单位用来送水的车比较好,是熟人更机动些。辛欣给那个司机打电话,他正在天坛那边送水,路上塞车,他到时已经五点半了,正值高峰期,他把车子停到商场外边的马路沿上。然后,我们坐上去,车子缓慢地随着车流向北边开,等我们绕到清华西门那一块时,用去了一个多小时,天已经差不多黑了,考虑到晚上去光线暗,反而也好。我们便把车子等在学院路和北屯郊口处的路边,我们去吃东西,驾驶员不吃,说他不饿,我们坐下来才不过半个小时。快要吃完饭时,赵启政带着两个人突然闯了进来,辛欣有些惊慌地站了起来,问赵启政怎么知道的我们在这?原来赵启政打电话到辛欣的公司要到了驾驶员的手机号,肯定刚才打电话给驾驶员,才知道了我们的行踪。赵启政用手指着辛欣说,你坐下去。然后,他提着我的衣领,说要我到外面去。我知道今天他是存心来弄事的,我的手一直插在口袋里摸着我的手机,我想打电话给张梦,但没有机会,情绪又很紧张。辛欣从后面冲过来,赵启政扬手给了她一个巴掌,辛欣向后趔趄了一下,便哭起来。她央求赵启政不要这样,我们在一起不是干别的,我们要去怀柔接小羽。赵启政的那两个朋友拥在我周围,辛欣没有办法,站在原地捂着脸,赵启政站到我正面点上烟,那两个朋友位于左右。赵启政说,我今天就是要让你清醒,看看你睡了我的女人会有什么结果。我也无所谓,我说,我跟辛欣认识时还没有你。赵启政扬起手来,但没有打过来,他似乎在考虑什么。我说,过了今天再说吧,我们要到怀柔去,这是辛欣、小羽和我三人的事。赵启政的两个朋友驾住我的肩膀,赵启政这才一拳凶猛地砸过来,我感到脸上有扑哧地沉闷一声,像被面团向后挡了一下,没有旋昏,只是有些向后扁去。赵启政收起手,又吸了口烟,他说,你和小羽都是迟早要玩完的人,要是以后,你再敢找辛欣,我非了结了你。我这才往辛欣那边看,辛欣的姿势还是那样,在晚风中她那略有些丰满的身体反而有些充胀。我在等着赵启政再来一拳。赵启政吐了口吐沫,我看到街边站了几个人,像是民工,朝这边看,而辛欣公司的那个司机这时走到辛欣旁边,好像在向她解释什么。辛欣把手从脸上放下来,放在她的裙子上,我看她的头向前倾,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赵启政又向我的脸打了一拳,这一次我完全没有防备,所以头部晃了一下,感到鼻血淌了下来,我的手被他们架着,所以我也就没有动。赵启政大声地说,你们要去接的不过是个鸡,你以为她是谁呀?赵启政的话音十分凶狠,那几个民工也骑着自行车走了,这时有两个老年人散步过来,居然就站到我们旁边观看我们,我有些不好意思,赵启政却十分坦然。那两个老年人中的老头问赵启政为什么要打人。赵启政说,因为他玩弄我的女友。那个老太太说,都是年轻人还是算了。赵启政又说,可他养了个鸡。两位老人也就走了。这一刻,为了克服愤怒,我是把自己当成拳台上那个已经确实无能为力的失败的一方,但我想这仍是公平的。赵启政的两个朋友什么时候松开我的,我是不清楚的,淌下的鼻血已经在嘴唇和下巴上干了,使嘴巴显得很僵硬,而赵启政也不再站在我面前,他好像是在辛欣那边,背着手,跟辛欣在说话。一辆货车转了过来,强烈的车灯光照到我们这儿来,我这才留意我的整个脸,凭感觉就知道已经肿了起来,我试着抬手朝脸上摸一摸,这才发现自己很脆弱。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我打电话给张梦,他说他在通县,但一定以最快的速度过来,叫我把赵启政拖在那儿,但我有什么办法拖住一个打我的人呢?从通县到这边再快也要一个小时,甚至两个小时,那时我还有这种情绪吗?就在赵启政和辛欣拉拉扯的时候,一辆警车开了过来,有人打了110,也许还讲的很详细,警察摸了摸我的脸,问怎么回事。我说,是那个人打的,我指着赵启政。警察把赵启政喊了过来,问赵启政为什么要打人?赵启政说,我跟他必须要打。两位警察问我要不要去医院。我说不用。警察这才问,鸡是怎么回事?刚才报警时有人说到鸡是怎么回事。赵启政说,他的女朋友是个做小姐的。警察更是严厉地说,他女朋友是小姐,你就要打他吗?赵启政被警察往警车那边带。我说,不用带了,我不追究他。警察说那也不行,我们要处理他。辛欣已经回到她的面包车里面,警察从车窗里伸出头,再次问,到底要不要去医院。我说确实不用。辛欣公司的那个司机,说他要回去了。我说你回去吧。辛欣要陪我去买点消肿止痛药,她问我,要不要打张车子去怀柔。我说,还是改一天吧。辛欣说,那她就到分局去,还要帮赵启政交罚款。
第五部分:赵启政出拳投资的事出了问题 1
我的脸在三天之内都没有消下去。鼻梁骨有轻微的骨裂。单位里这几天事情又特别多,在顺义那边有一个天津的物流公司在建设仓库,因地皮问题和当地群众有冲突。这篇报导跟北京的一家公司有矛盾。所以,薛主任和报社的副总总盯着我,要我平衡各方面的关系,在报导时修改措辞。第三天,把这篇报导弄完,我的脸也消了下去。恰逢广东的温老板来北京,史来约着要一起见,在饭桌上,还有一个演员,是上戏毕业的,大概是夕阳通过关系认识的,我想他把这个演员约来可能为了讨好温老板。剧本现在已基本定型,要等着这位温先生将后续的第二笔钱打到帐上来。喝的是红酒,温老板有一些兴奋,好像全然听不见我跟他讲的剧本的重大改进,而只是一味地和那个演员开玩笑。这位演员也想在我们的戏中出演,所以即使史来有明显的羞辱她的话,她是充耳不闻。酒喝得有点多了,我仔细地看那个女演员,又想到小羽,不禁伤感起来。夕阳小声地在我耳边说,是不是又想起你那神经病女友了?我当场站起来,摔碎了酒杯,气氛一下子坏了起来。史来毕竟是做演员出身的,便拉着我的手对温老板说,他这是全被这个戏弄的,温老板你可要听一听他的那些意见啊!这部戏将非常重要。温老板也想息事宁人,便主动举杯说要大家喝酒,一切为了这部戏。服务员给我换了酒杯之后,我的情绪怎么也起不来,张梦是从单位赶来的,他关切地问我,鼻子上的伤怎么样?于是大家又聊起前几天我和赵启政冲突的事情,史来和夕阳都认识赵启政,所以也不便斥责他,只有张梦极为愤怒,有报复的意思。可能是为了这个戏,也为了显示大家的团结,史来也激动起来,好像在为我报不平。吃完晚饭,所有的人到钱柜去唱歌,除了史来的那辆车还借了一辆车,我陪温先生和那们上戏的演员上了那辆黑车。在车上我看见温老板脸色红润,说话也大失分寸。
到了钱柜,史来要了一个VIP包房,要了许多啤酒。温先生和那位演员对唱,听得我十分恶心。张梦在我边上说,他带了一把刀子。我说算了,不用再闹了。张梦说,赵启政逃不了的。因为温老板和那位演员套得过近,这一点还是激怒了史来,她到我旁边表示了她的不满,说那个演员简直像个小姐。我现在很烦别人提小姐这两个字眼,但恰恰又是在这种时候由史来提议喊来了服务生,说我们这边的几位先生,指的就是夕阳、张梦和我,需要找三位小姐来陪同唱歌。这使张梦和夕阳都感到有些意外,因为每次唱歌只要有史来在,一般是不会找小姐陪唱歌的,史来这么做,肯定有对温老板和那位演员的不满和讽刺的意思在里边。陪我唱歌的那位小姐是个四川女孩,好像是绵阳人,粤语歌唱的非常好,而我不会唱粤语歌,我搂着她的肩膀,史来用手指指着我的鼻子说,你放心,在这里没有人会再弄你的鼻子。虽是玩笑话,但仍然有些刺激。起初,那个温老板仍然和那个女演员十分热乎,但唱过十多首歌之后,温老板有些清醒过来,好像大家都把他落在一边,他便把史来喊过去,史来多少还是有些架子,我听见她说,男人嘛,都是这个样子,温老板是个明白人,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史来。我猜想,史来和他之间一定不那么简单。史来和温老板干了一杯酒,我搂着的那个四川姑娘这一次点了陈慧娴的《千千阙歌》,咬字很准,唱得婉转动人,使整个房间顿时冷静了下来,是温老板第一个鼓掌的,他是广东人,他说,真的唱的很好,小姐靠着我,希望能得到我的赞许,我却无动于衷。女孩子只得一个人喝啤酒。夕阳和张梦在那儿聊,温老板老是往我们这边看,我知道,他是看上了陪我唱歌的这个女孩。温老板提议他要和这个女孩同唱一首粤语的张学友的什么歌,我非常恼怒,不知道为什么,其实也不是在意这个女孩,但就觉得温老板很可恶。我相信史来也会这么看,轮到温老板和这位女孩唱歌时,我坐在史来旁边。我说,这个混蛋,我真想揍他。
第五部分:赵启政出拳投资的事出了问题 2
史来只是笑,在当时的气氛下,史来环过手从我的右后面碰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第一次发现史来还是有非常特别的东西。温老板终于把歌唱完了,夕阳看出来我们对温老板有着明显的不恭敬,便使劲地吹捧他,说他有风度,说他酒量好,歌也唱得好,温老板被抬得有些昏了。我看出他有些肆无忌禅,讲话也乱了尺寸,我不清楚这种场面,到底暗示了什么?但我心里面越发觉得不快,已经不能自控了。我连续干了两杯啤酒,仰着头,靠在沙发上,眯着眼,看到坐在我对面的温老板吸着烟,仍看着我这边的四川女孩。我明显是有些醉了,史来在我左边坐了一下,叫我喝点茶,解解酒,那个四川女孩说喝茶是不能解酒的。史来笑着说,这姑娘还会疼人呀!史来又去按点歌器了,虽然眯着眼,但基本上还能看清房间里的情况。那个温老板走到我这边,摸了摸那个四川女孩的脸,对她说,起来陪我跳个舞。那个四川女孩搀着我的胳膊晃了晃,说,不行啊,你看,我的朋友醉了,我要陪他。温老板很不高兴,口气极度嚣张,说,你他妈起来陪我跳,你陪他干什么?他是个什么东西?姓温的话,像针一样刺在我身上,我没经什么考虑,抬起拖着的脚,朝着温老板弯下的身体踢去。温老板的衬衫因为勾着腰是飘着的,所以我这一脚只是把他的衬衫踢开了,擦着了他的肚子,应该不严重,但这一脚,严重扰乱了包间里的环境。大家顿时紧张了起来,因为都没有思想准备,我坐直了,摸了摸头发,温老板还晾在那里,倒是那个四川女孩很激动地支持我,她大声地嚷嚷,这算什么朋友?我明明是跟着这位,他却趁他酒醉跑过来要我跳什么舞。史来扶着温先生,她掩饰不住一种快意。温先生恐怕没有这种经验,一时讲不出话来,夕阳帮温先生把衬衫整理了一下,高声地训斥说,你他妈的为了一个歌厅小姐,居然伤害朋友。我点支烟,扭过头,看着电视屏幕,上面的画面是一首外国歌的MTV,声音已被消掉了。温先生说,你等着,然后,夹起皮包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指着史来更为气愤地说,都是什么东西。他这一骂,彻底激怒了史来。她高声地说,不就是有几个钱吗?我认识的有钱人多了,没谁有你这么老土。看来,彻底闹翻了,史来这一火,就收不住,她也口出狂言,要约人来把这个姓温的痛打一顿,这是北京地头,温老板也无可奈何,但他毕竟投资了一部分钱过来,所以,事情还得往前走。就在温老板和夕阳还在拉扯的时候,那个上戏的女演员不合时宜地讲了些什么,引得史来大骂,叫她滚。夕阳陪温老板走出包间,那几个小姐也走出去,只剩下我和史来。史来低下头,嘴中还在骂那个姓温的,她说我就不信找不到钱。我说,是的,一定会找到的。史来又说,都是神经病,都是疯子。我说,是呀!我们也走出去,上了车子,史来很关心地问我,你真的爱你那个小羽吗?看着窗外繁华的街市,我说,不知道什么才是爱,也不知道爱是什么,就这样了。
第五部分:赵启政出拳孔丽和我在京顺公路边
在钱柜和温老板发生冲突之后,并没有影响到我和史来的关系。这使我意识到在任何事情上,一味地迁就别人是没有出路的,无路对于爱情还是生活,人都应该主动一些。现在我没有什么不能放弃,辛欣和赵启政的关系看来是有了转变,因为有天晚上辛欣到我报社来了一趟,说是在音乐之声那边和朋友吃晚饭,所以才顺道上来的。她说她和赵启政要分开一段时间,凭直觉我看她们也只能走到这一步了。辛欣仍然很关心小羽,之所以没有再提把小羽带回南京去,她是考虑即使到了南京,如果小羽的家人再给她施加什么压力,那么事情会更糟。我说可能还是由丹丹把她带到海南比较好。吴医生是到怀柔去了一趟,他回来以后和我见了个面,他说事情确实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韩菊的意思他也弄不明白。我说,韩菊这个人恐怕不是那么纯粹。就在吴医生找我的第二天,孔丽开车到我们报社接我,她说也不是和我做什么,就是要把问题彻底说清楚。上车之后,她首先开始进攻,她责怪我为什么要怂恿吴医生去找韩菊。我说,吴医生曾是小羽的主治大夫。孔丽手握方向盘,目光炯炯,一副很逼人的样子。她说,你再也不要管这个女人,你看着我。她今天说话的口气完全表明当初在东安商场七楼那种暖昧的关系一定是肉体上的,我就看着她,在她充满诱惑力的身体旁边,除了成熟的、凶狠的、不可改变的那种气质之外,也一定有她的处世哲学在里边,假如我思考,我能从这个女人的精神里发掘出什么的话,我想也可能很丰富,也可能很空洞,一无所有。她的情绪很极端,她说我们开车出城去,我说那就去顺义吧,上京顺路,那里有成片的胡杨林。车子没有开到顺义,只到了机场背后的一片开发区。她把车子停下来,我们站在已经被征用的田地边,她灰色的衬衣在夕照的余辉下衬托她显得神秘而又危险。她说,你是在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我可以发誓,你根本不懂像小羽那样的人。孔丽的语气那么坚决,这确实引起我的注意,但为什么要弄懂一个女人呢?孔丽说,因为爱情,也因为身体。她又问我,你和她那是爱情吗?如果不是,那么你为什么不停下来?你让她自己按她自己的意思去做她能做的。她这是在劝说我,也是在警告我。孔丽就站在我面前,我从她的眼神里,似乎能看到像足球运动员那样逼抢的狠劲,这使我非常不安。孔丽的手托着她的腮,向前面的地里走去。在前面就是一片胡杨林,现在呈现一片灰白色,落日使这一块土地尽染一片血红。其实孔丽也是在做一种努力,或许也不仅仅是为了她的丈夫,对于小羽,这位通过和她的儿子方祥恋爱进而攀附上她的丈夫方照壁,并惹出了复杂关系的女人,她所有的仇恨我想都是正常的。当她回过身,我也能看见从她危机四伏的肢体语言中传出的那种极度的困难,她还是往前走,头顶上有一架飞机轰然飞过,竟显得有些壮烈。我们走了大概有五十多米,再次停下时,孔丽说,韩菊和福利院他们会有他们的做法,假如小羽要是离开了福利院,那么她那最基本的保障就没有了。这显然是威胁,莫非是要消灭一个人,这很让人觉得可笑。她和我挨得很近,以至我几乎能感受到她的每一个动作,她的手搭在我肩上。她说,你是一个文化人,你应该知道爱情和性都是一种让人迷醉的东西,假如你清醒,你就应该选择对你有利的东西。我怔在那儿,她说,比如我。她已经把话点得非常明确了,我向后退了退,踩在松软的田地上。我说,正因为我不懂,也看不清楚,所以我才不会改变什么,选择什么,我和小羽已经快十年了,我无能为力,只要我能为她做的,我也就必须去做。孔丽朝着西边,发红的残阳使她的脸被渲染得似乎有些悲壮。她说,那你真的对我毫无印象,难道我真的老了吗?其实我心里很难受,我说那是我们俩的事,跟小羽无关。孔丽站着不动,太阳也沉了下去,天空是一种奇怪的蓝色。她要求我最好能够考虑到她的一些情况,至少我们都是健康人,健康人才更应受到关心。按她的意思,好象像小羽那样的病人就应该被放弃,她的这一理论使我想起韩菊在福利院说过的什么要帮助小羽形成自杀情结的话,不禁十分恐怖。我先转身往公路那边走,他们的目的很明确,他们针对的不再是一件事,一个案子,或者一群人,他们要对付的仅仅是一个人,这个人便是小羽。我想,所谓的小羽的精神病,现在反而成为了他们的借口,什么叫一个自杀者没有自杀的目的呢?什么叫心理治疗?这都是一些幌子,他们要做的,只会是对一个人充分的蔑视!虽然孔丽对我仍然充满诱惑力,甚至总会浮想当初喝下的绿色的粘稠的饮料所引起的迷醉的空白,但是傍晚中的孔丽毕竟只是一个空洞的联想。
第五部分:赵启政出拳沙红说方照壁已经回来了
沙红在电视台工作毕竟认识很多包括商界在内的人。上次她介绍一个处长给我认识,我到无机公司找方照壁的事情被孔丽知道之后,孔丽在电视台给沙红制造的麻烦使沙红难以释怀。前几天,因为她丈夫托恩的关系,她从另外一个人口中得知了有关方照壁最近的情况。之所以把这个信息告诉我,是因为方照壁最近已经从河南考察回来,他目前据沙红讲被秘密地调查,显然问题的突破口在一个为他做事的打掩护的公司里,问题很快就集中到小羽这一边,小羽正是唯一正面直接跟方照壁接触的人。沙红的主意是也没有必要紧张,但是像方照壁这样有重大问题的人,相反倒是在他这个方面特别是他周围的这些人,对小羽所持的态度可想而知,那么也就不能那么简单地选择什么逃避的方法,软弱没有用的。沙红跟我是一个可以讲真话的朋友,她始终没有关注过我跟小羽的感情,她甚至称小羽是我的一个老乡,仅此而已。沙红提供的方照壁的情况确实很重要,既然已经回到北京,并接受调查,那么他们是很可能不想让小羽开口的。我彻底想通了或者说我已经没有什么特别要在意的,现在连报社的工作也不过是敷衍了事。心里想着,还像当初我和小羽那种虚虚实实的关系一样,希望再次变成对活着的一种渴求,再也不能提什么所谓的爱情,特别是像那些人讲过的,小羽和方照壁之间的所谓的感情,这让人恶心。
周末,老胡约我去玩球,我还以为他又要到工休去,但老胡说,去他以前公司的北太平庄附近的一个学校操场,纯粹是玩玩球。其实大家心照不宣,不过是因为小羽的事情才拧到一起。我们到师大操场,老胡说,可以打壁球,也不用换衣服。壁球馆在师大体育馆的三楼,我们走到那间又高又空的房间里,其实谁也没有打球的愿望,我们坐在地板上抽起了烟,我问老胡有没有把我上次看过的方照壁的照片带过来。老胡说,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我说,这个王八蛋已经回来了。老胡把一张照片递过来,照片上方照壁和小羽的合影底色是绿的,路两边有树,他们就是站在树下照的照片,两棵树之间还挂着横幅,因为横幅在照片上已经花了,所以,看不清上面到底写了什么。老胡凑过来,一口烟吹在照片上,他对我说,你这个人还不错。其实我也没想到,现在我们好像不那么排斥对方了。老胡说,这张照片就给你吧。我把照片翻过来又翻过去,我总觉得有点奇怪,照片上的方照壁一副愚蠢的样子,而小羽倒显得很有主见,不得不承认这张照片并不能准确地传达出两个人的情绪,显然,这是一幅偷拍的照片。我抬头,顺着壁球馆的墙壁往上看,除了两个换气孔,并没有任何窗户,却也不觉得更什么压抑。老胡说,你要是真的不能帮她,你还是永远离开她的好。我想,老胡毕竟在商务小姐这件事上比我看得更清楚。老胡见我总是抬头看墙壁,问我是否发现了什么?我说,好像是。老胡说,我今天之所以约你到这个地方来玩,是有目的的。老胡把烟头使劲在脚下踏,然后夹起皮包,我们走出球馆,老胡在外边的洗水池喝了口自来水,天很热,一出来就能听到白杨树上的蝉鸣。走到体育馆外的这条路上,老胡忽视站住不动,我问他怎么了?老胡说,你到底发现了没有?我被愣住了,看着眼前的水泥路、白杨树,左右的楼房,以及背后的体育场,环顾四周,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又实在说不出来。老胡让我把刚才的照片拿出来,我一下子反应过来,照片上方照壁和小羽的合影就在我们站着的马路对面的那个位置,我还是把照片拿了出来,其实用不着比较,因为一切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的路,还是树,甚至还有横幅。我不知道老胡这么做有什么意义,老胡说,当初他俩就经常在师大这一带,虽然没有准确的看到他们经常出入的房间,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在不远处斜对着的那栋楼里。这引起我的注意,甚至让我有点反感。我想,这是一种很庸俗的生活,包括所有人在内,但我还是记住了老胡指着的那栋灰楼,照片上也有这栋楼隐约的部分,因为有些远,看不清楚,虽然没有打球,但关于这张照片使自己添加了一丝厌恶,心里更为阴暗。老胡把他的车子发动起来,他没有直接开出师大北门,绕了一个圈,到了那栋楼下,老胡很有兴趣,要带我进去,我却坚决不下车。老胡说,当初偷拍他们照片时也没曾想到楼里探查过,他现在这么做,也还是看在我和他成了朋友。我这才下了车,老胡也做了妥协,让我让在楼下站着,他到楼里转一圈。我认为这毫无作用,不可能得到任何有意义的东西,更何况这是让人感到很无奈的也解不开的一种东西。我在花台边抽烟,老胡上去了,半天没出来,单元门口也出入一些人,都是一些很正常的人。我喊了一声老胡,老胡在楼道里应了一声,便走了下来。我问老胡发现了什么?老胡说,什么也没有,于是我们重新上车,从东门左拐,绕到新修的大平庄南路,朝积水潭方向,老胡关掉音乐,有些鬼里鬼气地说,其实不用弄明白,女人是怎么回事,还不如直接就不把她们看成特殊的人,都一样,无非是吃喝和金钱。我想,他这话也无聊到顶。
第五部分:赵启政出拳他们没抓到小羽
经济侦察科的人已经找到了辛欣,这说明凡是外围能够调查的人,他们差不多都不会放过,而丹丹再次被公安局的人抓进去,其实也在意料之中。他们把丹丹带到怀柔,那晚在县城他们在最后突审丹丹,需要在丹丹的口中找到更准确的数据,以便在福利院能够直接对小羽展开致命的一击。丹丹一个晚上都想给我打电话,只可惜被盯得太紧,没有找到机会,而是在第二天早晨,当公安局的人驾着警车直接前往福利院而把她留在县城宾馆时,她才打电话给我,把情况跟我说了。可能已经太晚了,当然我还抱着一种侥幸心理。我从报社赶到辛欣的公司去,辛欣也说现在起不了什么作用。我在她办公室坐着,在焦急地等待丹丹的电话,因为可能会把小羽带到县城宾馆,中午就在辛欣的公司吃的盒饭,辛欣跟赵启政现在没有同居了,也不知道她交了新朋友没有。辛欣说,要是小羽这次真的出事,她自己也就不想再在北京呆下去了,还不如回南京,可能会更好。那天目睹赵启政和我打架一幕的司机,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我们。吃完盒饭,我在沙发上打一会儿盹,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原来是丹丹打来的。她兴奋地说,那些人没有在福利院找到小羽,他们开着空车子回来了。我不觉得有什么惊奇,可能这样还更糟,与其让小羽承受那样难以忍受的压力,还不如直接让查案子的把她带走。警察没有把丹丹再带回去,因为她已经再也没有什么价值,所以,丹丹在猜测,问题都集中在小羽身上,跑了就行了。丹丹问我能不能去怀柔接她,我说可以,但放下电话之后,辛欣让我还是不要去怀柔,我再三考虑还是去找老胡商量,因为老胡有车子,而且他对这些商务小姐的事情,并不是局外人。到老胡那已经两点钟,老胡说,他已经知道小羽跑了,我问他怎么知道的?老胡说,沈经理已经到怀柔去了,他现在比谁都急,他巴不得小羽能够把问题按照对他公司有利的方式推卸掉。我说丹丹还要我去接她,老胡说,你还是没有搞清楚,沈经理和丹丹这是明显跟别人合作了。我说不会吧,丹丹这个女孩子不像那种人。老胡一边抽烟边冷笑,说哪有什么真正的朋友,这不过是一种幻想。即使他这么说,我仍感到丹丹没有理由出卖朋友,至于沈经理,我曾见过他跟孔丽在一起,我想,他要是跟孔丽合作的话,也并非难以理解。老胡在我的再三央求下,还是答应也开车往怀柔去,我跟老胡的看法差不多,可能小羽也不过就是躲在离福利院不远的什么地方。我们刚开出城,老胡还是忍不住挂沈经理的电话,老胡毕竟还是有些怕沈经理,沈经理已经知道我们往怀柔来,就说,他们也刚从怀柔开车出来,我们约好在中间等,某个高速公路叉口会合。半个小时以后,我们在路边的加油站和沈经理、丹丹见面了。丹丹可能是才被沈经理严厉地批评过,所以显得很郁闷。老胡向沈经理打听,现在为什么又放了丹丹?沈经理说,他也不知道,看沈经理的样子像是知道不少内情似的。我催老胡还是赶快一起到怀柔。沈经理让我们不要去,这件事还是认命的好。他这话的意思指的就是不要再跟孔丽她们抗争,还不如让她们去处理。但是孔丽这个人对于小羽的危险性可想而知,沈经理给车子加了油,他放松的神情使我更加怀疑,我问丹丹,他们到底对你说过什么没有?丹丹说,没有,我也不可能知道,她乘沈经理去交钱的时候对我说,小羽还是看重方照壁,这是一定的。
第五部分:赵启政出拳在火车站
那天我们终究没到怀柔去。因为各种想法在彼此斗争,我甚至都快要遗忘我和小羽之间还有什么爱情,我也不再以什么女朋友的印象来看待小羽,我只是感到她深陷在一种奇怪的关系中,又是谈恋爱的方祥,又是跟他做商务合作的方照壁。在沈经理的一再怂恿下,我们从高速公路往回,快进城时,在马路边的湖南菜馆吃了晚饭,天已经黑了。老胡说他晚上还有一件事,就不能把我送回报社那边了,他要先开车走。沈经理带着丹丹也要回城南那边,剩下我一个在饭馆门口,夏天夜晚的街道上有许多散步的人,在学院路这一带,所以打车也很困难,我从西向东走,路过科大的后门,这时我接到一个电话,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一接听,电话那头正是小羽。她很紧张,她说,她正在西客站。我不知道打电话的准确目的,听起来像是告别,也由不得我做什么比较,出于本能,我决定一定要阻止住她,因为在之前无论是丹丹是把她带到海口,还是辛欣要带她回南京,她都是拒绝的,那么现在为什么又会在火车站呢?我问她在西客站什么位置,买了票没有?电话却突然断了。我走上四环路想截下一辆车子,但出租车上都有人,我必须跳过四环路中间的隔离带到马路对面穿过一个巷口才能打到车。在情急之中,我拔通了辛欣的电话,我让她赶快赶到西客站,小羽在那。我穿过巷口,绕到北航东门,终于打到一辆出租车,从四环到西土城路,车子多了起来,车速很慢,我让司机快点,他说那就不能上长安街,还不如从苏州街插向西三环,从紫竹桥那边直接往南开,果然这么走速度快了些。车到八里庄桥时,辛欣打电话过来,说她已经到了西客站,但这么大的车站又怎么能够找到小羽呢?我反复地挂刚才小羽打来的那个电话,但是一直在占线,显然是一个公用电话,从西三环插下站前路时,车子几乎是一步一步地往前挪,我只得跳下出租车跑了起来。
九点钟多一点,我到了西客站,这时我才挂通刚才的那个电话,原来是在二楼旁边的火车速递公司门口,我赶到那,问那个守电话的老太太,有没有印象一个女孩打过电话,老太太说那么多人不可能记得住。我重新返回进站口,和辛欣会了面,辛欣说她第五候车室去过,没有找到到南京的火车都在第五候车室候车。我们走进车站,一个候车厅一个候车厅地找,好不容易发现了一个从背后看起来跟小羽很像的人,挤过去一看却不是,我们都快要丧失希望了。站到空调下吹风,过了几分钟,又继续往前找。其实,在这种情况下,也无法冷静下来想,又找了几个候车厅,辛欣突然停下来,他让我好好想想,哪怕是猜一猜,看能不能省点力气,我狡尽脑汁,辛欣这才说,真要不行,还不如到火车站的广播室,让广播给找一下。我说这可能不太好,要是小羽下定决心要走,这反而会让她发现我们在找她,那会更不利。于是,我们从最里边的候车厅出来,坐电梯上了楼。到了三楼,我掏出手机一看时间,这才发现又有一个未接电话,还是刚才那个号码,我想一定是小羽打的。我和辛欣冲下了楼,往左边的速递公司那边跑。等我们跑到时,那个老太太说,刚才那个姑娘其实一直就坐在小店门前的柱子边,现在是走了。我和辛欣大为失望,只得重新返回进站口那边,这时听到广播里居然响起了有人要找小羽,我和辛欣非常吃惊,看来,还有另外的人在寻找小羽,会是谁呢?很可能是调查案子的人,播音室就在一楼,我和辛欣从旋转楼梯往一楼走,碰到两个人从播音室出来,我们急刻返身往上走,就在一霎那,我忽然想起,丹丹跟我说小羽和方照壁确实是有感情的,我拉着辛欣,往电子显示牌那边跑,我对辛欣说,赶快看,看发往郑州的火车在第几候车室候车,原来在第3候车室。里边人非常多,大部分都已经往进口那边拥挤,我们也从侧面经过卖水果的那排柜子后,挤到了离进口很近的地方,这里位置比排长队的地方高一些,一定要在这个地方把小羽给拦住,我们后边也有很多人,就在我紧张地在人群中搜寻小羽时,辛欣忽然指着长队的队尾尖叫着说,快看,小羽就在那边。我也看见了小羽,她正在拎着包,转过身离开队伍,不是向前而是向后走,她一定是听见了广播,她知道上了火车她便走不掉,她肯定会离开火车站。我们之间隔着二三十米,但人太多,根本挤不过去,我和辛欣艰难地往回,很快就看不见小羽了。等我们到进站口时,小羽已经消失了。夏夜的风竟有些凉,我和辛欣坐在西客站二楼停靠出租车的平台上,眼前一条直路直通世纪坛,在右手是军事博物馆高大的建筑,左手是翠微大厦,而站前的高大的灯柱,朝地面打下阴影,有司机过来向我要不要车,辛欣让我少抽点烟,其实,我早就应该意识到小羽还是不会轻意被弄明白的,火车站的这种和她擦肩而过的经历也好比是一生的一个缩影,她所相信的,到底还是与方照壁有关,不然,为什么要去河南呢?不就是因为方照壁在河南考察吗?但为什么又有人说他已经从河南考察回来了?小羽又为什么不知道呢?哪一点是真的?
第五部分:赵启政出拳和史来在一起
小羽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没有认真地去想,似乎也缺少一点去寻找的动力,无论对于自杀还是感情,当一个人始终处于危机中时,生活也就变成了很常态的现实。其实我心理清楚,有些话即使说的很明确,也可能是谎言,有些非常明显的谎言,却又往往带有非常真实的成份在里边。我总在想,即便是像孔丽这样的女人,其实即使没有那杯饮料使我犯下的迷醉的错误,我想她本身的那种亲和力也未必就和我们这些人绝对不可能沟通。报社的工作已经非常适应了,因为在长安商务区的宣传策划上走在北京各家媒体的前面,所以,报社的几个副总,对我们这个部门尤为看好。当然,我是这次策划报道的核心人员,薛主任鼓励我打报告,看能不能向上晋升,我说算了,那又担更多的责任,薛主任也只好作罢。除了在报社我就在芳草院睡觉,常能听到芳草地西街小学的那些孩子吵吵闹闹的声音。史来回了一趟武汉,回芳草院之后明显和我拉近了关系,夕阳已经有几天没有联系了,史来骂我太迟钝,说,那个姓温的跟夕阳说他可以继续投钱,但必须是把杜牧和史来排除在外。夕阳不知道是怎么选择的,因为剧本是合作做的,所以很难清楚地掰开,但史来知道夕阳还是一个很现实的人,他不可能放过这个投资。我也知道夕阳和史来至少是情人,史来应该有她的考虑,但史来却表现的义无反顾,她约了几个朋友来,我们一起打牌,小唐给大家做饭。史来在我旁边打了二、三个小时,没什么劲,史来提议大家出去玩,这中间有几个人我曾经见过,但都不是太熟。晚上散了之后,我坐史来车上,史来要回望京,她问我要不要过去玩,我说也行,于是我们朝望京那边开车,在车上,史来问我对她怎么看,我说很好。史来说,她还记得我们相拥着在冬天,逛王府井的情景。我明白像史来这样的在演艺界打混多年的人对很多东西早就看得淡了。我本想抬起手来环住她近在身边的身体,但却怎么也做不出来,心里面一点兴趣也没有,索然无味。史来看着我笑,绿灯亮了,车子又启动,疯狂地往前冲,在望京这一带,有许多休闲的地方。史来让我陪她一起去洗脚,我说我不想去,史来说是不是跟一个女人一起去又是干干净净的服务所以没兴趣了?我说任何服务我都没兴趣。史来劝我想开点,我们把车子停下来,进了一家重庆洗脚屋,规模很大,是全国连锁的。我们要了一个两张躺椅的包间,随着一口口的热茶,我的心情居然好了起来。来为我们服务的是两个江津的女孩子,我到重庆去过,知道江津盛产米花糖,便跟她们聊了起来。史来从来不喜欢女孩子,所以,她一直在玩手机,两边洗脚的程序和步骤都一样,很整齐。当那个女孩在我的脚底不停地揉搓时,我的心里慢慢地复苏了一丝很痒的感觉,我才知道,我现在太不敏锐了,我扭过头,看躺在旁边的有着丰腴身体的史来,回想起多年来,对女人的那种欲望,我忽然感到有一种冲动。于是我对史来说,你真的很漂亮。史来被我这突然的奉承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着为我洗脚的那个女孩很有意味地说,随你怎么想。我倒反有些无聊了,史来问我,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与众不同?我说,你这么讲就有些俗了。史来于是骂我很虚伪,为史来洗脚的那个女孩很羡慕这边为我洗脚的女孩,因为她很紧张,这是史来造成的。我说,很多事情都会过去的。史来说,我们还可以从武汉找到投资,本子一定要留给我。我说,夕阳是男人,没问题,反正我赞成,还是由你拿主意。
我们从洗脚城出来,已经很晚了,史来再次问我,要不要去望京她家里去,我说不去了,还是回芳草院。假如她不送我,我就打开回去,史来还是开车送了我,车子开的很慢,史来一直看着我,但我总是抬不起手来,我想我一直有一种愤怒,我已经很难说服我的内心,尽管在口头上我说事情会过去,但我所抱的那种残缺的爱情观念,仍然没有散去。对像史来这样丰满而又特别的女人,其实已经找不到任何借口,我想这可能就好比一个人能够感受到自己,跟那种决绝的爱情之间被竖起了巨大的墙壁,被隔开了,可以看到听到,甚至是回忆到,但是却不可能拥有。这说的仍然是小羽,特别是当她从火车站出来消失于某个角落时,她已经有了她自己的爱情观,但为什么却要一直想着她呢?史来不仅把我送到芳草院,而且还陪我一起上楼。进门之后她跟小唐说,你看到没有?杜牧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纸,我摸了摸脸,在夜里显得那么烫,可能是发烧了,小唐很关心我,史来也关心,我听到史来在客厅打电话,大概是在向一个投资人尽力地推荐我,把我说成是一个非常注重朋友的人,也许她说的不错,我听到史来打来电话,她可能估计我睡着了,就跟小唐悄悄私语。我听不见她们说什么,好久以后,她们俩一起来到我床边,一个人拿着毛巾,一个人拿着水,一个人说,千万别烧坏了,另一个人说,死不了,一个人又说,为什么会死,另一个人说,我只是担心,一个人把毛巾按在头上,另一个人想把我的头扶起来,茶杯沿卡在我嘴边,我喝了口水,竟觉得带有特别的甜味。
第五部分:赵启政出拳和辛欣在一起
在我生病的这两天,老胡来看过我一次。他说,方祥居然再次找他的麻烦,我问他怎么回事?老胡说,是方祥透露他父亲的行踪给小羽的。但小羽并没有走掉。我现在对小羽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觉得还是让她自己去处理。史来对我关爱有加,这让我很为受宠,奇怪的是小羽要逃往郑州未能成行,这却彻底否定了我以前曾坚信的某种爱情的迷茫的宿命色彩,应该说这一次生病多半是因为精神上的困境以及在这种困难中所破灭的那种对人的感情世界的最后一丝眷顾,其实谁的精神都有病。欣来看我,当我们关上房门把小唐一个人留在客厅时,我心里居然有一种发麻的快感,当我生病发烧,精神上似乎抽搐不止,一片荒芜时,辛欣俯下身来,任凭我胡言乱语,我们说起了以前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时的情景,这一次说心情却极为淡了,不觉得在人与人之间还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存在,而现实是重要的,现在辛欣和赵启政已经分开了,我们俩个终于差不 多都回到了单独的状态,所以当我把手按在她腰上,我不仅没有联想到任何过去那种性的引子,相反,却能从她那既陌生又熟悉的身体里感受到我从未体验过的某种像丝一样向外抽搐的冲动。她俯下身,脸挨得很近,随着内心欲火的攀升,我才再次浮现起所有人在忙乱的那种图景,每个人都有爱情,每个人都有性,这是必定的。小唐在外边一会儿上卫生间,一会儿又把电视声开得很大,我知道她是在抗议我们,我们居然在白天关着门,但是在白天跟早初小羽刚从医院回芳草院时不同,我们是正常人,这好像是讽刺,我慢慢地把手往上抬,她有些快意,但却紧盯着我,她说你都发烧了,你居然还想这个,其实我有许多天都没有性生活,即使现在不发烧,我也不会非常疯狂地脱她的衣服,因为我居然连加快速度的一点愿望都没有。我确实能联想到在我曾经找小姐的那段时间,我好像也是这样充分缓慢地消化时间,每个动作都可以分解似的,现在是夏天,辛欣的T恤很好看,当然她牛仔裤有些紧,她屁股紧贴着我的大腿,我的内心没有一点紧张和压迫,我知道现在来说性是对待那种愤怒最好的方法,辛欣有些快乐,我说你确实跟别人不一样,辛欣说你还不如讲我跟小羽不一样,我堵住她的嘴,我这就开始吻她,我发现她有些泪水,但嘴巴却是僵硬的,我想辛欣不可能那样不考虑小羽,她有她对小羽的判断和感受。我固执地吻了去,并用手从T恤下边伸进去,放入T恤里边,向上挑着,动作无限缓慢,好像没有任何目的,而身体里却有着全部充胀的欲火,人在自由地流淌,但真实身体不过是无尽的压制,我们吻着,闭上眼睛,那是记忆开始还能被控制,被强行堵塞在精神之外,但还是会回来,那正是小羽的眼神,我埋下头,按住辛欣,在被单上任凭眼睛被辛欣的身体抵挡着。小唐在外边打电话,我们就这么消耗着,这一场床上戏,没有任何意思,但却燃烧得十分均衡,她抽动了起来,身体难以抑制,她说她也好久没那种事了。我摸着她,感到潮气异常,心中十分黯然,我吻她的腹部,她却哭了起来,就跟她那次和我在华塘喝酒后痛哭一样,她这一次也是抽泣,我已经难以控制自己。辛欣说小羽是对的,其实没有什么爱情。我说,有爱情,任何人都有爱情,那就是她自己的爱情。辛欣双腿绞在一起。我从辛欣身上下来,穿起内裤,我走了出去,小唐递给我一根冰棍。小唐的眼睛是发红的。辛欣缩在床上哭,我看见小唐一直站在我门口,我拿起电话却是盲音,我望着小唐,小唐咬着嘴唇,居然像是小羽似的,我回房,使劲地撞门,重新摸起辛欣,随着我们搂抱和动作,我感到自己的体温降了下来,发烧的感觉没有了,身体有一些冰凉。辛欣问我是怎么了,我说没什么,就是不烧了,舒服了,辛欣停住了,叹声,我看见她腋已经长出了毛茬,居然增加了特别的诱惑,我吻着她腋下,吻着,有些许多汗味和臭味,但我却凶狠的吻着,啃着,像一只动物,她看着,搂起我,抚摸我的背,顺着我的背往向下摸去,我感到她的手像一条小鱼,在我的背上滑动,她终于趴下来,吻着我的背,她的双乳贴着我的背,我感到了那种温柔的压力,我反转手,侧向上,在她身体的肋骨处轻轻地摸索着。
第五部分:赵启政出拳辛欣说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位置
沙红和我在三里屯北街一家叫青色的酒吧喝啤酒。天已经有些凉了,这是北京少有的,天空特别晴朗,干净,空气带着淡淡的湿润的时节,沙红和她的丈夫托恩回了德国一趟,她这次请我喝啤酒就是因为她基本上已经办好了去德国的移民。沙红说,在电视台还是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还远远不是一个纯粹的地方。我说,也许吧,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情况可能会好些。沙红从她五机公司的那个处长那里得到消息,说方照壁怎么也逃不掉了,绝对要抓他了,她的这个消息是在一周之前听到的,说不定现在已经抓了。其实撇开小羽的事情,谁也不会去费劲地思考什么方照壁之类的商务案件,但听她这么说,还是忍不住有一种快意。沙红觉察出我对这件事仍很关注。她就劝我要想在北京长久地呆下去,还要图谋什么发展的话,就必须能够真正地放开,她指的便是小羽那件事,忘掉她最好。我跟沙红说,小羽本是要逃到河南去找姓方的,但是真实的情况却不是这样,那时他已经在北京被限制居住,你说到底是谁愚蠢了。沙红笑了笑,劝我多喝点啤酒。作为早年闯荡欧洲的职业记者,她的眼光应该是可信的,她问我要不要往电视台调,因为她走后,她部门新来的人是她引进的,所以,如果要这个机会,她会帮忙。我说再说吧,要是我在报社混不下去,我会考虑往电视台想办法。沙红的丈夫托恩开车来接我们,他们把我往月坛南路放了下来,这条街很清静,没什么人。走在路上,好像不是在北京,即使偶尔遇到的路人也多半是老年人。我想核实一下是不是方照壁已经被抓了,于是打电话给老胡,老胡说讲不太清楚,还是见面说吧。晚上,老胡赶到我在报社的办公室,我把门关上,给老胡倒茶,点烟,老胡翻开我桌上的文案,都是关于在顺义开发物流市场的报告。老胡说他已经对商业麻木了,看着这些东西却毫无感受。我说,你也不是一个适合做生意的人。老胡说你错了,其实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要做生意,生活只是一种交换。现在我可以听他随便乱说,老胡在那晚告诉我,他从来没有和小羽上过床,他这种说法,也许并不在撒谎,但我还是不相信。老胡这样强调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老胡说算了,反正也只不过过眼云烟。关于方照壁,老胡说他从沈经理那里听到一些消息,但不知是否可靠。其实,我们很难接触到这样的人,老胡动员我也可以出来做事,守着报社并不见得好,老胡并不把我当文化人,这让我很轻松,假如说我还对老胡有什么成见的话,随着老胡和我的接近我们已经走得更自然了。我还记得老胡带我去过师大校园体育馆,不知为什么我总是会浮现体育馆下面那条路,尽管那张照片就放在我的公文包里,我却从未动过它。老胡要请我去他新公司附近的馆子吃饭,我说,晚上还要加班,老胡一个人开着车子走了。
我在报社吃了晚饭,和熊飞、于琳他们把策划报告通读了一遍,又打了几个电话和对方公司谈,一直忙到十点多钟,这才从报社出来。坐上出租车,行驶在东三环的高架桥上,能看到朝阳区这一块到处都是树,房子多以六、七层高的楼为主,觉得这个城市不应该有那么大的压力。我让出租车司机直接把车开到工人体育场,在12号门,方祥的体育用品公司前,我下了车,他的卷闸门还没关,里边亮着灯,他旁边的几家铺子也没关门,那些人光着膀子,坐在竹椅上,吃西瓜,吸烟、摇扇子。在方祥公司大门前也放着两把椅子,却没有坐人,地上有一只茶杯,敞着口。分明有人刚才在这坐过喝茶。我坐到椅子上点支烟,我想,方祥会出来的。在工体因为周围都有灯光,所以这一块很清楚,方祥还是没有出来。我坐的椅子是只躺椅,可以身后调整角度,我向后躺了下去,抬头看见天上闪着星,但不够多,看来天气还不够晴朗,空气也不够干净。我躺了好长一会儿,竟有些凉,旁边的那些人在热烈地争论着什么,我也听不清楚,也懒得听。就在我稍微把身子抬起,看一看周围时,方祥却突然站到我面前,他旁边还跟着一个女孩子,在一个很短的瞬间,我居然把那个女孩子看成是小羽。我站起来和方祥握手,那个女孩子也伸过手来,当然不是小羽,是一个很年轻很漂亮的人。方祥让我坐,我们俩坐了下来,那个女孩子进去为我们倒开水。我问方祥,你爸被抓了?方详说,是,但其它的我什么也不想说。我站起来和方祥告别,方祥搂着他女朋友跟我说再见。我从工体南门走到春秀路那边,接到辛欣的电话,辛欣让我赶快到她的住处去。我打车直奔辛欣的住处。辛欣让我平静一点,我喝了口水,辛欣已接到电话,小羽已经死了,地点就在师大那边的一个宿舍,她下午才去过,我把照片掏出来。辛欣说是的,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位置。我把照片收起来,继续喝水。辛欣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得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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